《抗命(全)》 抗命1_楔子   天刚大亮的工夫,清乐县南城门前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赶早进城卖些劈柴、山货的庄稼汉,半躺在独轮车上、脑袋上还裹着厚手巾、打算进城寻大夫瞧病的病人,夹杂着一两个瞧着像是来寻亲访友的外路人,全都耷拉着脑袋慢慢朝前挪动着步子,瞧着也都是丁点儿精气神都不带的模样。
  而在城门洞前,几个挎着大枪的皇协军士兵,正仔细检查着每一个想要进城的人随身携带的行李、货品。成捆的劈柴散了挑子摊开验过才算,包袱皮里裹着的几块粗面干粮也都掰成了渣儿才行。浑身上下摸索搜检了个全活儿,就连一双破布鞋都得脱下来磕打几回方才罢休!
  除了在城门前搜检过往行人的皇协军士兵之外,在城门两侧用沙袋垒成的工事中,四个日本兵半蹲在工事后边,把着两挺机枪虎视眈眈地盯着城门前排成了队伍的人们。还有三四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更是时不时地朝着几个皇协军士兵吆喝着,像是在监督着那些皇协军士兵搜检过往行人一般。
  眼瞅着日头越升越高,已经在城门外等了许久的队伍中,一个挑着副劈柴担子的壮棒小伙子有些焦急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朝着排在自己前边的老人问道:“大爷,今天这清乐县城是出了啥事了?平日里进出城门,虽说也有人搜身查验,可也没今天这么仔细呀?”
  回头看了看那担着劈柴挑子的壮棒小伙子,胳膊肘上挎着个篮子的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后生,你怕是有日子没来清乐县城了吧?听说……就三天前,八路军武工队大白天在清乐县城日本兵营门口贴了告示,只说是七天内要来清乐县城取鬼子的机关枪!这不,清乐县城南北两扇城门,全都跟过篦子似的搜检进出人物,就怕有八路军武工队的人混进清乐县城!”
  那担着劈柴挑子的壮棒小伙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压低了嗓门叫道:“八路军武工队?又是那位……”
  “能把清乐县城的鬼子和皇协军吓成这模样的人物,还能是谁呀?那不就是那位莫天留莫队长?!听说小俩月前,莫队长也是贴了张告示,三天内要取黄村维持会长黄歪脖的人头!那黄歪脖花了大价钱,请了二十号皇协军枪兵和七八个鬼子住到自个儿宅院里护命,连小老婆都送到了鬼子兵屋里伺候着。可到了第三天天亮,黄歪脖的人头还是挂到了村口大树上!”
  仿佛是听到了那壮棒小伙子与老人之间的低声议论,一个推着独轮车、车上还码放着几个粮食口袋的中年人也凑拢了过来:“都说这位莫队长是西天如来佛祖驾下伏魔金刚转世,懂呼风唤雨、缩地成寸的神通。来无影、去无踪,手里还有一支判官笔、一本生死簿,说叫恶人三更死,绝不留命听鸡鸣……”
  “嗨……这都是打哪儿传出来的闲话呀?那莫天留莫队长,原本是铁屏山下大武村里江老太公捡回来的苦孩儿,爹娘全都饿死了,打从他脖子上挂着的个名牌上知道他姓莫。再加上这苦孩儿在大雨地里淋了三天三夜都没死,江老太公这才给他取了个天留的名儿,说的就是老天爷都不收他,要留下他一条活命呢!”
  “那我可还听说……这莫队长手底下有三猛、四彪,一共七位好汉,全都是听着了莫队长的赫赫威名,这才不远千里前来投奔……”
  “那也是
  大武村里的人物,打小就跟莫队长一块儿长大的苦孩子!”
  “咦?这位大兄弟,你怎么对这莫队长的事儿这么明白呀?难不成你也是……”
  “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家长里短的事儿,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家就住小武村,翻过铁屏山就能瞧见江家祠堂,也算是江老太公侄孙辈的一房亲戚!真要细论起来,那莫天留还得叫我一声三叔呢!”
  低低的议论声中,压根没人留意到通往城门的大路上,不知何时走过来十几个盔歪甲斜的日本兵。为首的一名日军军曹满脸都是被硝烟熏黑的模样,边走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什么,手中胡乱挥舞着的南部式手枪,更是让排队等候进城的乡亲躲避瘟神般走避不迭!
  紧随在那名日军军曹的身后,横端着三八大盖的几名日军士兵围拢着个身量比寻常人高了两个头的魁梧大汉,时不时地拿枪托在那被反绑了双臂的魁梧大汉身上打砸着,驱赶着那魁梧大汉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眼看着这情景,排队等候入城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而那名日军军曹在离着城门洞还有十好几丈远的时候,已然提高了嗓门用日语吆喝起来:“清乐县守备队的家伙都是笨蛋吗?八路军的人已经潜到了清乐县城里,而你们却还在城门口白费力气。”
  尽管听着那日军军曹说着一口地道的北海道口音日语,几个蹲踞在工事后的日军士兵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就连那些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士兵,也都飞快地跳进了掩体中,举枪瞄准了那个大步走来的日本军曹,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更是扬声叫道:“站住!报上你们的部队番号和长官姓名!”
  很是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那名日军军曹厉声朝城门口摆出了防御姿态的日军士兵叫道:“宫南县守备队,支川精一军曹!快去通知雪隐次郎阁下,我随身带有雪隐太郎阁下给他的亲笔信!”
  耳听着那名日本军曹的叫喊声,几名端着三八大盖蹲踞在工事后的日军士兵顿时信了七分。
  宫南县与清乐县毗邻而处,两个县城中的日军守备队队长刚巧也是兄弟二人。或许是因为在电话中有些话不太方便说的缘故,雪隐太郎与雪隐次郎之间常有书信往来,这已然是叫两座县城的日军士兵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一名日军士兵毕恭毕敬地朝着那名怒气冲冲的日军军曹鞠了一躬:“前辈辛苦了……”
  还没等那名日军士兵把话说完,方才被迫停下了脚步的日军军曹已然大步朝着城门方向走来,口中兀自大声喝骂道:“简直就是一群混蛋!八路军昨晚已经有不少人潜入了清乐县城,你们居然对此一无所知?!马上封闭城门,把我们抓到的这个八路送去守备队仔细审问……”
  一迭声的叫嚷声中,那名日军军曹脚步飞快地走到了城门口的工事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一名日军士兵的脸上:“还要傻乎乎地发愣吗?把机枪架到城墙上去,马上封闭城门!”
  也许是不忍看见与自己一样的低阶士兵遭受上级军官的肆意殴打,几名押解着那魁梧大汉的日军士兵也小跑着赶到了工事旁,帮着几名日军士兵收拾着机枪与码放在一旁的弹药箱。而那名被反绑了胳膊的魁梧大汉,也被推搡到了几名
  不知所措的皇协军士兵身边……
  乱哄哄的场面之下,不过一锅烟的工夫,原本架在沙袋工事上的两挺机枪已经扛在了两名日军军曹带来的士兵肩头。而在几名皇协军士兵的驱赶之下,城门口排成了队伍的老百姓也都不得不远离了城门附近,很有些不甘愿地走开了回头路。
  打量着几个搬着弹药箱、正准备走进城门洞里的日军士兵,方才还一脸凶恶神情的日军军曹猛地龇牙一乐,朝着那被两名皇协军看押着的魁梧汉子扬声叫道:“棒槌,你还等啥呢?!”
  如同大晴天骤然响起的旱天雷一般,那足足比寻常人高了两个头的魁梧汉子霹雳般地一声大喝,看着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竟然在眨眼的工夫寸寸断裂开来。都没等那两个看押着他的皇协军士兵回过神来,那魁梧汉子已经伸出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拍蒜般砸在了那两名皇协军的头顶上!
  清脆的骨裂声中,那两个皇协军士兵的脖颈子顿时被拍进了腔子里,吭也不吭一声地瘫软在地。而在那魁梧大汉出手的同时,几个跟随在那日本军曹身边的日军士兵也纷纷从袖子里抽出了明晃晃的短刀,闪电般地刺进了身侧近在咫尺的目标心口。
  眼见着同伴纷纷得手,那日军军曹得意地把两根手指朝着嘴边一搁,响亮地打了个呼哨。伴随着呼哨声响起,原本磨磨蹭蹭走开了回头路的老百姓当中,几十个担着劈柴挑子的壮棒小伙子飞快地冲到了城门口,熟门熟路地将肩头挑着的劈柴在城门洞中架成了一座柴山。
  伴随着又一声呼哨响起,几个推着独轮车的小伙子脚步飞快地推着独轮车奔到了柴山旁,一股脑地将独轮车上载着的麻袋撕扯开来,将一些看上去毫无出奇之处的枯枝败叶撒到了柴山上。
  摘下了随身带着的水壶,一个完成了刺杀任务的小伙子将水壶中装着的煤油倒在了柴山上,这才转头朝着那日军军曹打扮的青年人扬声叫道:“队长,点火啊?”
  大手一挥,那日军军曹打扮的青年人一边抓下了扣在脑袋上的日军战斗帽扇着风,一边漫不经心地叫嚷着应道:“这还用问我?赶紧点上了回去,今天伙房做的是白面硬馍的好饭,回去晚了怕就剩不下啥了!”
  “那这些个鬼子的衣裳……”
  “照老规矩扒了带走!”
  眼看着堆在城门洞里的柴山被点燃后烧出了滚滚浓烟,那日本军曹打扮的年轻人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几个双手举枪、跪在一旁的皇协军士兵面前,轻轻地扬了扬下巴颏:“还挺懂规矩?”
  压根都不敢抬头,几个举枪跪地的皇协军士兵当中,一个颇有了些年岁的皇协军士兵哆嗦着嗓门应道:“懂!规矩都懂——缴枪不杀、优待俘虏……”
  “知道我是谁吧?”
  “不知道……”
  “嗯?!”
  “知道知道……八路军武工队,莫队长!”
  “知道就好!看在你们还挺懂规矩的分上,今天不杀你们,留着你们几个给我放句话出去!”
  “莫队长,你老人家吩咐……”
  “告诉皇协军里面那几个领着鬼子祸害乡亲的王八蛋,再要是狗改不了吃屎,就等着人头挂树上!再告诉雪隐次郎,他这条命是老子的,老子早晚来取!” 抗命1_第一章 往事前尘(上)   有道是上阵的煎饼、凯旋的硬馍,香油调的凉菜得管够,不论粗细的荤腥得上席,这才能显出来个士饱马腾、赳赳雄兵的气势做派。
  搁在铁屏山上八路军武工队的营地里,伙房烟囱上扣着的松枝子烟帽把烧柴冒出来的青烟滤得干干净净,凑近了细看,也就能瞧出来点热乎气在慢悠悠飘散,压根都不怕炊烟暴露了营地的位置。
  而在几间圆木干垒的屋子外边,刚刚把清乐县城门口闹腾了个底朝天的武工队员们人人手捧着个大碗,熬得稠乎乎的小米粥配上新烙出来的白面硬馍吃得香甜,切得头发丝般细细的咸菜疙瘩用香油调过了,正经算得上是能招待姑奶奶回门的好菜。
  新到手的两挺机枪搁在院子当中的碾盘上,在阳光下散发着幽幽的金属光泽,叫人一看就觉着这是能拿来打硬仗的好家什。几支三八大盖早早拆卸擦拭过一遍,正叫几个枪法出挑儿的武工队员抱在怀里,任谁也不叫轻易摸上一回。
  朝着蹲在屋子外的那魁梧大汉碗里搁了块拳头大小的酱驴肉,伙房管事的老费头一边看着那魁梧大汉三两口把那块酱驴肉吃了个干净,一边颇有些宠溺地朝着那魁梧大汉低声说道:“慢着些吃,伙房房梁上吊着的篮子里,我还给你多留了两块酱驴肉……”
  像是听见了老费头那刻意压低了嗓门的话语,蹲在那魁梧大汉身边的一名瘦小的武工队员,顿时扯开嗓门嚷嚷起来:“好你个老费头,当真是个偏心眼的!凭啥棒槌就能多吃多占?”
  翻手从腰后摸出一杆旱烟袋,老费头毫不客气地拿烟锅子在那瘦小的武工队员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凭啥?就凭着十里八乡的乡亲都知道,咱们清乐县武工队里有个沙邦粹,能生生摔死三个鬼子,捎带手还缴了鬼子三支三八大盖的沙邦粹!就连军分区李家顺李司令员,不也都亲自交代军分区伙房,但凡见着了沙邦粹到了军分区,饭要管饱……”
  梗着脖子,那瘦小的武工队员半真半假地叫嚷着接应上了老费头的话茬:“那军分区李司令员不也夸过我,说我叶猴子腿脚快、脑筋活,天生就是个干交通的材料……”
  “跑得快也算能耐?要说打鬼子,还得从枪法上论个高低!这十里八乡的乡亲谁不知道,我万一响祖上五代都是猎户,打大牲口从来都是一枪打透大牲口的两个眼珠子、不伤丁点皮毛……”
  “你可拉倒吧!你一枪才能干死一个鬼子,我老韩家的崩天雷,那可是一声炸雷响,好几个鬼子就得见阎王!”
  “吹牛不上税,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就你们几个那点本事,谁不是老队长来了大武村之后,跟着老队长和他身边那些个老同志学来的?要不是老队长……”
  话说半截,原本三三两两蹲坐在屋子外边吃喝的武工队员们,却全都闭上了嘴巴、耷拉下了脑袋……
  重重地叹了口气,老费头环顾着院子里蹲坐着的武工队员,良久之后,方才慢慢站起了身子,自言自语般地嘟囔着:“这才小两年的工夫,老队长带过来的那些人……一个都没
  了……全都打没了呀……”
  狠狠咬了一口捏在手中的白面硬馍,叶猴子抬眼看了看蹲坐在屋外的武工队员,低声朝着转身要走的老费头叫道:“队长呢?咋没见着队长来吃饭?”
  朝着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努了努嘴,老费头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那不是……在屋里跟老队长说心里话呢!”
  “那饭……”
  “放心,给留着呢!”
  “我是说老队长那份。”
  “头一锅白面硬馍就拿着给老队长供上了!”
  虽说屋外的议论声隐隐约约传到了耳朵里,可独自待在屋子里的莫天留却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只是盘腿坐在一张颇有些老旧的八仙桌旁,朝着八仙桌上供奉着的一座灵位低声絮叨着:“老队长,今天我又杀了八个小鬼子,还取了小鬼子两挺机枪……”
  “老队长,要是咱们老早就能有机枪,还能有子弹,那蒺藜口的一仗,你也不会……”
  “老队长,我是真不该由着性子来呀……要是都听你的……”
  “老队长,你还记得你刚来大武村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吃的头一顿饭,就是白面硬馍不?你还跟我说,等打跑了小鬼子,咱们就能顿顿吃白面硬馍了!老队长,白面硬馍给你供上了……你吃……管饱……”
  絮絮叨叨的语句中,生得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的莫天留猛地扭过脸去,伸手抹去了眼角渗出的泪水。小两年前初遇到老队长的那一幕,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莫天留的眼前……
  仰脸躺在关帝庙大殿内的供桌上,耳听着江老太公家的管家把软和话说了几箩筐,自个儿嘴里头叼着的一根长长的麦草,也都被慢慢嚼巴成了手指头长短的一截,莫天留总算是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坐起了身子,扭脸朝着站在供桌旁的族长江老太公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睁着一双昏花老眼,江老太公看着莫天留伸出来的三根手指头,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应承着:“能成!能成!只要是你能带路,领着那些八路把叫日本人抓走的人弄回来,三顿白面硬馍的好饭,一顿都少不了你的!”
  眼睛骤然一睁,生得一副惫懒模样的莫天留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三顿白面硬馍的好饭,就想打发我去领着那些报号八路的外路人跟邱县炮楼里的日本兵和皇协军照面儿?门儿都没有!”
  眼看着莫天留作势又要朝着供桌上躺下,已然须发皆白的江老太公急得把抓在手中的鹿头拐杖在地上杵得山响:“那你倒是要咋样才成?”
  “大、小武村里村头到村尾,屋顶上能见了瓦的人家轮着吃三回,白面硬馍的饭要管饱,菜里面还要见着有香油!”
  “成!我许了你这事儿,你可是要快着些,这日本兵和皇协军都走了一晌午了,这会儿怕都过了三岔湾前头三十里的路口了!只要是日本人一上了大路,把人朝着三岔湾的炮楼里面一关,那就是神仙都没法子了……”
  “这就看那些个报号八路的人能走多快了。脚底下要能有能
  耐跟上我,抄近路翻羊头岭、钻蒺藜沟,再从三岔湾上游的石滩上过河,该是能截住那些个日本兵和皇协军!我说管家,赶紧叫人磨新麦子面烙白面硬馍,我说话可就回来,就打你家吃这头一顿好饭!”
  眼看着莫天留不急不慌地走出了关帝庙,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禁不住惋惜地低声叹道:“这莫天留……火上房了占水桶、娃跳井了攥绳子,还真是个能拿捏住关节的行家!这大、小武村里屋顶上见了瓦片的人家足足三十来户,来回地吃三遍,都够这莫天留吃到了明年开春了!”
  缓缓摇了摇头,江老太公却很是不以为然地瞥了管家一眼:“只要是能把那些叫皇协军抓走的壮丁弄回来,几顿新麦面的硬馍饭又能值得几个?回去开了暗窑取三斗新麦子,磨面去!”
  “取三斗新麦子磨面?老爷,那莫天留能吃了这许多面?”
  “那些个报号八路的人马真要是救了被皇协军抓走的人回来,咱还能不管顿吃喝?再者说,就算是他们救不回来人,怕是也免不得要回头在大武村里得些好处,且盼着他们还能念着吃人嘴软的老话,手底下略略留情吧……”
  且不论江老太公与管家在关帝庙中暗自合计,出了关帝庙的莫天留已然趿拉着一双前露脚指头、后敞脚后跟的破布鞋,在陡峭的山路上连蹿带蹦,如同一头野山羊般朝山下大武村跑去。
  搁在清乐县左近而论,能有三百多户、小两千人丁的大武村算得上是排得上字号的大庄子,庄子里大多是姓江的住户人家,还有小一百户旁门小姓。村子里医馆、私塾、裁缝、木匠之类的行当一应俱全,大小事儿不必出村也就能办个八九不离十。
  隔着一座铁屏山,山那边还有个小武村,也住着姓胡的小二百户人家。大武村里江姓人家自认是当年关公爷麾下三百亲兵后裔,小武村中胡姓人家也自诩为岳王爷驾前背嵬军传人,拜的都是铁屏山屏风岭上的关帝、武穆庙中的神祇,平日里也都有习武强身、保家护宅的习俗。
  打从前清时候起,大武村与小武村两座村庄之间已然彼此联姻走动。晚清时候世道不靖、盗匪横行之时,更是两村联保、闻金而动,屏风岭远近百里的大小盗匪绺子在大、小武村着实吃过几回恶亏之后,轻易也都不敢再朝着大、小武村滋扰祸害。一时之间,屏风岭下的大、小武村倒还真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模样。
  可自打日本人打过了卢沟桥,就跟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席卷了半个中国的地面,连远离官道的屏风岭下大、小武村,也都没能逃过日本兵的劫掠。尤其是在日本人折腾出来了个挂着“皇协军”字号的队伍之后,大、小武村隔三岔五便要被抢去些粮食、牲口,这回更是叫绑走了二十几个来不及躲开的壮丁,只说是要拉去当了皇协军扛枪吃粮!
  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更何况是去替日本人扛枪吃粮、祸害乡里?
  这要是叫四邻八乡的乡亲见着了皇协军的队伍里有大、小武村出来的壮丁,那岂不是丢了八辈儿祖宗的脸面? 抗命1_第二章 往事前尘(下)   都还没等急得火上房一般的江老太公从围拢了自己连哭带喊的族人中想出个子丑寅卯的法子来,另一群报号八路军的人马却在这时候又进了大武村,当时便惊得围住了江老太公的族人四下逃散,只把个拄着鹿头拐杖的江老太公撂在了那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面前,硬着头皮上前招呼。
  可说来也怪,那些个报号八路军的人物虽说是穿得破烂褴褛、脸上一个个也都泛着菜色,手中家什更是参差不齐,可说话却是透着一股子和气劲儿,礼数上也都算得上周全。才听江老太公说出来有村中壮丁叫皇协军抓走,更是丁点都没耽误地一口应承下来,要帮着把大武村被抓走的壮丁救返回村。
  打躬作揖地谢过了那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之后,江老太公心里却是再次犯了嘀咕……
  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洗,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哪儿就能有这初来乍到就肯豁出命去救人急难的主儿?
  尤其是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人生地不熟,只说是要叫大武村里寻个能引路的壮棒汉子出来,这才能抄近道抢在那些皇协军和日本兵进了炮楼之前救人。可村里的壮棒汉子现如今都藏在祠堂下面的暗窑里头,真要是叫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见着了剩下的壮棒汉子,天知道他们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把剩下的壮丁也全都绑了走?
  思来想去,倒是跟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急中生智,趴在江老太公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这才扶着频频点头的江老太公奔了屏风岭上的关帝庙,去寻大武村中那天生地养活的莫天留!
  小二十年前冀南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就连大、小武村也都是靠着族中公议之后开了救急的公仓放粮,这才算是救活了大、小武村几千条性命。可面对着打从外路前来大、小武村讨吃求活的饥民,江老太公也只能狠狠一咬牙、一闭眼,哑着嗓子号令封村——大、小武村里的住户,每人每天也就一碗稀汤吊命,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救助旁人?
  眼瞅着大、小武村中也寻不到吃食,讨吃求活的饥民哭声震天,却也只能怏怏而去,只在大、小武村村外的寨墙下留下了百十来号实在走不动、只能闭目等死的饥民。
  估摸着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世上有如此凄惨的场面,已然旱了有大半年的大、小武村最近居然晴天一声霹雳,紧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而在这下了三天的瓢泼大雨之中,守在村外寨墙上的壮丁,却全都隐隐约约听见雨声中有个娃娃的啼哭声响起。等到雨过天晴,江老太公登上寨墙一瞧,赫然便瞧见寨墙下的泥水中躺着个赤条条的毛娃娃,口鼻都快要叫泥水淹没了,却兀自挥舞着小手、小脚啼哭不休!
  几乎是跌扑着下了寨墙,江老太公顾不得满地的泥水,亲手从水洼中抱起了那赤条条的毛娃娃!
  ——能在这瓢泼大雨中饿着肚子哭了三天不死,这娃娃的命数已然硬得能克死阎
  王爷!像是这样天不取、地不收的生灵,要是再不相帮着叫他活下去,怕是连天地鬼神都要不容的!
  耳听着江老太公斩钉截铁的一番话,大、小武村里的男女老少自然再无异议,就连这奶娃娃的姓都没敢更改——这奶娃娃的脖子上挂着个木头雕的长命锁,上头有个“莫”字。
  也都是为了叫这奶娃娃好养活,江老太公替这奶娃娃取了个“天留”的贱名。
  就靠着东家一口、西家一勺,莫天留慢慢长成了人。可也不知是这莫天留当真是天不敢管、地不能拘的命格,打从懂事的时候起,莫天留在大、小武村两头混闹,一天消停的日子都没有,捎带着还领着大、小武村里差不多大小的娃儿们跟着耍弄厮混。
  今儿堵东家房顶烟囱,明儿卸西家车轴榫头,鸡窝里掏刚下来的鸡蛋,豆地里掐才结籽的豆荚,村里人上江老太公跟前告状,江老太公端起来水烟壶,才想着嘬一口水烟稳稳心气,登时便被呛得涕泪双流——烟丝里头居然叫莫天留塞了辣椒末儿!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绑在村口大树上晒过,吊在村尾枯井里冻过,可才一转眼的工夫,瞧着已然被收拾得蔫头耷脑的莫天留又在别处闹得鸡飞狗跳。人都说好了伤疤才能忘了痛,这莫天留愣就有这带着伤疤祸害人的本事!
  眼瞅着当年救回来的一条性命如今成了祸害,江老太公差不离都动了开祠堂、请家法,把莫天留逐出大、小武村的念头。却不想一股外路来的盗匪绑了村里几个放羊的孩子,要村子里三天内拿出来五百大洋、一千斤白面赎人。都还没等村里人开了祠堂合计出来个子丑寅卯,平日里人嫌狗不待见的莫天留,却是满脸血、一身伤地领着那几个叫绑了肉票的孩子慢悠悠走进了祠堂中,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已然一头栽倒在祠堂中供奉的祖宗牌位前。
  经了这一出变故,大、小武村里的住家对莫天留自然存了一份感激,平日里对莫天留的胡作非为也都睁一眼、闭一眼,顶天了喝骂几句、捶打几下,就当是村里多了个埋汰人,且不认真搭理就罢!
  看着一身埋汰装扮的莫天留三蹿两蹦地跑到了村中打麦场上,聚在一块儿远远瞧着那些八路军的大武村中妇孺,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有几个自认还能跟莫天留说上话的妇道人家,更是忙不迭地朝着莫天留嚷嚷起来:“狗儿啊,这回可就都靠着你了!”
  “你双柱哥叫抓走了,你们俩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呀……”
  “就是就是!去年婶子家刚晒出去的新苞谷全叫你给摘了走,婶子再不怪你咧……”
  很有些惫懒模样地朝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坏笑着,莫天留脚下不停、口中却也丝毫不闲着:“吃你一串苞谷你能记一年?那你还记得你追着我从村口骂到村尾不?”
  “我都站山梁上吆喝三遍咧,双柱都还舍不得砍下来那捆柴火
  ,活该叫他个傻子被抓!”
  “靠我?我就是给带个道儿,旁的我可是啥都不问!”
  吆喝声中,莫天留大大咧咧地站到了那些在打麦场中拢成了一堆儿的陌生人面前,懒洋洋地朝着其中一个腰间挎着短枪的中年汉子挑了挑下巴颏:“你是八路的官儿?”
  很是和气地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那看着足有四十上下年纪、肩膀要比寻常人宽厚了不少的中年汉子应声笑道:“我是队长!你是大武村里选出来给我们带路的乡亲?”
  耳听着那中年汉子并不地道的冀南话,莫天留丝毫也不客气地坏笑起来:“听你这话音,咋也不是冀南这片的,咱们哪儿就能成了乡亲?旁的闲话不说,脚底下要能跟得上我,咱们还能兜在那些皇协军前头打个埋伏!”
  像是压根也不在意莫天留话音里毫不客气的语气,那中年汉子微微侧过了身子:“那就辛苦老乡了!”
  瞥了一眼拢堆儿站在一起的二十来个八路手中参差不齐的武器,莫天留很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低声自语着嘀咕道:“一共就七八支硬火家什,就这还想着去拦皇协军的人马?又是来溜达一趟、骗吃骗喝的主儿……”
  显然是听见了莫天留的嘀咕,那些将各自手中武器扛在了肩头、准备着长途奔袭的八路中,一个年纪与莫天留不相上下的小伙子很是不忿地挥了挥手中的红缨枪:“打仗可不是光靠着手里家什好就能赢!真要是有胆子、够聪明的,空手也能打赢拿枪的!”
  冷笑一声,莫天留也不搭理那与自己言语冲撞的小伙子,只是撒腿奔着村口大路小跑起来。而在莫天留的身后,二十几个已然将武器上肩、连绑腿都早早重新打过了一遍的八路军,全都飞快地跟上了莫天留的脚步。
  才在大路上走了不过两三里地,莫天留飞快地朝右一拐,自顾自地钻进了一处被杂草遮掩起来的山坳中,踩着山坳中被雨水从山顶上冲刷下来的石块,一蹦一跳地朝着山顶攀登。不过是一袋烟的工夫,山顶上一块足有两间房子大小、形状却像是个蘑菇伞盖般的巨石已然在望。
  微微喘了口气,莫天留很有些得意地扭头朝后望去,却愕然发现身后紧跟着的八路军队伍并没有像是自己预想的那样被甩下很远。尤其是那挎着短枪的八路军队长,竟然就在自己身后两三步远近,正如同一头矫健的山豹般跳跃前行。
  抬眼看了看在自己身前停下了脚步的莫天留,八路军队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和蔼的笑容,软和着口气朝莫天留低声叫道:“老乡,要是累了就歇歇。虽说这走山路从来是不怕慢、只怕站,可咱们的脚程怎么也能比那些个日本鬼子和皇协军快,能赶趟!”
  朝着那大气都不带喘的八路军队长打量几眼,莫天留很有些不服地哼了半声,转头朝着那生得像是个大蘑菇似的巨石吆喝起来:“棒槌!傻棒槌!” 抗命1_第三章 查形问势   伴随着莫天留的吆喝声,从那大蘑菇似的巨石后边,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门顿时响起:“我不叫棒槌!我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我有大号!我叫沙邦粹,不叫傻棒槌!”
  声起人现,从那大蘑菇似的巨石下边,猛不丁地冒出来一个身量比寻常人高了足有两个头的大汉,双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把开山大斧,横眉竖目地瞪着莫天留:“再要叫我棒槌,我可就……可就……”
  像是天生嘴拙,又像是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法子收拾莫天留,那像是个巨灵神般的大汉吭哧了好半天,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个办法章程,只是狠狠地一跺脚:“我把我寻着的那野地瓜全吃了,一个都不给你留!”
  连蹿带蹦地跳到了作势转身的沙邦粹身边,莫天留一把拽住了沙邦粹的胳膊,涎着脸朝满脸怒色的沙邦粹叫道:“野地瓜能有啥好吃的,这回我可揽了个好活儿!你跟着我走一遭,回村了我请你吃白面硬馍!”
  余怒未息地瞪着拽住自己胳膊的莫天留,沙邦粹拧着脖子叫道:“你又蒙人!上回你哄我,说请我吃摊鸡蛋,叫我一个人撑着压鸡窝的顶盖石,可你摸了鸡蛋跑了,倒叫我给人逮住了,狠狠抽了我好几棍子,我举着压顶石都没法挡,现在我这后腰还疼着呢……”
  “要不说你是个傻棒槌,你就不会撒手跟着我跑了?”
  “那我一松手,压鸡窝的压顶石拍下来,鸡窝里的几只老母鸡不就给拍死了?现如今能养几只鸡多不容易……”
  “……那是你家的鸡不是?”
  “那倒不是……可人家养鸡也不容易!咱们都偷摸了人家的鸡蛋了,再弄死人家的鸡……不合适吧?”
  狠狠一跺脚,莫天留很是没好气地低声朝沙邦粹叫道:“要不还得说你是个棒槌呢……赶紧跟我走,把后边这些人带到了地头,咱们这就回村吃白面硬馍!”
  仿佛是刚瞧见了莫天留身后陆续登上了山顶的八路军队伍,沙邦粹微微一缩脖子,很有些害怕地朝着莫天留低声叫道:“天留,你怎么跟这些个扛枪吃粮的搅和到一块儿了?”
  扭头瞥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八路军队长,莫天留也压低了嗓门:“谁跟他们搅和到一块儿了?!这就是江老太公派的个差事,把他们领到三岔湾前面就算完事!赶紧撂下你那些零碎玩意,这就跟我走!”
  闷声答应着,沙邦粹刚把手中的开山大斧背在身上,莫天留却又伸手拽住了抬腿要走的沙邦粹:“你挖的那野地瓜呢?拿来!我这一早上都水米没打牙了,先拿着这野地瓜垫垫饥!”
  愣怔了片刻,沙邦粹方才像是刚回想起来自己挖到了些野地瓜一般,低声咕哝着转过了身子:“又说一会儿叫我吃白面硬馍,这会儿还是要吃野地瓜,说不准又是蒙我的……”
  口中咕哝自语,沙邦粹手上动作倒是一点都不慢,转眼间便从身后的草丛中摸出了四五个野地瓜,捧在巨大的巴掌里朝着莫天留递了过去。
  一把抓过了沙邦粹递来的几个野地瓜,莫天留胡乱将野地瓜在袖子上蹭了蹭,三两下便吃
  掉了两个最大的野地瓜。
  眼看着莫天留吃得痛快,站在一旁的沙邦粹禁不住急声叫道:“给我留点!我一大早也啥都没吃……”
  选了个最小的野地瓜扔到了沙邦粹的怀里,莫天留一边抬腿朝着那大蘑菇般的巨石走去,一边含混不清地边嚼着野地瓜边说道:“凑合吃一口垫垫就成了,留着肚子一会儿好吃白面硬馍!”
  小心翼翼地把比自己手指头都粗不了多少的野地瓜塞进嘴里,沙邦粹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莫天留的脚步:“咱们奔哪儿?”
  “翻羊头岭、钻蒺藜沟,再从三岔湾上游的石滩上过河!”
  丝毫不顾紧跟在自己与沙邦粹身后的八路军队伍,莫天留脚步飞快地顺着一条雨水冲刷出来的旱沟跑到了山脚,这才折转了方向,朝着左近一座乱石密布的山岭爬去。
  寻常庄户人家望山取名,大概都是瞧着那山势形状像些什么,或是有什么口口相传的典故,羊头岭自然也不例外。
  依照着古老相传的故事来说,这羊头岭原本是大、小武村左近宋末时一处古城备来守城的羊头石堆积而成,专门就为了防备外敌入侵。可没想到那古城守将辛苦备下这如山的羊头石,朝廷却发来了一纸改弦易张的军令,勒令这一心守卫国门的守将向来敌投降。
  气愤之下,那苦心备战的守将一把火烧了古城,自己也在火中以身相殉。原本好端端一座锦绣城池,现如今就只剩下了这羊头石堆成的山岭,任由后人凭吊叹息。
  虽然传说故事总有些夸大其词、以讹传讹,可这羊头岭上的石块倒全像是山羊头颅般大小,石块之间也都是虚浮着搁住的模样。外路人不明就里一脚踩了上去,说不好脚下看着挺扎实的石块就能在眨眼间滑落下去,叫人猝不及防之下猛摔一跤,狠狠给那外路来的人物一个下马威!
  头也不回地领着沙邦粹一股劲地朝着羊头岭上攀爬,原本就存了看热闹心思的莫天留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着身后那些八路军爬山时的动静。可等到快要爬上山顶了,身后也没传来一声羊头石被踩塌后发出的滚动滑落声,更没听见有人摔倒的动静。
  微微扭脸看了看身后那些跟随着自己亦步亦趋攀越羊头岭的八路军,尤其是看明白了那些八路军落脚时也像自己与沙邦粹一样,全都是踩在两块羊头石之间的凹缝上时,莫天留禁不住低声嘀咕起来:“倒没瞧出来,这还真是走山路的行家。”
  仿佛是听到了莫天留的低声嘀咕,原本就隔着莫天留不远的八路军队长伸着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解下了身上背着的水壶朝莫天留递去,一边朝莫天留笑道:“老乡,这山上全都是羊头石,可当真是不好爬!你先喝口水歇歇脚,咱们养养力气好下山!”
  老实不客气地接过了八路军队长递过来的水壶,莫天留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方才把水壶塞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手中:“瞧你也是个惯走山路的,都知道这山上全是羊头石的地方,下山要比上山难。”
  笑着点了点头,八路军队长倒也没那乔装样,很是坦然
  地朝莫天留笑道:“八路军别的本事暂且不说,光是脚底下的这点功夫,全都是走多了道儿之后练出来的!这满是羊头石的山岭,以往倒是真叫我们吃过亏,自然要在心里头记住怎么应对!”
  上下打量着面带微笑的八路军队长,莫天留很有些不屑地低声哼哼着自语道:“脚底下见功夫的,可不光是你们这些个报号八路军的人物!早些年关外跑回来的东北军,扛不住日本人、撒了丫子的第五军,哪个不是脚底下的功夫比手上的强?拉了村子里的壮丁挖了壕沟、竖了鹿砦,架势倒是扎得十足,可才听见日本人枪炮一响,全都跑得飞快,兔子见了都得管他们叫亲爹!”
  虽说把莫天留的话语听了个真切,那八路军队长却丝毫也没不高兴的模样,反倒是半蹲下身子,拿脚丫子踢腾开了一块裸露出沙土的地皮:“老乡,咱们八路军腿脚上的功夫,那可不是躲日本鬼子练出来的!趁着这会儿大家歇脚的工夫,辛苦你给咱说说这三岔河左近的地势模样?”
  诧异地瞅了瞅八路军队长,莫天留嘀咕着蹲下了身子:“这倒还真是个听过三国、瞧过说岳,知道问地求形的人物……”
  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莫天留随手在地上划拉出了几条横七竖八的线条,再把一块小石头疙瘩放到了那些线条的一端:“这是三岔湾炮楼,里面常年住着六七十号鬼子,还有小二百号皇协军,有时候还能见着大队的鬼子奔他们那儿歇宿。一大五小六座碉楼,把三岔湾路口堵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甭想悄悄飞过去!想要绕过这鬼门关似的地界,那就得朝北多走四十里山路,走迷魂洞朝外钻。别说你们这些外路人,就算是本乡本土的乡亲,那也有走进迷魂洞里没出来的……”
  晃悠着手指头,莫天留看也不看频频点头的八路军队长,在那块象征着三岔湾鬼子炮楼的小石块前画出来一条曲线:“这是青蟒河,宽的地方能有十好几丈,窄的地界也有七丈挂零。水最深的地方能有五六丈,赶上桃花汛的日子,大水能漫过三岔湾炮楼前面的护城河沟。眼下正是枯水的时节,咱们从这片浅滩过河上大路,就能挡在那些个鬼子和皇协军的前头了……”
  仔细看着莫天留草草画出的地形图,八路军队长紧紧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指向了莫狗儿刚刚指出的浅滩位置:“老乡,你是说打从这片浅滩过去,就是通往三岔湾鬼子炮楼的大路?”
  “没错!上河滩不出百十步就能上大路,当年怕水大浸坏了路基,那一截路都是拿青石干垒之后才铺的黄土,又能走人,又能挡水!”
  “路有多高?”
  “差不离一丈!”
  “路边上有草、有树没?”
  “这么好的近水河滩地,那还不种庄稼?一水儿种的都是秋苞米,眼瞅着再过一个月就能收了!”
  “那……方才听老乡说,咱们要走过个叫蒺藜沟的地界?”
  “没错!二里多长的一条山沟,满地生的钢针蒺藜,入水沉底、鸟兽不近,牤牛在里边走一回,那身上都得叫划拉得鲜血淋漓!” 抗命1_第四章 初战之殇(上)   踢腾着大道上的尘土,二十来号从大武村中被抓走的壮丁被一根老长的粗绳子拴住了脖子连成一串,双手上也都捆着浸过水的细麻绳,死死地勒紧了皮肉,直勒得一双手涨红发紫,丝毫也动弹不得,只能在三个鬼子兵和二十几个皇协军士兵的驱赶下跌撞前行。
  而在这些壮丁身侧周遭,几个同样走得歪歪倒倒的皇协军士兵横端着大枪,时不时地拿着枪托在走得稍慢了些的壮丁身上打砸几下,吊着嗓门喝骂着那些哭丧着脸行进的壮丁:“想死是不是?前面有那装病、卖傻的人物,你们可都是瞧见了的!皇军一个磕巴都不打就搁在道旁拿刺刀挑了!再要敢慢腾腾地磨洋工、蹭阳寿,太君手里的刺刀可就得再见一回血!”
  “甭想着能偷摸跑了——这几位太君那可是打日本关东军里派过来的人物,手里一杆枪抬手就有!跑得再快,你们能有枪子跑得快?!”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们算是揽上好活儿了——三岔湾炮楼要修壕沟、竖铁丝网,每天干完活儿了还能有顿带油花的饭吃,不比你们在家里蹲着喝野菜汤强?活儿干得好,说不定太君一高兴,还能给你们几张日本军票!搁在县城里,那可是能买着咸盐、洋火的好物件!”
  除了几个看押着壮丁朝前赶路、一脸凶神恶煞模样的皇协军士兵,另外十来个皇协军士兵却全都是堆着一副谄媚的笑脸、众星捧月般地拢着三名日本兵走在了队列的最后。有拿着帽子替那些日本兵扇风的,还有捧着水壶时不时递到那些日本兵嘴边的,更有攥着洋火、烟卷儿在日本兵身边小心伺候的,怎么看都是一副奴才模样的架势!
  三岔湾炮楼正当地势要冲,原本修建的时候就很是下了些本钱。光为了把那些个青岩条石从山里运出来,就生生累死、砸死了三十来号老百姓,调和洋灰、糯米浆的时候更是烧坏了三五个积年老工匠的一双巴掌。
  绕着一大五小梅花样摆开的六座碉堡周遭,环绕着三丈多宽的护墙沟渠。足有小两丈深的沟渠底下还密密麻麻撒满了碎瓦碴子和拿油炸过的竹蒺藜,当真叫个神仙难过。借着依傍在碉堡旁边的青蟒河,护城沟渠里面还有三处暗渠跟青蟒河相通,引的都是青蟒河的活水,压根都不怕有人负土填沟、越壕爬城。
  五座小碉堡全都是上下两层,全都配着一挺日本歪把子机关枪,大碉堡足有四层楼房高,轻重机枪各有四挺,顶上还架着两门迫击炮。有那懂军事行当的人偷摸瞧过三岔河碉堡的格局架势之后,全都暗地里摇头——这要是没有大炮压阵助威,怕是一个营的枪兵上去,也得叫人打得灰头土脸溃败下来!
  可就这么一座瞧着固若金汤般的雄城要塞,经了秋天一场中秋汛,却把那护城壕沟冲垮了好几处地方,连沉底安放的碎瓦碴子和竹蒺藜也都冲了个干净。虽说这对三岔湾据点的防御并不构成太大的威胁,可架不住无巧不巧地,有一位从保定府日本驻军司令部前来三岔湾据点视察的日军高官,瞧见了护城壕沟几处坍塌的模样,当即大发雷霆,几个脆亮的耳光打得三岔湾据点的鬼子小队
  长好几天听人说话,耳朵里都带着回音!
  既然是要修缮坍塌的护城壕沟,那自然是不能让日本兵亲自动手干这些粗重活计,而养在三岔湾碉堡里的皇协军士兵,吃喝玩乐、抽大烟、嫖堂子倒个顶个是好手,正经扛活儿却是样样稀松,只能是重施故伎——下乡抓壮丁应付差事!
  三岔湾碉堡左近的村寨之中,早已经跟过篦子似的抓过了好几回壮丁。累死一些、打死一批,剩下的也全都跑了个差不离,现如今村寨里边能动弹的全都是些老弱妇孺,只能是奔着远处些的村寨踅摸壮丁。
  可今天这趟差事却是颇有些不顺,明明仗着几个皇协军士兵对地形熟悉,抢先堵了大武村进出的几个路口,可到头来却还是只抓到了二十来个躲藏不及的壮丁。一路上其他的几个小村寨里更是所获无几,能抓着的几个壮丁不是憨傻痴呆,就是病怏怏的模样,抓回去了估摸着也派不上用场。
  一想到回去之后闹不好就得被三岔湾据点的小队长脆亮耳光伺候,几个压阵的日本兵心里头全是一股子无名邪火,走半道上生生就拿着刺刀把几个憨傻痴呆或是有病体弱的壮丁挑了泄愤!
  烦躁地将一名皇协军士兵递到了自己嘴边的水壶打飞了老远,一名日军士兵怒气冲冲地低吼起来:“真是混账!这些支那人就像是稻田里的虫子一般,看着飞得到处都是,可一旦要把他们抓起来,却一个都看不见了!如果今天只有这样的战绩,恐怕回到三岔湾据点之后,我们就要承受伊矢小队长的怒火了啊!”
  同样粗暴地将一个正用帽子替自己扇风的皇协军士兵推了个趔趄,另一名日军士兵点头附和道:“的确是这样!不过说起来,伊矢小队长不过是……一个辎重兵出身的家伙,反倒成了小队长!而我们这些从关东军中历练出来的老兵,只是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过失,就被发配到守备部队,听候一个辎重兵的指挥,简直是……混蛋啊!”
  深深吸了一口皇协军士兵为自己点燃的香烟,唯一一个将步枪横抓在手中、眼神阴鸷的日军士兵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口烟气:“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伊矢小队长还要刁难我们的话……”
  话没说完,那名眼神阴鸷的日军士兵像是踩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头,猛地跳了起来:“混蛋啊……我的鞋子居然被扎穿了……你们先走,我处理一下这破烂的鞋子!”
  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最先开口说话的那名日军士兵嘿嘿怪笑起来:“不是刚刚发下来的新鞋子吗?怎么这么快就磨出了窟窿?”
  “混蛋!难道你们的新鞋子没有被伊矢小队长拿走吗?”
  “既然是辎重兵出身,自然会想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到自己手里的啊!鞋子、香烟、罐头、纳豆和糖果……你快些跟上来吧,要是遇见了敌人可就麻烦了!”
  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块上,那名眼神阴鸷的日军士兵骂骂咧咧地脱下了自己的鞋子:“这附近哪里还有敌人?只有那些抢夺粮食和女人的支那土匪……”
  像是很认同那名日军士
  兵的说法,另外两名日军士兵自顾自地跟随着前方被押解的壮丁队伍朝前走去。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接过了又一名皇协军士兵递过来的水壶,才喝了一口便将含在口中的水喷到了那名皇协军士兵的脸上:“这是什么东西?已经发臭的水,还敢拿来给皇军喝吗?”
  眼看着那名恼怒的日军士兵已经摘下了挎在肩上的步枪,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皇协军士兵禁不住连声叫嚷起来:“太君,这都走了大半晌的工夫了,天气又太热,水壶里的水肯定是……不好喝……前面……前面道边就是青蟒河,那儿的水干净清凉,等到了那儿,我给太君打水去……”
  尽管那名皇协军士兵摆出了一副告饶的模样,可从肩头摘下了步枪的那名日军士兵却还是一枪托砸到了皇协军士兵的肩头:“混账!叫他们快点走,再这么磨磨蹭蹭的,等回到三岔湾据点,恐怕连晚饭都要吃不到了!”
  捂着被砸得生疼的肩头,那名倒霉的皇协军士兵龇牙咧嘴地点头答应着,一迭声地催促着前方押送壮丁的同伴加快脚步。不过是十来分钟之后,临近大路的青蟒河已然隐约在望,青蟒河中的流水声也渐渐传到了耳中。
  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两名日军士兵甚至都忘了身后的同伴,异口同声地叫嚷起来:“就在那棵树下……休息!”
  忙不迭地答应着,几个腿快的皇协军士兵立刻抢先冲到了那株邻近道边的大树下,三两下便将树下的枯枝败叶清理了个干净,还有几个皇协军士兵更是一点都不心疼地冲进道路一侧的庄稼地里,将已经开始灌浆的秋苞米秆子掰了不少,在大树下铺垫出了一张席子的模样,谄笑着让那两名日军士兵坐了下来。
  背靠着大树,两名日军士兵伸展着并不长的一双罗圈腿,却也还没忘了将各自的三八大盖横放到腿上,懒洋洋地盯着那些被皇协军士兵驱赶着蹲在了一起的壮丁,嬉笑着交谈起来:“你说这一次抓到的这些家伙,能用多久呢?”
  “怎么样也能熬过十天吧?这些支那人看着瘦弱,可用来干活的时候还是很好用的,每天给他们一点点刷锅水就行……”
  “可惜今天的行动没能看见合适的女人,要不然……”
  “你在做梦吗?这样的地方,稍微好些的女人早已经跑光了!倒是听说县城里要开一家慰安所,会有些从高丽来的慰安妇。”
  “高丽慰安妇吗?好吧……总比没有强……”
  趁着两名日军士兵闲聊、歇脚的工夫,一名皇协军士兵带着好几个水壶,飞快地跳下了用青石垒成的路基,直朝着青蟒河河滩方向跑去。
  眼见着那名皇协军士兵去青蟒河边打水,同样走得喉干舌燥的壮丁当中,有个胆子大些的禁不住低声朝看守在一旁的皇协军士兵叫道:“老总,容我们也喝口水吧……都是老实庄户人家,我们不跑……真不跑……”
  冷笑一声,横端着一支步枪的皇协军士兵怪声笑道:“唷……还没瞧出来你是个金贵人。爷都还没喝水,你倒是想拔头筹?水没有,爷这儿有泡尿你喝不喝?!” 抗命1_第五章 初战之殇(中)   越是临近三岔湾左近地界,青蟒河水就越是流淌得平缓柔畅。尤其是在这一片足以让人涉水而过的地界,河底下全都是慢慢沉积下来的细沙,河岸边一眼都能瞧见半丈开外的河底。从这地界打上一碗水喝下去,一点泥沙怪味都不带,稍许还有些淡淡的甜味。
  任由挎在身上的几个水壶碰撞得叮咣作响,奔到了河岸边打水的那名皇协军士兵先就跪到了岸边,把脑袋伸进河水中猛灌了一通清冽的河水,这才仰头长长地嘘了口气,将几个水壶按到了河水中灌满了清水,这才扭头奔回了两名日军士兵歇脚的大树下。
  劈手夺过了那名皇协军士兵递过来的水壶,两名日军士兵一口气喝干了一壶清水,全都响亮地打了个饱嗝,很有几分感慨地叹息起来:“这水的味道……真有些叫人想起家乡的那条小溪啊……”
  “的确是这样,我家门前也有一条小河。年幼的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去河边捕鱼,挽着裤腿站在浅水中,看着游鱼从身边飞快地游过……”
  “这条河里好像也有鱼,也许下一次,我们可以建议伊矢小队长派人去抓一些回来。”
  嘴里聊着闲话,两名日本兵全都扭头朝着平缓流淌的青蟒河中看去,却在一瞬间同时闭上了嘴巴——方才还看着人影皆无的青蟒河中,居然有七八个光着身子的壮年男子在河中央排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队列,各自拿着用树条编制的笆斗,在清冽平缓的河水中捕捞着游鱼。
  几乎是同时翻身趴在了地上,两名日军士兵飞快地举枪瞄准了那几名光着身子、站在河心位置捕鱼的壮年男子。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悄声问道:“会是陷阱吗?”
  盯着那几个身上寸缕无存、只顾着专心捕鱼的壮年男子,另一名日军士兵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不太像!他们捕鱼的动作很熟练,抓到的鱼也都扔到了河岸上他们搁着衣服的地方……你,过来!”
  耳听着那名日军士兵的低声呼喝,一个同样趴在地上摆出了举枪动作的皇协军士兵撅着屁股爬到了日军士兵身边:“太君,您有啥吩咐?”
  伸手指了指那些在河心位置捕鱼的壮年男子,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步枪瞄准具的日军士兵低声叫道:“这附近,有渔夫的村子吗?像这样年龄的渔夫,很多吗?”
  眨巴着一双眼睛,那名皇协军士兵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磕磕巴巴地低声应道:“太君,这附近七八里有两三个村子,村子里的壮丁全都不见人,估摸着是知道太君要来,躲进山里边了。平时这些村子里倒也有人来青蟒河抓鱼,可要说专门打鱼的村子……像是没有。”
  很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问话的日军士兵轻轻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难怪他们没有渔船……狡猾的支那人,想用这样的手段避开皇军的劳役征集吗?看我的……”
  眼瞅着那问话的日军士兵已经慢慢地预压着扳机,摆出了一副瞄准后随时可以击发的标准射击姿势,另一名日军士兵却猛地低声叫道:“别开枪!”
  疑惑
  地扭过头去,问话的那名日军士兵颇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怎么啦?难道你还要施舍给这些支那人怜悯和饶恕吗?”
  “杀了他们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可要是能把他们抓回去……这些人的样子,看上去就是能干重活儿的!只要能把他们抓回去,伊矢小队长也会感到满意了吧?”
  恍然大悟一般,那名问话的日军轻轻松开了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但却又疑惑地低叫起来:“可他们为什么不跑?一般的支那人看见皇军士兵,不全都是没命地逃跑吗?”
  “我们的位置高,他们站在河中央看不到我们,可我们却能看见他们!你们,留下三个看守,其他人全部悄悄地下河,去把河中央的那些家伙抓过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稀疏杂乱的答应声中,十几个皇协军士兵蹑手蹑脚地将身上挂着的零碎物件摘了下来,只抱着各自的步枪,三三两两地滑下了小一丈高矮的路基,如同一群准备围捕猎物的野狗般,哈着腰朝河滩方向摸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那些站在河中间捕鱼的中年汉子们太过专心,又或许是因为青蟒河水流淌的声音遮盖了那些皇协军行动时的脚步声,直到十几名皇协军士兵全都走进了河滩旁齐膝深的河水中,这才有个中年汉子在无意中扭头,瞧见了那些端着步枪逼近的皇协军士兵。
  惶恐至极地大叫一声,那名中年汉子抬手便将自己手中的笆斗扔出去老远,大喊大叫地吆喝着同伴朝河对岸跑去。但齐腰深的河水却叫他们无法快速奔跑,只能眼看着那十几名皇协军士兵越追越近。
  就像是看着猎物即将被捕获的野狗群一般,同样蹚着水朝河心包抄过来的十几名皇协军士兵,顿时得意扬扬地胡乱叫嚷起来:“都他妈给我站住!再跑可开枪了!”
  “打领头跑的那个……”
  “你们几个快着点儿,围住他们!”
  胡乱的叫嚷声中,有好几个皇协军士兵甚至拉动了枪栓推弹上膛,摆出了一副当真要开枪射击的架势。可还没等那几名拿捏着举枪架势的皇协军士兵抬起枪口瞄准目标,其中两名皇协军士兵却猛地怪叫一声,原本在河水中就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猛然一歪,整个人扑面栽倒在河水中。
  无独有偶,好几个皇协军士兵也像是踩到了水下的什么尖锐物件,纷纷怪叫着跌翻在并不算太深的河水中,挣扎着想要再次站稳了身子。可越是在河水中扑腾挣扎,那些皇协军士兵身上却叫越来越多的尖锐物件刺中。有个运气不好的连着被扎了好几下,估摸着是惨声呼痛的时候呛了口河水,眨眼工夫便脸朝下地在河水中漂浮起来!
  转瞬之间,下河抓捕壮丁的十几个皇协军中,只剩下了一个还能在河水中站直了身子的,双手横端着步枪左右看着在河水中挣扎惨叫的同伴,一张脸吓得惨白,却压根也不敢挪动步子。
  而在这同时,原本仓皇奔逃的七八个中年男子却全都停下了脚步,弯腰在河水中摸索了片刻之后,再次直起腰身的时候,手中已
  然拿上了大刀或是长矛之类的家什!对面河滩上的乱石后面,也冒出来两个端着汉阳造的年轻人,举枪瞄准了那站在河中央发愣的皇协军士兵。
  很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青蟒河中发生的这一切,两名始终举枪瞄准了青蟒河中那些中年男子的日军士兵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几乎同时惊叫起来:“真的是陷阱……你们几个过来,杀光那些支那人!”
  叫喊声起处,却没有听到脑后传来那几个看守壮丁的皇协军答应的声音,反倒是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惨叫半声,背脊上已经多了一根白蜡杆长矛。足有一尺长的矛尖几乎全都扎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脊椎骨当中,一时半刻却还没死,只能从口鼻中喷涌着血沫与气泡,手脚徒劳地在地上抓挠着,活像一只叫人钉穿了背甲、动弹不得的王八。
  变生肘腋,另一名日军士兵反应倒也算快,抱着手中的三八大盖猛地一个翻滚,人还没在地上稳住身形,手中的三八大盖已经指向了眼前晃动着的一个身影。
  锐器破空的呼啸声,几乎就在那名日军士兵将手指搭在扳机上的同时响起。伴随着尖锐得像是裂帛般的呼啸声,一支大拇指粗细、一尺有余长短的花羽弩箭,准确地从那名日军士兵的眼眶中钉了进去!在那名日军士兵惨叫着瘫软下去之前,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到的,是几个被一尺长的短刀割开了喉咙的皇协军瘫软在地的尸体……
  来不及替那些满脸惊恐神色的壮丁解开捆绑在脖子与双手上的绳索,从秋苞米地里钻出来的两名年轻人飞快地拉扯着绳索,拖拽着那些壮丁跌跌撞撞地藏进了秋苞米地。而其他几名出手袭杀日军与皇协军士兵的年轻人,也全都熟门熟路地将被袭杀的日军与皇协军的士兵尸体拖拽到了秋苞米地中。
  与此同时,站在河中央的一名中年汉子扭头接过了河对岸举枪警戒的年轻人抛来的一根绳索,双手蝴蝶穿花般地将那绳索挽成了个拴马扣,抬手朝着那僵立在河心的皇协军士兵抛了过去:“不想死的,把枪背到身上,双手伸进拴马扣里面拽紧,我们拉你上岸!”
  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中年汉子扔过来的绳索,僵立在河心的皇协军士兵先是左右看看兀自在河水中挣扎惨叫的同伴,再瞅瞅河岸上瞄准了自己的两支步枪,顿时便将手中的步枪背到了肩膀上,再将绳索一头挽成的拴马扣绑在了双手手腕上。
  也不见那中年汉子如何用力,只是轻轻将抓在手中的绳索一拽,那名皇协军士兵的身子顿时横拍在了河面上,三两下便被拖拽到了那中年汉子的身边。不等那呛了好几口水的皇协军士兵再次站稳身子,其他几个赤精着身子的中年汉子已然熟门熟路地围拢了过来,三两下便将那皇协军士兵身上的大枪、子弹和手榴弹摘了个干净,连挂在腰带上的刺刀都没放过。
  麻利地用那名皇协军士兵的皮带将他捆了个结实,中年汉子手中的长绳再次飞向了另一名在河心中载沉载浮、眼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皇协军士兵:“有样学样,赶紧的吧。” 抗命1_第六章 初战之殇(下)   并肩趴在秋苞米地里,莫天留与沙邦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报号八路军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地将两个鬼子兵与十几个皇协军料理了个干净,脑子里全都是一片空白,就连叼在嘴里嘬着清甜浆水的秋苞米穗子都忘了吸吮……
  打从下了羊头山,那八路军队长的眉头就紧锁着,原本带着和气笑容的脸庞也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青气,叫人一看就觉着像是寺庙中守殿护法的金刚模样。而在快要走出蒺藜沟之时,八路军队长却猛地停下了脚步,招呼着手底下人马用大刀片砍起了满坑满谷的铁蒺藜,却没叫莫天留与沙邦粹沾手。
  眼瞅着那些个报号八路军的青壮汉子下手飞快地砍着铁蒺藜,但因为不得要领,叫刺猬般的蒺藜丛扎得满头满身的血印子,却没砍下来多少铁蒺藜,站在一旁瞧着的沙邦粹禁不住摘下挂在背后的车轮巨斧,三两下便将几株生长得极其茂盛的铁蒺藜砍了下来,这才朝着那八路军队长露出了憨憨的笑脸。
  有了沙邦粹做出来的把式模样,其他人自然明白照猫画虎的道理,手中挥舞着的大刀片全都奔了铁蒺藜丛的根上招呼,不过一锅烟的工夫,已然砍下来堆得像是小山般的铁蒺藜。
  转悠着眼珠子,莫天留一句话也都不问,哪怕是沙邦粹跟在自个儿身后絮絮叨叨缠磨不休,也只顾着自个儿闷头带路。当那些报号八路军的青壮汉子兵分两路,再将那些铁蒺藜刺丛用石块压在河心处时,趴在秋苞米地里的莫天留方才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低声咕哝起来:“这计策……木门道、街心锁加调虎离山,倒还真是个细听过三国的人物。”
  趴在了莫天留身边,沙邦粹一边用几片秋苞米叶子上的绒毛糊住了手上被铁蒺藜划出的血口子,一边憨憨地凑到了莫天留的身边:“你说啥?”
  没好气地横了沙邦粹一眼,再瞧瞧趴在自个儿身边不远处、正在给弩弓上弦的一名八路军士兵,莫天留挪动着身子将嘴巴凑到了沙邦粹的耳边:“一会儿打起来,瞅个机会跑!”
  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沙邦粹拧着脖子低叫道:“跑?跑啥?”
  伸手在沙邦粹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记,莫天留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叫道:“不跑?不跑留着当壮丁呀?”
  “那咱们不是来领路救人回去的吗?咋还扯上当壮丁了?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我瞅着挺和气的……”
  “黑吃黑你听过没有?你瞧瞧这些个报号八路的人物,拢共也就十几号人、七八条枪,想要拉杆子靠枪吃饭,没人马哪能踢腾得开?瞧好了吧……这要是真能把那些日本人和皇协军打跑,估摸着从大武村里抓出来的壮丁,以后就得归了八路,说不准咱们俩还得搭进去!”
  “那你还哄我来奔这倒霉的活儿?你还骗我有白面硬馍……”
  “瞎喊啥呀?我告诉你,等会只要他们一放枪,这场面肯定就乱了,到时候我给你指个去向,你猫着腰抱头一路撞过去,我就跟在你后头跑!只要冲出了这一大片秋苞米地,进了山咱们就没事了。脚底下加紧点,回
  村咱们还能赶得上吃刚出锅的白面硬馍!可记住了,不能顺着庄稼垄沟跑,那人家能瞧见咱们!”
  “好……你等会儿,为啥是我在前面一路撞过去,你跟着我后头跑?”
  “你身量大、力气大,秋苞米地里这么密的苞米秆儿,我撞起来费劲,咱们也跑不快呀!”
  “嗯……可我怎么觉着你又在蒙我?”
  “我蒙你干啥……别说话,鬼子来了!”
  猛地伸手压低了沙邦粹仰起的脑袋,莫天留与沙邦粹一人嘴里叼着个刚灌浆的秋苞米穗子吸吮着清甜的汁水解渴,眼睛却全都盯着那些在大树底下乘凉休憩的鬼子与皇协军士兵。可出乎莫天留的预料,意想当中的放枪驳火并没有发生,反倒是那些躲在自己身侧周遭的八路军士兵悄没声息地蹿了出去,三两下便将两个鬼子和三个皇协军士兵料理了个干净。
  眼见着那些被长绳拴成了一串的大武村壮丁被拽进了秋苞米地里,就连那几具日军和皇协军士兵的尸体也都被拖到了茂密的庄稼之中,沙邦粹这才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伸手捅了捅趴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天留,咱们朝哪儿跑啊?”
  狠狠地吐掉了叼在嘴里的秋苞米穗子,莫天留悻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跑?没法跑了,等着叫人一勺烩了当壮丁吧!”
  亦步亦趋地跟着莫天留从地上爬了起来,沙邦粹脸上还是那副憨憨的模样:“可你刚才还说要跑……”
  朝着那正在给弩弓再次上弦的八路军士兵努了努嘴,莫天留低声咕哝道:“方才我还当这些个报号八路军的人物跟土匪差不多,顶天了也就是放几枪、吆喝几声吓唬人,能趁乱裹回来几个壮丁都算是不错了!可眼下……人家一枪没放,杀鸡似的就弄死了好几个鬼子和皇协军的枪兵。能有这样一身本事的人物在跟前,怕是咱们还没跑出去三十步,身上就得多个窟窿眼!”
  “那咱们咋办?”
  “瞅机会、抽冷子,等能溜的时候再说!棒槌,一会儿你可千万跟紧了我,我叫你干啥就干啥,别那么多废话!”
  几乎是在沙邦粹忙不迭点头答应的同时,一个手里拿着大刀的八路军士兵已经将那些被绳子拴成了一串的壮丁拽到了莫天留面前,压着嗓门朝莫天留叫道:“老乡,瞧瞧这是不是你们村里的?”
  都没等莫天留答话,那些惊魂未定的壮丁已经乱糟糟地点头答应起来:“就是就是,我们都是大武村的!天留哥,你咋在这儿呢?”
  “棒槌,快帮我把这绳子解开……我这胳膊都勒得木了……”
  “长官行行好……军爷行行好……庄户人可怜……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
  龇牙朝着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壮丁露了个笑脸,手持大刀的那名八路军士兵反手从腰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倒转了刀把将匕首朝着莫天留递了过去:“老乡,我们还得打扫战场,你帮着把这些位老乡身上的绳子挑开吧!叫老乡们都别乱跑,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回大武村,还得辛苦你再带路——大路怕是走不得,再遇见了
  鬼子就麻烦了!”
  很有些惊异地看着那将匕首递给自己的八路,莫天留迟疑着挑开了一名壮丁手腕上绑着的细麻绳,再将缠在那壮丁脖子上的绳索也割裂开来。而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也伸出双手抓住了另一名壮丁手腕上的细麻绳,双臂微微一使劲,那浸过水的细麻绳竟然像是丝线般地被沙邦粹扯得断裂开来!
  都没等莫天留与沙邦粹将所有壮丁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割开,几个刚刚摆脱了束缚的大武村壮丁却开始左顾右盼地打量着秋苞米地周遭的情形。当莫狗儿将最后一个壮丁身上捆绑的绳索解开时,也不知是哪个壮丁猛地一矮身子,扭头便朝着秋苞米地外边撞了出去。
  犹如被头羊带领着的羊群一般,有了第一个飞速逃离的壮丁,其他的壮丁也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呼啦一下四散奔逃开来。有几个慌不择路的壮丁,甚至重新跑回了大路上!
  乍然间见到这卷堂大散的混乱场面,几个正在从鬼子和皇协军士兵尸体上收集武器弹药的八路军士兵猝不及防,全都惊得站起了身子,一迭声地朝着四散奔逃的壮丁叫喊起来:“老乡,别乱跑!”
  “小心鬼子……我们是八路军,我们不抓壮丁……”
  话音未落,从大路远处的一块石头后,却猛地响起了三八大盖那独有的尖厉枪声。一名没头苍蝇般撞到了大路上的壮丁猛地一个趔趄,再又朝前跑了十好几步,方才像是骤然间被雷电击中的树干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枪声炸响处,原本就四散奔逃的壮丁们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脚下奔跑的速度越发快了许多。跑在大路上的几个壮丁甚至是号哭着亡命狂奔,却压根也不知道自己朝着枪声响起的地方更近了一些。
  再次响起的两声枪响,让另外两个跑在大路上的壮丁倒了下去。其中一个像是被打中了心口,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不见了动静。而另一个壮丁却是被打伤了小腿,抱着受伤的小腿在地上号哭着翻滚起来。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原本还有些愣怔模样的沙邦粹猛地跳起了身子,不管不顾地朝着在大路上哭喊翻滚的壮丁冲了过去。而在沙邦粹的身后,莫天留与那手持弩弓的八路军士兵几乎同时大喊道:“别去,有鬼子!”
  如同一头在海洋中劈波斩浪的巨鲸般,沙邦粹那壮硕的身板飞快地在密密麻麻的秋苞米秆子当间撞出了一条通道,口中兀自大叫道:“是二婶子家的双柱,我去年吃过他家一碗扁食,我得救他……”
  急得连连跳脚,莫天留扯破了喉咙大骂起来:“一碗扁食你就玩命?你真是个棒槌呀……”
  虽说口中叫骂不迭,可莫天留脚底下却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朝着沙邦粹在秋苞米地里撞出来的通道冲去。还没等莫天留跑出去几步,那手持弩弓的八路军士兵却已然后来居上地超越了莫天留的身形,闪电般地冲到了大路上,闷吼着用肩膀将沙邦粹撞得翻倒在地!
  几乎就在这同一时刻,一声汉阳造步枪的枪声与一支三八大盖的尖厉枪响,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抗命1_第七章 出乎意料   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大武村村头和村尾同时响了起来,香烛纸钱燃烧后的味道,也伴随着暮色笼罩了整个大武村中的街道……
  时逢乱世,人命贱如草。兵灾匪劫之下,有些临近官道、大路的村子里一年到头都能见着披麻戴孝的孤寡号哭。相比之下,远离大路的大武村真还算不上经历过太多祸乱场面。乍然间因为抓壮丁而死了两名青壮,死者家人的悲切号哭声,自然引得整个大武村中弥漫着一股悲戚氛围。
  站在一处屋顶有瓦的院子外边,拄着鹿头拐杖的江老太公与管家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这才听见院门门缝中透出来了一句话:“病人没大碍,在我院里过得了三天,再回家仔细将养俩月就好,不会落下什么大毛病!”
  耳听着那显然带着些陕西口音的话语,江老太公与管家同时松了口气。伴随着江老太公双手拢住了鹿头拐杖,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慌忙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布包,恭恭敬敬地搁在了院门门槛上。
  双手拢着鹿头拐杖,江老太公恭敬地朝着那院门一拱手:“劳烦韩老先生!”
  就像是没听到江老太公的致谢,紧闭着的院门里再没传出一点声息。管家小心地伸手搀扶着江老太公在暮色中走出去老远,方才回头看了看那座院落,很有些不忿地低声咕哝起来:“老爷,这韩老先生的架子可也当真不小!寻常人去求他瞧病,守着他那病患之外、旁人不得入院的规矩也都罢了,可您去了……居然都不叫进院门……”
  微微摇了摇头,江老太公很是不以为然地和声应道:“你从小不读书,更不读史,自然不明白这韩老先生的来历!”
  诧异地再次回头看了看韩老先生家的院落,管家很有些纳罕地接应着江老太公的话头:“这韩老先生……还有村子里这些个陕西路来的小姓人家,不就是江家老祖当年可怜他们无处可去,这才收留了他们在大武村落脚吗?穷到根儿、败到底儿的人物,还能有啥了不得的来历?”
  “谁家天生富贵、哪个胎里困穷?这大武村里韩姓人家的来历,据说是当年大宋朝西军名将韩世忠麾下亲兵后人,遭了奸人陷害才从陕西路流落到了大武村!咱们大、小武村拜的是关帝、岳爷,跟这路韩姓人家总还有些香火人情,老祖这才收留下他们……”
  “既是这样,那这韩姓人家也该知恩图报……”
  “你又懂个什么?你细想这大武村中贱业、偏行,哪个不是韩姓人家一肩挑起?人都说报恩百年、可比亚圣,这韩姓人家在大武村中操持贱业、偏行,又何止百年?现如今……倒是我江家欠了他们一份情义呀……”
  尽管心头依旧有些不服不忿的感觉,但看着江老太公清癯的面孔上露出的感慨模样,管家顿时知趣地换了话题:“老爷,咱们大武村还幸亏有关帝、岳王保佑,被抓去的壮丁虽说死了两个,可其他的好歹都回来了……”
  不等管家把话说完,江老太公却是
  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就只见着壮丁寻回来大半,见不着这大祸说不准就在眼前了!”
  悚然一惊,管家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嗓门:“老爷,您是说……那些报号八路军的外乡人?”
  重重地点了点头,江老太公紧皱着眉头说道:“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洗,虽说祸害乡里、荼毒黎庶,可说到根由上,也不过就是要些钱、粮打发!可那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
  抢着伸腿踢开了道路上一块并不算大的石块,再搀扶着已经越走越慢的江老太公在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碾上坐定,管家这才开口接应着江老太公的话茬:“既然是要钱、粮,那咱们在村子里寻几个口舌灵便、见过些世面的老练人物先去问个大概数目,再跟他们好生情商,能少拿些就少拿些,打发走了他们了事?”
  伸手按着自己酸痛的腰杆,再瞧瞧半跪在地上替自己捶腿的管家,江老太公微微闭上了眼睛:“你当我是心疼那些钱、粮?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卖命替咱大武村抢回了被抓走的壮丁,于情于理,咱大武村也不能亏待了人家。钱粮支应,也都该从优从厚,切不能把这人情交道办成了矫情冤仇。可如今……那些报号八路压根都不提钱、粮报偿,就连他们折损的人也都自管在村外寻地方掩埋了……”
  “老爷,您是担心他们漫天要价?”
  长叹一声,江老太公出神地望着大武村中院落里稀疏点燃的灯火,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怕的是……那些壮丁,怕还是保不住啊……”
  “那我这就叫露过脸的壮丁赶紧走?趁黑翻过山,到小武村先避避?”
  “知人有、求有方!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明知道咱们村里有壮丁,哪里还躲得掉?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那……老爷,您可得快点拿个主意呀!这回露了脸的这些壮丁,不少都是家里的独子,真要是抓去当了壮丁,这乱世上枪弹无眼……”
  抬手止住了管家惶急的低叫,江老太公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生逢乱世,这也真就是命里应有之劫,怕是躲不掉!那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为了替大武村抢回这些壮丁,已经折损了一条性命……自古以来的道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呀……”
  任由管家搀扶着自己慢慢走到了自家宅院门前,都还没等应在门口的长工满仓说话,江老太公已然抢先低声朝长工满仓说道:“都招呼好了?”
  点了点头,满仓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这回可有些怪了,老爷。那些人就坐在席面前头说话,连一个伸手碰筷子的都没有,就是站起来低了会儿头,说是替他们一伙儿的那伙计……摸……摸矮?倒是莫天留和沙邦粹俩人在偏厢屋里吃得欢实,一会儿的工夫,白面硬馍吃了一簸箩了……”
  皱着眉头,江老太公站在自家宅院门前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狠狠地将手中的鹿头拐杖在地上一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管家,先去备足了钱、粮,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甩开了还想要伸手搀扶着自己的管家,江老太公独自一人朝着灯火通明的客厅方向走去。人还没走到门口,已然亮开了嗓子朝着客厅里的诸人吆喝起来:“各位长官辛苦!慢待各位长官,千万恕罪,千万海涵!”
  脚下紧走几步,江老太公身上再看不到一点方才流露无疑的疲惫模样,迎着客厅里三桌席面上齐刷刷站起来的青壮年汉子便是一个团团罗圈揖:“诸位长官先受小老儿一礼,今日仓促慢待,诸位长官……”
  不等江老太公把话说完,八路军队长已经几个跨步走到了江老太公眼前,双手托着江老太公的胳膊,和声朝着江老太公应道:“老人家,我们可当不得您这么大的礼数呀!话要说起来,我们还得先向您赔个不是——要是今天我们计划周全,说不定就……我们对不住大武村里的乡亲啊!”
  喉头咯咯作响,江老太公原本琢磨好的一番客套话,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就如今这世道,有枪便是草头王,从来只见过各路枪兵仗着手中家伙寻衅生事,何曾有过豁出性命替人消灾之后,还抢着先认了个思虑不周的错处?
  似乎是对江老太公表现出来的这副惊愕模样早有预料,八路军队长搀扶着僵硬着身架的江老太公坐到了一桌席面旁的椅子上,这才和声朝着江老太公说道:“老人家,咱们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又是初来乍到,话说不清楚、人辨不明白。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长了,您自然也就知道了!”
  犹如乍闻惊雷一般,江老太公好悬从椅子上跳起来,哆嗦着嗓门朝那八路军队长说道:“长官是说……你们要在这大武村长驻?”
  温和地微笑着,八路军队长轻轻点了点头:“不光是大武村,我们的工作范围就在清乐县周遭十里八乡!”
  “工作……敢问长官,诸位的工作……是要做些什么?”
  “抗日!打鬼子!”
  “那……粮秣军饷……我大武村中须得给诸位长官支应多少?”
  “老人家,恐怕您还是误会我们八路军的队伍了。咱们八路军的队伍,绝不从乡亲们身上搜刮抢掠……老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空口白牙说啥都不算,这道理我栗子群也懂!今天等了这许久,就是想请老人家帮忙寻个能歇脚的地方。咱们歇一晚上,明天天亮就走!”
  僵硬着脖子,江老太公如同在梦境之中呓语似的应道:“诸位长官是说……明天天亮就走?”
  坦然地点了点头,栗子群依旧是那副好声好气的模样:“老人家,咱们是八路军里派来咱们清乐县地区的武工队,是当真来发动乡亲一起打鬼子的,自然是不能贪着舒坦,就在一处村子里常驻了。再说了,这不也怕给乡亲们招麻烦不是?您老人家放心,明天一早,咱们给乡亲们做过动员工作,也就暂时撤离大武村了!” 抗命1_第八章 计较从军   安顿了栗子群与那些八路军士兵在自家宅院中待客的屋子里歇宿下来,夜色也已渐渐浓厚,可在惊恐中忙碌了一天的江老太公,却是丝毫睡意也无,只是站在客厅门外,拄着鹿头拐杖,怔怔地望着夜幕下铁屏山的轮廓发愣。
  从古至今,倒是也有史册记载岳家军“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但眼前实实在在看到的,却全都是兵匪一家亲,强掳恶夺、贪得无厌。
  却没想到,栗子群与他手下那些八路军士兵当真是在自家院子里选了一处宽敞些的客房,十几条汉子扯开各自携带的简单被褥挤成了一堆,就连吃食也都是啃的自己随身带着的野菜干粮。
  不仅如此,在自家宅院外派出的两个瞭哨的八路军士兵只是在黑暗中一晃便不见了身影,单是凭着这手本事,就算是不知兵的人物,也能看得出这些八路军士兵是经惯战阵的老练悍卒!
  侧耳听听客房里传出的隐约呼噜声,江老太公沉吟片刻,抬手朝着站在不远处伺候着的管家轻声招呼道:“腿脚麻利些,去把族里几个老人请到祠堂议事,我随后就来!”
  低低答应一声,管家刚转身要走,却又扭头凑到了江老太公身边,抬手朝着还亮着一盏油灯的偏厢屋子一指:“老爷,那莫天留和沙邦粹还在偏厢屋子里吃喝着呢,这夜静更深的,咱家院子里留着外姓人也不合适……”
  微叹一声,江老太公举步朝着院门走去:“今天他们也算是拿性命拼了一回,枪子底下逃得条性命回来……不过是些吃喝用度上的琐碎,且由着他们吧!”
  趴在窗沿旁,已经吃得沟满壕平的沙邦粹看着江老太公与管家慢慢走出了院门,方才转头朝着靠在炕头慢条斯理吃喝着的莫天留低叫道:“天留,还真叫你说着了,老太公和管家出门了……”
  伸手从盘子里拈起一根拌过香油的咸菜条扔进嘴里,莫天留一边慢慢咀嚼着脆生生的咸菜条,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我就琢磨着今天这事儿不是钱粮能打发的,闹不好……明天咱们就得跟着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走了!”
  讶然地张大了嘴巴,沙邦粹三两下从窗户边爬到了莫天留身边:“天留,你啥意思?”
  “这不明摆着吗?人家那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不要钱、粮,为了救大武村里的壮丁,自个儿还折损了人马,不论是照着人情世故情商,还是论着江湖规矩掰扯,咱大武村里少说也得替人把兵丁补足了不是?”
  “那你怎么就知道是咱们俩要跟着人家走?”
  “我打小吃百家饭、天生地养活的主儿,你独门小院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大武村里上下人等数算一遍下来,还能有比咱俩更合适的没有?”
  讪讪地低下头,沙邦粹嚅动着厚实的嘴唇,犹豫了老半天方才开口咕哝道:“天留,要实在是躲不开……明天我跟他们走,你就犯不上了吧?”
  乜斜着眼睛瞅了瞅蹲坐在炕上的沙邦粹,
  莫天留很是不屑地冷哼半声:“哼……还真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凭啥就是你去了就能顶事?”
  犟牛般地拧着脖子,沙邦粹闷声哼道:“这事儿也怨我……我要不是心急慌忙要奔过去拉二婶子家的双柱,怕是那八路军当兵的也不能吃枪子……天留,咱不能昧良心!人家是替我挡枪子才丢的性命,咱们……我……得还上!”
  拈起炕桌上一个花生壳,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将那花生壳砸到了沙邦粹的脑袋上:“我就说你是个棒槌!吃人一碗扁食你就玩命,现如今还想着把自个儿的命填进去!我说你也不琢磨琢磨,就你那傻呵呵的模样、脑袋到屁眼就一根筋的主儿,扛枪吃粮你能活几天?这要是没我跟着你,怕是不出十天,你那尸首就得叫狼叼狗啃!”
  闷头任由莫天留唠叨了半天,沙邦粹也不反驳,只等到莫天留过足了嘴瘾,沙邦粹方才抬头朝着莫天留憨憨地应道:“天留,我知道你脑子活络,这些年你悄悄在大武村里那些韩姓人家里,也偷学了不少本事……旁的事儿我靠你照应、听你调派,可这是卖命的活儿……我不能坑你!”
  “你当你是谁?你说不坑就不坑呀?!明白话告诉你,说不定眼下江老太公已然开了江氏宗祠寻人议事了!等着瞧吧,天不亮江老太公就得上咱们屋里来寻咱们商量。我说棒槌,到时候你可一个字儿别说,听我的就成!”
  “行!可……天留,这事儿你跟江老太公能说出来个什么?”
  “……棒槌,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那脑仁儿里边装的是脑浆子还是苞米糊糊?!我问你,你给人扛活儿,主家给工钱不?”
  “看干啥活儿……都是乡里乡亲的,小事也犯不上要工钱,管顿饭就成!”
  “我把你个……没法跟你掰扯了!睡觉!”
  眼看着莫天留赌气般地躺倒之后闭上眼睛,沙邦粹急得抓耳挠腮、在宽敞的炕席上坐卧不安,却又不敢去搅扰显然没睡着的莫天留。
  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莫天留盯着沙邦粹那着急为难的模样看了老半天,终于深深叹了口气,重新盘腿坐起了身子:“棒槌,我且问问你,你沙家在这大武村里当了两辈子的佃农,你娘去得早,你爹到闭眼那天,手里头还攥着炕头那攒家当的瓦罐,你就真不知道你爹想的是啥?”
  默默地低下了头,沙邦粹顿时像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靡下来:“我知道……打我爷爷那辈子起,就想着能有块自己的地!都不用上好的水浇地,能有块山砬子地种苞米、高粱就成!可我爷爷加上我爹娘,攒了两辈子的钱,都还不够……”
  双手在大腿上一拍,莫天留很有些当家把式模样地低叫起来:“还是呀!眼下咱们俩遭遇的这事情,那就是王八趴到门槛上——进出都得滚一骨碌!左右躲不过,那还不如趁着这事情,从江老太公那儿拿捏些好处!”
  怔怔地瞪着莫天留,沙邦粹像是全然没听懂莫天留在说些
  什么,老半天才像是骤然间回过神来似的开口叫道:“天留,你是说……咱们要寻江老太公要一块地?!”
  郑重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扭头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院落,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门:“不光要一块地,那还得要离着你家近些,旱天能抢先浇上水的上好水浇地!没听老辈子人说过庄户人家过日子,‘丑妻近地家中宝,相安无事过到老’?!”
  “那……江老太公能答应?再说了,咱们这要是真去扛枪吃粮,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家,这家里头再好的地,不也全都撂荒糟蹋了?”
  “嗨……大武村周遭左近的山寨、绺子,这些年你见过谁能熬得住三年不倒旗杆?今天他打你,明天你杀他,寨子里喽啰杀当家,当家的攒够了家当金盆洗手,那些个啥也没捞着的喽啰不全都是一哄而散?你看看这些个报号八路军的人物,哪怕是再能打能杀的,那也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说他们能撑起了三年旗杆,我这都是朝着宽里算计了!到时候只要他们旗杆一倒,咱们踏实回村种地,不比这么整天打短工、砍柴混日子强?!”
  看着被自己说得一愣一愣的沙邦粹憨憨的模样,莫天留很有些得意地伸腿踢了踢沙邦粹那结实的腿脚:“再说起江老太公,你还不知道他这一辈子,就为了守住大武村江家宗祠这点家当、这点人丁?只要能把这些为大武村里出过力、卖过命的八路军哄走,甭说是一块水浇好地,就是你再要他给你从江家宗祠拿钱粮盖个三间大瓦房、一坪打麦场,他也能立马点头!”
  “不用三间大瓦房,我就一个人,加上你也就俩,要了三间大瓦房也是空着糟蹋,那一坪地大小的打麦场……我一个人哪儿打得了那么多粮食……”
  接二连三地被沙邦粹那憨憨的言语模样堵得心头火起,莫天留禁不住从炕上跳起了身子,挥着巴掌劈头盖脸地朝着依旧一副懵懂模样的沙邦粹抽打过去,口中兀自低声喝道:“我打你个棒槌……我打你个稀里糊涂过日子……你别躲,你叫我打一顿没准儿能明白点人事……”
  犹如儿时彼此间嬉闹时一般,沙邦粹熟门熟路地缩起了身子,双手抱头蹲在了炕上,闷着嗓门嚷嚷起来:“天留你轻点……我这不是有你拿主意吗……我琢磨那么多干什么……”
  正自打闹之间,从偏厢屋子外猛地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才听得咳嗽声入耳,莫天留与沙邦粹全都忙不迭地停止了打闹的举动,莫天留一本正经盘腿坐在炕头的同时,捎带手地还拉扯了一把正打算跳下炕穿鞋的沙邦粹,瞪着眼睛示意沙邦粹照着自己的模样坐了下来。
  伴随着偏厢屋子房门被管家推开,江老太公拄着鹿头拐杖慢慢走进了屋子,刚要朝着屋内二人开口说话,莫天留已然抢先朝着江老太公叫道:“太公,旁的话您也不用费神多说了——三间大瓦房、一坪打麦场,捎带一块靠村边的水浇地,我和棒槌就替大武村里走这一遭卖命的活儿!” 抗命1_第九章 鄙陋村人   太阳正当午的时候,莫天留与沙邦粹已经夹在八路军武工队的队伍中央,穿行在树木葱茏的铁屏山中。
  跟莫天留算计的一样,江老太公磕巴都没打一个,一口便应承下来莫天留开出的条件。而跟莫天留估摸的不一样的,却是在八路军武工队队长栗子群站在全村能露面的男女老少跟前做完抗日动员宣传之后,大武村中呼啦啦冒出来七八个小姓人家出身的壮丁。再细一打量,这些肯出头当兵的壮丁,居然全都是大武村中无田少地的主儿!
  眼珠子转悠三圈,莫天留已然琢磨明白了江老太公肚子里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连年战乱,清乐县左近十里八乡的山林中出了不少山寨绺子的人物。哪怕大武村中壮丁素来有习武强身、护卫家园的习俗,总也架不住人家手中有能响的硬火家什,隔三岔五就要叫那些报号忠义救国军、安民守业党、混天龙、一只虎的绺子敲些竹杠、讹些好处。
  以往倒也有人提过买枪护村,可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手里有枪说不定就是招惹祸事上门。既然这报号八路军的人物说了日后不离清乐县左近周遭地面,看着也还算讲理,大武村中又躲不过要给人招揽走些壮丁的命数,那还不如索性豁出去些江氏宗祠公产,叫村子里缺田少地的壮丁扛枪混口饭吃,捎带手还能护卫自家村子平安!
  既能不担干系,又能护卫家宅,何乐而不为?
  显而易见地,栗子群压根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次抗日动员能有这样热烈的反响。在喜不自禁地接纳了莫天留等人加入自己的武工队之后,栗子群倒也没叫江老太公失望,就像是头天晚上说好的那样,率领队伍迅速离开了大武村,径直朝着铁屏山中走去。
  都是庄户人家苦出身的壮棒小伙子,寻常时砍柴打猎也都没少走山路,莫天留和新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在行军时,并没有拖那些老武工队员的后腿。加上平日里就喜欢在铁屏山中游逛的莫天留指引路径,更是叫武工队员们少走了不少冤枉路。不过是太阳当顶的时辰,武工队员们已经能从山林中茂密的树木枝杈间,隐隐约约地看到铁屏山中一座小村落的模样。
  耳听着队列最前方传来了“原地休息”的命令,莫天留拉着沙邦粹飞快地寻了一处树荫坐了下来,从自己怀里摸出个白面硬馍一掰两半:“去寻口水来,这走了许久的山路,倒是真渴了!”
  还没等沙邦粹依言起身,一只被磕碰得几乎看不出漆皮颜色的日军军用水壶,已经递到了莫天留眼前:“我这儿有水!”
  抬眼看了看伸手把水壶递到了自己面前的栗子群,莫天留随手把半个白面硬馍扔给了傻愣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腾出手来接过了栗子群的水壶:“大当家的客气!”
  和蔼地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栗子群站起了身子,扬声朝着四散在树荫下休息的大武村壮丁叫道:“大家都聚拢过来,我有几句话朝大家伙说说!除了负责警戒工作的,老队员也都过来!”
  喊声起处,武工队中的老队员迅速聚拢到了栗子群身边,有模有样地围绕着栗子群拄着手中的家什半蹲下来。而那些刚打大武村加入到武工队中的壮丁,却是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好半天之后才很有些胆怯模样地扎
  堆蹲在了栗子群面前。
  朝着刚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和蔼地点了点头,栗子群朗声朝众人说道:“老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八路军武工队,自然也有纪律!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后咱们慢慢会教给大家。眼下咱们一步步来,先说说这称呼上的事情……”
  转眼瞧了瞧端着水壶、捏着白面硬馍一个劲儿吃喝,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莫天留,栗子群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咱们革命队伍里,彼此间都互称同志,上、下级之间也可以称呼职务!”
  眨巴着眼睛,沙邦粹却在此刻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头:“同志是个啥?还有……不该叫你大当家的,那该叫个啥?”
  “同志就是……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咱们先搁下,往后再细说。至于称呼……你们叫我队长就成!”
  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沙邦粹咕哝着自语道:“队长……大当家的、掌把子、大拿、拢事儿的、杆头……这报号可是越来越多了,都记不住……”
  很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看一副懵懂模样的沙邦粹,再瞧瞧那些同样像是没听明白自己说些啥的大武村的壮丁,栗子群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们革命队伍里还有个老带新、熟帮生的传统,老同志要照顾新同志,新同志也要向老同志勤学多问!打从现在起,咱们就实行这老带新、熟帮生的传统做法,每位老同志帮助一位新同志背随身的包袱,尽快让新同志们熟悉咱们八路军武工队里的纪律!”
  眼看着那些拄着家伙蹲踞在栗子群身边的老武工队员利索地站起了身子朝着自己走来,原本就扎堆拢在一块的大武村壮丁顿时连连朝后退去,有几个叫身边同伴腿脚一绊,顿时摔了个屁股墩,龇牙咧嘴地朝着那些老武工队员叫唤起来:“长官行行好,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临出门老娘给了俩馍馍,牙缝里省出来面烙的干粮……”
  “我一家三口就这一件厚夹袄……”
  “家里穷,啥也没带出来,不信长官你看……”
  乱纷纷的叫嚷吆喝声中,七八个打从大武村中加入武工队的壮丁不是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袱告饶,就是攥紧了显见得缝了几个钱的衣角闪躲,更有那格外各色的,索性一把拉开了裤腰带,光不出溜地露出了黝黑的身子,以示自己当真是一贫如洗……
  看着那些大武村壮丁张皇的模样,一群老武工队员禁不住停下了手中举动捧腹大笑起来,有几个老武工队员更是笑得蹲在了地上,倒是把那些吆喝求饶的大武村壮丁闹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强忍着心头笑意,栗子群使劲咳嗽几声,方才朝着那些笑得没了正形的老武工队员叫道:“一个个的傻笑个什么?你们刚加入革命队伍的时候,不也是这模样?!都不说你们,就是那冀南军分区李家顺李司令员,当红小鬼的时候都没穿裤子,赤精着身子跟着队伍走了三十里,攥着一把菜刀打了六仗,这才缴获了一支汉阳造!”
  虽说见着了栗子群一脸严肃吆喝着大家的模样,可那些笑得喘不上气的老武工队员却像是不以为意一般,脸上笑容不减,各自寻了个战战兢兢模样的大武村壮丁,将那些大武村壮丁并不沉
  重的包袱抓到了自己手中。
  抬头看着一个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的老武工队员,半蹲在树荫下的沙邦粹连连摇晃着巴掌,将怀里一个不过坛子大小的包袱搂了个结实,身子也下意识地朝着莫天留身边靠去:“我用不着……就跟着天留……”
  抬手朝着回头看向自己的老武工队员摆了摆,栗子群倒也不强求,只是朝着莫天留开口笑道:“天留,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听说这铁屏山里的山头路径,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今后咱们队伍的行动路线,可就得仗着你了。”
  满不在乎地晃悠着脑袋,莫天留三两口吃光了手中的半拉白面硬馍:“这没二话!铁屏山方圆三十里,就没我莫天留不清楚的地界!我说大当家的,咱们从大武村出来的时候,你说要奔着铁屏山中的碾子村来,可这碾子村不过十来户人家,缺钱少粮,连壮丁都少……你带着人马来这儿干吗?”
  从怀里摸出一张粗糙的地图,栗子群压根也不避讳地将地图摊在了树荫下:“按照这地图上画出来的,碾子村周遭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
  不等栗子群把话说完,莫天留已经不屑地哼道:“我说大当家的,你那地理图怕是画得不准吧?这铁屏山中碾子村,瞧着是只有前后三叉路能进能出,进可攻、退可守,可左近周遭山势压根都算不得险要。抛开那些光我知道的小路不算,大武村里人就能知道好几条近道能翻山进村,村子旁边的山上也都有不少砍柴的小路!大当家的要是想寻一处给大家伙安身的寨子……”
  话说半截,莫天留已然看着栗子群的眉头紧皱起来,顿时便把剩下的话茬咽回了肚子里。而在盯着那张粗陋的地图看了好一会儿,再站起身看看碾子村周遭山势形貌之后,栗子群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真要是全信了这地图,怕是打起仗来就得出大事!”
  像是很认同栗子群的说法,一名扛着弓弩的老武工队员低声附和着说道:“这地图还真是……准不准地就朝着上头画,军分区司令部那些个参谋,就不能给咱们找幅好些的地图?”
  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拿小布袋包好了的铅笔头,栗子群小心地在地图上做了个标记,这才叹息着将铅笔和地图收回了怀中:“就这样的地图,都已然是军分区司令部侦察科长归茂超豁出命去闯保定府才弄来的。听说这图还是大清国的时候画的,有些地方都还缺着呢!咱们清乐县武工队还算好,那宫南县武工队压根就没地图。听说刚到宫南县就折了三个,都是……”
  同样说了个半截子话,栗子群猛地打住了话头,转头看着坐在树荫下的莫天留说道:“天留,这铁屏山方圆小二百里,哪儿地势险要、又能住人?还有,以后叫我队长,别叫大当家的!”
  双手在大腿上一拍,莫天留顿时来了精神:“要说地势险要、又能住人的地方,铁屏山里倒是有好几处!不过离着咱们最近的就是茶碗寨,大当家的,那茶碗寨可算是个有来历的地界,听老辈子人说……”
  看着莫天留眉飞色舞、口沫四溅地朝自己叙述着茶碗寨的来历和现如今的情形,三句话里就得捎带上一句“大当家的”称谓,栗子群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抗命1_第十章 各有打算   铁屏山方圆小二百里,奇峰迭起、峻岭丛生,自古就有强梁占山为王。人少时龟缩山寨,劫掠行路客商度日,聚众后穿州过县,宛如蝗虫过境肆虐!历朝历代官府全都在铁屏山盗匪身上花了大力气或清剿、或招安,可全都收效甚微。
  而在这些占山为王的盗匪看来,铁屏山中险要去处,茶碗寨该是数得着的好地方。
  四面环山,中有盆地,活脱脱就是个茶碗的模样。背靠一座名为茶壶岭的高峰,山顶流泉飞瀑蜿蜒而下,刚巧在这形如茶碗的盆地中蓄起一潭清水。潭水下有深坑与地底阴河相通,水满不溢,冬暖夏凉。水中有鱼,长不过半尺,通体无鳞,滋味绝美。
  也许是应了老辈子人说的天阙地损的命理定数,围绕着茶碗寨的群山之间,微微开了个曲曲折折的峡谷豁口,长短二里有余。从茶碗寨外想要爬上夹住峡谷的两侧山峰是千难万难,可从茶碗寨内却可以顺着蜿蜒的山路爬到峡谷两侧的山顶上,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佳防御之地。
  按照铁屏山中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说法,在大宋朝的时候,茶碗寨内倒也是一处桃源胜地,避世之民耕种自足,倒也算过得逍遥自在。
  可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了一伙强人,趁着月黑风高洗劫了在茶碗寨中生息的良善百姓,捎带手地看上了茶碗寨易守难攻的地形,顺势便把茶碗寨当成了一处藏污纳垢的强梁巢穴。
  天长日久,朝岁更迭,这茶碗寨中强梁亦有兴衰。人少的时候也就二三十号土匪作恶,人多时足有七八百号强盗横行。尤其是在日本人打进了山海关之后,茶碗寨外更是聚拢了一群溃兵。仗着手中枪多弹足,也着实懂些战阵门道,三两天工夫愣是拿十几条人命撞开了茶碗寨中原来那股土匪把守的峡谷通道,砍瓜切菜般把茶碗寨中原有的土匪杀了个干干净净,换上自家忠义救国军的旗号坐地当了山大王!
  好容易等到了又一次休息的时候,早已经憋了一肚子话的沙邦粹总算是逮着了机会,凑到了莫天留的身边:“天留,你干吗要引着那栗大当家的朝茶碗寨走?茶碗寨里可是有……”
  伸手狠狠在沙邦粹胳膊上掐了一把,莫天留斜着眼睛朝沙邦粹看去:“就你明白不是?咱们大武村里出来的壮丁,谁不知道茶碗寨是个啥去处?谁不知道茶碗寨里少说得有四五十人、四五十条枪?到咱村讹钱、抢粮食的时候,他们大当家的抬手一枪能打落天上飞的野鸡?”
  被莫天留掐得朝后一缩,沙邦粹却又不甘心地重新凑了过去:“那你还跟栗大当家的说茶碗寨里就十来号人马、三五条枪?还撺掇着人家去夺茶碗寨的地盘?”
  小心地朝着在不远处休息的栗子群瞟了一眼,莫天留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江老太公答应咱们的——只要这八路军的绺子一垮,咱们就能回村得着他许下的水浇地和房子!就眼下他们这十几号人、七八条枪去抢茶碗寨,那还不是鸡蛋碰石头?到时候咱们趁乱一跑……来回不过一天一夜的工夫,走上几十里山路就换一大块上好的水浇地和带大院子的三间新草房,这买卖,值!”
  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坐在不远处休息
  的栗子群,沙邦粹吭哧着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咱们这坑人去送死……不好吧?我瞅着这栗大当家挺和气的模样,还叫他手底下人替咱们扛行李……”
  无奈地叹了口气,莫天留哀声叹道:“棒槌……你日后要是死了,那一定就得是笨死的!这些人说是帮着咱们扛行李包袱,还是一个帮一个,那不就是把咱们一个个都看起来,想跑都没门?耗子药外边包上糖饼,你就当人家是拿好饭待你?这天底下哪来的这么多善人……”
  “可我总觉着……”
  “想要水浇地不?!”
  “想……”
  “那就听我的!咱们手里没家什,到时候肯定还得缩在后头瞧着他们上去跟茶碗寨的人厮拼!等他们拼差不多了,你跟着我开溜就成!”
  “……行!那我跟他们几个说说,到时候一块儿跑!”
  一把拉住了想要去寻其他几个大武村壮丁说话的沙邦粹,莫天留急声低叫道:“你给我回来!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就得数你!这还用你去说?人家不会有样学样?给我老实歇着,晚上跑的时候可千万跟紧了我,茶碗寨周遭山林里叫那些土匪挖了不少陷坑,万一掉进去,不死你也得脱层皮!”
  懵懂地连连点头,沙邦粹纳罕地盯着莫天留说道:“天留,你是咋知道茶碗寨那些土匪在山林里挖了陷坑的?”
  打从鼻孔里轻哼一声,莫天留很有些得意地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靠在了身后的石块上:“你忘了上回茶碗寨的土匪上村里讹粮食,村里可是叫我领着人给挑去茶碗寨的?别看着那些个土匪故意带着我们在山里面左绕右绕,可来去路径我都记在心里了!那些个土匪避开的地方,草、树、石头都有些跟旁的地方不一样,不是陷坑还能是啥?”
  “就走了一回,天留,你管保能全记住呀?”
  “你当人人都是你个傻棒槌,光长个子不长脑瓜子?记准了,跟住了我跑,千万不敢跑错了!”
  坐在离莫天留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栗子群半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看着就像是在打盹的模样。而在栗子群的身边,扛着弩弓的老武工队员钟有田却是睁着一双很有些狭长的眼睛,细着嗓门朝栗子群说道:“队长,我看那莫天留不地道呀?给咱们带路的时候就觉着他话多,是个光占便宜不吃亏的村油子模样。今天早上你的动员刚落音,他倒是第一个蹦出来要参加咱们武工队。还有他方才一说那茶碗寨,我就看着大武村里新来的这几个全都不吭气了……队长,咱们是不是得防一手?”
  耷拉着眼皮子,栗子群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就连嘴唇也只是轻轻嚅动着轻笑道:“有田,你哪年参加的革命?”
  带着几分诧异的模样,钟有田低声应道:“我是三五年在四川被队长你从大凉山土司的水牢里救出来的,看着你砍了那土司就加入了革命队伍,跟着你走完了长征!队长,这你怎么都忘了?”
  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呵呵轻笑着,栗子群低声笑道:“三五年参加革命,大小仗打了无数,怎么算也该是老同志了吧?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队长,你
  也觉出来这莫天留不对劲了?”
  “冀南地区叫鬼子祸害了这么久,又到处是土匪、恶霸、会道门的反动武装,寻常老百姓对咱们初来乍见,哪里就能那么信任?也就因为冀南地区抗日群众的基础底子薄弱,冀南军分区才一下子派出来这么多武工队发动群众啊!”
  “那咱们就这么着朝着茶碗寨撞过去?”
  “方才莫天留不是说了吗?咱们歇脚的这地方,离茶碗寨不过二十里山路,腿脚快些的天擦黑就能赶到。咱们在这儿多歇一会儿,等天快黑了再上路,到时候可就看你和孟满仓的本事了!我说有田,这冀南地区的山林可是跟你们川西的山林不太一样,有把握吗?”
  “不管是哪儿的山林,只要有草有树有活物,那就难不住我钟有田!再加上孟满仓……满仓,满仓!你过来一下!”
  伴随着钟有田轻声的吆喝,一个干瘦得皮包骨头模样的黧黑汉子飞快地跑到了钟有田与栗子群身边蹲了下来:“队长,啥任务?”
  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栗子群上下打量着蹲在自己身边的黧黑汉子,伸手在那黧黑汉子腰间一拍:“你孟满仓的三把刀,今晚上怕是要开荤了!怎么样,刀备好了吗?”
  朝着栗子群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生得枯瘦黧黑的孟满仓就像是一条即将外出狩猎的黑狼般,无声地笑了起来:“老孟家祖上六代都是刀客,如今参加了革命,这刀上的功夫自然是不敢撂荒,免得上阵丢了人,回家叫家里人抬不起头!”
  伸手拍了拍孟满仓瘦骨嶙峋的肩头,钟有田嘿嘿低笑着调侃道:“你老孟家在秦凤路是出了名的满门刀客,这刀上的手艺可是祖传下来的看家本事,我钟有田当年在川西彝家寨子里,那也是有名有姓的好猎手!今晚上咱们俩比试比试,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弩准!”
  很有些不屑地嗤了半声,孟满仓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别在腰间的两把短刀,再伸手摸了摸背在背后、刀尖朝上、刀柄却从腰后露出的长刀:“一远攻,一近战,这比起来就压根没法公道数算!倒是王安使唤的也是弩弓,你咋不跟他……”
  像是猛一下在心尖子上堵住了一口气,孟满仓乍然间止住了话头,沉默着低下头来:“说起来,王安也是川西彝家寨子出来的同志,打从川西一路打到冀南,大小仗都打得数不清了,身上几十处伤都没撂倒他,没想到在冀南地界……折了……”
  眼看着孟满仓与钟有田俩人都耷拉下了脑袋,栗子群却是猛地坐直了身子,沉声朝着一脸黯然模样的孟满仓与钟有田低喝道:“革命就会有牺牲!打从长征开始到现在,我们身边有多少同志倒下来?那可都是我们亲生弟兄一样的好同志啊……他们倒下了,可我们还活着,那我们就得继续朝前走,继续走完他们想走下去、但却没机会再走下去的革命道路!今晚上这一仗,不仅仅关系到我们清乐县武工队能不能找到一处好营地,更是要打出个样子来,这才能叫新加入武工队的同志们看到我们的能力!有田、满仓,你们有没有信心?!”
  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杆,孟满仓与钟有田齐声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抗命1_第十一章 月黑风高(上)   秋风起时,白天的时候倒是能说一句金风送爽,可到了晚上,带着寒意的风在林子里钻来撞去,稍微穿得单薄些的,小半个时辰就能觉得遍体生寒。
  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夹衣,莫天留与沙邦粹肩并肩蹲坐在一处洼地里,一边借着沙邦粹那厚实的身板挡着很有些清冷的夜风,一边看着三两下扒光了身上衣裳,再用泥土将全身抹了个遍的钟有田与孟满仓,咕哝着低声自语:“这是个啥路数?扒光了再闯林子……走不出半里地就得叫树枝条划拉成棋盘格!”
  像是听见了莫天留的低声自语,不远处正在朝着身上涂抹泥土的钟有田扭头朝着莫天留瞅了一眼:“彝家寨子里的猎手打猎,从来都是脱光了衣裳钻山林!再说一家七八口人就一条裤子,谁舍得穿着去钻林子呢?”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已经将浑身上下都抹上了泥土的孟满仓压着嗓门接口说道:“秦凤路上的娃也差不多,男娃十二三岁了还光着腚满地跑!我家出门当刀客的还好些,那些只能下苦力当麦客的,为了省一件衣裳,不也是光着腚下麦地割麦吗?!”
  张了张嘴巴,莫天留犹豫了片刻,方才低声叫道:“这儿离着茶碗寨可还有五里山路,你们这时候就脱了个光不出溜奔过去,怕是到地头都冻半死了……”
  使劲抽了抽鼻子,钟有田煞有介事地朝着黑暗的树林间指了个方向:“茶碗寨里的土匪,瞧着像是有打过仗的人调派,暗哨都放出来三里地了!这要不是风里头有旱烟的味儿,闹不好我们就一脑袋撞上去了!天留,你说的这茶碗寨里就十几个人、三五条枪?”
  使劲咽了口唾沫,莫天留犟着脖子应道:“是……是啊!反正……他们上各处村子里讹钱、抢粮食的时候,露脸的就这么几号人、几条枪!”
  轻轻嗤笑半声,钟有田捧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土,三两下把自己抹成了个大花脸:“梭子话,两头尖,左右都扎人,拿捏在中间!”
  瞪圆了眼睛、横着身板为莫天留挡风的沙邦粹愣怔了片刻,方才低头朝着缩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低叫道:“天留,他这话不像是好话呀?”
  拿胳膊肘狠狠在沙邦粹腰眼上一捣,莫天留愤愤地低喝道:“还用你说?!”
  把一个穿着牛皮绳子、只有胳膊粗细的竹筒箭囊背在了光溜溜的背脊上,再将手中的弩弓上好了弦,钟有田轻轻地将一支箭杆有小指头粗细的弩箭按在了弩弓上的凹槽中,转头朝着背着长刀、手中抓着两把短刀的孟满仓一龇牙:“你先走?”
  用地上的烂泥糊住了散发着隐隐青光的短刀刀身,同样用烂泥涂成了大花脸的孟满仓用力点了点头,弯下腰身便借着林间树木遮掩着身形,朝着黑漆漆的树林中摸了过去。而在孟满仓出发后不过两分钟的工夫,钟有田朝着蹲在不远处的栗子群一挥手,同样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黑暗之中。
  秋夜虫鸣,就在这一刻渐渐地嘹亮起来。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那些只能在山林中存活几个月的各样虫豸,几乎全都拼尽全力地发出了鸣叫声。一时之间,树林中夜风穿过树梢时发出的动静,也都被那些虫鸣声盖了过去。
  轻哼一声,莫天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贴着沙邦粹的耳朵说道:“差不离了!一会儿听见枪响,他们这些人再朝上一冲,咱们顺着山脚下那条水冲沟跑就成!
  这地界我认得,顺着水冲沟跑出去五里地就是一片挺大的林子,钻进林子咱们就踏实了!”
  闷闷地答应了一声,沙邦粹扭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一副想要说话、但又怕莫天留责怪的模样。看着沙邦粹那坐立不安的神色,莫天留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你想问什么——这帮人旁的路数不说,瞧着还挺抱团儿!只要这俩前去探路的人物一失手,他们肯定就得冲过去救人!到时候咱们不就能跑了?”
  眉开眼笑地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沙邦粹闷声应道:“那你就能知道那俩出去探路的人一定能失手?”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大晚上的,林子里的各样虫豸都在玩命地叫,可只要有活物经过的动静,这些虫豸立马就能消停下来。茶碗寨里的土匪都是溃兵出身,又能把哨探安放得这么远,哪儿还能不明白这点道理?再加上林子里那些陷坑……你瞧着吧,这俩出去探路的人物,没好果子吃……”
  秋虫唧唧声中,夜风也越发强劲。哪怕莫天留与沙邦粹待着的地方多少还能避风,可时间长了,却也渐渐觉着浑身发凉。哆嗦着拽紧了身上穿着的夹衣,莫天留不自觉地朝着沙邦粹身上靠了靠:“棒槌,你冷不冷?”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沙邦粹用力摇了摇头:“我还能成……扛得住!”
  斜眼看了看一个寒噤接着一个寒噤的沙邦粹,莫天留轻轻撇了撇嘴:“我穿着个夹衣都觉着冷,你穿着个单衫还扛得住?你扛得住个屁!坐下,把腿搁我怀里!”
  虽说顺从地按照莫天留的话语坐了下来,一双小腿也叫坐在地上的莫天留抱在了怀里,沙邦粹却依旧有些不解地低声叫道:“天留,你这是干啥?”
  恨恨揉捏着沙邦粹结实得像是石块般的小腿肚子,莫天留没好气地低叫道:“在这儿傻乎乎蹲了这么长时间,腿脚都蹲得僵硬、冻得冰凉,一会儿跑起来你能迈得开步子?”
  感激地任由莫天留下死力气揉捏着自己小腿,沙邦粹龇牙咧嘴地吭哧着说道:“天留,还是你照应我……等……回村,你那份水浇地里的活儿,我……我包了!一会儿你也把腿伸过……过来,我给你也揉揉……哎呀……天留你轻点!”
  没好气地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伸手在自己小腿上一拍:“你当我是你?瞧见没有——我腿上老早就绑了好几块干树皮壳子,又能捂住点热乎气,又能防着在林子里跑起来叫石头、树根磕碰!这在水浒里面,那就是神行太保戴宗腿上绑着的甲马,日行千里,夜行八……”
  话没说完,从莫天留等人视线可及的树林中,猛地冒出来两个巨大的黑影,一点动静都没发出便冲到了莫天留等人身旁。还没等莫天留等人有所反应,那两个巨大的黑影几乎同时低声叫了起来:“过来搭把手!这俩家伙,死沉死沉的……”
  耳中听着钟有田与孟满仓说话的声音,再细听不远处树林中虫豸依旧欢快鸣叫的响动,莫天留一把将沙邦粹两条腿推了开去,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俩人还真……真有点本事!自己在林子里活动,能虫豸不惊也就挺能说得过去了,扛着俩大活人回来,居然也……”
  乍然间叫莫天留掀翻在地,沙邦粹一边飞快地从地上跳起了身子,一边同样诧异地咕哝着:“好大的力气……扛着个人还跑得飞快,这在大武
  村里也没几个人能办到!”
  不等沉浸在诧异中的莫天留与沙邦粹回过神来,栗子群与几个老武工队员已经飞快地朝着钟有田与孟满仓两人迎了过去,利落地从两人肩头卸下了他们扛着的两个土匪。
  挥手示意手下的老武工队员将一名土匪远远抬了开去,栗子群与钟有田抬着另一名土匪三两步走到了莫天留等人身边,轻轻将那被捆绑了手脚、堵住了嘴巴的土匪放在地上:“这就把你嘴里东西掏出来,可别胡乱叫喊,要不然……”
  惊惶地看着手持两把短刀的孟满仓凑到了自己眼前,被搁在了地上的土匪忙不迭地点着头,任由栗子群将堵在自己嘴里的一把树叶掏了出来。
  任由那土匪使劲喘息着,栗子群盯着那土匪身上穿着的衣裳,沉声低喝道:“扛枪吃粮有年头了吧?”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那叫钟有田抓来的土匪惊惶地应道:“这位好汉,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伸手捏了捏那土匪腰间系着的皮带,栗子群毫不客气地低声喝问道:“茶碗寨里一共有多少人、枪?守关卡的有多少人、多少枪?多长时间换岗一次?”
  “茶碗寨一共五十来号人,长枪倒是有六十多支,还有五支短枪,两支花机关和一挺轻机枪!守在茶碗寨关卡上的有七八号人,清一色都使长枪,轻机枪也架在隘口上。一晚上换一回岗,月亮升到头顶上之后,一炷香的工夫就能见着换岗的人来!”
  “两支花机关在啥地方?”
  “茶碗寨里当家的收在他屋里,寻常不叫旁人碰!”
  “有手榴弹没有?”
  “拢共就二三十个,都在隘口两边的山顶上存着,也都有人把守……”
  “今晚上换岗的口令是啥?”
  “这位好汉,看着你也是军伍行里出身的好手,你该是知道的。就现如今这世道,出山就能碰见日本人,回乡估摸着也没好日子过,大家伙活一天都是捡来的,谁还过得那么较真?刚占了茶碗寨的时候,倒是还正经照着军伍行里的规矩,设明哨、暗哨、游动哨,可现在……谁还搭理那些个闲事?”
  “哪儿这么多废话?!口令是啥?!”
  “压根就没口令啊……都是一块儿厮混出来的弟兄,谁见谁还能不认识?再说这大晚上的,能从茶碗寨方向过来的,那也只有自己人哪……”
  “那来换岗的人,就不怕你们被人给摸了?”
  “我们藏着放哨的地界,左近周遭都插了木刺、竹签,寻常人走过来就得叫扎穿了脚板,哪儿还能摸了我们的哨?可就是真没想到,你这俩兄弟能从树上跳过来……”
  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钟有田猛地插口狞声低喝道:“你们上回去祸害大武村里的乡亲,到底去了多少人、枪?”
  惊惶地看着钟有田用烂泥抹出来的大花脸,仰面躺在地上的土匪急声叫道:“天地良心哪……真就去了二十来号人、枪,捎带着还亮了一支花机关压阵,再多一个都没有了!”
  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看蹲在不远处、显然是听见了那土匪答话的莫天留,钟有田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朝着栗子群低声说道:“队长,我再去问问那边那家伙?”
  “抓紧着点儿,眼看月亮就升到头顶上了……” 抗命1_第十二章 月黑风高(下)   示意手下两名老武工队员架着那惊魂不定的土匪走远了些,栗子群大步走到了大武村中壮丁扎堆蹲着的洼地中,蹲下身子和声说道:“大家伙害怕不?”
  除了不停转悠着眼珠子的莫天留和大张着嘴、压根都没回过神来的沙邦粹,其他的大武村壮丁耳听着栗子群的问话,全都木愣在原地,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带着几分惊惶地盯着满脸和蔼模样的栗子群发呆。
  仰脸看了看快要升到头顶的月亮,栗子群盘腿坐到了地上,和声朝着大武村中那些木愣着面庞的壮丁说道:“趁着还有一会儿工夫,我跟大家伙唠唠闲话——大家伙在大武村里的时候,都是靠种地、打柴、打猎过日子吧?”
  彼此间对望了几眼,聚拢着蹲成了一堆的大武村壮丁中,终于有胆子稍大些的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茬:“租着江老太公家的地种,自己家也有两小块山砬子地,种点苞米、高粱糊口。”
  “地里不忙的时候也打猎,以往能用火枪的时候,还能打几个大牲口卖点钱,换些油盐酱醋的。可日本兵占了县城之后,家里怕留着火枪惹事,把火枪都给埋……给砸了!”
  朝着那些答话的大武村中壮丁慢悠悠点着头,栗子群倒是着实像在与人拉家常一般,慢悠悠地接茬问道:“那一年下来,收成还成?”
  “江老太公家厚道,租子收得轻,灾荒年间还能减免不少!加了自家那点山砬子地里种出来的苞米、高粱,掺和着野菜什么的,勉强能吃到来年秋收。”
  “能存下点粮食不?”
  “大当……队长,庄户人家日子苦,一年到头能混个半饱都算老天爷照应了。大武村里小姓人家,家里能有存粮的没几个!”
  “叫土匪抢过没有?”
  “抢过!大武村里谁家没遭过土匪祸害?尤其是小姓人家都住得靠村边,土匪一来,最先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小姓人家……”
  “本来家里就没啥存粮,叫土匪抢了,这日子可为难了吧?”
  “队长,你这可真说到节骨眼了!遭土匪祸害一回,家里头不到过年就揭不开锅了……这要不是村里江老太公仁义,每回都从公中支应些粮食救命,怕是……”
  “那要这么说……你们恨土匪吗?”
  “咋不恨呢?!好容易打着个大牲口,千万小心剥了皮子,本打算拿去清乐县城里换点药材给老娘治病,愣是叫那帮土匪抢了!要不是央告着韩老先生舍了七服药,怕是老娘都熬不过开春……”
  端正了脸色,栗子群盯着那几个开口说话的大武村壮丁沉声说道:“既然恨土匪,那咱们为啥还由着他们抢掠?为啥不抱团护着本该就是自个儿的东西?!”
  讪讪地低下了头,几个大武村中的壮丁吭哧着低声咕哝起来:“他们有枪有炮……咱们庄户人家,打祖辈上都是老实种地、打猎过日子,哪儿能是他们的对手……”
  轻轻哼了半声,栗子群回手指了指那被老武工队员拽远了的土匪:“寻思着豁出命去跟土匪厮拼也落不着好,所以大家伙
  就忍气吞声?!”
  看也不看那些连话都不敢回的大武村中壮丁,栗子群顺手从身边抓过了一截胳膊粗细的枯树枝,双手抓着那枯树枝用力一掰:“这棵枯树枝就好比是各处的乡亲,抱团扎堆在一块儿,压根都奈何不得!”
  伸手从腰后摸出了一把隐隐闪着寒光的匕首,栗子群利落地从那枯树枝上劈下了一片干枯的树皮:“这就是土匪抢劫咱的乡亲,抢得也不多,就这么一丁点,忍忍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口中说话,栗子群手上却也没停,就像是个山西厨子在做刀削面一般,飞快地从那胳膊粗的枯树枝上削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枯木。
  众目睽睽之下,栗子群手中那胳膊粗的枯树枝,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拇指粗细。将那拇指粗细的枯树枝举在了众人眼前,栗子群握着树枝的巴掌微微一用力,那拇指粗的枯树枝顿时随手而断!
  随手抛开了拿着的枯树枝,栗子群微微叹了口气:“庄户人家都心善,也都能忍。只要还能留着条活命,不到了最后的节骨眼,谁也不会去打那豁出去跟人厮拼的主意!可要真叫人这么一点一点地劫掠抢夺,等到咱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想跟人厮拼的时候,还有那个能耐、那份气力吗?”
  咂着厚实的嘴唇,蹲在一旁的沙邦粹倒是在此时飞快地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茬:“这话在理!以往在山里遇见大牲口叫我打伤了,那大牲口都是玩命地逃,血都洒了一路!等到那大牲口叫我追得没地方跑的时候,想回头跟我厮拼,也都压根没力气……哎呀……”
  捂着叫莫天留恨恨掐了一把的腰眼,沙邦粹一脸莫名地看向了莫天留:“你掐我干啥?人家大当……队长,说的是正理啊!”
  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正瞪着沙邦粹的莫天留,栗子群扭头朝着那些脸上多少有些动容模样的大武村壮丁说道:“我老家有句话——人能哄人、地不哄人!庄户人家一颗汗掉地上摔八瓣,地里长出来的庄稼自然就得吃到这流汗的庄户人嘴里,这才算是下力气求活的正路!可如今咱们辛苦卖命,好容易从土里刨出来的一点粮食、山上打来的一点皮货,倒是全叫那些个土匪得了去,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恨恨一巴掌拍在身边的石块上,扎堆蹲在一起的大武村壮丁当中,一个黑瘦得皮包骨头、可手脚都生得异常粗大的年轻人恨恨地低叫道:“我早说要跟那些土匪拼了,可家里老娘拽着不叫去……反正如今也出来扛枪吃粮了,老子要打的就是这些土匪,先狠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有了一个挑头的,其他那些原本有些胆怯模样的大武村中壮丁也纷纷应声附和起来:“说的就是这道理!好容易从山砬子地上收了几斗高粱,都晒干筛净了,自家一口都没吃上,全都叫土匪抢了个精光!凭啥呢?!”
  “打柴一年卖钱换的新袄,上身都没捂热就叫扒了去,还叫那土匪打了几枪托……瞅瞅,我脑袋上这疤瘌,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咱们也去抢!把土匪抢了咱们的东西给抢回来,不算伤天害理……”
  双手在膝头上用力一拍,栗子群利索地站起了身子:“大家伙有这话、有这心气,那就是大好事!可你们才刚加入咱八路军武工队,要说行军打仗,你们可还都是生瓜蛋子——光见汁水不见甜!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顶着一口气朝枪口上撞,那就得是白白送死!旁的闲话且不多说,今天晚上打茶碗寨的任务,咱们分工来办——我带着老队员去前面打茶碗寨,你们在后头仔细瞧着,捎带手地看好了这俩俘虏就成!”
  乍然间听见栗子群这番话,不仅扎堆蹲在一起的大武村中壮丁全都耸然动容,就连缩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莫天留也禁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打从懂事的时候起,在清乐县城左近十里八乡见过的兵也好、匪也罢,彼此驳火相争的时候,从来都是新入伙的壮丁被驱赶到队伍最前面冲阵,身后的老匪持枪督战。有时候一场火拼下来,死在战场上的新入伙壮丁当中,倒有一多半是因为想扭头逃命、被自己一方督战的老匪打死的……
  原本瞅着栗子群三言两语间撩拨起了大武村中壮丁的气性,甚至连沙邦粹都傻呵呵地直朝上凑热闹,莫天留还以为栗子群也要跟那些清乐县周遭的土匪绺子一样,糊弄着这些刚入伙的壮丁去冲阵、挡枪子,可没想到栗子群却压根都不叫这些壮丁直面枪火,反倒是打算带着那些老武工队员去攻茶碗寨。
  这倒算是哪门子的绺子门道、江湖规矩?
  还没等莫天留转悠完自己那点小心思,钟有田与孟满仓两人已经飞快地走到了栗子群身边蹲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朝着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
  虽说对钟有田与孟满仓两人的举动心领神会,可栗子群却还是低声追问了一句:“都问仔细了?”
  再次朝着栗子群点了点头,钟有田低声应道:“两个土匪分开问的,答话都一样,该是出不了娄子了!瞧着今晚上这天气,怕是过了半夜就得有一场雨,最差也是个云遮月的模样。到时候黑咕隆咚啥也瞧不明白,咱们混进茶碗寨前土匪关卡,又多了几分把握了!”
  自信满满地伸手拍了拍腰间别着的两把短刀,孟满仓也是低声附和道:“只要叫我近了身,先抢下那些土匪的机枪,拿下土匪关卡就不算是个事!可就是……队长,关卡头顶上那看着手榴弹的土匪咋办?我们动手的时候,只要露了一点不对劲的模样,人家手榴弹从脑袋瓜顶上扔下来,那咱们连跑都没地方跑啊……”
  微微一皱眉头,栗子群沉吟片刻,方才低声朝孟满仓说道:“当真把那两个土匪审问仔细了?从茶碗寨外边,就没地方能爬到峡谷两边的山顶上?”
  “问仔细了!那些土匪也怕茶碗寨外有人爬山进去,当初占了茶碗寨之后,仔细把峡谷两旁的绝壁清扫过几遍,看着稍微能朝上爬的地方,也都拿炸药给炸塌了……队长,没别的法子,咱们只能硬碰硬试试了!”
  都没等栗子群答话,从扎堆蹲在一起的那些大武村中壮丁里,却猛地响起了个带着几分胆怯的声音:“倒也不是……全然没路,就是……太险了些……” 抗命1_第十三章 奇人异技   跟钟有田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才在林子里走了不过一里地的工夫,天空中皎洁的明月旁便有了一丝丝昏黄的光晕,连树林间的夜风也骤然强劲起来。
  回头看了看紧随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与一名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莫天留扭过了脑袋,暗地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搁在大武村中靠打猎为生的小姓人家数算起来,万一响家倒也算得上是有名头的人家,祖上好几辈子仗着一杆火枪在铁屏山中讨生活,打大牲口从来是一枪穿过大牲口两只眼睛,压根也不伤着那大牲口的皮毛,着实算得上是一份能拿出来见人的手艺。
  可老话都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万一响家祖上好几辈子的老人,也都是把一条性命交待在了铁屏山中。不是叫凶猛的大牲口祸害了,就是失足掉下了悬崖峭壁,连尸首都没能囫囵个地寻回来。等得那杆祖传的火枪传到了万一响手中时,日本人却又打过了卢沟桥,生生断了万一响靠着那杆火枪在铁屏山中打猎求活的路径。
  眼瞅着家里已经实在揭不开锅,哪怕一天一碗野菜汤吊命的日子都没法再过下去了,万一响这才把心一横,也顾不得家中老娘哭哭啼啼拽着自己衣裳拦阻,闭着眼睛接应下了这扛枪吃粮的活儿!
  也怪这万一响见识浅,叫那栗子群几句话一煽呼,立马便忘了自个儿出门扛枪吃粮,只是为了能在回家之后得着些水浇地和粮食,生生就说出来他在打猎、采药的时候,寻着了一条在茶碗寨外能爬上山崖的石缝。虽说要从那石缝中爬上山崖顶部的确是危险了些,可多少也算得上是个管用的门道!
  可自个儿……
  怎么就能那么不服不忿爱显摆?
  非得说出来自个儿也知道一条能爬上山崖的路径,还刚巧能爬上峡谷另一侧山崖?
  虽说心中很有几分懊恼,可话已然说出了口,当着那么些个大武村中出来的壮丁拍过了胸脯,那怎么也得领着人爬上山崖,这才能证明自个儿没满口胡吣吹大牛吧?
  扭头看了看死活要跟在自己身边一同进退的沙邦粹,再瞧瞧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莫天留压根都没好气地朝着沙邦粹低叫道:“一会儿爬那山崖的时候,手脚可记着要活泛点儿!虽说那地界有不少老藤能借力,可眼睛能瞧见的不少石头都是虚浮着的,一个踩空可就出娄子了!”
  仿佛是知道莫天留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嘿嘿低笑着朝莫天留摆了摆手:“不用操心我,打从会走路就得钻山跳涧,到如今都还没出过岔子!”
  耳听着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轻描淡写的话语,莫天留很有些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这茶碗寨外的山崖可不比别处,灵猫朝上爬都有掉下来摔死的时候!这时候说大话,到地头了可别手软!”
  也不与莫天留再多说什么,那精瘦得像是猴子的老武工队员不紧不慢地跟在莫天留与沙邦粹身后,不大工夫便走到了茶碗寨外陡峭的山崖下。
  仰着脖子看了看朝外伸出、就像是座屋檐
  一般的山崖,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一边伸手从腰后摸出了两个像是手套似的玩意儿戴在了手上,一边喃喃自语般地低声说道:“这山的模样……压根就寻不着几个能让腿脚踩踏实的地方,只能靠着一双手把稳了老藤、山石,也难怪灵猫都有摔下来的时候!”
  带着几分奚落的模样,莫天留一边收拾着有些松垮的衣裳,一边嘿嘿冷笑起来:“怎么着?瞧着这山的模样,腿肚子转筋了不是?实话告诉你,不光这山难爬,最要命的是爬到半截子的时候,山崖中间还有不少小山洞,里面生着不少的飞鼠(鼯鼠、寒号鸟),哪怕是大白天趁着飞鼠睡觉的时候爬这山崖,那能借力的老藤、绳索都能叫飞鼠咬断了,这大晚上正好是飞鼠出来找食的时候……”
  不等莫天留把话说完,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顿时来了精神:“飞鼠?那这山崖上能采着五灵脂?这可是能治心疼的好药,还能止血、治蛇伤呢!本以为这东西只有南边我们老家才有,没想到冀南地面上也有这好东西!”
  斜眼看了看那满脸兴奋神色的老武工队员,莫天留颇带着几分诧异地低叫道:“你也知道飞鼠的粪能入药?”
  变戏法似的从腰后摸出个不大的粗布口袋,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把那粗布口袋朝着莫天留一晃:“在我老家贵州,山崖上不光能采着五灵脂,还能采着石板蜜。运气好的时候,辛苦一个秋天就能够家里吃一年!可要是运气不好……”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伤心的往事,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骤然间止住了话头,却把那粗布口袋系到了自己胸前,活脱脱就是一副老练的采药人模样。
  上下打量了几眼收拾停当的老武工队员,莫天留一把将同样在手忙脚乱收拾衣裳的沙邦粹推了个趔趄:“瞎忙活什么呀?从小到大爬树、爬山崖,你哪次不是摔得鼻青脸肿,到末了还得我想法子把你拉上去?老实在下边待着,一会儿我爬上去了再寻几根老藤把你拽上去!”
  很有些讪讪地退到了一旁,沙邦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老藤你可记着选结实的,我身量大,一般的藤条经不住我这分量……”
  还没等莫天留再奚落沙邦粹几句,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却是猛地一纵身,双手牢牢地抓住了一根悬空垂挂着的老藤,三两下便朝着山崖上攀缘出去好几米的高度。眼瞅着已然爬到了那老藤扎根的位置,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似的老武工队员拽着老藤晃悠了几下身板,如同荡秋千似的猛然一跃,戴着手套的一双巴掌平平地拍到了一片带着龟裂纹路的石板上,身板也平平地贴了上去。
  耳听着那老武工队员双手拍打石板时发出的隐约铁器撞击声响,莫天留禁不住轻声叫道:“嗬……还真是个爬山跳涧的积年行家。我说怎么这么金贵自个儿,爬山还戴着个皮护手?闹了半天,那皮护手上还有铁齿子。”
  嘴上嘀咕着,莫天留手上倒也没闲着。朝着一旁走出了十几步远近,仰头看看自己已经避开了那老武工队员攀爬的路线,莫天留攀着山石朝山崖上爬了几步
  ,也是纵身抓住了一根老藤,慢慢地朝着山顶攀缘上去。
  伴随着夜风越来越强劲,天空中被风驱赶着奔涌的乌云,渐渐地将月亮遮掩起来,只是偶尔才能从云朵的缝隙中投射出些微光亮。而在月亮完全被乌云遮掩的时候,整个大地一片漆黑,这也叫攀爬在山崖绝壁上的莫天留丝毫不敢胡乱动弹,生怕稍有行差踏错,那就只能是坠崖身死的下场。
  可趁着天空中偶尔有月光投下的时候忙不迭攀爬几步的莫天留,却总能发现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一般的老武工队员在山崖上又爬出了老长一段距离,好像压根也不受黑暗阻碍一般。
  尤其是在爬到山崖半截的时候,那些平日里趁着夜色四处乱撞乱飞、见人就咬的飞鼠,也像是回避着某些天敌般地躲避着那老武工队员,甚至是任由老武工队员把手伸进一个个飞鼠栖息的小洞中掏取五灵脂,也都压根不敢发出丁点动静。
  眼看着不过一壶茶的工夫,那精瘦得像是猴子一般的老武工队员已经攀爬到了靠近山崖顶端的位置,紧盯着那老武工队员动作的莫天留却险些叫出声来——也不知道是在啥时候,山崖顶端的藤条,居然被人铲除得干干净净,能稍微借力的几块岩石,也都叫人或炸或凿折腾成了滑不溜丢的模样!
  花了这许多气力爬上山崖,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眼前的场面却足以叫人明白什么叫功败垂成。抑制不住地重重叹了口气,莫天留正打算招呼着那老武工队员回头爬下山崖,却猛地看见那老武工队员像是猴子似的一纵身,整个人飞扑到那片几乎无处借力的光滑石壁上!
  瞠目结舌之中,莫天留几乎是傻愣愣地看着那老武工队员如同灵猿一般,手脚并用地在山崖上连续几个飞扑,轻飘飘地纵身跃到了山崖顶上。不过片刻的工夫之后,伴随着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惨叫声,一根被人砍断的老藤慢悠悠地从山崖顶部垂挂下来,落到了莫天留的眼前!
  如同在梦里一般,莫天留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根垂挂到自己眼前的藤条,急不可待地爬到了山崖顶端。才刚刚站稳了脚跟,莫天留已然朝着那精瘦得如同猴子般的老武工队员伸出了个大拇指:“大哥,你这手功夫……我莫天留服了!”
  熟练地将几根刚被砍断不久的老藤连接到了一起,那精瘦得如同猴子一般的老武工队员佝偻着腰身低声应道:“从小爬山跳涧找饭吃,逼出来的本事,算不得啥……”
  “大哥,还没请教你高姓大名?”
  “你看我长得像个啥?”
  “像……”
  “有啥不好说的?我长得像只猴,刚巧也姓侯,同志们闲着没事都叫我‘猴子’,年纪小些的,也叫我声‘猴哥’!”
  “猴哥……这山崖顶上不还有土匪看守着吗?刚才我还听见有动静……”
  “那不是?”
  抬头朝着猴子指点的方向看去,两个捂着脖子瘫软在地、双腿还在不断痉挛的土匪赫然映入了莫天留的眼帘。而在莫天留的身边,已经把几根老藤连接结实的猴子,正慢悠悠地把韧性十足的老藤朝着山崖下垂挂下去…… 抗命1_第十四章 夜袭关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莫天留与猴子总算是把身形魁梧的沙邦粹从山崖下拉扯上来。而在此时,对面山崖上也猛然传来了两声夜枭的啼叫声。
  噘起嘴唇,猴子朝着对面山崖上回应了两声夜枭的啼叫,又朝着峡谷口方向的山林中学了两声寒鸦的叫声,这才拽着莫天留与沙邦粹爬到了临近峡谷入口处的山崖旁,小心翼翼地探头盯住了峡谷入口处土匪关卡的动静。
  也许是觉着前出的暗哨足以给自己提供足够的预警时间,设立在峡谷入口处的土匪关卡上,竟然连一个待在工事里放哨的人都没有。紧贴着峡谷两侧石壁搭建的简陋木屋中隐隐透出些微的光亮,阵阵吆五喝六的动静,倒是清晰地从两座木屋中传了出来,叫人一听就能明白那些土匪赌兴正浓。
  借着天空中偶尔透射下来的月光,莫天留仔细打量着在峡谷中用石块和沙袋垒成的两座环形工事,咕哝着低声自语道:“这阵势摆得……人枪都缩进茶碗寨的山缝里面,只要稍微有点防备,怕是外面的人露头就得挨打!再加上这山崖顶上朝下扔手榴弹……百十号人填进来,怕是也冲不破这关卡。”
  略带着几分诧异地扭头看了看口中念念有词的莫天留,猴子疑惑地开口低叫道:“天留,你……见识过打仗?”
  晃悠着脑袋,莫天留毫不犹豫地接口应道:“要说见也见过一回——两拨土匪抢山头、争地盘,各自招呼了几十号人厮拼,一共打了三五枪就分了胜负……”
  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猴子犹豫了片刻,方才伸手指了指峡谷入口处的土匪关卡:“那你怎么能瞧得出来这关卡的用处?”
  很有些得意地指点着峡谷中的土匪关卡,莫天留低声笑道:“这不明摆着的吗?山缝外边是一大片空地,压根都藏不住人,只要见着有人开枪就打,枪法还凑合就能干死好几个!这山缝拢共就这么宽,人多了也施展不开,硬朝着里头挤,一枪都能打出来好几串糖葫芦!再仗着有一挺机关枪压阵……说百十人都冲不开这关卡,我可都是朝着少了数算的!”
  很有些懵懂地眨巴着眼睛,趴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却在此时开口低叫道:“天留,这关卡要真这么难打开……那这些个土匪是怎么撞开了原来那伙绺子的关卡的?”
  伸手在沙邦粹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莫天留丝毫没好气地低叫道:“原来那伙土匪绺子就没几杆大枪,一多半人都是拿着火枪充数吓唬人!可就凭着那几杆大枪,如今这股土匪有机枪压阵都填进去十好几条人命,这才撞开了山缝里这道关卡!”
  不闪不避地踏实挨了莫天留一巴掌,沙邦粹嘟囔着垂下了头:“那咱们怎么办?加上大武村里出来的壮丁,咱们一共也就不到三十号人、十来条大枪……”
  “谁告诉你大当家的打的是硬撞关卡的主意?等着瞧吧……肯定就是三国里头乔装改扮、骗开城门的路数!再者说了,就算是没能糊弄过去这些关卡上的土匪,那两边山崖上头不还有我们?都不说朝下扔手榴弹,
  那就是用石头砸,也够山缝底下守着关卡的土匪喝一壶!”
  “噢……那我去寻点石头来……”
  一把没拽住猛然起身去寻石头的沙邦粹,又不敢开口大声吆喝,莫天留禁不住朝着沙邦粹的背影低声骂道:“还说你不是个棒槌……脑袋里估摸着全都是苞米糊……”
  同样瞥了一眼佝偻着腰身去找石块的沙邦粹,猴子却嘿嘿低笑着摇了摇头:“这大兄弟……实在人哪!要是赶上太平年景,家里还能有几亩地,踏实下苦力干几年,小日子肯定能过得红火!”
  不屑地嗤笑一声,莫天留懒洋洋地哼道:“就棒槌这样的……一辈子架不住人家三句软和话,大冷天见旁人挨冻就能脱了身上的大袄送人,自个儿一把一把朝着衣裳里面蓄麦草……给他几亩地,怕是地里的收成也得叫他送了旁人救急!”
  猛地朝着莫天留一摆手,猴子却在此时低声急叫道:“来了!”
  顺着猴子望去的方向仔细打量,莫天留立马看见两个身穿着那俩被抓的土匪衣裳、肩头还扛着一杆大枪的壮棒汉子拖泥带水地朝峡谷入口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壮棒汉子似乎对能下哨休息感到相当满意,口中居然还不清不楚地哼唧着荤曲儿。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被夜风吹送着,断断续续地飘送到了山崖上:“王老二两口子……贩大烟哪……小寡妇等得……好心焦……”
  好像是同样听到了那荒腔走板的荤曲儿,峡谷入口处的一处木屋子猛地敞开了小门,一个显见得是输光了全部家当的土匪骂骂咧咧地被人从小木屋中踹了出来,扯开了破锣似的嗓门朝那俩下哨归来的土匪骂道:“他娘的于老四,每回听见你唱荤曲儿,老子不出一碗茶的工夫就得输个精光!你他娘的那嘴当真是叫保定万花楼的婊子开过光的不是?!”
  口中喝骂着,那输光了全部身家的土匪三两下扯开了裤带,摆出了一副撒尿的架势。而在木屋之中,也猛地传来了一声暴喝:“狗日的戴小三,你他娘的一泡尿给老子憋住,滚远些再撒!成天到晚地偷这几步路的懒,弄得这卡子周围臊哄哄的,顶着这山缝里的穿堂风都能臭十里……埋汰人不?!”
  像是对那喝骂自己的人很有些畏惧,输光身家后被人赶出木屋的戴小三闷声不吭地提着裤子,径直朝着峡谷深处走去。而在峡谷外慢慢悠悠晃荡过来的两个下哨的土匪,也在此时接近了峡谷中的两座环形工事!
  几乎就在那两名跳上了环形工事的土匪猛地甩掉肩头扛着的大枪、分别朝着两座简陋木屋扑过去的瞬间,两座简陋木屋之中却同时响起了一阵吆喝声:“输光的滚出去守卡子!别他娘的在这儿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娘的!又出豹子……真他娘的邪门了……”
  伴随着两座简陋木屋中的吆喝声响起,几个或是被人驱赶出来,或是输光后悻悻离开的土匪,几乎在同一时刻推开了简陋木屋的房门,懒洋洋地朝着屋外走了出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刚刚甩脱了肩头大枪的
  两名土匪不约而同地闷吼半声,全都从怀中摸出了个手榴弹,和声朝着两座木屋敞开着的窄门撞了过去,生生将那些即将走出木屋的土匪撞了个跟头。只在眨眼的工夫之后,两座简陋的木屋里,同时响起了一声低喝:“都别想乱动!谁动咱们就一块上西天!”
  变生肘腋,两座木屋中聚赌的土匪显然是被突然撞进屋内的人吓了个愣怔。等得再看清堵住了木屋门口的人手中高举着的手榴弹和被另一只手拽得紧紧的导火索,更是没有一个土匪敢动弹分毫!
  眼见着混进峡谷中关卡的人掌控住了场面,在峡谷外的林地中,十来条黑漆漆的人影飞快地冒了出来,迅若奔马地只朝着峡谷中冲了过来。而在那十几条人影后边,是七八个大武村壮丁,也在推推搡搡地驱赶着那四个被反绑了双手、口中也堵着树叶的土匪狂奔。
  乍然间见着貌似万无一失的关卡转眼间落入敌手,被驱赶到峡谷中稍远些撒尿的戴小三禁不住吓得怪叫一声,一泡尿全都撒到了裤裆里,提着裤子扭头便朝峡谷纵深处跑去,口中兀自胡乱叫喊道:“有人撞窑口啦……风紧扯乎呀……并肩子抄家伙啊……”
  眼见着提着裤子的戴小三连喊带叫地越跑越远,趴在山崖上的莫天留禁不住指着戴小三朝猴子急叫起来:“要跑了……猴哥,打他呀!”
  抓着一支从栗子群那儿借来使唤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早已经瞄准了戴小三的猴子犹豫片刻,却颓然地垂下了枪口:“太远了……子弹够不着了!”
  话音刚落,莫天留与猴子的身后却猛地传来了沙邦粹的闷吼声:“子弹够不着?瞧我的!”
  讶然地转过了身子,莫天留与猴子惊讶地看着手中抓着两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的沙邦粹甩开了大步,顺着山崖边缘直冲着提着裤子逃命的戴小三追了过去。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身高腿长的沙邦粹已经与峡谷中跌跌撞撞奔逃的戴小三跑了个齐头并进!
  眯着眼睛略一算计,狂奔中的沙邦粹猛地止住了脚步,健壮的身板借着前冲的力道猛地一个盘旋,如同一台旋臂投石机一般,将手中抓着的两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狠狠砸了出去。
  石块带起的呼啸风声之中,压根都没想到山崖上还有人袭击自己的戴小三被几乎同时飞到的石块砸得飞了起来,才落到地上便瘫软了身子,一双腿却玩命地蹬踹起来,眼见着是叫砸断了脊梁、震碎了心肺的模样!
  大张着嘴巴,猴子禁不住讶声叫道:“好家伙……棒槌兄弟这把子力气都不说啥了,就这准头……可真难为他是怎么练出来的。”
  很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满脸惊讶神色的猴子,莫天留刻意拿捏出了一副淡然的模样:“打小就在山里钻,想要打个野物祭祭五脏庙,可手里又没合适的家什,那也就只能靠着扔石头砸了,倒也算不得啥出奇的本事……”
  “算不得出奇的本事?天留,那这手功夫你也会?!”
  “我……我会的可比棒槌多,要不怎么棒槌都听我的呢……” 抗命1_第十五章 规矩方圆   抽腰带、解裹腿,一枪不发便抢下了茶碗寨外土匪关卡的武工队员们,熟练地将那些压根都不敢动弹的土匪捆绑到了一块,这才腾出手来搜检起了那些土匪胡乱扔在两座简陋木屋中的枪支弹药。
  与先后被擒的四个前出瞭哨的土匪招供的一样,设立在茶碗寨前峡谷口的关卡中,原本只有七八个守卫关卡的土匪。可与那四个土匪招供的不一样的,却是下值的土匪并没着急回去休息,反倒是扎堆在关卡后的简陋木屋中聚赌起来,倒是生生叫假扮土匪撞进两座木屋的钟有田、孟满仓二人得了大彩头——只是拿着两颗手榴弹亮了亮相,便有惊无险地一家伙收拢了十四条长枪和两支短枪。
  可凡事也总有美中不足之处,跟着大队人马撞进关卡的几个老武工队员才一见架在环形工事上、还用块油布仔细遮盖着的机枪,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来——哪怕是在八路军的老部队中,一个营里面撑死也就四挺机枪,一个团人马都不一定能占一门小炮,不到要命的节骨眼上,轻易都舍不得叫那宝贝疙瘩亮相、听响!
  这要是清乐县武工队有了机枪……
  大话且不说,估摸着想打清乐县城还有点为难,可往常那些个轻易啃不动的鬼子炮楼、伪军据点,岂不是也能打下几个、试试轻重深浅?
  都还没等几个老武工队员乐上片刻,手快把那挺机枪抱到了怀里的老武工队员一拉枪栓,顿时便沉下了脸,狠狠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七月十五的坟头供——哄鬼的摆设!”
  话音刚落,就连站在环形工事外把控场面的栗子群脸上都有了些失望的神色,抑制不住地低声问道:“咋了?”
  双手托着那挺看着挺像回事的机枪朝栗子群一抛,那手快抢到了机枪的武工队员愤愤地叫道:“撞针、击簧都坏了,枪栓上都有了黄锈,瞧着就是坏了有日子的模样……队长,估摸着这帮子土匪最后一回用这机枪,就是抢茶碗寨的时候吧?”
  麻利地接过了那名武工队员抛来的机枪,栗子群熟练地卸下了机枪弹匣瞧了瞧,惋惜地点了点头:“弹匣里压根都没子弹,弹匣弹簧都锈了……可惜了……等咱们扎稳了脚跟,到时候把这家什送回军分区,看看军分区枪械修理所能不能用得上!”
  “送回去?队长,那咱们可不能白给送去,少说都得换……换两箱子弹?再要十个手榴弹。要缴获来的日本手榴弹,可不能拿咱们自个儿造的那秤砣充数!”
  把机枪朝着脚边一搁,栗子群朝着那急三火四开口的武工队员笑骂道:“都说你们山西出人精,半岁大的奶娃子都会掐着脚指头做买卖……倒是真不假。赶紧收拾好了其他的武器弹药,茶碗寨里可还有几十号土匪等着咱们收拾呢!子弹呢?找着多少?”
  “一共就一百来发,瞧品相还得有十几发打过了、没
  舍得扔的臭子儿!队长,我怎么觉着这场面不对劲呀?按说看家的门户上,那怎么也得备足了枪弹,以防万一吧?就这十几条枪、百十发子弹……遇见稍微大点的场面,怕是一个照面就得叫人抢了关卡!”
  没等栗子群开口说话,拽着一根老藤从山崖下滑到关卡前的莫天留却抢先叫嚷起来:“我说呢……这茶碗寨里的绺子有几十个人、几十条枪,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仗势吞了其他小绺子,只是寻着咱们这些个老百姓祸害。闹了半天,光有枪、没子弹,一杆机关枪还只是个样子货,这才老老实实闷头躲在茶碗寨里装王八……”
  嘴上唠叨,莫天留手脚上倒也不慢,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那些被捆好的土匪身边,伸手便朝着一个土匪的裤裆摸了过去:“啥值钱要命的物件呀?还拿着个布兜子贴大腿根绑着?是大洋不是?”
  没容那土匪有丝毫的挣扎,原本就被解了裤腰带捆得结实的土匪,眼睁睁地看着莫天留把手伸进了自己裤裆,一把便将一个用细麻绳捆在大腿上的小布兜拽了出来。
  得意扬扬地轻轻一抖那小布兜,莫天留侧耳听了听那小布兜里传来的大洋碰撞轻响,伸着两根手指头便从小布兜里摸出来两块大洋揣进了自己怀里,这才将那小布兜朝着站在不远处的栗子群扔了过去:“大当家的,绺子规矩我懂——见十抽二归自个儿,大头是大当家你的!”
  伸手一抄,栗子群分毫不差地将莫天留扔过来的小布兜抓到了掌心,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看着莫天留在那些被捆成了一堆的土匪身上东搜西摸,不一会儿的工夫,莫天留已经朝着栗子群扔过来好几十块大洋,甚至还从一个土匪的狗皮帽子里摸出来一把一寸来长的鹰钩小刀,又从另一名土匪的裤裆里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
  把莫天留朝自己扔过来的大洋在环形工事上垒着的一片青石上码放得整整齐齐,栗子群只等到莫天留把那些土匪身上都搜了个干净,方才开口朝着几个负责捆绑土匪的老武工队员说道:“你们瞧瞧……都说是参加革命多年的老同志了,对敌斗争经验也都算得上丰富,可刚刚从大部队里抽调到武工队工作,你们就……这要不是天留仔细,从土匪身上搜出来了这些武器,等会儿负责看守俘虏的新同志,怕就得要吃大亏!”
  耳听着栗子群那声量不高、但语气却颇为严厉的话语,几个老武工队员纷纷耷拉下了脑袋,反倒是在自己怀里揣了七八块大洋的莫天留,此刻却是大大咧咧地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头:“大当家的,这事儿也怪不得旁人。绺子人物藏物件、帽子发髻大裤裆,这讲究军伍行的人怕是不太明白!”
  朝着莫天留微微点了点头,栗子群又开口说道:“仔细检查武器弹药,等战斗结束之后,咱们开经验教训会的时候,再细说这事!天留,把你怀里揣着的大洋
  也拿出来搁下,咱们革命队伍里有纪律——一切缴获要归公!”
  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怀中还没揣热乎的大洋,莫天留很有些不甘心地低叫起来:“大当家的……这江湖绺子里见十抽二的规矩可够讲究的了,你都拿了八成,这还不许我这经手的得着两成好处?那要不……抽一?见十抽一行吗?”
  很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栗子群和声朝莫天留说道:“天留,这一切缴获都要归公,可不是归我!”
  瞪圆了眼睛,莫天留亢声叫道:“归公?这公是谁?”
  “公……就是大伙儿!”
  “全都给大家伙均分?那这管分钱的是谁?”
  “这个就得等打完了仗,大家开民主会来定!”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管是啥会,那大家伙不还得听大当家你最后这一锤定音?话说到头儿,那不还是你说了算?大当家的,抽一……见十抽一吧?我这光不出溜地从大武村出来入了绺子,你好歹给我留几个体己钱买双鞋不是?”
  眼看着莫天留缠杂不休地唠叨个没完,栗子群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事儿一两句话说不明白,等咱们打完了仗再开会细说!还是照着方才的老规矩——老同志在前,新同志押着俘虏跟在后边,两边山崖上的同志跟着咱们一线平推,堵住了这山缝里面的口子再说,能不开枪就别开枪!有田,去寻点东西把俘虏的嘴都给堵上,可千万检查仔细了!”
  不等钟有田答话,莫天留却又再次抢过了话头:“这还用得着寻什么堵嘴的东西……大当家的,你看我的!”
  也不等栗子群答话,莫天留已经撒腿朝着关卡外不远处的树林奔去。不过是眨巴眼的工夫,手里头捧着一大把刺栗子的莫天留兴冲冲地奔了回来,朝着那些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土匪龇牙一乐:“想好的可都别怪我手狠,这法子还是你们茶碗寨绺子里的好汉们想出来的——你们上大武村里抢粮食,有人要不说粮食藏在哪儿,你们就朝着人家嘴里塞这刺栗子,扎得人吞不得、吐不出的满嘴是血,疼得一个劲儿跺脚都叫唤不出来!今天……你们自个儿也尝尝这滋味!”
  眼看着莫天留捧着那些黑乎乎的刺栗子朝自己走了过来,被捆得结结实实、压根都没法闪避的土匪禁不住惶急地低叫起来:“三江四海是兄弟,这位当家的饶兄弟一把,日后江湖相见,自然感激恩德……”
  “可不关我的事儿……我就是守窑口的,一回买卖都没出去做过……”
  一把拽住了莫天留的胳膊,栗子群迎着莫天留不解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天留,咱们队伍上有纪律——要优待俘虏!”
  傻愣愣地看着满脸认真模样的栗子群,莫天留手中捧着的刺栗子撒了一地:“大当家的,咱们这绺子的规矩……可也太各色了吧?” 抗命1_第十六章 兵不厌诈   天公作美,原本乌云遮月的天象,在武工队员们顺着通向茶碗寨内的峡谷疾奔时起了一阵大风,生生把层层叠叠遮挡住月亮的厚重乌云吹散开去。而在武工队员们刚刚冲出了峡谷、瞧清楚了茶碗寨内房舍模样的时候,又一阵狂风将乌云重新堆砌到了月亮前。不过一碗茶的工夫之后,淅淅沥沥地,天空中渐渐飘起了一阵小雨……
  趴在一块巨大的卧牛石后,栗子群斜瞪着眼睛,反复打量着茶碗寨内大小房屋的门窗朝向与往来路径,老半天方才轻轻舒了口气:“这茶碗寨里面,看着倒是叫不少土匪经营修整过,还真有些懂行的人物伸过手!真要是这茶碗寨里的土匪警惕性高些……怕是咱们抢下了山缝里的那道关卡,也得在这茶碗寨里扔下几十条人命!”
  很有些赞同地点了点头,方才那手快抢到了机枪的武工队员悄声应道:“背水扎营,这就先省了七分的防备气力。屋前能藏着人身形的树桩子、石块都没几处,再加上这些屋子之间还有好几座山石堆……队长,给我一挺机枪,只要子弹管够,我能封死了这山缝的出口!不填进来百十号鬼子,这茶碗寨内绝对万无一失!”
  伸手指了指茶碗寨中仅存的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子,钟有田细着嗓门叫道:“我说苟大却,你别一天到晚地惦记着你的机枪!先琢磨琢磨怎么拾掇这茶碗寨里的土匪头子。”
  满不在乎地抽出了两把短刀,孟满仓眯缝着眼睛盯了那亮着灯火的屋子几眼:“不算是啥为难事!听被抓住的那些土匪招供,这土匪头子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住着,天见黑就掌灯,通宵都不灭灯火!有田,等会儿我冲进去之前,你先把他那灯火打灭了!有他那一慌神、一眨眼的工夫……”
  轻轻摇了摇头,栗子群喃喃自语般地打断了孟满仓的话头:“没这么简单!方才那些土匪身上穿着的,一多半是国民党保定保安团的衣裳,土匪头子还是保定保安团手枪队出身,该是没那么好收拾!”
  诧异地扭脸看了看栗子群,孟满仓很有些不满地晃了晃手中的两把短刀:“队长,咱们手上收拾过的小鬼子都不算少了,一个国民党保安团出身的家伙,能有多难对付?!”
  双眼猛地一睁,钟有田却在此刻低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说方才听着那些土匪说保定保安团和什么手枪队,怎么就那么耳熟……冀南军分区李家顺李司令手底下四大金刚里,侦察科科长归冒超,当年不就混过保定保安团的手枪队,还是副队长?孟满仓,平时你都说你刀快,可你在归科长面前,得着过便宜?”
  像是叫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孟满仓吭哧了老半天,方才耷拉下了脑袋:“归科长身上带着的是家传的八极刀功夫,跟我家传的秦凤路斩将刀路数……那就不是一码事!不过人家归科长的枪法……倒是真好!”
  朝着孟满仓龇牙露了个笑模样,钟有田颇带着几分奚落的口吻朝孟满仓笑道:“你也知道归科长的枪法、刀法都比你强?听说归科长当年手里两支德造二十响,左打眼前、右打天边,从来是枪响人倒!眼前这土匪头子估摸着是没归科长那样的身手,可咱们也得多留个心眼!这要是阴沟里翻船……”
  挥手打断了手下武工队员的议论,栗子群仰脸看了看天空中慢慢变得密集起来的雨点,低声朝着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的武工队员叫道:“趁着这会儿雨大了些,马上行动!
  还是照着以往摸营的路数来,三个人一组——俩人进屋,一人在屋外放哨!有田、满仓,咱们仨人去收拾那土匪头子!家什都备齐了没有?”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声答应着,几个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武工队员纷纷举起了手中挽成了活套的拇指粗麻绳,而另外一些武工队员也亮出了用湿泥涂抹过的匕首或刺刀。
  举起的胳膊朝下猛地一劈,栗子群与钟有田、孟满仓三人并没动地方,只是静静地看着其他的老武工队员如同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冲进了雨幕中,分头朝着茶碗寨中几间屋子摸了过去。
  雨声蔽耳,更兼暗夜无光,冲到了茶碗寨中几间屋子旁的武工队员们压根也没惊动在屋内酣睡的土匪。等得几个手持匕首或刺刀的武工队员从门缝里轻轻拨开了门闩,再用手捧了些雨水浇到了门轴上,手中抓着绳套的几个武工队员立刻端着劲儿推开了房门,游鱼般地闪进了屋内。
  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原本跟着那些刚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中壮丁一起看守俘虏的莫天留,悄没声地摸到了栗子群等人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瞧着那些钻进了屋里的老武工队员,口中兀自喃喃自语般地低叫道:“好家伙……这又是活口绳、又是墨里刀的……是打算使唤蹬炕沿的手艺?!”
  豁然转身,孟满仓手中的两柄短刀直指向了莫天留的咽喉所在,而同样翻滚着转过身来的钟有田才刚刚在地上蹲稳,手中端着的弩箭也已经对准了莫天留的双眼。
  猛地一缩脖子,莫天留嘿嘿讪笑着慢慢蹲下了身子:“这么一惊一乍地干啥呀?”
  彼此间对望一眼,孟满仓与钟有田两人,全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来一丝惊讶……
  为了加强冀南地区抗日群众基础建设,被冀南军分区从八路军老部队中抽调到武工队的干部、战士,几乎全都是有一手看家本事的老兵,无论从政治上或军事上都算得上极其过硬。
  可就这样的三个百战老卒,居然就叫个刚加入武工队的新手悄没声地摸到了自己身后,而三个人却都还一无所知?!
  轻轻咳嗽一声,栗子群先是朝着孟满仓与钟有田摆了摆手,方才朝着蹲在三人面前、脸上压根也看不出惊惧神色的莫天留说道:“天留,你这手功夫倒是真不错呀。悄没声地摸到了咱们仨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是打小练功夫?”
  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莫天留一边涎着脸凑到了栗子群跟前,一边低声朝栗子群应道:“啥功夫呀?不就是在大武村里跟着姓韩的那些个人家偷学了点,再又打说书先生那儿听过几回故事,自个儿再瞎琢磨琢磨,这也就能夜半能看路、翻山无响动、涉水不兴波了!”
  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却又接口说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这门蹬炕沿抓活口的路数?”
  脖子一拧,莫天留振振有词地低叫起来:“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打小就听老人讲故事说过,这想要趁夜摸进人家宅里拿活口,最好使的法子就是拿活口绳朝人头上一套,一条腿在地上扎住了功架,另一条腿朝着炕沿一蹬,躺在炕上的人立马就叫勒着脖子从炕上拽下来了,一点动静都带不出来!再加上那涂了墨的刀也不会叫月亮、灯火照出来光亮,哪怕有活口绳失手的时候,黑咕隆咚一刀攮心口、咽喉上,那也叫人摸不着格挡的门儿!”
  故作恍然大悟般地连
  连点头,栗子群不经意似的接茬说道:“那这茶碗寨里有几十人、枪的事儿,你也是早知道了?”
  “那哪能不知道啊?我都能知道从山外边爬到山崖上的路径,这茶碗寨里我不说门儿清,那也能说……能说……”
  自知失言,莫天留磕磕巴巴地再也说不下去,却又强撑着拿话搪塞着:“大当家的,那亮着灯火的屋子,该就是茶碗寨里的绺子头儿住的屋子,咱们去拿下他,估摸着茶碗寨里旁的土匪也就该服帖了。老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闷哼一声,钟有田冷冷地打断了莫天留那自说自话般的絮叨:“这还用得着你说?!队长,我看其他同志也把各屋住着的土匪拾掇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动手?”
  才见着栗子群微微一点头,蹲在了栗子群身边的莫天留却猛地朝着那亮着灯火的屋子蹿了过去,口中兀自没话找话般地说道:“不就是拿下这绺子的头儿吗?瞧我的……”
  一把没捞住急冲而出的莫天留,钟有田与孟满仓急得恨恨地“嘿”了一声,全都从藏身的卧牛石后跳起了身子,一个劲地朝着冲在最前面的莫天留追了过去。而在钟有田与孟满仓身后,只是迟缓了半步的栗子群也疾奔而出,口中低声急叫道:“注意安全!有田、满仓,保护好天留……”
  虽说脚下急冲,可踏着泥泞雨水狂奔着的莫天留却没发出太大的动静,只等得快要冲到那亮着灯火的屋子之前时,方才猛地刹住了脚步,弯腰从地上抓了两块不算太大的石块,抬手便扔到了那亮着灯火的屋子房顶上!
  风雨声中,两块石头落在屋顶上时,并没有砸出太大的声响。但几乎在那两块石头在屋顶上砸出声响的同时,原本亮着灯火的屋子里骤然一暗,爆豆般的枪声顿时响了起来,屋顶上覆盖着的树皮、麦草更是被子弹打得四处翻飞!
  齐刷刷地在泥泞中伏下了身子,栗子群等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把石块扔上房顶的莫天留,已然溜到了屋门旁的莫天留已经半蹲着身子叫嚷起来:“清乐县皇协军大队进山剿匪,二百号人把你这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你手底下的那些个绺子里的人物也都叫拿了活口!不想死的,扔了手里家伙出来认栽!爷们儿今天来只为求财,可没打算伤命!给你一支烟的工夫,自个儿心里可掂量清楚了!”
  压根也不为莫天留胡乱喊叫的话语所动,灭了灯火的屋子里只是安静了片刻的工夫,从门板和窗口同时激射而出的子弹,顿时把木质的门、窗打成了筛子。爆豆般密集的枪声之中,屋内一个粗豪的嗓门厉声咆哮着:“放你娘的狗屁!清乐县那些个皇协军能有几分本事,老子还能不知道?想一枪不响就摸进老子的茶碗寨,除非是……他娘的是哪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带着外人祸害自家兄弟!”
  也不管满地泥泞,莫天留利索地一个翻滚,蹲在被子弹打成了筛子的窗户下边嚷嚷起来:“你倒还真是个明白人!这茶碗寨里上下几十号兄弟,有好处你拿大头、有祸事兄弟上,你倒也真有个大当家的模样?明白话告诉你——你茶碗寨里的机枪是个样子货,我清乐县皇协军的机枪可是真家伙!我再数十个数,你要再不扔了家伙出门认栽,捎带着交出你这些年得着的钱财,那你可就等着成漏勺吧!我倒要看你那两支花机关,能不能顶得住我清乐县皇协军的两挺机关枪!我可开始数了啊……一……” 抗命1_第十七章 小有斩获   天色大亮的时候,整个茶碗寨内所有的屋子,已经都叫武工队员们仔细搜查过一遍。从各处屋子里搜查出来的枪支弹药被仔细地收拾到了茶碗寨内土匪头子住的那间屋子里,而堆积在另外几间屋子里的粮食、腌肉和五花八门的杂物,也都被一一点验明白。
  两个荷枪实弹的老武工队员喜不自胜地抱着刚到手的两支花机关,与那些刚加入武工队中的大武村壮丁一块看守着俘虏,而莫天留却领着沙邦粹在茶碗寨各处胡乱晃悠,时不时地钻进那些老武工队员仔细检查过的屋子里,却又在片刻之后带着几分失望的模样溜达出来……
  坐在一张摆在屋外的桌子旁,栗子群一边用个铅笔头在小本子上记录着缴获的枪支、弹药和粮秣数量,一边不时地抬头瞟一眼在茶碗寨内各处屋子闲逛的莫天留与沙邦粹,嘴角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笑容:“这莫天留……还真有几分邪性本事……”
  蹲在桌子旁仔细检查着缴获的子弹,做梦都想要一挺机枪的苟大却抬头看了看四处闲逛的莫天留与沙邦粹,很有些不满地将几颗臭子儿扔到了左手边的小木箱中:“啥邪性本事呀?昨晚上就因为他瞎叫唤,那躲在屋子里的土匪头子生生打光了四个弹匣的子弹!队长,我可瞧过了那两支花机关了,正经的是高鼻子洋人造的花机关,这可比山西造的花机关强太多了!那子弹都是洋人兵工厂里造的,颗颗都能打响的好货色……一百二十发花机关子弹,生生就这么糟蹋了啊……想想我这心尖子都疼!”
  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两把短刀,额头上磕碰出了个大疙瘩的孟满仓闷着嗓门附和道:“说得是!这莫天留也太有自个儿的主意了,想起一出是一出!打了这些年的仗,近身摸哨的时候我可从来没失过手,身上连肉皮都没蹭破过一处!可叫他昨晚上那一通瞎胡闹,我卧倒的时候……”
  抬眼看了看孟满仓额头上磕碰出来的青疙瘩,再瞅瞅正在分拣子弹的苟大却两手中抓着的子弹,栗子群轻轻搁下了手中的铅笔头:“这话还得分开两头说!莫天留在战场上不顾战场纪律胡闹,自然是有错,往后咱们得想法子帮他改!可你们俩仔细琢磨琢磨——你们头回上战场的时候,是个啥样儿?”
  伸手指了指孟满仓,栗子群笑呵呵地低声说道:“满仓,我记得你参加革命之后的第一仗,是打陕西秦凤路的一处土顽的土堡吧?大家伙才刚进入阵地,正等着营长发信号呢,你可倒好,冷不丁就从阵地里跳出来了,还喊了句啥来着?”
  嘿嘿坏笑着,显然也知道孟满仓当年故事的苟大却接口应道:“要说满仓还真是个人物!顶着那土顽修的土堡里飞出来的子弹朝前冲,脚蹬着土堡外墙蹿上墙头之后一刀砍了那土顽都不说了,跳出来还记得喊一嗓子——秦凤路刀客孟家子弟在此,刀下不取无名之辈头颅,想死的报上名来……”
  面红耳赤地瞪着
  坏笑不已的苟大却,孟满仓很是不服地哼道:“那你可比我强!听老同志们说,你当年见机枪手和副射手都牺牲了,上去抱着机枪就搂火,一匣子子弹追着尖刀排排长的屁股打过去的,差点就把尖刀排排长给干挺了……”
  猛地把手中抓着的两把子弹朝着脚边箱子里一摔,苟大却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那你咋不说我后来一梭子干掉敌人半个班呢?”
  “打土顽的土堡,我孟满仓手里长刀可也砍了七八个敌人的脑袋!”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你先揭我短处的……”
  眼瞅着自己手底下两员大将较开了真,栗子群方才不紧不慢地用手指头敲了敲桌子:“争什么呢?世上百业千行,哪行刚入门的徒弟都得出几回洋相,这才能慢慢咂摸出行当里的门道不是?现如今你们都是参加革命多年的老同志了,见着新同志有不懂、不明白的地方,那就得好好教人家,叫新同志少走点你们当年走过的弯路!话说回来,咱们这回在大武村里找来的这些新同志,虽说瞧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可只要吃几顿饱饭,个顶个的都能是庄户人家当门立户的壮棒小子、军伍行里冲锋陷阵的好把式!”
  彼此间对望一眼,苟大却与孟满仓同时讪笑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叫道:“瞅着这些新来的同志,身上都还带着点庄稼把式?”
  轻轻一点头,栗子群朝着那些看押着俘虏的大武村中壮丁一努嘴:“咱们从军分区出发之前,我大概找了解清乐县情况的同志问过,这大武村和翻过铁屏山的小武村都有习武强身的习俗。听说早些年,大武村中江姓人家里只要有习武的男丁,每年都能在祠堂里领一斗麦的贴补。虽说咱们这回招到武工队里的新同志都是小姓人家出身,可照猫画虎也该能有个凑合!”
  很是兴奋地看着那些刚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中的壮丁,孟满仓将擦拭得雪亮的两把短刀朝着腰后一别:“有功夫底子就成!到时候我挑几个喜欢用刀的新同志,把我秦凤路孟家的刀法传给他们,这也都算得上是开馆收徒弟了!”
  同样兴奋地连连搓手,苟大却喃喃地絮叨着:“我倒是瞧上老跟着莫天留的那个大个子了!天生的机枪手,先叫他从副射手干起,估摸着扛两三箱子弹都能撵得上我……”
  “那你也得先有机枪不是?再者说了,都不论咱们这刚开张的清乐县武工队,哪怕就是冀南军分区的老部队,谁家机枪能配着两三箱子弹供你使唤?”
  “好你个孟满仓!你就当是叫我做梦娶媳妇,我美一会儿不成吗?非得朝着人心尖子上扎刀子,你还真就是个耍刀的……”
  咳嗽一声,栗子群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搁在桌子上的铅笔头和小本子,抬眼看了看又要抬杠的孟满仓与苟大却:“都别在这儿瞎琢磨了!满仓,你老孟家的刀法算得上是近战一宝,
  这时候可不能藏着掖着,刚加入武工队的新同志都得学,尤其是得学会你长刀破长枪的招数,将来打鬼子拼刺刀的时候肯定用得上!大却,眼下虽说是没机枪,可咱们武工队里的老同志当中,你用长枪的本事该是头一份,这手艺你也得全给我掏出来!当真要有那天生就喜欢你们那私房手艺的,再看实际情况细论!”
  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孟满仓却又朝着莫天留努了努嘴:“队长,旁的新同志我瞧着都还好,可这村油子、刺头儿……怕是不好教啊?”
  “革命队伍是打铁炉,只要他是块铁,那就不怕打不出好刀!大却,除了放警戒哨的同志,其他人集合,咱们先把这些俘虏收拾了再说!”
  “是!队长,对待这些土匪……啥章程?”
  “先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再让他们检讨揭发!身上没血债的,乐意留下的咱们欢迎,想要回家的给路费!身上有血债的……孟满仓,交给你了!”
  看着孟满仓与苟大却领命而去,栗子群倒也没着急走近那些被扎堆捆在了一起的俘虏,反倒是扬声朝着不远处刚刚从一座屋子里出来的莫天留叫道:“天留,过来一下!”
  扭头看了看正朝着自己招手的栗子群,莫天留略一犹豫,方才领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沙邦粹走到了栗子群跟前,压着嗓门朝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我觉着这茶碗寨的土匪头子没跟咱们交实底!”
  眉尖微微一挑,栗子群疑惑地看向了满脸神秘模样的莫天留:“你咋知道?”
  朝着被单独捆在一旁的土匪头子看了一眼,莫天留低声说道:“打从他屋里寻出来的东西,不过就是一小包袱大洋和十来个金戒指,再就是些子弹!可茶碗寨祸害周遭村寨这么久,那就是光算计从大武村里讹走的钱粮,也不止这数目了!我估摸着……他还有藏好玩意儿的暗窖!”
  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栗子群悄声应道:“你方才领着邦粹在茶碗寨中各屋进出,寻的就是这土匪头子藏起来的物件?找着了没有?”
  “没找着!可我琢磨出来点事情……大当家的,能叫我过去跟那土匪头子说道几句吗?”
  看着栗子群在片刻踌躇之后便点头表示答应,莫天留立马领着沙邦粹走到了单独绑在一旁的土匪头子身边蹲了下来:“相好的,跟你商量个事儿?”
  恶狠狠地瞪了莫天留一眼,生得颇有几分狞恶模样的土匪头子扭头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仗着嘴头子上蒙人才绑了你爷爷我,算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你爷爷我松开,咱们一对一单挑!”
  重重地叹了口气,莫天留扭头一拽蹲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棒槌,交给你了!”
  闷闷地答应一声,沙邦粹伸出蒲扇般的一双巴掌,毫不客气地拿捏在了那土匪头子的肋巴骨上,略略使上了三分气力捏了下去…… 抗命1_第十八章 青眼有加   除了在通往茶碗寨外的峡谷口关卡处放哨、戒备的老武工队员外,其他的武工队成员不论新、老,全都围拢了坐成一个圆圈,把刚刚缴获到手的武器弹药围拢在了当中。而手中捧着那小本子的栗子群,也站在架好的长枪旁,眼睛盯着小本子上记录的文字和数目侃侃而谈:“这一仗打下来,咱们清乐县武工队一枪没放就缴获了这么些武器弹药,还有不少粮食,碰头彩、开门红,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算是得着了个齐全!”
  耳听着栗子群话音一顿,几个间杂着坐在人圈子里面的老武工队员立刻拍起了巴掌。而那些个刚加入了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在片刻的迟疑之后,也有样学样,犹犹豫豫地把巴掌拍了个山响。
  含笑看着那些朝着老武工队员们有样学样、但却又明显带着几分生疏模样的大武村壮丁,栗子群轻轻合上了手中的小本子,朝着围拢在自己身边周遭的众人摆了摆手:“既然是战后总结会,那咱们就得说说打这一仗,咱们都有啥优、缺点!照着我打了这么些年仗的经验来说,优点不说跑不了,缺点不说不得了——咱们就先来说说这缺点。”
  怯怯地望着栗子群端正了脸色的模样,坐在人圈子里的万一响禁不住伸手拽了拽与自己一起爬上了山崖的老武工队员:“大哥,啥叫……优缺点?”
  扭头看了看满脸怯生生模样的万一响,坐在万一响身边的老武工队员压低了嗓门和声说道:“就是做得对劲和不对劲!做对劲了,那往后再有这样的仗,还就照着这章程打。要做得不对劲,那就得赶紧改!要不然……战场上枪子不长眼,傻愣木呆可当真是一天都活不下去!咱们先不说话,听队长说……”
  像是早预料到那些刚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会有疑问,栗子群并没在意万一响与那名老武工队员之间窃窃私语的举动。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栗子群扬声说道:“这头一桩缺点,就得落到我这当队长的头上——不注意战场实地侦察,全都信了那张到处是错误的地图。要不是莫天留同志指出来这实地与地图上的错误,估摸着咱们的同志们就得白耗功夫瞎费劲,说不定遇见个紧急情况,那就当真有可能葬送了咱们清乐县武工队,让同志们白白流血牺牲!”
  朝着坐在地上、猛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莫天留,栗子群微微摆了摆手:“这其二,对敌情侦察不重视,对敌人的战斗力也估计不足,导致了同志们只能冒险进攻、摸着石头过河!虽说这一回是有惊无险、侥幸成功,可现在回想起来……我当真是一身冷汗!”
  “在战斗结束之后,被取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光顾着清点战利品,却没对战场进行仔细打扫检查。如果不是莫天留和沙邦粹两位同志仔细观察、认真分析,恐怕我们都会遗漏了这茶碗寨里还有另一个出口!将来跟鬼子作战的时候,鬼子
  要是也知道了这茶碗寨的另一处出口,给咱们背后来上一刀……”
  抬眼看了看茶碗寨内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潭边矗立的巨大元宝石,栗子群深深地吸了口气:“要仔细说起来,咱们武工队里的老同志也都是参加革命多年,有一定的对敌斗争经验了!在大部队里枪林弹雨的场面也经历了不少,乍然间被抽调到武工队工作,心里面多少都觉着大江大海都闯过,还怕浅滩小河浜?可是同志们,在战场上可是容不得有丝毫仗着有经验就马虎的事情,那是会害死身边同志的啊!”
  眼看着栗子群脸上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几个老武工队员都耷拉下了脑袋。而蹲在人圈子中的莫天留却眨巴着眼睛看着栗子群的背影,自言自语地低声咕哝起来:“好家伙……这可真是个混久了江湖的老把式……”
  蹲坐在莫天留身边,原本就竖着耳朵在听栗子群讲话的沙邦粹自然听到了莫天留的低声自语,立刻便把耳朵伸到了莫天留的嘴边:“天留,你说的啥?啥老把式?”
  一把将沙邦粹的脸推了开去,莫天留朝着栗子群的背影努了努嘴:“我是说这栗大当家的,当真是混江湖的老把式!说人先论己,那就是被他说道的人想要张嘴分辩几句,都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说的话是不是能戳着这栗大当家的心窝子!就凭着这手本事……怕是这栗大当家,以往就得是个在江湖上有名有姓有来头的人物!”
  眨巴着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沙邦粹直愣愣地吭哧起来:“这……天留,我听着栗队长也没说别人,说的都是他自个儿啊?你是不是琢磨错了?”
  “错?你打小跟着我在大、小武村里面来回厮混,啥时候见我琢磨错过人?这栗大当家把茶碗寨里那些个土匪教训了一顿之后都给放了,一人还给发两块大洋的回家路费,这帮子逃得了性命、还能得着回家路费的土匪出门一传扬,栗大当家立马就能在江湖上得着个仁义的名头!再加上砍了茶碗寨里土匪头子立威,捎带手地还替不少叫茶碗寨土匪祸害过的村子报了仇……有打有拉,这手段……啊!”
  “我还是不明白……天留,你给我细说说,栗队长说的这些话,到底哪儿就勾连上你了?”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这话说明白了就没了那个味儿了!把话算计到头,这栗大当家还是怪罪我当初给他的消息不对,再又说我打仗的时候不听招呼的事儿!得了……我也不等着人家指名道姓地说啥,我自个儿认了吧……”
  叹息一声,莫天留刚要扬声说话,栗子群却已经转过了身子,朝着莫天留含笑说道:“说完了我的缺点,咱们再说说这场仗中间打得出彩的地方!这头一件事儿,还得说莫天留和万一响两位新同志,刚加入了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就立了一功——要不是他们指点出了两条能爬上山崖的道路,怕是
  咱们根本就没法一枪不发地拿下茶碗寨外的土匪关卡!来,大家为莫天留和万一响同志鼓掌!”
  一片响亮的掌声之中,蹲坐在莫天留身边不远的万一响不禁面红耳赤,站起了身子想要打躬作揖,却又觉着这打躬作揖的礼数不见得合适,只得尴尬地嘿嘿憨笑。而莫天留却是在片刻的愣怔之后,蹲坐在地上高举双手连打拱手,口中兀自扬声叫道:“谢谢诸位抬举!谢谢诸位抬举!”
  也不制止莫天留那插科打诨般的油滑举动,栗子群等到掌声稍息,方才再次开口说道:“还有沙邦粹同志,在战场上出现突发情况的时候,能够灵活处置,保证了咱们一枪不发地拿下茶碗寨,这也得算一大功!大家鼓掌!”
  再次响起的掌声之中,沙邦粹窘迫地一屁股跌坐在地,蒲扇般的双手连连摇晃着,嘴里也胡乱叫嚷起来:“我不是……我没有……”
  和蔼地朝着沙邦粹点了点头,栗子群扬声说道:“不光是沙邦粹同志在战斗中表现得机智勇敢,莫天留同志也在战斗中表现得很出色——俘虏暗藏的武器,是莫天留同志发现的!茶碗寨中的另一处通道,也是莫天留同志仔细观察之后,通过审讯土匪头子才找到的!要论起这一仗的功劳,莫天留同志该居首功!”
  好像是没看见莫天留脸上浮现的惊讶神色,栗子群翻手从架在了一起的长枪中抓过了一杆八成新的汉阳造,捧在手中朝莫天留递了过去:“为了表扬莫天留同志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机智勇敢、胆大心细,这支步枪,就归莫天留同志使用了!天留,接枪!”
  脸上依旧带着惊讶的神色,莫天留慢吞吞地站起了身子,却没去接栗子群递向了自己的那支汉阳造步枪,反倒是朝着武器弹药堆积的地方指了指:“大当家的,要当真能赏我个家什……我倒是想要那家什!”
  诧异地扭头看了看堆积在一起的枪支弹药,栗子群略作踌躇,返身将手中的汉阳造步枪放了回去,却伸手抓起了一支散发着烤蓝幽光的德造二十响手枪。
  将拿在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再拔出弹匣、拉动枪机验过了枪膛内并无子弹,栗子群抬手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朝莫天留递了过去:“天留,按说在八路军里面,短枪一般都只配发给指挥员和有革命斗争需要的老同志。刚参加革命的新同志就能得着一把短枪的……当真不多!可是……天留,我相信你能好好用上这把短枪!”
  看着栗子群再次递到了自己眼前的那支德造二十响短枪,莫天留依旧没着急伸手接枪,反倒是朝着栗子群低声问道:“我说大当家的,你就这么信得着我?”
  郑重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和声说道:“既然你参加了咱们八路军武工队,那就是咱们的革命同志,大家伙自然都相信你,你也能信得着大家!” 抗命1_第十九章 暗里琢磨   一连十来天的工夫,茶碗寨内的武工队员们都没片刻的消停。茶碗寨入口处由土匪胡乱搭建的环形工事,被几个老武工队员三下五除二地拆了个干净,就连那两幢简陋的木屋也没能幸免。拆卸下来的粗大木料用茶碗寨中寻着的铁钉牢牢钉成了一排,再在坚硬的土地上刨了两道一米多深的壕沟,将那木排半埋半露之后夯实筑紧,立刻便形成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夹心木墙。
  木墙之后,也都不知道猴子是从茶碗寨中什么地方寻来了些枯藤杂草,熬成了黏稠的浆液之后拌合上从水潭里捞出来的卵石、细沙,半干不湿地灌进了夹心木墙中。不过三五天的工夫,那被填进了夹心木墙中的卵石砂浆,已然坚硬得像是山中青岩一般,估摸着连手榴弹都炸不开!
  木墙后边隔着不过二百米,几个老武工队员借助着山缝曲折的走向,紧贴着山壁用青石垒出了两座半埋在地下的地堡,同样用猴子调制出来的卵石砂浆厚厚糊了内外两层。从地堡上那只高出地面两丈高度的射击孔望去,被刻意平整过地面的山缝一览无余,凭着两支花机关就能形成交叉火力,足以封锁突破了木墙之后冲进山缝中的敌人。
  再朝后一里地远近,几个山缝两侧山崖上的天生石洞也派上了用场。搭着高高的楼梯钻进算不得太大的石洞中,山缝底下的人瞧不见石洞中的情形,而石洞中埋伏的人马却能从半封住石洞入口的石头缝隙中瞄准目标,好整以暇地点射狙杀!
  山缝两边的山崖上,能从外面爬上山崖的两条石缝都叫仔细清理了一遍,能让人搭手借力的老藤全都砍了个干净,就连能蹬脚的凸起石块,也叫腰里拴着绳子从山崖上缓缓坠下的猴子用大锤砸了个干净。从山崖上各处收集来的羊头石、牛头石,沿着山缝两侧摆放成堆。遇见有人冲进山缝中时,只要将拦着石头的藤网绳索一刀砍断,凌空坠下的石头必定如流星坠地般威势惊人。
  原本就被土匪清理过的山缝前平地上,已经有些枯黄的灌木又被仔细清扫了一回。茶碗大小、一尺来深的陷坑挖了无数,人马在朝着山缝中木墙冲击的时候,只消踩中一个,少说就得断一条腿!而那些在树林间密布的各样陷阱,在经过了猴子与钟有田的改进加固之后,杀伤效果变得更为显著。
  新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在另外几个老武工队员的带领下进行着最基本的队列训练与格斗训练,两者相比之下,负责传授刀法的孟满仓倒是显得颇为轻松,甚至已经开始对几个有较强的武术功底、且对刀法掌握较快的新队员开始了进一步的传授。
  而负责队列训练的钟有田则是有些哭笑不得——除了莫天留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对队列训练的口令做出正确反应之外,其他的新队员几乎全都是左右不分。逼得实在没法子的钟有田情急之下,干脆让所有的新队员都脱掉
  了左脚穿着的鞋子,这才勉强让新队员们知道了左、右的区别。
  由苟大却负责的枪械保养与使用训练进行得不愠不火,除了万一响能较快对枪械的保养与使用上手之外,其他的新队员几乎都没太多出色的表现,甚至还出现过不少在瞄靶训练时呼呼大睡的人物。每天晚上的政治纪律学习更是如此,哪怕栗子群讲得再是深入浅出、绘声绘色,下边坐着的新队员也全都是强打着精神应付差事,莫天留更是每逢政治纪律学习便打瞌睡,有几回睡得酣畅,干脆打着呼噜一脑袋杵到了地上,倒是把其他的新队员逗得哈哈大笑,更是叫栗子群哭笑不得……
  可别看莫天留在政治学习课上从来都是瞌睡虫钻了鼻子眼的模样,但凡是跟栗子群聊起铁屏山中各处的村寨情况,山势走向,鬼子、伪军的据点和大大小小的土匪绺子,立马便来了精神,从来都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才不过十来天的工夫,栗子群与莫天留一问一答、神吹海聊之下,栗子群手中当宝贝攥着的那张清乐县地图,已然叫涂改得面目全非。
  眼看着茶碗寨中的防御工事已经初具规模,而那些新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也都被训练得略有了几分模样,栗子群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留下了几个老武工队员把守茶碗寨,率领着所有新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挑着缴获的粮食出了茶碗寨,直奔着大武村方向走去。
  挑着满满一担麦子,身形原本就瘦小的万一响几乎都要被那沉重的担子压弯了脊梁骨,可一想到栗子群说过这些粮食都是挑回家给家中老母,万一响立时便有了精神,在陡峭的山路上走得虎虎生风,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队伍的最前边,差不多都要跟空手在队伍前面蹚路的钟有田走了个并肩的模样。
  同样挑着一副粮食担子,莫天留拖拖拉拉地走在了靠近队伍末尾的位置,很有些没精打采地跟随着队伍朝前挪动着脚步,时不时还开口朝着走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的沙邦粹低声招呼:“棒槌,你再走慢点……再帮我匀过去些粮食……”
  叫莫天留连着吆喝过了几回,挑着满满一担粮食的沙邦粹索性停下了脚步,伸手从道路旁的树木上扯下几根藤蔓,三两下便将莫天留挑着的粮食担子与自己挑着的粮食担子捆成了担山架的模样,一个人将所有的粮食扛了起来,这才闷声朝着空着双手的莫天留低声叫道:“天留,你这到底是咋了?打从栗队长说要送粮回大武村,我瞧着你脸上就像是挺不乐意的模样。给我说说——你又琢磨啥呢?”
  看看身边没人,莫天留很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这还能琢磨啥……我说棒槌,你和我……还有大武村里出来的这些壮丁的水浇地,怕是得悬!”
  瞪圆了眼睛,沙邦粹顿时停下了脚步:“咋?当面锣、对面鼓说好的事儿,江老太公还能混赖了咱们不成?”
  朝着沙邦粹一摆手,莫天留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这就不关人家江老太公的事儿!你想想看,打从咱们小时候明白人事到如今,你都不说见过——你听说过哪家绺子朝村寨里面送粮食的没有?”
  愣怔了片刻,沙邦粹缓缓摇了摇头:“这倒是……真没听说过!各处绺子都只是从村寨里边抢粮食,入了绺子的人想要攒点体己送回家,那还都得偷摸着才行,都怕叫旁的绺子里有人瞧见了,再把祸事招到自个儿家……”
  伸手在沙邦粹挑着的担山架上一拍,莫天留朝着走在队伍中间的栗子群一努嘴:“大当家的把原来茶碗寨绺子里的人都给放出去了,十来天的工夫,估摸着铁屏山里大大小小的绺子,全都能知道茶碗寨换了当家!今天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朝着大武村里送粮食,那就更坐实了茶碗寨跟大武村穿的是一条裤子不是?”
  “那又能咋样?”
  “……你这辈子就只能是个棒槌!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大武村和茶碗寨就算是绑到了一张板凳上!有茶碗寨在一天,旁的绺子就不敢轻易招惹大武村!可只要是茶碗寨不护着大武村……你觉着能出啥事?!”
  “那咱们不都在茶碗寨里待着吗?哪儿还能不顾大武村?”
  “那咱们的水浇地呢?”
  眨巴着眼睛,沙邦粹紧锁着眉头嘟囔着算计起来:“在茶碗寨待着就没水浇地……回村里种地就没茶碗寨护着村子……这顾头就顾不了腚……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轻轻叹了口气,莫天留脚下加紧,与沙邦粹走了个并肩:“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这要是栗大当家的能一直照着他每天晚上说的那些规矩路数办事,怕是咱们当真难把大武村里的水浇地拿到手里了!就那些个规矩路数,哪条都是奔着人心里头的公道去的,哪条也都是先人后己的门道!听栗大当家话音里的意思,他还只是这报号八路军里一个听规矩办事的小官,还有比他大不少的官,也都是照着这些规矩行事!闹不好……这八路军能成大事!”
  疑惑地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沙邦粹不禁低声问道:“每天晚上栗队长教规矩,你不都靠我身上打瞌睡吗?有好几回你可都睡得栽地上了……”
  “你傻我也傻?!你看着我每天晚上都闭着眼,可我那耳朵都是支棱着的,栗大当家说的每个字我都听清楚了!就他前天晚上说的,等将来打跑了鬼子、天下太平了,大家伙都能得着一块地去种……这打跑了鬼子,可真不是三年就能办到的事儿!哪怕他栗大当家说的话当真算数,咱们的水浇地……那也得好多年后才能到手里了……”
  “那咋办?”
  “能咋办?老实跟着栗大当家混着干吧!先前打的那等栗大当家散伙倒秧子的主意,怕是真不成了……” 抗命1_第二十章 无奈断臂   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也显得格外有劲。才过了正午的工夫,走在山林间的武工队员们已经能隐约地看到大武村那依照着村落中房屋布局建立的青石外墙,就连大武村前牌楼上斗大的“大武村”三字,也大致可辨。
  伸着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始终都走在队列最前方的万一响总算是停下了脚步,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将一路上都没离肩的粮食挑子放了下来。
  折返到万一响身边,在队伍前边蹚路的钟有田伸手解下腰间挎着的水葫芦朝万一响递了过去:“还真没瞧出来,你万一响这精干精瘦的身板,倒也是个能挑着二百斤的担子走长路的人物。喝口水、歇歇脚,一会儿咱们可就到了地头了,把自个儿收拾得精神些,家里人瞧着也高兴不是?”
  感激地朝着钟有田笑了笑,万一响双手接过了钟有田递过来的水葫芦,却只是浅浅地啜了几口水葫芦中的清水,稍微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赞许地朝着万一响点了点头,钟有田随手把万一响递回来的水葫芦扔给了另一个刚放下肩头粮食挑子的武工队员:“都照着万一响的样子,小口喝点水润润嗓子眼就好!在山林里走得浑身见汗的时候,千万记着不能大口喝水,那会呛伤肺管子的!”憨笑着接过了钟有田扔来的水葫芦,那刚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壮丁连连点头应道:“这都明白,干重活、跑长路,都不能着急喝凉水!往年替人扛活儿割麦,主家送来的凉茶水里面都要撒一把麦糠,就是怕有渴急了的大口喝凉水落下病根呢!”
  见着队伍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走在队伍中间、同样也挑着一副粮食挑子的栗子群也搁下了肩头沉重的粮食挑子,顺手从肩头摘下了斜背着的日本军用水壶,美滋滋地抿了一口清水润润喉咙,这才扬声朝着其他武工队员叫道:“都搁下粮食挑子歇歇脚,拾掇拾掇身上的衣裳,等会儿回家见着了家里人,一个个可都打起了精神头!咱们这是打了胜仗、除了祸害,回家给亲人报喜来了!”
  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栗子群随手把手中的水壶递给了身边的一名武工队员,大步走到了折返回来的钟有田身边:“村子周围没啥情况吧?”
  朝着栗子群摆了摆手,钟有田朗声应道:“清静得很!我爬到高处看过,村子里瞧不见有生火做饭的人家,村边的麦地里也瞧不见几个人,估摸着是回家躲正午的毒日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哪家孩子顽皮,村子前面的牌楼上还挂了个麦草圈儿……”
  只一听村子前面的牌楼上挂了个麦草圈,站在钟有田左边拾掇身上衣裳的万一响顿时瞪圆了眼睛,急声朝着钟有田叫道:“有田哥,你没瞧错了?村子前面的牌楼上,当真有个麦草圈?!”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钟有田开口朝万一响应道:“没错!就在牌楼上飞檐角上挂着的,咋了?”
  脸上神色骤变,万一响语气更急:“坏了……有田哥,这清乐县地面上的村寨有规矩
  ,但凡是村寨里面有了过人的疫病,那就得在村前牌楼或是进村的路口旁大树上挂个麦草圈,好叫想进村的人止步,也免得把村寨里的疫病过到别处去祸害旁人!我们这才出来十多天的工夫,怎么大武村里面就能出了过人的疫病了……不成,我得先回家看看我老娘!”
  一把拽住了不管不顾就要朝着大武村奔去的万一响,栗子群沉声朝万一响喝道:“先别慌张!上回我去大武村的时候,听说过村里可是有出名的大夫的,按说不会出啥大事!”
  急得连连跺脚,万一响直着脖子朝栗子群叫嚷起来:“队长,村里的韩老先生拿手的是治红伤,平时也能捎带手地收拾个头疼脑热的毛病,可这能过人的疫病……怕是韩老先生也没法子了,这才在村口牌楼上挂了麦草圈!”
  手上加了把力气,栗子群再次拽住了想要挣脱自己的万一响:“那就更不能莽莽撞撞朝着村子里冲了!要是村子里真有了不得的过人疫病,那咱们只要一出村,说不定就会把这过人的疫病带得到处都是!可要是叫困在了村子里,咱们又什么忙都帮不上……”
  皱眉思忖片刻,栗子群轻轻放开了抓在万一响胳膊上的巴掌,扭头朝着身边聚拢的老武工队员叫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到前面来!”
  没有丝毫的迟疑停顿,几乎全部老武工队员都聚拢到了栗子群身边,默不作声地等候着栗子群的命令。环顾着身边的老武工队员,栗子群抬手指向了刚刚前出蹚路的钟有田:“有田你走一趟,先去村里找江老太公把情况打听清楚,然后到村口喊话联络!其他人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大武村!有田,你自己也多留神!”
  利落地答应一声,钟有田拔腿便朝着大武村中奔去。而其他的武工队员也纷纷聚拢到了栗子群身边,伸长了脖子眺望着大武村方向,连手中紧握着的水葫芦也忘了送到嘴边。
  足足等了有一顿饭的工夫,栗子群总算是看见了钟有田站到了大武村中朝着自己这边的寨墙上,脱下了身上的衣裳使劲挥舞,像是在招呼着自己赶紧过去一般。
  再次制止了刚加入武工队中的大武村壮丁朝村子方向奔去的举动,栗子群正要领着猴子朝大武村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几乎是空着双手走路的莫天留却猛然凑到了栗子群身边,低声朝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要不我跟着你一块去?大武村里和周遭几个村子的情形我都算熟悉,当真有个啥要问的情形,也犯不上来回折腾传话。”
  略一思忖,栗子群微微一点头,领着猴子与莫天留大步朝着大武村方向走去。才刚走出去几步,浑身大汗的沙邦粹却是不管不顾地追了上来,闷着嗓门朝栗子群说道:“队长,我跟着天留……”
  也都顾不上再与一脸坚决模样的沙邦粹说些什么,栗子群领着莫天留等人大步走到了能看清寨墙上钟有田的地方,双手在嘴巴前拢成了个喇叭筒模样,大声朝着钟有田喊道:“村子里啥
  情况?”
  居高临下,更兼着刚巧身后有风朝前吹过,钟有田倒是用不着像栗子群那样费力喊话,只是提高了嗓门叫道:“前几天村子里来过个货郎,跟那货郎换过东西的人家,都有人得了病,上吐下泻的,一天工夫就起不来床了!江老太公打发出去寻大夫的人在村外十里见着了那货郎的尸首,怕是病根就从那货郎身上来的!”
  “病得最重的是啥情形?”
  “人都痩成了一把柴,水米不进,怕是熬不过两天了!”
  “有多少人得了病?”
  “一传十、十传百,等江老太公下令封村净街的时候,已经有小二百号人病躺下了!到今天差不多有三百多号人见了病症,村子里懂医病的韩老先生看过了,只说怕是像小二十年前宫南县那场瘟疫……”
  只一听钟有田答话,莫天留顿时变了脸色,冲口朝着栗子群叫道:“小二十年宫南县那场瘟疫,听说死了好几万人,牛羊猪鸡都死绝了!听说清乐县当时派了人堵死了通往宫南县的大小路口,不让一个宫南县的人过境,这才没叫瘟疫过到清乐县……”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沙邦粹粗着嗓门应道:“我也听说过这事,宫南县好几个村子都死成了绝户,上好的水浇地就那么撂荒了好几年都没人敢再去种那些地,怕再沾染上那能过人的瘟疫!”
  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再次朝站在寨墙上的钟有田喊道:“问过了江老太公没有?能有啥治病的法子吗?”
  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钟有田放声叫道:“法子倒是有,可怕是有挺大的为难处。现在江老太公开了祠堂在商议着这事,一半会儿的工夫,该就能有个准定的说法了!”
  话音才落,大武村中已然响起了清亮的铜锣声。等得铜锣声响过了三遍,一个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大嗓门吆喝的声音,从大武村中隐约传来:“大武村中江氏子弟听了——家中无人得病且有壮丁者,家中壮丁速到祠堂前候令了啊……家中无人得病且有壮丁者,家中壮丁速到祠堂前候令了啊……”
  喊声起处,大武村中骤然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哭叫之声。而在大武村寨墙外居住的不少小姓人家的屋子里,也陆陆续续走出些当家主事的男丁,阴沉着面孔看向了寨墙内……
  重重地一跺脚,莫天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完了……这场疫病肯定是没法收拾了,太公这才打算……洗村!”
  诧异地看着满脸痛苦神色的莫天留,再看看涨红了面孔、紧握双拳不断喘着粗气的沙邦粹,栗子群急声问道:“天留,啥叫洗村?”
  “庄户人家缺医少药,但凡是撞见了了不得的过人疫病,为了不叫一村人都死成绝户,就只好……把得了病的人家赶出村子,寻地圈禁起来。老天爷要是开恩,说不定还能有人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清乐县周遭十里八乡洗村撵出来的人,就没见着能有几个活人……” 抗命1_第二十一章 有胆回天   铜锣响过了三遍,大武村中只是安静了一壶茶的工夫,凄楚的哭喊声便渐渐地响了起来。伴随着那凄楚的哭喊声响起,几十个手里攥着棍棒之类武器的大武村中江姓壮丁飞快地跑出了村口,每个人脸上都还蒙着一块白羊肚手巾。伴随着微风吹过,一股淡淡的酒味顿时飘送到了栗子群等人的鼻端,顿时便能叫栗子群等人明白那些江姓壮丁脸上蒙着的手巾上浸透了烈酒,多少能起到些防病的作用。
  急声交代了钟有田在村口左近等候消息,栗子群领着莫天留等人疾步奔向了那些冲出村口的江姓壮丁,远远地便朝着那些江姓壮丁喊道:“乡亲们停一步,我有话要说!”
  喊声入耳,再看看栗子群身上挎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那些急急忙忙冲出了村口的江姓壮丁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一个看上去像是主事人物的中年人分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壮丁,很是带着几分胆怯的模样站到了栗子群面前,抱拳朝着疾奔而至的栗子群和声说道:“这位好汉爷,村里出了过人的疫病,不得已正在洗村……好汉爷要有啥事吩咐咱村里办理,还请容咱们过了这一遭,日后定有……”
  还没等栗子群开口说话,跑在栗子群身后的莫天留却猛地钻了出来,迎着那主事的中年人开口叫道:“三叔,我是天留啊!村子里到底咋样了?”
  瞪圆了眼睛看着同样挎着一把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莫天留,那用手巾蒙面的中年人愣怔了好一会儿,再看看跟在莫天留身后的沙邦粹,这才像是多少放心了些地舒了口气:“我还当是哪路的好汉爷,闹了半天……天留,你咋在这时候回村了呢?村子里现在可是乱了套了……江家各房都有人染了这过人的疫病,老太公下令洗村……正闹腾得不可开交呢!天留,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姓人家的孩子入了绺子,从此就是张嘴吃八方、认亲不顾亲的人物,可好歹你打小也是吃大武村里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多少也给大武村里留点方便吧?”
  略一愣怔,栗子群顿时明白过来,和声朝那主事的中年人说道:“老乡,估摸着你想错了,我们不是来大武村里寻乡亲们要好处的,反倒是要给参加了武工队的同志家里送点粮食,这也是实行我们八路军优待军属的政策,刚巧就赶上……”
  同样愣怔了片刻,主事的中年人疑惑地盯着莫天留与沙邦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要只是给那些个参加了绺子的孩子家里送粮食……倒是不妨事!那把疫病过到了大武村的货郎挑着货郎担在村中大路上走了个来回,可是把不少人家招揽去换了各样杂货,把病也过到了不少人家里。也亏得小姓人家的屋子差不多都在寨墙外边和村头村尾,反倒是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一劫!要不然……”
  侧耳听了听大武村中越来越响亮的哭喊声,栗子群很有些纳闷地朝主事的中年人说道:“老乡,这病当真就是没法治?非得要用上洗村的法子?”
  蓦地红了眼眶,那主事的中年人哑着嗓子应道:“能有旁的法子,谁乐意拿着刀子从自个儿心口剜肉啊!能治这病的大夫也访着了,可那大夫……那大夫是清乐县城福缘药号里的刘红眼,白眼珠子见钱就红,跟日本人也扯着勾连……”
  嘴巴张得老大,从来都话少的沙邦粹惊讶地接上了那主事中年人的话茬:“刘红眼?就福缘药号的掌柜、翻书医病、无参不药的刘红眼?!他啥时候能有这治瘟疫
  的本事了?”
  拄着手中的枣木齐眉棍,主事的中年人叹息着耷拉下了脑袋:“老话不都说药王子弟,命里都带着有三年大运吗?这刘红眼平日里压根都没人找他看病,他那福缘药号也只是挂了个药号的幌子,骨子里是靠贩大烟挣黑心钱!可也不知道这回他是从哪儿得着了个老方子,熬出来的药刚巧就能治这回的疫病,听说是医好了清乐县城里好几家染了疫病的大户!”
  眉毛一立,莫天留顿时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三叔,是不是这刘红眼趁着这要人命的节骨眼,把那能治病的药卖出了个天大的价钱?”
  “天大的价钱也就罢了,太公也不是那种舍命不舍财的人。可那刘红眼只卖成药、不卖方子,连药都得去清乐县城里他那福缘药号去喝。明面上说是那药得刚熬好就喝下肚才灵验,可实底下……还是怕有懂行的人尝了药汤、得去了他那方子,他那独一份的缺德买卖就做不成了!”
  “这大武村里好几百号得病的乡亲,穿村越寨地到清乐县城……怕是路上就得出事啊……”
  “能把病人送去也罢了!可就是把病人送去福缘药号,清乐县城里的鬼子也不让啊……听说别的几个村子也有人得了这病,十几号病人送去清乐县城,走在半道上就叫炮楼里出来的鬼子拿刺刀挑了,尸首都叫泼上油烧了,说是叫……消毒!天留,但凡有一点法子,谁又能狠心朝着自己亲眷下手,动这洗村的念头……”
  眉头紧皱,栗子群沉吟片刻,方才朝着那主事的中年人开口说道:“老乡,以往村子里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都是把病人送去哪儿?”
  抬手朝着大路旁不远处的山坳口一指,主事的中年人低声叹息着应道:“从那山坳口走进去十五里地,有一处闷葫芦样的山沟。山沟里面有一眼泉水,凑合着能让人有口水喝。柴草之类的也能寻着些,能烧口吃食……听老辈子人说,大武村以往有不得已洗村的时候,都是把人朝着那儿送。可从来都是送进去一大堆人,出来的……没几个……”
  略一点头,栗子群朝那主事的中年人说道:“老乡,你看这么着行不行?咱们先把病人从村子里请出来,可别朝着那山沟里面送,就在这左近方便些的地方寻个下处让病人们待着。我这就带人走一趟县城,试试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那能治病的药给弄回来。”
  瞪圆了眼睛,主事的中年人愣怔了老半天,方才犹豫着朝栗子群开口说道:“这自然是……我估摸着……好汉爷,咱们村子里这事情……不知道好汉爷得要多少使唤钱、多少粮?”
  朝前迈了一大步,莫天留摇晃着身板横到了栗子群与那主事中年人之间,扬声朝着那主事中年人说道:“三叔,你在家里都从来是听三婶拿主意,这关系到村里几百口人丁性命的大事,你就别在这儿瞎琢磨耽误工夫了!赶紧地回村去请江老太公示下,看看他老人家有啥说道?”
  就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主事的中年人忙不迭地点头应道:“说得是……说得是!好汉爷稍等,我这就回村问过了太公……”
  一把拽住了那扭头就要回村的中年人,栗子群和声朝那主事的中年人说道:“老乡,我队伍里的同志现在也在大武村里。哪怕是为了我队伍里的同志,这趟县城我也非得走一回不可了!这事情,也请老乡向江老太公说明才好!”
  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那主事
  的中年人显然就是个心里拿不准主意的人物,都没朝着身边那些个手持齐眉棍的大武村壮丁交代一声,只顾着拔腿朝着大武村中冲去……
  眼巴巴地看着村子里主事的人物撂下自个儿跑了个一溜烟,那些用浸了烈酒的手巾蒙脸、手中还抓着齐眉棍的大武村壮丁面面相觑之下,有个胆大的终于犹豫着扯下了包在脸上的手巾,怯怯地朝着站在众人面前的莫天留说道:“天留哥,我是……我是满顺!你挎着这匣子枪的样子……可真是气派!”
  伸手在腰间挎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上一拍,莫天留很有些得意地朝着满顺笑道:“你就是不把蒙脸的手巾摘下来,我也能瞧得出满顺你个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成的白坯子身板!怎么着?大武村里都没人能用了,把个从来都听媳妇话的三叔找出来主事?把你个看着结实、可手上都没二两气力的家伙也搬出来当了壮丁?”
  讪讪地低下了头,满顺吭哧着朝莫天留说道:“天留哥,你就别笑话我了……这大武村里谁不知道,要论脑子活就得属你,要比身板壮那就得是邦粹兄弟……天留哥,我跟你打听一句……”
  很有些胆怯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栗子群,满顺拉扯着莫天留走开了十几步,方才把嘴巴凑到了莫天留的耳边,细声细气地朝着莫天留说道:“天留哥,你们这绺子里当家的,听说是个狠角儿?上回刚从村子里面出去,一晚上的工夫就灭了茶碗寨的绺子?”
  微微扬起了脸,莫天留拿捏着几分傲慢腔调,拖腔带嗓地朝一脸好奇与紧张神色的满顺叫道:“这是哪路的碎嘴子呀?不大点儿的事情,才十来天的工夫就传到大武村了?”
  “这事情还小?这铁屏山里大大小小的绺子,谁不知道占了茶碗寨的绺子人多枪猛,寻常时节压根都没人敢去碰他们一指头?可就这么一晚上的工夫,就叫你们给拿下了,听说还把原来占了茶碗寨的绺子大当家给剁了立威?”
  “你还听说了啥?”
  “还听说你们绺子的大当家没为难旁人,一人还给了些路费叫人能平安还乡……”
  “还有呢?”
  “还有……还有啥呀?”
  “那就没听人说我莫天留三句话吓得茶碗寨原来那绺子的大当家缴枪求饶?!”
  “这倒是……没听说!天留哥,你这绺子的大当家要真是这么个狠角儿,那这回去清乐县城寻刘红眼找药,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吧?”
  乜斜着眼睛,莫天留很有些不乐意地看向了满顺:“嗬……这一口一个绺子、一口一个大当家,这么乐意入绺子混江湖,那怎么就没见着你前些天抛家舍业地入伙?满顺,你是不是觉着离了我这绺子里的大当家,这上县城里寻刘红眼取药的事儿,当真就办不成了?明白话告诉你,这大当家的再是混老了江湖的好手,那也得明白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这要是离了我,他连刘红眼在清乐县城里住哪儿都找不着!我说满顺,你啥时候学会这狗眼看人低的毛病了……”
  显然是看出了莫天留脸上不乐意的神情,满顺讪讪地低下了头:“天留哥,我不是那意思……”
  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莫天留扭头看了看抱着个小包袱急匆匆从村子里狂奔出来的主事中年人,喃喃自语般地低声说道:“瞧着三叔跑得跟恶狗抢屎似的架势……怕是太公答应咱大当家的主意了……” 抗命1_第二十二章 蒙混过关   照旧是钻山沟、涉河滩地抄着近路,眼看着太阳就要偏西的时辰,莫天留等人总算是瞧见了清乐县城的城门洞,还有高挑在城门楼子上的膏药旗!
  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莫天留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扭头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咱们歇歇脚吧。等把身上的汗水收收,慢慢朝着城门口过去就成,赶得上在关城门之前到县城里!”
  敞开了衣襟,同样走得浑身是汗的栗子群抬眼看了看城门楼子上随风飘荡的膏药旗,伸手把别在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摘了下来,朝着身后背着个粪筐的孟满仓一递:“收拾起来!天留,你带着的武器也交给满仓保管,过了城门口的鬼子哨卡再说!”
  伸手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再看看孟满仓背着的粪筐里一路拾捡而来的粪肥,莫天留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这也太埋汰了……好好一把家什搁在粪肥里面,往后拿着都一股子牛粪味,使唤着都觉着难受!大当家的,你们甭管我了,我有招!”
  端正了脸色,栗子群看着一副满不在乎模样的莫天留说道:“天留,这可不是能胡闹着耍的事儿!真要是叫鬼子发现了你身上带着武器,不但你会有危险,取药的任务也会被耽搁……”
  没等栗子群把话说完,莫天留已经拔出了腰间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站在栗子群身边的沙邦粹一龇牙:“棒槌,还记得那座贴墙根的废园子不?”
  愣愣地点了点头,沙邦粹瓮声瓮气地应道:“哪能不记得?每回你在清乐县城里惹了祸,都是奔那废园子里去,抬手就把从别人手里坑来的物件扔过城墙豁口……”
  仿佛是为了证明莫天留的确干过这样的事情,沙邦粹伸手一指自己脑袋上一道一寸来长的疤痕:“上回你打清乐县饭馆弄来两坛子香油,叫那饭馆里的人追急了,不管不顾地就把那两坛香油朝着外边扔,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还好我脑袋瓜子结实,换个人挨那坛子砸一下,怕是立马就得砸晕过去,哪儿还能想着接住第二个扔出来的坛子……”
  脖子一拧,莫天留振振有词地朝沙邦粹叫道:“我不都告诉你了吗,我要去城里饭馆把他们掌柜的从咱村里骗去的香油弄回来,让你在城墙外边接应,你找个草窝就睡觉,你还好意思说我?!白白糟蹋了一坛子上好的香油,全洒你脑袋上了……”
  嘴里说着话,莫天留一把将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塞到了沙邦粹的怀里:“这回可得机灵着点儿!站那城墙豁口外边等着,听见我在城墙里面废园子吆喝你了,你再把枪扔过来,听明白没有?!”
  闷闷地点了点头,沙邦粹把莫天留塞到自己怀里的那支德造二十响朝衣裳里面一揣,扭头便朝着一条通往城墙边上的小道走去。目送着沙邦粹大步走远,莫天留这才扭头朝着栗子群一龇牙:“大当家的,咱们这就走着?”
  微微一点头,栗子群与莫天留两人并肩朝着县城城门方向走去。而在两人身后将武器藏到了粪筐中的孟满仓,却是在两人走出去了老远之后,方才背着个粪筐不紧不慢地沿着大路溜达,看着就是个寻常拾粪农人的模样。
  眼看着通往城门口的大路上有不少都是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的行人,再瞧瞧城门口几个拦着行人检查的皇协军士兵和两名日军士兵,栗子群扭头朝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低声说道:“天留,沉住气,别慌张!这会儿正是要赶着进城的人扎堆的时候,估摸着那些皇协军也不会
  认真细查!可要是万一……”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莫天留同样细着嗓门说道:“大当家的,你说话多少还带着几分外路人的口音,万一要是那些皇协军当兵的细查,你就说是我远房亲戚,做生意做蚀了本钱,这才到我家来帮工干活,讨一口吃的,等麦熟了再借几个钱回乡!”
  嘴角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栗子群低声笑道:“天留,看你像是老早就琢磨过拿什么招数糊弄这些鬼子和皇协军?”
  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城门口拦路检查行人的皇协军士兵,莫天留低声哼道:“自个儿投了皇协军去当兵吃粮的,十有八九都是清乐县左近的浪荡闲人、痞子无赖,鬼子没来的时候就是人嫌狗不搭理,抱上了鬼子的大腿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无事生非地讹人好处、抢人钱粮!对付他们这些人,我心里早都有谱!大当家的,一会儿真要是那些皇协军的兵寻是非、找麻烦,你别多说话,我来支应就行!”
  低语交谈声中,莫天留与栗子群已经走到了排队等候进城的行人队列末尾。伸头看了看几个借着检查的机会从行人口袋里掏摸点钱财、挑子上搜刮些瓜菜的皇协军士兵,再看看两个满脸凶相站在城门洞里监视皇协军士兵行动的日军士兵,莫天留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捏弄出一副沙哑的公鸭嗓嚷嚷起来:“这一个个地查验下来,怕是天黑关城门了,大家伙都还有一多半人在城外边呢。我说几位官长,都是乡里乡亲的,手底下照应着点,就别那么较真了吧?”
  话一出口,被几个把守城门的皇协军士兵拦住去路的行人顿时被撩拨起了心头汹汹之意!
  要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的行人,大多是清乐县城里各处商号的采买账房和伙计,还有些大户人家的家人,更有不少是有急事在身、需要进城办理的人物。紧赶慢赶地走到城门口,早已经是口干舌燥、身疲腿软,眼瞅着家门口就在眼跟前,偏偏却叫几个狐假虎威的拦路犬挡住了去路,心里头早已经有了三分急火气。
  眼里瞧着那些皇协军士兵时不时地强抢硬讹些好处,那心中的怨愤更是蒸蒸而起。耳听得有人挑头开腔说话,不少被堵在城门口的行人都扯开了嗓门朝那几个皇协军士兵吆喝起来:“几位长官,我们几个都是清乐县城里厚德园老号的伙计,采买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果蔬,晚上城里徐老爷宴客还等着用呢。帮帮忙、抬抬手,容我们几个先进城。徐老爷今晚上请的贵客,可是你们皇协军治安大队的队副,要贺他乔迁之喜!”
  “老总行行好,打从宫南县走到清乐县城就走了两天,片刻都没敢停,急着上清乐县里寻亲报信!家里头老人病得快不成了,就等着把儿子寻回去见最后一面呢……”
  “花小九,我是你没出五服的二大爷呀!你小时候我可还抱过你、给你买过吃食呢!现如今长大了,穿号衣扛枪吃粮,你就不认亲戚了不是?”
  乱哄哄的叫嚷声中,堵在城门口的行人自觉不自觉地扎堆朝着城门口涌去,转眼间就在城门洞前挤成了一堆。眼看着场面就要乱套,两个站在城门洞里监视着皇协军士兵的日军士兵顿时一拉枪栓,举枪对准了那些朝着城门洞涌来的行人,而几个皇协军士兵也全都装模作样地摘下了背在肩头的大枪,哗啦啦拉动着枪栓胡乱喝骂起来:“找死哪?!再有敢朝前乱撞的,打死勿论!”
  “我瞧是谁敢挑头闹事?!皇军的子弹可不长眼……”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朝前涌动着的
  人群不由得猛然一滞,叫众人推搡到了人群前面的几个人更是急声大叫起来:“后面的别胡乱挤了!鬼……皇军可真开枪啊!”
  拽着栗子群的胳膊,莫天留早趁着人群涌动的时候挤到了城门洞左近,此刻却是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可都别乱!别叫这几位长官当真开枪呀……好好听长官支派着进城,晚个一时半会儿的回家,那可比叫人抬回家强!”
  嘴里大声吆喝着,莫天留拽着栗子群挤到了人堆前面,很有些讨好地冲着几个横眉竖目的皇协军一哈腰:“几位长官,咱都是老实庄户人家,咱不闹事……跟长官通禀一声,我是得了皇协军治安队队副的令,去替他家里整治一房新家具……”
  上下打量着朝自己一个劲儿点头哈腰的莫天留,再看看莫天留身边一副木讷模样的栗子群,挡在了城门洞中的一名皇协军士兵半信半疑地朝莫天留叫道:“替我们队副整治一房新家具?你是哪村的?”
  脸上谄媚笑容不减,莫天留恭顺地应道:“清乐县城左近十里八乡,碾子村出石匠,滴水寨做豆腐,可要论好木匠,那还得数咱们墨斗铺!”
  “你们俩是墨斗铺的木匠?既然是出门扛活儿,怎么连木匠吃饭的家伙都不带?”
  “长官该是知道,墨斗铺的木匠出来扛活,从来是先掌眼画样,再请主家定下用啥料子,这才回村做好了家具送来。今天进城就是办那掌眼画样的事情,吃饭的家什就是这一双眼睛!”
  “废话还挺多!过来搜身!”
  顺从地将双手高举过头顶,莫天留与栗子群两人任由两个皇协军士兵在身上胡乱搜查了一遍,这才在没捞着丁点油水的皇协军士兵骂骂咧咧的吆喝声中被放进了城门。都没等俩人从城门洞里走出来多远,身后已经传来了一名皇协军士兵闷声闷气的咒骂声:“他娘的!这活儿都快干完了倒碰见个拾粪的……这味儿沾身上都能臭半宿,赶紧滚!”
  扭头看了看同样走出了城门洞的孟满仓,栗子群这才在莫天留的耳边说道:“天留,你怎么知道这皇协军保安队的队副要整治一房家具?”
  很有些得意地一咧嘴,莫天留朝着栗子群挤了挤眼睛:“方才不听见有人喊,说要给这皇协军保安团的队副庆贺乔迁之喜吗?就皇协军里这些当官的王八蛋,想要住好房子从来都是想法子把人挤对得家徒四壁、走投无路,这才好一个大子儿不花地占了人家房子。搬进新房子的时候,也自然会想要整治一房新家具!我说大当家的,这眼看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咱们这一路走过来也是水米没打牙,等把棒槌接应进城了,咱们先寻个地方打打牙祭?”
  上下打量着莫天留那透着几分诡谲的笑容,栗子群不由得讶然笑道:“天留,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大当家的,这把戏不能说破,说破就不灵了……你要信得着我,今晚上咱们这顿饭就能有酒有肉,没准还能吃着整桌的席面呢!”
  “天留,咱们身上可有替大武村里乡亲们找药的任务,不能儿戏呀!等一会儿接应上了棒槌,咱们就直奔福缘药号。能早一点得着救命的药,比什么都强!”
  “那……大当家的,左右不过是去废园子接应棒槌扔过来的家什,你也不用跟着我费劲磨鞋底子不是?你跟老孟在这儿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也不等栗子群再说些什么,莫天留扭头直奔了城门旁的一条荒僻窄巷,脚底抹油跑了个一溜烟…… 抗命1_第二十三章 另辟蹊径   与其他冀南地面的县城相比,清乐县城在大小上倒是与其他的县城相仿,可因为地处要冲,城防上头从来都是下足了本钱心思,光城墙就修建了内外两道。外城墙高有两丈上下,依托地势而起,用的都是从保定府花大价钱买来的老火城砖,砌墙勾缝用的也都是糯米浆混猪血勾兑出的材料,寻常枪子打上去也只能落个白点,压根伤不了城墙丁点皮毛。
  而内城墙离外城墙足有一里地远近,比外城墙还高出半丈有余,使用的材料却是铁屏山里一块块凿好了搬运过来的青花岩。清末时候闹拳乱,土匪攻城略地、杀人劫财,豁出去几百条人命撞开了外城墙,却在内城墙下黯然止步……
  ——好几门当看家宝贝似的红毛炮照着内城墙打了一早上,瞧着倒是硝烟弥漫、火星四溅,可等硝烟散去一瞧,那铁屏山中的青花岩上只留下几个鸡窝大小的凹坑。再加上内城墙中住着的差不多都是些大户人家,知道贼匪进城就得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全都豁出性命保家护宅,自然叫那些乌合之众般的贼匪望而却步……
  可就算是有这样坚固的城防,在面对着日军大举入侵时,却压根也没起到阻挡日军铁蹄的作用——都不提原本就驻扎在清乐县城中的警备部队,除了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跟日本人打了几场硬仗之外,其他的国民党部队在遭遇日军攻击时,几乎全是望风而逃,当真叫——纵使天堑无人守,寇仇轻易入门来!
  自古兵匪祸乱,寻常百姓人家从来讲究的都是“小乱进城大乱下乡”的道理。眼看着日本人直奔清乐县而来,不少清乐县中的主家都是收拾了家中粮食细软下乡投亲躲避,不少房子就此撂荒颓败。尤其是外城墙后那些贴着城墙修建的宅院,更是叫进城后的日军拆了个七零八落,再将那些拆卸下来的木料砖石拿去修筑了围绕清乐县城的城防工事。
  顺着那荒僻的小巷溜溜达达走到了一座被日军拆毁的园子旁,莫天留扭头看了看身后并无人影,这才闪身走进了那废园子里面,仰脸朝着城墙上被日军炮弹炸开的一处豁口吹了声口哨,又朝着城墙外压着嗓门叫道:“棒槌……棒槌……撂进来吧!”
  耳听着城墙外沙邦粹闷闷地应了一声,被沙邦粹用身上衣裳紧紧包裹起来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准确地朝着莫天留站着的位置落了下来。
  忙不迭地伸手接住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一边费力地解开包裹在手枪上的衣裳,一边压着嗓门朝城墙外叫道:“棒槌,你甭走城门了!你回头瞧瞧,一棵大杨树上有个鸟窝,爬树上去把那鸟窝里搁着的绳子取上,隔着城墙扔过来!”
  像是没想到莫天留会骤然间改变进城的计划,沙邦粹犹豫了片刻,方才闷着嗓门叫道:“不是说好了把枪扔给你,我走城门口进去?咋又改了扔绳子爬城的主意了?天留,你知道我不大会爬树……”
  费力地将那支德造二十响从捆得紧紧的衣裳里拽了出来,莫天留一边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别在了腰后,一边仰头朝着城墙外叫道:“让你爬你就爬,哪儿那么多废话!可快着点,这城墙上隔一会儿就得有鬼子来回溜达放哨。要是
  你挂半空中叫鬼子瞧见了,开枪打你你是个死,松手摔下去你也是个死!”
  仿佛是叫莫天留这番话给吓唬住了一般,城墙外再没了沙邦粹说话的动静,隔了差不多一碗茶的工夫,一条用麻线、藤筋编成的手指头粗的细绳被扔过了城墙。
  抓起那拴了块石头的细绳看了看,莫天留一边将那细绳绑到了废园子里的残破石廊柱上,一边低声嘀咕着:“这棒槌还行,还知道光扔绳子不成,还没傻到家……得了,爬吧!”
  伴随着莫天留扬声吆喝,原本松松垮垮的细绳骤然一紧,猛地左右摇晃起来。不大会儿的工夫,沙邦粹那健硕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高耸的城墙上。
  松开了手中抓着的细绳,沙邦粹低头看了看站在废园子里的莫天留,很有些犹豫地朝莫天留低叫道:“天留,这城墙上就没个能拴绳子的地方,我……我怎么下去?”
  瞪圆了眼睛,莫天留抬手指了指城墙下的空地:“这还用问我?跳下来呀!”
  “可这也太高了……”
  “行!你不跳也成,那你就站在城墙上等着鬼子过来宰了你吧!等我回了大武村,我再告诉村里的乡亲,就说你沙邦粹是个包样子货,瞧着人高马大,可肚子里生了个兔子胆!”
  “我……我还是不敢……要不我还是走城门吧?”
  很有些得意地举起手中抓着的细绳,莫天留嘿嘿坏笑着朝沙邦粹晃了晃绳头:“行!你跳城外边去走城门吧!”
  哭丧着脸,沙邦粹看着莫天留手中不知道啥时候拽回去的绳索,狠狠地一跺脚:“天留,你又坑我……”
  无可奈何地咬了咬牙,沙邦粹从城墙上纵身一跃,如同砸夯般地跳到了废园子中的平地上。半弯着腰揉着发麻的脚踝,沙邦粹愤愤不平地嘟囔着:“下回可再不听你的了……哪回你都坑我……打小你就坑我,从来都坑个没够……”
  麻利地将那用来爬城的细绳收拢好藏到了废园子中的石廊柱下,莫天留返身扶起了一个劲揉着脚踝的沙邦粹:“我这哪儿是坑你呀?我这是有好事照应你哪!”
  一把甩开了扶着自己胳膊的莫天留,沙邦粹就像是个赌气的孩子一般,拧着脖子低叫道:“从小到大,你能有啥好事照应着我?哪回不是你要偷驴就叫我拔橛,得好处的是你,挨打的是我……”
  “这回是当真有好事照应着你!我问你,走了一整天了,你饿不饿?渴不渴?”
  “早饿了……这不是还要进城给村里乡亲寻药,压根就没顾上吃啥东西……”
  “还不是?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好的!二指宽的白面条子,宽汁的软溜肉段,说不准还能上条红烧鱼呢!”
  “真有这好事?!那……队长和老孟呢?怎么不见人?”
  “这事情不能叫上他们……”
  “为啥?”
  “……棒槌,我跟你说句实话——那福缘药号的刘红眼,在清乐县城里边可不止一家买卖,这你知道不?”
  “知道!他不还开了间百味鲜饭馆吗?听说那饭馆原来的东家,就是他勾连着日本人给赶走的,一个大子儿都没花就占了
  人家买卖,连炒菜的大师傅都给强留下来干活……”
  双手在大腿上一拍,莫天留很是带着几分兴奋的模样叫道:“那我再问你,这福缘药号开在哪儿?百味鲜饭馆又开在哪儿?”
  “福缘药号在内城墙里面,百味鲜饭馆……倒是开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天留,你到底打的啥主意?”
  “这不明摆着的吗?内城墙里有鬼子宪兵队,里面好几十号鬼子,咱们这几支枪压根就拾掇不下!还有皇协军的警备队队部,那不也在内城墙里,就在刘红眼家隔壁?咱们要寻刘红眼拿那能治病的药,肯定就不能进内城墙去掰扯呀!要不然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咱们可就出不来了!”
  “噢……可眼看着天就黑了,刘红眼肯定是回家吃饭去了呀。咱们奔百味鲜饭馆有啥用?”
  “要不说你是个棒槌呢!刘红眼那人,这辈子一双眼睛里啥也不搁,只认银子!咱们只要……说多了你也听不懂,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那你还没说,为啥就不能叫上队长和老孟?天留,你要不给我说明白了,这回我可怎么也不听你的了!”
  看着一脸坚决模样的沙邦粹,莫天留无奈地叹了口气:“棒槌,咱们离开大武村才十来天的工夫,村子里面的乡亲瞧着咱们就觉着外道了。今天满顺跟我说话的时候,一口一个绺子、一口一个大当家,里里外外都把咱们当成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回了娘家都讨不着个好脸了!就这回给村子里得病的乡亲找药的事情,要再叫大当家的一手拿捏下来,怕是往后大武村里的乡亲就只认得绺子里的大当家,不记得村里出去的莫天留、沙邦粹了!”
  莫名其妙地看着莫天留,沙邦粹眨巴着一双眼睛摇了摇头:“天留,你绕了半天,到底是要说啥?”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这话你听过吧?这要是村里乡亲真的跟咱们外道了,以后回家种地的时候都没人乐意搭把手!棒槌,你也算是说得过去的庄稼把式了,可你能耐再大,你一个人能伺候下来多少地?没乡亲们帮衬着,就是地里打下来粮食,你一个人多少天才能拾掇到嘴里?!”
  “天留……打小你就在村子里四处祸害乡亲们,啥时候你倒是转性子了?这么在乎村里乡亲跟你外道不外道?再说了,你上回不还说咱们好几年怕都种不上江老太公答应咱们的水浇地……”
  “你个傻棒槌倒是有完没完了?该说的话都跟你说到头了,你要听我的,这就利索跟我走!要信不着我……你自个儿上城门口寻大当家的和老孟去!”
  眼看着莫天留拿捏着一副生气的模样拔腿要走,沙邦粹顿时急了眼:“我啥时候说不听你的了?跟你走!跟你走还不成!”
  “棒槌,你属啥的?”
  “属牛的呀,比你小一岁,这你还能忘了?”
  “属牛?我看你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驴?天留你……又骂我……”
  你来我往地斗着嘴,莫天留与沙邦粹飞快地出了废园子,朝着另一条小巷走去,全然都没留神身后的街角处静悄悄站着的栗子群与孟满仓…… 抗命1_第二十四章 引蛇出洞   民以食为天,哪怕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刚熄了兵火纷争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有卖吃食的大小商铺冒出头来。也不管卖的是杂粮窝窝头还是野菜苞米粥,能入口下肚、养活人命就行!
  就像是清乐县城里开了差不多有四十来年的“百味鲜”,原本的东家本来只是个挑着担子在街边卖羊杂汤的小贩。因为手艺地道、人也踏实,十来年下来攒了几个本钱,也就在清乐县城里坐地开起了“百味鲜”饭馆,拿手的就是一碗羊杂汤、一盘白切羊羔肉,在清乐县周遭十里八乡都算得上是有名的吃食。
  日本人刚打到清乐县城的时候,“百味鲜”的老东家举家下乡避祸,好容易熬到日本人兵锋过后,才壮着胆子回了县城重开买卖。眼瞅着二回开张的生意才见了些起色,却不想宾客盈门的场面招来了刘红眼的觊觎,生生就叫安了个“散布抗日言论”的罪名,把“百味鲜”老东家抓进了日军宪兵队,逼得“百味鲜”老东家的家里人不得不散尽家财、割让了店铺,这才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百味鲜”老东家扔出了日军宪兵队大牢。
  虽说刘红眼打从骨子里贪婪成性,可脑袋瓜子倒也着实不笨,深知“百味鲜”饭馆值钱的就是那一碗羊杂汤、一盘白切羊羔肉,在把“百味鲜”老东家扔出日本宪兵队大牢之后,却并不让“百味鲜”老东家离开清乐县城,反倒是寻了个破屋子将“百味鲜”老东家一家人软禁起来,三天两头地逼着“百味鲜”老东家交出做菜的秘方。
  老话说“家财万贯不是钱,身上手艺万万年”,在日军宪兵队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百味鲜”老东家眼瞅着家产被刘红眼强占了去,一口气早已经闷在心头,再见着刘红眼三天两头上门索要做菜的秘方,一口心头血终于喷了出来。临死前一双眼睛瞪着在“百味鲜”里掌勺的大徒弟余锁柱,直到大徒弟余锁柱跪在地上答应了宁死不交秘方,这才愤愤合上了眼睛……
  顾忌着师傅一家老小的性命,“百味鲜”老东家的大徒弟余锁柱自然不能一走了之,面对着刘红眼三天两头地催逼,也就只能推说自个儿并没得了师傅真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忍气吞声地在“百味鲜”当起了拿徒弟工钱的掌勺大师傅。
  眼瞅着一大锅羊杂汤转眼间就卖得见了底,备好的白切羊羔肉也端出去好几十盘,忙得浑身大汗的余锁柱总算是寻着了机会喘口气,在灶间后头搬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仰脸朝着在灶旁帮手打杂的小伙计叫道:“去给倒碗茶来,这烟熏火燎一晚上,嗓子眼都冒烟了!”
  端过了一碗坐在灶头旁温着的粗茶,打杂的小伙计一边把那粗瓷大碗递到了余锁柱的手中,一边偷眼瞧了瞧在灶间门口盯着人干活的大跑堂:“师傅,今晚上来的客人当真是不少。我偷偷瞧了一眼,差不离每张桌子上都必点羊杂汤和白切羊羔肉,全都是冲着你的手艺来的!”
  一口气把那碗温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余锁柱很没好气地把手中的空碗塞到了打杂的小伙计手中:“不冲着我这手艺来,还能冲着他刘红眼的名头来不成?”
  怯怯地看了一眼站在灶间门口的大跑堂,小伙计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师傅你可小声着点,叫那刘红眼的便宜连襟听见了,回头又得招惹是非……”
  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站在灶间门口的大跑堂,余锁柱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怕个啥?我余锁柱是靠师傅传下来的手艺吃饭,又不用靠着卖媳妇大胯活人,我还用得着看人脸色活命?!有本事传闲话的,叫刘红眼带日本兵来崩了我呀?我倒看这刘红眼舍不舍得‘百味鲜’每天的这好多进项!还有,说过多少回了?我自个儿都拿的是徒弟的工钱,哪儿能再带徒弟?往后要再叫我师傅,你可小心你顶瓜皮!”
  显然是听见了余锁柱那粗门大嗓的吆喝,站在灶间门口盯着人干活的大跑堂顿时像被马蜂蜇了屁股般跳了起来,指着余锁柱叫嚷道:“余锁柱,你又满嘴胡沁些啥呢?”
  猛地站起了身子,身板比大跑堂足足宽了一拳的余锁柱瞪着那气急败坏的大跑堂,毫不
  客气地叫道:“我余锁柱还用得着靠满嘴胡沁混饭吃?你敢说你媳妇这会儿不在刘红眼炕上?十冬腊月的天气,你蹲自家窗户底下一晚上不敢进屋是咋回事?成天价搬弄是非、欺负伙计,你也就这点狗眼看人低的出息!”
  叫余锁柱几句话戳到了心头痛处,大跑堂撸胳膊挽袖子地直冲着余锁柱冲了过去:“我他妈打你个……”
  冷眼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大跑堂,余锁柱不闪不避,只是顺势抓过了切羊羔肉的大菜刀,狠狠一刀剁在了案板上!
  眼看着那刃薄如丝、背厚一指的菜刀几乎把案板砍成了两半,方才还气势汹汹朝余锁柱冲过来的大跑堂顿时刹住了脚步,跳着脚地朝余锁柱叫嚷起来:“你给我等着!收拾不了你,我还收拾不了你那死鬼师傅一家子?!我这就去找掌柜的,叫掌柜的带着日本兵抓了你那死鬼师傅一家,全关日本宪兵队去……”
  虽说那大跑堂语带威胁的叫嚷当真像是那么回事,可在灶间忙活着的大师傅和打杂的小徒弟们却全然没当回事,就连余锁柱也都是面带鄙夷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重又坐到了身后的小板凳上……
  不光是“百味鲜”中人,就连清乐县城中都有不少人知道,“百味鲜”中这位大跑堂原本不过是清乐县中一间小杂货铺的伙计,三年学徒没满就因为手脚不干净、嘴头子上也没个把门的,叫那小杂货铺的掌柜给撵了出来,好悬就得流落街头当了要饭花子。
  可也不知道这位大跑堂是走了哪路的运气,居然就叫清乐县城中一个半掩门的暗娼瞧上了眼,俩人明铺暗盖地厮混到了一处,虽无三媒六聘,可也算是坐实了一对野夫妻的名头。等得日本人打进了清乐县城后,眼看着刘红眼勾搭上日本人做起了大烟买卖发财,这大跑堂的立马寻了个路子,把那挂着夫妻名头的暗娼送到了刘红眼跟前,换来了这“百味鲜”中大跑堂的活儿。
  都说是小人得志、祸殃四邻,这大跑堂的旁的啥本事没有,盯人隐私、搬弄是非倒像是胎里带来的功夫,整日在“百味鲜”中袖手溜达,专一地给人挑刺、寻人不是,再跑到刘红眼跟前去递小话邀功请赏。
  估摸着刘红眼也明白这大跑堂的身上没啥真本事,虽说是看在大跑堂跟自个儿是便宜连襟,多少还能给几回好脸,可骨子里却从来都没拿大跑堂当个玩意儿,大跑堂求着的事情几乎是百不允一,也就更别提会为了这大跑堂断了自个儿的财路!日久天长,“百味鲜”里的各色人等也全都看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窍,自然就没人会拿大跑堂说的这些话当真。
  眼瞅着灶间里忙活着的诸人再没一个搭理自己,自顾自唱着独角戏的大跑堂自然觉出了无趣,嘴里叫骂的声音越来越低,脚底下也慢慢朝着一帘之隔的铺面里退去。
  还没等大跑堂退到门帘旁,前头铺面招呼着客人的一个小伙计已经撩起了门帘,冲着大跑堂的背影急声叫道:“大管事的,你快到前边瞧瞧去吧,有客人说咱们这馆子不地道,正闹着不肯结账呢!”
  眼睛骤然一亮,原本准备怏怏退出灶间的大跑堂顿时站住了脚步,扭头冲着那来灶间找自己报信的小伙计亮开嗓门叫道:“有客人说咱们馆子不地道?不肯结账?那客人点了些啥菜呀?”
  伸手抓了抓脑袋上的短发,报信的小伙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到咱们‘百味鲜’来的主顾吃客,那自然是点了羊杂汤和白切羊羔肉了,还要了四两衡水老白干和……”
  不等小伙计把话说完,大跑堂已然盯着坐在小板凳上的余锁柱嚷嚷起来:“嚯……刚还有人说自个儿是凭着手艺吃饭,这才眨巴眼的工夫,就有主顾吃客说这羊杂汤和白切羊羔肉不地道。我说余锁柱,你那做菜的手艺……怕是跟你师娘学来的吧?”
  都没等霍然起身的余锁柱开口,站在灶间门口的小伙计却是急声叫嚷起来:“大管事的,那不肯结账的主顾倒真不是挑菜上的理儿,他们俩是说……说……”
  猛地回转身,刚得意了片刻的大跑堂很是愕然地看向了来寻自己报信的小伙
  计:“不是挑菜上的理儿?那是哪儿叫人说道了?”
  “我……我这笨嘴拙舌的,我学不会那话……”
  “装样是不是?有什么话能叫你个跑堂的伙计都学不会的?那你还怎么记菜名?赶紧给我说!”
  “那俩主顾说……说咱们‘百味鲜’的羊杂汤和白切羊羔肉的味儿倒还地道,就是……就是好好的一家饭馆,换了个王八蛋当掌柜的,更有个小王八当大跑堂,吃饭都能闻着一股子王八尿的味儿,叫人直犯恶心吃不下去……”
  话还没说完,原本怒气冲冲站起了身子的余锁柱已然仰天打了个哈哈:“嘿……这还真有明白人,能知道这‘百味鲜’饭馆到底是叫谁坏了风水、脏了招牌!我说,赶紧去外边给那俩懂行的主顾再上两碗羊杂汤、两盘白切羊羔肉,打我那学徒的工钱里算账就是!”
  暴跳着推开了那站在灶间门口的小伙计,当真叫自取其辱的大跑堂一路破口大骂着朝铺面里冲了过去:“这他妈是谁在老虎头上拍苍蝇?当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妈呀……”
  伴随着一声惨叫,从“百味鲜”招待食客的铺面中,一个拖腔拿调的嗓门骤然间响了起来:“原本是指望收拾刘红眼那大王八,可没想到你这小王八倒是先露了头。棒槌,刚吃饱了可别说手上没力气,给我着实了打!”
  大步走到了灶间门口,余锁柱撩开低垂着的门帘朝外一看,赫然瞧见大跑堂叫个巨灵神般的壮棒汉子踩在了脚下,沙包大的拳头更是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砸夯似的打得大跑堂满脸是血、惨叫连连!
  而在那巨灵神般的壮棒汉子身边,一个同样精悍的壮棒小伙子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了一副座头旁,一边拿着根不知道哪儿踅摸来的麦秆剔着牙,一边拖腔拿调地不断吆喝:“好好打……这小王八的壳儿可硬,不着实了打一回,怕是松不了他筋骨,也长不了他那狗记性!”
  眉头微微一皱,余锁柱略一踌躇,亮开嗓门朝铺面里叫嚷起来:“这打狗可得看主人哪……‘百味鲜’东家这会儿可就在内城墙里外宅歇着,要是得着了信儿,腿快些一碗茶的工夫可就能带着枪兵到‘百味鲜’!”
  抬眼看了看站在灶间门口的余锁柱,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副座头旁的莫天留顿时嬉笑着叫道:“好啊!打了小王八,引出来个老王八,正好一回打个痛快!棒槌别打了,放这小王八去寻老王八哭丧去!我说‘百味鲜’里还有能管事的没有?再给我们哥俩上四两衡水老白干,拣肥的切五斤羊羔肉,我们哥俩就在这吃着坐等刘红眼那老王八,倒是要瞧瞧他有多大本事?!”
  连滚带爬地从沙邦粹松开的脚下逃了出来,满脸是血、连槽牙都叫打飞了好几颗的大跑堂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百味鲜”铺面外边,这才捂着足足胖了一圈的脑袋,含糊不清地叫道:“有本事的别走!我这就去找掌柜的把你们抓去日本宪兵队,我叫掌柜的弄死你们……哎呀……”
  作势抓起了另一个空盘子,莫天留指着叫自己狠狠砸了一盘子的大跑堂喝道:“有本事你别走,你看我不打出你的蛋黄!”
  眼看着叫吓破了胆的大跑堂朝内城墙方向跑了个一溜烟,余锁柱从灶间门口走到了莫天留坐着的座头旁,朝着刚把空盘子放下的莫天留一点头:“这位兄弟,容我多嘴说道一句,这穿新鞋不踩臭狗屎,你也别当真在这儿等着那大、小王八回来朝你龇牙,多少也免了个麻烦不是?”
  朝着余锁柱打量几眼,莫天留猛地龇牙一乐:“谁说我要在这儿等着那大、小王八了?我可也不傻,得了便宜我就溜,我生生气死那俩王八蛋!我这不等着我要的那四两衡水老白干、五斤羊羔肉吗?我们哥俩倒是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混了个肚儿圆,可家里一块来的伙计还没吃呢不是?”
  微微一个愣怔,余锁柱猛地一扭脸,扯开嗓门朝在灶间探头探脑的打杂小伙计大吼起来:“这还有一个眼里有活儿的没有?!给这位兄弟拿一坛衡水老白干,羊羔肉拣肥的取十斤,算我余锁柱账上,快着点儿!” 抗命1_第二十五章 手到擒来   憋着一肚子的邪火,生得瘦小干瘪的刘红眼狠狠一个大嘴巴,生生把站在身边的大跑堂给抽了个趔趄!
  说起刘红眼开着的福缘药号,在清乐县城周遭十里八乡都算是顶风臭十里——药材卖得比旁的药号贵也就罢了,连个正经的坐堂大夫都舍不得请。自个儿胡乱看过两本医书,连《汤头歌诀》和“十九畏、十八反”都背得磕磕巴巴,也就敢强充大夫替人治病。这要不是趁着采买药材的时候夹带着些大烟在清乐县城倒卖,怕是福缘药号老早就得关张大吉。
  可自打日本人占了清乐县城,刘红眼靠着以往贩卖大烟的时候在保定府日本商社混的脸熟,就此抱上了日本人的大腿,福缘药号立马就是个咸鱼翻生的场面。非但是把在药材中夹带大烟改成了在大烟上薄薄盖一层药材遮人耳目,捎带手地还借着日本人的势力霸占了“百味鲜”饭馆。虽不说日进斗金,可也算得上是腰包里有了几个活钱,整日价在清乐县城招摇过市,装腔作势地扮起了人样!
  人都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刘红眼自然也不例外。趁着白天刚收了一笔贩大烟的利钱,天刚擦黑的时候,刘红眼就出了福缘药号,径直奔了自个儿养着的那外宅当中,打算胡天胡地快活一回。却不想刚勾搭厮磨了片刻,屋子外边已经响起了“百味鲜”饭馆大跑堂那爹死娘嫁人般的号哭声……
  架不住那当过半掩门暗娼的外宅软磨硬泡,憋了一腔子邪火的刘红眼总算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大跑堂那添油加醋、缠杂不清的絮叨,再又奔了皇协军治安大队请了几个枪兵做伴,这才抬腿奔了“百味鲜”饭馆,想要去瞧瞧到底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中拔牙!
  可紧赶慢赶地撞进了“百味鲜”饭馆,铺面里头早已经空空荡荡,大跑堂说的那俩闹事的人物早不见了踪影。再问过了饭馆里跑堂的伙计,都说是大跑堂临走的时候吆喝着要请日本宪兵队的人来镇压场面,吓得旁的主顾跑成了个一窝蜂的场面,连一个结账的都没有!
  打眼瞧着饭馆里面十几副座头上杯盘狼藉的模样,刘红眼顿时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就这十来桌酒菜的价钱,少说也得有十七八块大洋的进账,居然就叫大跑堂一句吓唬人的话折腾了个鸡飞蛋打!
  更可气的是身后站着的三四个皇协军治安队的枪兵,要没一桌七碗八碟的席面伺候,怕是压根也打发不走!
  心疼肉疼地招呼了几个跑堂的小伙计收拾场面,捎带着整治几个荤菜招呼陪着自己过来镇压场面的皇协军治安队枪兵,刘红眼翻手又赏了大跑堂重重一记耳光,再去柜上收了一天下来挣着的利钱,这才一个人气呼呼地扭头奔内城墙方向走去。
  夜色已深,虽说街边住户人家的门缝里多少还能透出点灯光照亮街道,可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却多少叫人觉着心头发麻——自打日本人占了清乐县城,清乐县城中寻常百姓人家没事都不敢出门,生怕一个不留神招惹上是非。除了少数几家买卖商铺在天刚黑的时候还开门做买卖,其他住家全都是天傍黑就关门闭户。好好一座清乐县城,到晚上竟然像是空城鬼域一般!
  敞开衣襟发散着方才一路疾走涌出的汗水,一只手捏了捏衣兜里刚收来的利钱,另一只手再摸摸别在腰后,从保定府日本商号买来防身的那支南部式手枪,刘红眼眯缝着眼睛辨别着眼前道路,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
  分。
  方才只顾着生气,刘红眼倒是真没细琢磨在“百味鲜”饭馆闹事的人物唱的是哪一出。可出了“百味鲜”饭馆的大门,叫徐徐而来的夜风吹散了几分心头火气之后,刘红眼却隐隐约约觉出来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照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跑堂所说,那俩在“百味鲜”饭馆闹事的人物该是知道自己跟日本人能扯上勾连,甚至都知道大跑堂跟自个儿是便宜连襟。既然能在知晓自己根底的情况下对大跑堂照打不误,那显然就是专程上门挑衅,必然也留着应对自己的后手!
  一念至此,再看看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内城墙轮廓,刘红眼几乎是小跑着朝内城墙方向奔去。可还没等刘红眼跑出去几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却猛地从街边一处黑暗中传来:“刘红眼,你跑得再快,能有我枪子跑得快吗?”
  猛地停下了脚步,刘红眼一把抽出了别在腰后的南部式手枪,伸着胳膊将枪口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你是谁?哪路的?有本事出来在你刘爷面前露个相!这么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嘿嘿怪笑着,那阴森森的声音毫不客气地笑骂道:“对付你刘红眼,那还用得着啥英雄好汉?你也太把自个儿当个玩意了吧?你手里那块破铁,该是你贩大烟的时候得来的添头吧?来……爷爷我让你先打三枪!能打死爷爷,那算你刘红眼吉星高照,今晚上这一关就算是你过了,往后自然会有人接着找你算账!可要是打不死爷爷我……你那便宜连襟的德行,你该是瞧见了?”
  狞笑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刘红眼眯缝着眼睛,试图从那处黑暗中找到说话的人:“你还真别拿这套江湖路数来吓唬你刘爷!刘爷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吃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头上舔血的饭,什么样的江湖人物刘爷我没见过?都不说打你三枪,只要刘爷手里这支枪一响,内城墙里的皇军说话就到,看你还能装到啥时候!”
  怪笑连连,那藏身在黑暗中的人物像是跟刘红眼斗上了瘾头,就连嬉笑着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刘红眼,你还当真把鬼子当了你亲爹不是?还枪一响鬼子说话就到,那也得你手里那块铁能打响才成!”
  话音落处,从街边一处房顶上,一个巨灵神般的身影猛地扑了下来,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刘红眼的头顶,生生把刘红眼拍得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是烂泥般地瘫软在地,就连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也摔出去了老远!
  飞快地从街边黑暗中蹿了出来,莫天留抬手把一条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破麻袋扔到了沙邦粹的脚下,急声朝沙邦粹低叫道:“赶紧绑了塞麻袋里背去废园子,我随后就到!”
  一边弯腰从刘红眼身上解下了腰带,沙邦粹一边朝着低头在街上四处踅摸的莫天留低叫道:“天留,你不跟我一块走?你还在踅摸什么呀?!”
  头也不抬地在街面上四处踅摸,莫天留急促地低声叫道:“枪!方才刘红眼手上拿着的那支枪,也不知道摔哪儿去了……这好玩意儿不能糟蹋了,棒槌你赶紧走,我随后就到!要是刘红眼半道上醒了,那你就再给他来一下!可记住了,手上拿捏着点力气,可别一家伙打死了,咱们还指望着从他身上拿着治病的药呢!”
  如同提起一条死狗般将瘫软在地的刘红眼塞到了麻袋里,沙邦粹轻轻把麻袋提在了手中,急声朝四处寻找着那支南部式手枪的莫天留叫
  道:“那你可快着点!听说鬼子和皇协军一到了晚上就有出来巡街的,要是撞见了他们,被缠住了就麻烦了!”
  “说得也是!怎么我们今晚上闹腾了这么久,倒是没见着一个巡街的鬼子和皇协军……找着了,赶紧走!”
  把找到的南部式手枪朝腰里一别,莫天留与提着刘红眼的沙邦粹脚步飞快地钻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中,不大会儿的工夫便钻进了靠近城墙的废园子里。
  抬头看看城墙上并没有来回巡逻的鬼子,莫天留这才让沙邦粹放下了提在手中的麻袋,扒拉着破麻袋将刘红眼的脑袋搬弄到了麻袋外面,抬手便捂住了刘红眼的口鼻。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让莫天留堵住了口鼻不能呼吸的刘红眼已经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再过得片刻,被捆绑着塞进麻袋的刘红眼猛地一睁眼,“呜呜”怪叫着摇晃着脑袋,玩命地想甩开莫天留捂在自己口鼻上的巴掌。
  朝着叫憋得双睛暴起的刘红眼一龇牙,莫天留压着嗓门低声笑道:“刘红眼,我松开手之后,你要是敢胡乱吆喝,那我可就只能对不住你了。瞧见我兄弟手里拿着的玩意没有?不用多,拍你一下就得打出你脑浆子来!”
  扭动着脖子,刘红眼看着手中抓着一块老城砖的沙邦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口中也不再发出“呜呜”怪叫的声音。
  慢慢松开了捂在刘红眼口鼻上的巴掌,莫天留静静等着刘红眼大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方才用抓在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枪管敲了敲刘红眼的脑袋:“知道我们来找你是为了啥吗?”
  骨碌碌转悠着眼珠子,刘红眼忙不迭地接口应道:“两位好汉,我身上带着的你们全拿走,自当是咱们交个朋友……”
  狠狠地将枪管杵进了刘红眼嘴里,莫天留狞声朝被噎住了话头的刘红眼低喝道:“还敢跟我装糊涂?!好好琢磨琢磨,再要跟我装傻充愣,下回我可就让我兄弟动手了!”
  惊恐地眨巴着眼睛,刘红眼只等到莫天留将枪管从自己嘴里抽出去好一会儿,方才颤抖着嗓门低声说道:“两位好汉,我是当真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了二位,要不……劳驾二位提点一句?”
  “敢情你是缺德事做多了,自个儿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报应?!行,今天就叫你做个明白鬼——这七天之内,你合计合计你做了啥事?”
  “七天之内……二位好汉是保定府野尻株式会社来的吧?天地良心哪……我是当真不知道那批烟土叫人动了手脚,我自个儿还留了些货打算在清乐县城里卖,切开来才知道那烟土中间夹了不少贵土,只有外头包裹着一层清水云土……我这也是折进去不少本钱哪……”
  眼珠子一转,莫天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红眼的话头:“掺杂使假也都不说了,你居然还敢借着送货的机会,把能过人的疫病过给了收货的兄弟!眼下保定府铺面里好些个兄弟都得了那能过人的疫病,这事你有啥要说道的?”
  莫名其妙地看着满脸凶相的莫天留,刘红眼磕磕巴巴地低叫起来:“这事儿可不赖我吧?清乐县周遭左近有人得了过人的疫病不假,可我和送货去的伙计都没沾上呀?再说了……能治那疫病的药,不还是野尻太君赏我的……你们俩不是会社来的?你们到底是哪路的?!”
  嘿嘿怪笑一声,莫天留用力扳开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爷是哪路的你管不着——药呢?!” 抗命1_第二十六章 锦上添花   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被刘红眼从皇协军治安大队里请出来镇压场面的几个枪兵占住了“百味鲜”饭馆铺面当中的一张八仙桌,一个个全吃得满嘴流油,喝得五迷三道!
  能主动卖身投靠日本人在皇协军里扛枪吃粮的,差不多全都是清乐县城左近的地痞无赖,鬼子没来的时候就是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刨绝户坟的下三滥人物。自打抱上了鬼子的大腿,更兼得扛着一杆大枪壮胆助威,这些个皇协军治安大队中的人物除了见着鬼子的时候像是哈巴狗似的谄媚巴结,见着旁人时无不吹胡子瞪眼,拿捏出来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做派胡作非为。
  眼瞅着又一坛衡水老白干见了底,早已经喝得浑身燥热、把身上衣服扒拉得敞胸露怀的枪兵顾老二扯着嗓门吆喝起来:“上酒啊!爷们几个可是你们掌柜的请来的贵客,还不好生伺候着?!赶紧上酒,再把那羊羔子肉拣肥的切十斤!”
  赔着笑脸,躲在柜台后边的账房伙计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顾老二面前,先朝着顾老二打了一拱手:“顾爷,今天店里生意还算是不错,那衡水老白干原本也存得不多,眼下已然是没有了。再说这后厨……这时候也都封了火……”
  不等账房伙计把话说完,顾老二已经瞪起了眼睛:“怎么着?这是要撵爷们几个走人不是?今天顾爷带着兄弟几个来给你们掌柜的镇压场面,那已经是给足了他刘红眼面子!这眼下爷们几个一个大子儿的好处都没得着,吃喝上头还叫你们这么抠搜?!你可琢磨明白了——酒菜是他刘红眼的,大耳刮子可是得你自个儿挨的!”
  看着顾老二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满脸狞恶的模样,账房伙计吓得一缩脖子,无可奈何地朝着顾老二连连拱手:“顾爷,我哪儿能那么不懂事,还敢在这点吃喝上克扣了几位爷们?只是柜上当真是没了存着的衡水老白干,灶间也……要不我替您到后边瞧瞧去,看看还能给您整治点啥酒菜上来……”
  不等顾老二答话,已经上了门栓的铺面外头,却猛地响起了刘红眼那拖腔拿调的吆喝声:“里边的来一个,给我开开门!”
  如蒙大赦一般,账房伙计也顾不上细想刘红眼为啥会去而复返,忙不迭地奔到了门边,一边答应着门外刘红眼的吆喝声,一边麻利地摘下了门栓:“东家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
  才把沉重的门栓摘下,门外的人就像是叫火烧了眉毛一般猛一推门,生生把站在门后的账房伙计撞了个大跟头。不等铺面里喝得五迷三道的顾老二等人看清门外的情形,莫天留已经抢步撞进了“百味鲜”饭馆的铺面中,两只手中一手抓着德造二十响手枪,另一只手中攥着一把南部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了还没来得及从凳子上站起来的顾老二等人。
  紧跟在莫天留身后,沙邦粹一手捏着刘红眼的后脖子,像是提溜着一只死狗般将浑身散发着臊臭味的刘红眼双脚离地地提进了铺面中,空着的一只手飞快地关上了门扇。
  朝着傻愣愣看着自己的顾老二等人一龇牙,莫天留嘿嘿怪笑着低叫道:“哟……这时候还吃着、喝着,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慢慢地站起了身子,顾老二上下打量着手持双枪站在门口的莫天留,拧巴着嗓门喝道:“哪路的人物?手里攥着两块铁,就想着能在清乐县城里横着走?出门看黄历了没有?!”
  猛地一瞪眼,莫天留左手中抓
  着的南部式手枪笔直地指向了顾老二的脑门:“鬼心眼还不少!你当你拿身板挡着,我就瞧不见你身后那位在偷摸着抄家伙?你是正打算试试,到底是你那伙计手快,还是我这手指头动得快?!”
  脸色一僵,顾老二微微转头看了看身后刚把靠在桌子上的大枪抓到手中的同伴,狠狠瞪了那同伴一眼,这才扭头朝着莫天留说道:“这位朋友,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就算今天我们兄弟几个认栽了,可也得知道是栽在哪路好汉手里、知道个来龙去脉的由头吧?”
  枪口微微下垂,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哼道:“这你还真问不着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我们兄弟全伙下山,来寻的就是这刘红眼的晦气!我说地上躺着的那位,别再躺着了——过去把这几位的大枪都取过来搁在门口!”
  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账房伙计强撑着朝顾老二等人走出去两步,却又猛地瘫软在地上,扭头看着莫天留带着哭腔叫道:“好汉爷……我不敢……您饶了我吧,好汉爷……我就是个算账的伙计……”
  还没等莫天留开口发话,从灶间门口却猛地传来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位好汉爷,您高抬贵手、饶过了我们这算账伙计吧!您要看着合适……我替您办了这活儿?”
  抬眼看了看站在灶间门口一脸镇静的余锁柱,莫天留也不多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眼见着莫天留点头首肯,余锁柱大步走到了顾老二身边,朝着恶狠狠盯着自己的顾老二一抱拳:“顾爷,你可也瞧见了眼前这场面,枪子跟前低个头,不算包,你说是不是?”
  就坡下驴一般,顾老二狠狠地一点头,任由余锁柱取走了靠在身边桌子上的大枪,而其他几个皇协军士兵也都没丝毫反抗的举动,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僵坐在凳子上,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老实模样。
  目不转睛地看着余锁柱面不改色走到了门边,轻轻将那四支大枪依靠在了门扇旁,莫天留方才开口说道:“看着这位兄弟倒是个有胆子的。那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辛苦你再走一趟内城墙里刘红眼的外宅。知道地头吗?”
  微一点头,余锁柱沉声朝莫天留叫道:“好汉爷叫我去那地界干啥?”
  朝着被沙邦粹提着的刘红眼一歪嘴,莫天留低声说道:“这刘红眼从保定府的日本商号里弄来了些洋药,刚巧我们兄弟用得上!”
  “这位好汉爷,我可算不得‘百味鲜’饭馆这位新东家身边信得过的人物,就这么空口白牙地奔他外宅拿物件,怕是得空跑一趟,耽误了好汉爷的正事,我可是吃罪不起!”
  抬手把从刘红眼身上搜出来的装着大洋的口袋朝余锁柱怀里一扔,莫天留侧身让开了门口的出路:“不认人,可得认得钱,更该认得这装钱的口袋!跟那外宅里的娘们说,刘红眼今晚上要跟人谈一笔大买卖,拿药过来就能卖大价钱!一壶茶的工夫不见你带着药回来……”
  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余锁柱,莫天留刻意提高了些嗓门:“我这两支枪里的子弹,可是够这屋子里的人每人来一颗了!我说这位兄弟,你心里可掂量仔细了!”
  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余锁柱紧攥着手中装钱的口袋走出了铺面大门,拔腿便朝着内城墙方向奔去。才不过一碗茶多点的工夫,紧闭着的铺面大门外已经传来了余锁柱那气喘吁吁的吆喝声:“给开开门,我回来了!”
  开门看了看手捧着
  个胳膊粗的玻璃药瓶子、跑得浑身是汗的余锁柱,莫天留微微一点头,却又朝着余锁柱笑道:“还真是个能办事的麻利人物!得了,药瓶子搁下,再去把屋子里这几位爷们的裤腰带都解下来,四个人一堆给我捆一块儿,捎带着寻个物件堵住他们的嘴!”
  毫不迟疑地招呼着在灶间门口扎堆看动静的厨子和伙计走到了铺面里,余锁柱一个个解下了所有人的腰带,再照着莫天留的吩咐将所有人捆绑起来,这才站起来看向了莫天留:“这位好汉爷,您吩咐的事情我可都照办了,求您高抬贵手,饶过了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伙计。”
  把两只手枪一前一后地朝着腰上一别,莫天留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今天我们兄弟原本就只为来寻刘红眼的晦气,跟旁人无干!往后诸位要是觉着心里气不顺,那只管去寻刘红眼说道!来吧……把你和刘红眼也给绑上,我们兄弟俩这就告辞了!往后要有个山高水低、街逢路遇,到时候再论交情!”
  示意沙邦粹将早被捏得昏死过去的刘红眼捆成了个粽子模样,莫天留伸手抽出了余锁柱的裤腰带,一边松松垮垮地在余锁柱手上绕了几圈,一边细着嗓门在余锁柱耳边说道:“这位兄弟,你这份人情,我们哥俩记下了,今天先委屈你,来日有机会见面,再谢过了兄弟!”
  耷拉着脑袋,余锁柱也是细着嗓门应道:“这算不得啥委屈……好汉爷,我这儿多嘴说一句——再晚点儿街上就该有不少鬼子和皇协军巡逻队往来巡城,城门也早都关了!你们要今晚上出不了城……怕是就得有麻烦,刘红眼外宅里那婆娘方才就有点要信不信的架势,万一……刘红眼那外宅住着的地方旁边,可就是皇协军治安大队呀!”
  “这你放心,我们兄弟有法子出城!”
  随手抓了块顾老二等人吃剩下的干粮堵住了余锁柱的嘴巴,再一一吹灭了“百味鲜”饭馆里的灯烛,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飞快地溜出了铺面大门,直奔着不远处的废园子跑去。
  一手搂着四支大枪,另一只手死死地抱着怀里那一大瓶洋药,沙邦粹一边跟着莫天留疾奔,一边压着嗓门朝莫天留低叫道:“天留……咱们是不是忘了啥事?!”
  头也不回地狂奔着,莫天留随口答应道:“药拿着了,捎带还得了一短四长五件家伙,还能忘了啥事?”
  “……队长!队长和老孟!他们可人生地不熟的,咱们闹腾这么长时辰,他们俩去哪儿了?!”
  猛地止住了脚步,莫天留转身瞠目结舌地看向了沙邦粹:“我还真……忘了个干净!”
  急得连连跺脚,沙邦粹连声低叫道:“这可怎么办?!黑灯瞎火的,又不能开口吆喝,我们上哪儿去寻队长和老孟去?!这要是他们叫鬼子和皇协军给抓了,我们回去……回去可怎么跟大家伙交代?!”
  不等莫天留开口接应沙邦粹的话头,从沙邦粹身后的漆黑小巷中,却猛地传来了栗子群压低了嗓门的吆喝声:“天留,棒槌,是你们吗?”
  霍然转身,沙邦粹几乎要大叫起来:“队长……是我和天留啊……”
  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血腥味道的栗子群与孟满仓飞快地冲到了沙邦粹的身边。都没等沙邦粹再开口说话,肩膀上分别扛着两支大枪的栗子群与孟满仓已经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快走,鬼子的巡逻队马上就到!” 抗命1_第二十七章 人前人后   都说庄户人家命贱,给瓢杂粮浆水就能活命,饶上半拉窝头就当过年。才把莫天留从刘红眼那儿弄回来的药片吃下,十好几个病得有出气、没进气,眼瞅着就要一命归西的病人隔夜就还了阳,能睁开眼睛喊口渴肚饿。
  而那些刚刚发病的病人在吃下药片之后,不过两个时辰就止住了上吐下泻的病症。再等到第二天天亮时分,好几个平日里身子骨还算健壮的小伙子已经急不可耐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四处踅摸着想找镰刀下地割麦——地里的麦子眼瞅着就黄透了,再不赶紧收回去脱粒晒干,怕是一场秋雨下来,一年的辛苦就得白费!
  好说歹说,再加上江老太公亲自站到了集中起来的病人面前发了话,说清楚了今年地里的麦子不论主家是谁,全都有大武村中还能动弹的劳力从北往南集中收割,这才算是定下了大家都认可的规矩——再等一天,只要病人身上再没发出来病症,那就算是万事大吉、上上平安,该回家的回家、该收麦的收麦去吧!
  眼瞅着还得在一块儿耽误两天工夫,左右也是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几乎康复的病人们全都扎堆围拢在了把药送来的莫天留与沙邦粹身边,七嘴八舌地朝莫天留与沙邦粹表达着钦佩与感谢:“天留,这回婶子一大家子人可都靠你捡了性命……你可叫婶子怎么谢你才好呀?这会儿婶子身边啥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等过两天回了村,婶子给你烙白面硬馍,再把那老母鸡也杀了,好好给你补补身子骨!”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天留打小就是个活泛心思、机灵人物,也难怪长大了能有这胆子、心思,敢去清乐县城里从刘红眼手里给咱们寻药!天留,好样的!”
  被大武村中乡亲如同众星捧月般地围拢在了当中,莫天留一边毫不客气地嚼着乡亲们随身带着的干粮,一边满不在乎地摇晃着脑袋胡乱答应着:“这能有个啥?不就是寻个药吗?当真算不得啥事……谁有咸菜,给来块咸菜……”
  忙不迭地朝莫天留递上了块咸菜疙瘩,一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大武村中壮丁借机凑到了莫天留面前:“天留哥,起初不是说你去清乐县城,找刘红眼寻治病的药方子去了吗?怎么你带回来的是那洋人的药片子?”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那凑到自己跟前的大武村中壮丁,莫天留很是不屑地笑道:“这事情……我起初就觉着不对劲!那刘红眼是个什么货色?从来是恨人有、笑人无,坑蒙拐骗偷样样拿手,可就是正经本事啥也不成,怎么就能转眼的工夫得着能治病的药?等我抓着他一审……噢,还有棒槌一帮腔,刘红眼立马就撂了实话不是?那能管用的药是他从保定府日本商号里弄来的,就指望着把这药卖个大价钱,发这丧良心的不义财呢!”
  “可刘红眼那福缘药号里,卖出来的不都是熬好的汤药吗?也没听说他给病人吃这洋人的药片子呀?”
  “你傻呀?那是刘红眼耍弄的障眼法,胡乱弄点药水汤,再把这洋人给的药片子给兑到里边遮人耳目!要不然都知道了这洋药能治病,谁还能求着他刘红眼呀?那不都想法子去保定府买这对症的洋药去了?!”
  “那是……见了天留哥挎着的这盒子炮,怕是刘红眼立马就吓出尿来了吧?肯定就跟戏文里说的那样——双膝跪地,乖乖把那解毒灵丹送上!”
  “哪儿有那么简便的?要说那
  刘红眼还真是个属鸭子的——嘴硬!都叫我和棒槌拿捏下来了,可心里还憋着坏,要跟我动那拿假药蒙事儿、狸猫换太子的主意,一个劲儿说那药都存在他药号里面了,想骗我和棒槌跟着他去内城墙里取药呢!”
  “那可咋办?虽说福缘药号里做的不是正经的药材买卖,可各样的药片子也得有不少吧?”
  “说的就是呀!可我莫天留是谁呀?我这稍微一琢磨,立马就明白这刘红眼是想要坑我!就刘红眼那见钱眼开、谁也信不着的德行,他能把那药搁在福缘药号里面,让他手底下那些伙计都能沾着手?因此上,我掏枪朝着刘红眼脑门上一顶……”
  伸手从腰间拔出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神气活现地站起身子摆了个猛虎坐山岗的架势:“我就这么朝刘红眼说——知道你想拿假药给爷蒙事儿,可爷还真就不怕你这江湖上的路数,你给爷把这给吃了吧!”
  “吃了?天留哥,你给刘红眼吃了点啥?”
  “就是顺手在地上抓着的一只活虫子!我吓唬刘红眼说,这玩意儿可是我从山西五毒门里得着的奇药,吃下去从嗓子眼一直痒痒到肚子里!要敢拿着假药糊弄我,我都不必再寻他刘红眼的晦气——三天之内得不着我那独门解药,刘红眼就得肠穿肚烂而死!”
  捏着一块干粮慢慢啃着,坐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抬眼看着莫天留那副得意扬扬的模样,禁不住低声咕哝起来:“也就你能想出来这样的损招!你怎么不说那刘红眼叫你吓得屎尿流了一裤裆,顶风都能臭十里?!还非得我提溜着那吓晕厥了的刘红眼,到铺面门前还得把他弄醒了叫门……你倒是在前面耍威风走得轻省,我提着那臭得跟死狗似的刘红眼……”
  像是想起了那叫人恶心的场面,沙邦粹狠狠晃了晃脑袋,这才强把口中的干粮咽了下去,沙哑着嗓门叫道:“光顾着自个儿动心眼、耍威风,压根都忘了队长和老孟在县城里满世界找咱们!这要不是队长和老孟帮着咱们把巡街的鬼子给料理了,怕是咱们且没那么容易得手呢?!”
  猛地打了个磕巴,莫天留很有些讪讪地收了那猛虎坐山岗的架势,把那支德造二十响朝着腰后一别:“不管怎么说,这管用的药弄回来了,顺手我还得着了四长一短五支家伙!你们是没见着那几个皇协军的二鬼子见了我那模样……”
  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孟满仓看着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莫天留,禁不住扭头朝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低声说道:“队长,这天留也太能吹了。这要不是咱们跟在他和棒槌身后料理那些巡街的鬼子和皇协军,怕是他们俩老早就得露了馅。还有刘红眼那外宅,取药的人前脚走,她后脚就打算出门奔皇协军治安大队……这俩傻小子,都还以为是光靠着自个儿的本事办成了这事情呢,倒是没了咱们什么事了!”
  眯着眼睛看着被众人如同众星捧月般围拢在当中的莫天留,栗子群却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觉着天留不错!刚加入咱们武工队,就想法子帮着拿下了茶碗寨,让咱们有了个安身的地方。这又有胆子领着棒槌闯县城,弄回了这能救命的药……不论手艺只算胆,天留就是个好苗子!往后好好教育引导,估摸着不出两年,就能是个挑大梁的角色。只要是正经事情办成了,这人前谁露脸,咱们革命队伍里还讲究这个?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话不用
  我多说了吧?”
  伸手抓了抓头皮,孟满仓很有些纳罕地看着栗子群说道:“队长,你这是不是有点……太惯着他莫天留了?”
  幽幽地叹了口气,栗子群涩声应道:“这天留……倒是真像我老部队里的那几个红小鬼——机灵、能干,脑瓜子活络,胆子也大。虽说一个个都跟小公鸡似的,见了天亮就忍不住想打鸣,可打起仗来就没一个的!这要是能活到今天……小袁子牺牲的时候,就想吃一口野菜团子,可那时候我连个野菜团子都没有……”
  伸着手背抹去了眼角骤然沁出的泪花,栗子群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朝着兀自吹嘘不休的莫天留一努嘴:“再说了,咱们武工队的任务本来就是发动群众打鬼子,既然天留能起到对群众进行抗日事迹宣传的作用,那总比咱们一个个喊得口干舌燥、乡亲们还半信半疑的强吧?且由着他去吧……缴获来的那几支枪呢?”
  伸手朝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一指,孟满仓应声答道:“加上咱们俩得来的四支长枪,一共两支汉阳造、四支晋造三八式和两支鬼子的三八大枪!要说这莫天留还是经验不够——光知道把那些个二鬼子的枪给收了来,子弹倒是忘了取!就咱们眼下的情况,枪倒是当真够使唤了,挑好的都能一人一支,可就是子弹……”
  “子弹不足,咱们再琢磨其他的办法。咱们前些天收拾了三岔湾鬼子炮楼里出来的三个鬼子,这回又在清乐县城一家伙处置了两个鬼子和两个二鬼子,怕是要不了多久,鬼子就得摸着咱们的来路,会要照着咱们动手……等过几天,大家伙身上都没啥发出来的病症,咱们派人跑一趟军分区,看看能不能从军分区领点子弹?!”
  “军分区?队长,咱们出来的时候,你那把德造二十响的子弹,可都是从李家顺李司令身上抠搜来的,你该不是忘了吧?虽说咱们出来的时候,李司令说了要筹办兵工厂和修理所的事情,可这才十来天的工夫,李司令就是孙悟空,那也变不出来那么大一摊子家当,更变不出来子弹吧?”
  “可倒也是……我说满仓,不是还有支小鬼子的南部式手枪吗?”
  “正要跟你说这事情呢——天留死活都不肯把那支南部式手枪交公,愣说拿在他手里能派上大用场,问他啥用场他也不肯说……呀,江老太公来了。”
  也顾不上孟满仓把话说了个半截子,栗子群赶忙领着孟满仓朝江老太公迎了过去,隔着老远便朝着江老太公招呼道:“太公,这大热的天气,您怎么又亲自过来了?”
  朝着栗子群举着手中的鹿头拐杖连连拱手,江老太公脸上笑意盈盈,亮着嗓门朝栗子群应道:“比起栗大队长以身犯险、救我乡亲急难,我老头子出村走几步,又能算得了什么?我是坐在家中左思右想,实在是不该让栗大队长和诸位好汉在这荒郊野外苦等到一天之后,索性备办了些薄酒粗菜,陪着栗大队长和诸位好汉唠唠家常,还请栗大队长千万赏我几分薄面,切莫推辞。”
  微微回身示意,紧随在江老太公身后的管家立马领着十好几个壮棒后生搬运着些苇席、竹棍,三下五除二地搭建起了个简陋的苇棚,又把一张八仙桌和一些酒菜安置到了苇棚子下面。
  看着江老太公那热诚模样,栗子群不得不笑着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谢江老太公、谢谢乡亲们了!” 抗命1_第二十八章 祸从天降   阴沉着脸端坐在办公桌后,岛前半兵卫歪着脖子,斜着眼睛盯着站在办公桌后的两个日军军官和四五名皇协军军官,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可眼睛里却是凶芒大盛,如同一条正准备择人而噬的恶狗一般!
  如果不是在喜峰口战斗中被二十九军大刀队砍断了脖子上的一根大筋,岛前半兵卫或许还在日军甲种师团里混得春风得意。可伤愈后只能歪着脖子斜眼看人的岛前半兵卫,却被原部队中的上司毫不留情地扔到了清乐县城中当了守备军官——自己手底下军官里面天天戳着个歪脖斜眼看人的家伙,那岂不是丢了自己的脸,更丢了大日本皇军甲种师团的脸面?
  带着一肚子丧门气,岛前半兵卫不得不接受了自己成为丙种师团成员的事实。可刚坐上了清乐县日军宪兵队队长的交椅不过两个月,原本还算得上太平的清乐县境内就连续发生了两起袭击日军士兵的事件。抛开离清乐县城还有些路程的三岔湾据点守备士兵遭遇袭击不说,昨晚的袭击居然就发生在清乐县城中。两名巡逻的日军士兵和他们带领的两名皇协军士兵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抵抗,全都叫人用短刀割开了喉咙,抢走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弹药!
  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名皇协军军官,岛前半兵卫狞声低吼起来:“为什么你们的士兵会在半夜擅自离营?而你们的执行军官居然都不报告?皇协军的军纪,已经溃散到这样的地步了吗?简直是混蛋!”
  如同传声筒一般,站在岛前半兵卫身侧的翻译官何龅牙立刻将岛前半兵卫的话翻译成了中文絮叨了一遍,末了却又加了一句自己的私房话:“我说白麻子,别说我不照应你这本乡本土的人物!岛前太君这回可是动了真火,你手底下那几个当兵的该怎么处置,你心里该有谱吧?”
  小心翼翼地看了满脸凶相的岛前半兵卫,皇协军治安大队队长白麻子朝何龅牙翻了个白眼:“何龅牙,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刘红眼做的那点买卖,你我可都在里边有干股,真金白银的你也没少拿!这事情你要不帮我兜着点……我倒霉了,你也好不了!”
  眼睛一瞪,生得白白净净的何龅牙禁不住急声低叫起来:“我说你白癞子真就是个滚刀肉,死到临头了都不忘了拉扯个垫背的。那你也多少说句话呀,要不我怎么帮你圆场?”
  “那你就说……昨晚上的执行军官五十军棍,擅自离营的四个一人三十军棍,禁闭三天。”
  “怕是不成吧……我说白癞子,岛前太君可没这么好糊弄。这事情要不见点血……”
  “我就知道日本人就只会这招,动不动就杀人……得了,我那儿还关着几个倒霉的外路爷,崩了了事!”
  眼看着岛前半兵卫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已经涌起了狐疑的神色,翻译何龅牙忙不迭地朝着岛前半兵卫一鞠躬:“岛前阁下,白队长已经把那几个擅自离营的皇协军士兵和昨晚的执行军官关押起来了,一会儿就集合皇协军治安大队的士兵,当众枪决,以儆效尤!”
  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岛前半兵卫这才扭动着身板看向了那两名笔直站在办公桌前的日军军官:“阵亡的两名皇军士兵是怎样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吗?”
  猛地一个立正,留着一撮仁丹胡子的日军军曹深井太郎飞快地应道:“阵亡的两名皇军士兵是在城门关闭后派出的第一支巡逻队,随行的还有两名皇协军士兵。从他们被害的地点判断,他们刚刚开始巡逻就遭遇了不测,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也全部被抢走,连火柴和香烟都没有被放过!像这样的袭击手段,估计不是中国军队的士兵所为,反倒像是那些土匪的行径!”
  同样一个立正,身材矮胖得像是个水瓮的日军小队长牟口田沙比接着深井太郎的话头说道:“同样是在昨天晚上,清乐县城中的亲善商人刘红眼在他
  开的饭馆里被人袭击。按照刘红眼的描述,袭击他的那些人,看上去也很像是当地的土匪!”
  斜着眼睛,岛前半兵卫死死地盯住了深井太郎与牟口田沙比:“土匪?你们是想说大日本皇军的士兵,作战能力还比不过几个土匪吗?”
  猛一点头,牟口田沙比毫不迟疑地应道:“如果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厮杀,一名大日本皇军的士兵,恐怕可以消灭一百名土匪!可是那些土匪从来也不会遵守武士之间战斗的规则,只会躲在暗处下手!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日本皇军的士兵才会遭遇不测!还有……”
  犹豫片刻,牟口田沙比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份报告,双手递向了岛前半兵卫:“三岔湾炮楼驻防的皇军士兵递交的情况报告,也说明了阵亡的三名皇军士兵是遭受了伏击!其中两名皇军士兵所受的致命伤,都是弓箭一类的武器造成的,只有一名皇军士兵是被步枪射杀!如果是中国军队的士兵发动了这次袭击,恐怕他们是不会用这么原始的武器进行作战的吧?”
  示意翻译何龅牙接过了牟口田沙比递过来的报告,岛前半兵卫只是草草浏览了一眼,立刻扭转了身板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何,清乐县境内,有很多的土匪吗?!”
  支吾几声,何龅牙无可奈何地低头在岛前半兵卫耳边说道:“岛前阁下,鄙人虽然是清乐县人,可是自幼便被家父送往大日本帝国留学,对清乐县本地的情况,实在是不甚了解……倒是白队长……或许知道。”
  眼看着岛前半兵卫的目光在何龅牙的指引下斜斜地看向了自己,白癞子顿时低声骂道:“何龅牙,你这又撺掇着岛前找我麻烦不是?”
  尴尬地朝着白癞子讪笑着,何龅牙低声应道:“我这不也是没辙了吗?岛前太君问清乐县有没有土匪,这事情我哪儿知道去?倒是白队长你……没当皇协军之前,你不就是在清乐、宫南两县吃绺子饭的行家吗?这事情不问你,估摸着就没人能说清楚了吧?”
  狠狠瞪了何龅牙一眼,白癞子谄笑着看向了岛前半兵卫:“岛前太君,这清乐县里有座铁屏山,山高林密、地势险要,自古就有不少土匪在这铁屏山中安营扎寨。虽说在皇军占了清乐县之后,不少土匪都吓得倒了杆子、堕了旗号,可总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在山里强撑着。不过……岛前太君,我这儿跟您说句实话,土匪欺负欺负那些庄户人家、老百姓还行,跑县城里跟皇军作对……我是真不觉着有哪股土匪能有这胆子。就算是有这胆子,怕是他们也没这本事……”
  很有些着急上火地朝着白癞子一个劲眨眼,何龅牙一边把白癞子的话翻译成了日语,一边把手伸到了腰畔,朝着白癞子的膝头指点起来。
  下意识地随着何龅牙的手势看了看自己的膝盖,白癞子嘴上话倒没停,可眼珠子却一个劲儿地转悠起来,话风也猛然间转了方向:“可是要细一琢磨……岛前太君,我倒是真想起来有这么一股子土匪,说不定跟皇军被杀的事情有勾连。”
  长长地舒了口气,何龅牙把白癞子的话拣要紧的翻译成了日语说过后,岛前半兵卫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真的有敢跟皇军作对的土匪吗?白,你仔细地说清楚!”
  几乎都没等何龅牙把话翻译完全,白癞子已经冲口而出地叫道:“在铁屏山中有一处只有小一百号人的村子,住着的人都姓涂,江湖上报号‘土行孙’,专门就会泥里钻、土中藏的功夫,从来都不敢跟人明刀明枪地较量,只会趁人不留神的时候抽冷子下手!仗着他们住着的那地方偏僻,皇军来了之后,他们涂家村也不向皇军缴粮纳税。要说敢在大晚上朝着皇军下黑手的……那就只能是他们!”
  何龅牙才把白癞子的话翻译完毕,岛前半兵卫已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着身板看向了挂在
  办公室内的清乐县县境军用地图:“涂家村……在地图上指出来!”
  屁颠屁颠地凑到了地图前,何龅牙在那幅画得极其详细的军用地图上找了好一会儿,方才在地图上伸手一指:“这儿!岛前阁下,涂家村在这儿!”
  歪着身子走到了地图前,岛前半兵卫仔细看着涂家村所在的方位,好一会儿方才狞声低笑起来:“这样的地形,倒是很适合防御。而且地处深山,也很不适合大部队讨伐……”
  谄媚地朝着岛前半兵卫一哈腰,何龅牙凑在岛前半兵卫身边说道:“岛前阁下,这走大路去涂家村就绕远了,要是能从……”
  伸手在地图上指点着,何龅牙谄声说道:“要是能从大路先到何家大集,再翻山走小路去涂家村,早上出发,下午就能到!”
  扭转身板看着何龅牙,岛前半兵卫狐疑地叫道:“何,你认识路?”
  “认识!我家就在何家大集上,翻山去涂家村的小路,我打小就熟悉!岛前阁下要是怕不稳当,那白队长应该也熟悉从何家大集去涂家村的小路。”
  微微点了点头,岛前半兵卫回身看了看对自己点头哈腰的白癞子:“命令部队做好讨伐土匪的准备!皇协军治安大队全部出动配合,一定要把这股胆敢袭击皇军士兵的土匪全部歼灭!”
  一迭声地答应着,何龅牙与白癞子肩并肩地走出了岛前半兵卫的办公室,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对方开口低叫道:“你这使的可是借刀杀人的计策!”
  话刚出口,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嘿嘿低笑起来,何龅牙边笑边朝着白癞子说道:“我说白队长,幸亏你还记得当年涂家村的人给你膝盖上赏的一棒子。要不然,这话我都没法一个人朝下圆了。”
  “何龅牙,你可别把这事情朝我一个人头上栽!你家老太爷二十年前就谋算着想要涂家村的药材地,这才请了我出手对付涂家村的人!可谁知道……涂家村里那些练家子,当真是不白给呀!”
  “所以呀……这回有日本人替我们收拾涂家村那些人,该是十拿九稳了吧?我就真不信那些涂家村的练家子能练得刀枪不入?枪子、炮弹跟前,我倒看看那一大片药材地,是姓涂还是姓何?!”
  “亲兄弟,明算账,这事情我皇协军治安大队全伙出马帮着你何家办事,你何家大少爷总也得有个说法吧?”
  “事成之后,分你白队长……半成!”
  “半成?打发叫花子呢?!我说何大少爷,你可比你爹还狠哪!你爹当年可还答应分我两成的分例钱……”
  “这不是年景不好,药材也没那么好销不是?再说了,涂家村这回怕是没活人能剩下来。没了种药材的老把式,这还说不准那药材地会不会撂荒呢。”
  “少了三成,你何大少爷就别指望我皇协军治安大队卖力了!别的不会,开个口子放走涂家村里几个人我还不会?到时候你何家大少爷千日防贼,你就不怕有个老虎打盹的时候?”
  “姓白的……行,三成!你这回可得给我好好卖卖力气!”
  “爽快!瞧我的吧……我说何龅牙,皇帝可都不差饿兵,今天晚上我皇协军治安大队里的几个弟兄,怎么着也得见点荤腥、喝上几盅。”
  “我说你真是……棒子骨你啃着香、蚊子腿你也吃得下?我说这世上还有你白癞子不占的便宜没有?”
  “唷……还真没有!何大少爷,给句痛快话?”
  “……行!今天晚上‘百味鲜’饭馆,酒肉管够!”
  “我说何大少爷,你这还真是从日本人那儿学来的做买卖手艺,这么贼精?今晚上上‘百味鲜’饭馆的这一顿,怕是你用不着掏腰包,反倒是那刘红眼该给的孝敬吧?”
  “有吃有喝,你管是哪儿来的呢……” 抗命1_第二十九章 歪打正着   跑得满身大汗,脚底下的鞋子都跑丢了一只,涂扣儿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在云层里忽隐忽现的半拉月亮,顺手在路边扯了些半枯的杂草打起了草鞋,也借着这打草鞋的机会让自己多少能歇一会儿……
  打小得过的一场大病,让涂扣儿的身子骨伤损了根本,非但不能像涂家村里同龄的孩子那样习练涂家的祖传功夫,就连下地干农活都比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同辈孩子。无可奈何之下,家里大人只能想法子托了清乐县城里的朋友,让涂扣儿在“百味鲜”饭馆里当了灶间打杂的伙计。只盼着三年出师、五年成角儿,好歹也算是叫自家孩子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吃饭手艺。
  也亏了涂扣儿命中有贵人相助,虽说跟着的师傅余锁柱平日里见人都没个笑脸,干活的时候也从来是把涂扣儿支使得滴溜溜乱转,可一来在做饭的手艺上舍得教真招绝活儿,二来在吃喝穿用上也从不刻薄涂扣儿,跟着余锁柱学了小两年的手艺,涂扣儿已然能抓着炒勺整治几个家常小菜,就算是老主顾也不大能吃出来这是涂扣儿的手艺,都以为那是余锁柱亲手操刀。
  照着饭馆里面的行规,在灶间打杂的小伙计,原本就不能在前边铺面里头露脸,怕一身烟熏火燎的气味、模样扰了食客的兴头。可在莫天留与沙邦粹把“百味鲜”饭馆狠狠搅闹了一回之后,大跑堂被连打带气,躺床上压根就起不来,就连账房伙计也被吓得告了病回家将养,铺面前头人手顿时吃紧,压根就忙不过来。
  没奈何之下,涂扣儿也就只能客串了一回上菜的小跑堂,专门伺候着天黑时撞进铺面的那些个皇协军军官和翻译官何龅牙。
  几杯黄汤下肚,何龅牙和那几个皇协军军官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吆五喝六地把第二天要去偷袭涂家村的事情说了个干净,只把端着盘子上菜的涂扣儿吓得手脚冰凉,走进灶间便双膝一软跪在了余锁柱面前,带着哭腔求余锁柱帮忙想法子救救涂家村的家人。
  耳听着涂扣儿前言不搭后语地将听来的事由说了个大概,余锁柱倒也真算得上是个能拿主意的人物,当下便伸手从灶脚的小酒坛子里抓了两块大洋,再拿着张干荷叶包了几块羊羔肉,拽着涂扣儿从“百味鲜”饭馆的灶间后窗户跳了出去。
  仗着两块大洋开道,再用几块羊羔肉堵嘴,余锁柱总算是说通了看守城门的几个皇协军士兵用绳子把涂扣儿坠出了城外。双脚才一落地,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的涂扣儿只是稍稍辨别了下方向,便撒腿朝着涂家村的方向狂奔起来。
  半夜的光景,涂扣儿在山野间跑出去好几十里地,这才发现在慌乱之中,自己像是有些迷了路,跑掉了鞋的那只脚上也叫石砬子划拉得鲜血淋漓!
  胡乱打好了一双草鞋,涂扣儿借着月色朝周遭山岭中打量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跑到了哪儿了。无可奈何之下,涂扣儿只能顺着山中一条看上去比较平坦的小路走去,希望着能找到一户人家讨口水喝,也能顺便问问回涂家村的路径。
  顺着山路又走出去好几里地,还没等涂扣儿寻着一户人家问路,从路边的一棵大树上,却猛地跳下个人来,迎着涂扣儿低声喝道:“干什么的?”
  骤然间看见眼前蹦出来条人影,涂扣儿压根都没听清楚那人影朝着自己吆喝了些什么,只是吓得连连后退。可都没等涂扣儿朝后退出几步,从涂扣儿刚刚经过的一块大石头后边,又冒出了一条人影,猛虎扑羊般地将涂扣儿按在了地上!
  被身后的人按着脖子踩在地上,涂扣儿压根都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地扯开嗓门叫嚷起来:“好汉爷……好汉爷饶命啊!我身上啥值钱的都没有,是家里有急事要回家呀……好汉爷饶命啊……家里百十口子人的性命啊……”
  微微松开了按在涂扣儿脖子上的巴掌,把涂扣儿踩在地上的那人闷着嗓门低吼起来:“别胡乱吆喝!问你啥你说啥——叫啥名?哪儿人?”
  张大嘴巴喘了口粗气,涂扣儿哑着嗓门应道:“叫涂扣儿……涂家村人!”
  带着几分诧异,把涂扣儿按在地上的那人沉声喝道:“涂家村?你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干啥?这可不是涂家村奔这边的道儿。”
  扎煞着两只胳膊,涂扣儿哀声叫道:“好汉爷……求你松松手……喘不上气……我真是涂家村人……从县城出来回村里……”
  猛地松开了按在涂扣儿脖子上的巴掌,将涂扣儿按倒在地的那人像是提着一捆稻草般将涂扣儿提了起来,另一只巴掌在涂扣儿身上仔细摸索了一遍之后,方才松开了抓在涂扣儿衣服领子上的巴掌:“从县城去涂家村也不是走这条道!说实话吧——到底是干啥的?再要胡扯歪缠,可没你好果子吃!”
  哭丧着脸,涂扣儿耷拉着脑袋,压根也不敢去看自己身前站着的那人:“我真是……好汉爷,我是在县城里‘百味鲜’饭馆学徒的……求好汉爷饶了我吧……我要是不赶紧回村里报信,怕是我涂家村百十口子人,明天晚上就得遭了大祸啊!”
  轻轻“咦”了一声,站在涂扣儿身前的那人一把抓住了涂扣儿的双肩用力一捏:“一肩高、一肩低……倒真是颠弄炒勺的身架。你说你在‘百味鲜’饭馆学徒?抬头叫我瞧瞧。”
  怯怯地抬起头来,涂扣儿借着月色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面目,猛地惊声叫嚷起来:“你不是……好汉爷,前天不就是你在‘百味鲜’饭馆叫你兄弟把大跑堂给狠揍了一顿,还把东家给收拾了……”
  朝着涂扣儿一龇牙,站在涂扣儿身前的莫天留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你认出来了我,我可也认出来了你——一坛衡水老白干、十斤白切羊羔肉,是你给我送桌子面前来的吧?”
  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涂扣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汉爷,你们做下的事情,鬼子和二鬼子找不着真的事主,就把黑锅给安到涂家村头上了……好汉爷,求求你救救涂家村……百十口子老小的性命啊……”
  伸手在涂扣儿肩头一拍,方才把涂扣儿按在了地上的沙邦粹沉声喝道:“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们走,进村了再坐下说话!”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沙邦粹那巨灵神般的身板,涂扣儿怯生生地开口说道:“这位……这位好汉爷,我这到底是走到哪儿了?”
  抬手朝着前方道路一指,沙邦粹应声答道:“再朝前五里地,你都能瞧见大武村的寨墙了
  !小兄弟,你这走岔道的本事可还真行——从县城出来,大武村在南边,涂家村可在东边,你看看你走差了多少?”
  低头看了看满脸惶急神色的涂扣儿,再借着月色瞧了瞧涂扣儿一只脚上穿着的草鞋,沙邦粹不由分说地将涂扣儿一把扛到了肩头:“瞧你这架势也走不动道儿了,老实别动,我扛着你回村再说!”
  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个木哨子吹出了几声老鸹夜啼般的动静,莫天留侧耳听着不远处的山林中隐约传来了几声蛙鸣,这才扭头走在了沙邦粹前边。
  朝着大武村中一路走去,每隔一里地远近,在道边的大树、巨石后,都会有骤然响起的鸟啼蛙鸣。当大武村寨墙在月色下骤然映入涂扣儿眼帘时,从大武村中迎出来的栗子群在道边悄悄显露了身形,迎着走在前面的莫天留低声叫道:“天留,有啥情况?”
  回身朝着被沙邦粹扛在肩头的涂扣儿一指,莫天留低声应道:“大当家的,咱们在清乐县城里干的那些事,怕是给旁人招惹上麻烦了……”
  边走边说,在莫天留等人回到大武村中武工队员驻扎的屋子里时,被沙邦粹扛在了肩头的涂扣儿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情形说了个大概。交代了猴子用随身带着的草药帮涂扣儿处理着脚上的伤口,栗子群朝着莫天留等人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到了隔壁的屋子里。
  不等栗子群开口说话,莫天留已经搬弄着桌子上的茶壶、茶碗,摆放成了个四象图的模样:“大当家的,照着涂扣儿说的情形,从县城里出来的鬼子和二鬼子该是天不亮就坐汽车到何家大集,再翻山走小路奔涂家村。要是他们腿脚快些的话,天还没全黑就能赶到涂家村外边。等他们撒开了阵势围住涂家村……那时候涂家村里的人也都回村吃饭、睡觉了。叫人堵着被窝收拾,怕是一个人都跑不出来呀!”
  大致看看莫天留在桌子上摆着的茶壶、茶碗间的距离,栗子群皱着眉头应道:“天留,从大武村赶到涂家村,怕是路程也不近吧?”
  眨了眨眼睛,莫天留应声答道:“要是叫万一响现在就去涂家村,那差不多下晌的工夫就能到!可那样的话,怕是鬼子和二鬼子也离涂家村不远了。百十号人的村子里,壮棒汉子也就三十来号,剩下的老老小小想要逃命……怕是难!”
  “那……从大武村到何家大集呢?路程也不近吧?”
  “不赶趟!倒是……从县城到何家大集的大路,有一段离大武村还算近。我说大当家的,咱们是不是……拦腰给要去何家大集的鬼子和二鬼子来一下?”
  “天留,说说你咋想的?”
  “鬼子和二鬼子这回想去祸害涂家村,仗着的就是他们有汽车,这才能叫鬼子和二鬼子抢在天黑前围了涂家村!可我琢磨着……这要是废了鬼子的那些汽车呢?我瞧见过鬼子的那些汽车,平地上倒是真能跑得一溜烟,可离了大路就不成了——大当家的,咱们把路给他废了?!”
  赞许地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栗子群朗声笑道:“成!是个能动脑袋瓜子打仗的主儿!不过……天留,你再细琢磨琢磨,就凭着咱们武工队里这些人手,怎么才能把路给毁得叫鬼子压根爬不动?” 抗命1_第三十章 截击袭扰   趴在离大路足有二百米的灌木丛后,莫天留一边把从远处揪扯来的灌木枝条盖在了自己身上,一边扭头朝着趴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低声叫道:“再趴低点!就你那门神一样的身板,还撅着个磨盘大的屁股,隔着三里地都能瞧见你!”
  扭动着身躯,沙邦粹恨不能把身子钻进地皮里,身上盖好的灌木枝条也随着沙邦粹扭动身形的动作好一阵摇晃,脸贴着地皮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沉闷:“这地方的地势就比大路上高出一截,我趴再低也不顶事啊……”
  伸腿踹了沙邦粹一脚,莫天留伸手帮着沙邦粹盖好了那些揪扯下来的灌木枝条:“还学会跟我犟嘴了?你可听好了,一会儿我手里头枪一响,你赶紧把你备好的家伙什扔出去!记着该朝哪儿扔了没有?”
  “哪儿人多就朝哪儿扔!你都说好几遍了……”
  “那扔完了呢?”
  “跟着你扭头就跑啊。这你也说过好几遍了……天留,你琢磨出来的这法子到底能不能管用,我这心里老觉着玄乎……”
  再次踹了沙邦粹一脚,莫天留并没答话,只是扭头看了看趴在身边不远处、端着一杆三八大盖瞄准了公路的苟大却……
  只是在大武村中简短地商量了几句,栗子群便做出了决定——由武工队中腿脚最快、也最擅长翻山越岭的万一响与猴子两人急赴涂家村报信,尽量为涂家村中的乡亲抢出撤离涂家村避祸的时间。其他的武工队员则是携带着从大武村中借来的各样农具、家什,连夜抄近路在清乐县城通往何家大集的大路上设下埋伏,尽量拖住鬼子的脚步。
  虽说在赶到适合设伏的地点后,所有的武工队员全都忙活得没停过片刻,一个个都累得满身大汗,连说话的力气都有些欠缺,可在设立好所有的埋伏手段之后,一宿没合眼的莫天留却再没有丝毫的睡意,抓着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巴掌也多少有些冒汗……
  以往参与过的那些开枪动刀的场面,不是对付茶碗寨里的土匪,就是收拾压根都没来得及防备的皇协军,仔细计较起来,怎么说也都是些有惊无险的场面。
  但今天要设伏袭击的却是清乐县城里的鬼子和大队的皇协军,且不说鬼子和皇协军的人马加起来要比武工队多了好几倍,就连家伙也要比武工队强了许多。一旦出了啥纰漏,叫鬼子和皇协军咬住了不放,怕是想不丢下几条人命都难。
  使劲咽了口唾沫,莫天留终于忍不住心头惶恐,扭头朝着趴在身边不远处的苟大却低叫起来:“大却……苟大却……老苟!大却哥……”
  眼睛都没朝莫天留这边看上一眼,苟大却眯着眼睛盯着通往县城方向的大路,很有些漫不经心地应声答道:“沉住气,别慌张!埋伏下来的时候,队长可是把一会儿鬼子来了该怎么打,掰开揉碎了跟大家伙说过!只要照着队长交代下来的那么打,咱们吃不了亏!”
  叫苟大却一番话说中了心事的莫天留顿时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可在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低声叫道:“大却哥,咱们倒是能照
  着队长交代的法子打,可鬼子和那些二鬼子……未必就能照着队长想着的模样来呀。这要是万一……”
  依旧是没朝着莫天留看上一眼,苟大却把小手指头伸到嘴里蘸了点唾沫,再把手指头伸在风里吹了一会儿,这才接应上了莫天留的话头:“打仗这事情,从来都讲究个事前反复琢磨、仔细准备,把该想着的事情全都考虑过一遍,打起来的时候自然能心里有底。可到了战场上,那就得讲究个机智灵活、随机应变!天留,你平时不都说你爱听说书先生说《三国》《水浒》《杨家将》吗,那里头可都该有两句话吧?”
  眨巴着眼睛,莫天留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朝着苟大却低声叫道:“大却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两句啥话?”
  拉动着枪栓推弹上膛,苟大却稳稳地将枪托抵在了宽厚的肩膀上:“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接口追问道:“那还有一句呢?”
  眯起眼睛从三八大盖的瞄准具中看向了通往县城的公路,苟大却沉声低喝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好战斗准备,小鬼子来了!”
  朝着通往县城的公路方向看了一眼,莫天留顿时低头趴在了遮掩自己身形的灌木丛后,只是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紧紧盯着公路上排成了一队的六辆卡车。
  显然是因为在清乐县境内没吃过亏的缘故,打头的卡车上站着的两名日军士兵虽说把着一挺架在车头顶部的机枪,可两人却在脸对脸地说着话,压根都没留神道路前方的动静,就连原本应该指向道路前方的机枪枪口也随着车辆行驶时的颠簸左右摇晃,完全没起到应有的警戒作用。
  而在随后的几辆卡车中,天还没亮就从县城出发的皇协军士兵们全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除了第二辆卡车车厢上还站着两个皇协军士兵应付前车中时不时看过来的日军士兵,其他四辆卡车中,大多数皇协军士兵都是坐在车厢里抱着怀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打盹,时不时有一杆步枪猛地脱手摔在了对面坐着的人身上,顿时便惊起了一片隐约的咒骂声。
  眼看着第一辆卡车离一棵生在大路边的老榆树越来越近,莫天留的呼吸声也渐渐地变得粗重起来——就在那棵大榆树旁的道路上,薄薄的一层灰土下盖着的全是从大武村猎户家中搜罗来的狼牙钉,专门用来在山间围猎野猪的时候装在绳网上派用场。虽说莫天留亲眼见过这样的狼牙钉扎透了厚厚的野猪皮,可究竟这狼牙钉能不能扎透鬼子汽车的软皮轮胎,莫天留心里倒是着实没谱!
  就在莫天留心头忐忑不安时,第一辆载满了鬼子的卡车已经开到了那棵大榆树旁。伴随着几声刺耳的轮胎爆裂声,原本还算行驶得平稳的卡车猛地一个扭摆,一头冲下了大路,把卡车车厢里的好几名日军士兵都甩了出来,摔到了路旁。
  显然是没想到在这样平坦的大路上也会出现车辆失控的情况,紧随其后的第二辆卡车虽然飞快地刹车,可也止不住前冲的势头。伴随着再次响起的轮胎爆裂声,第二辆卡车
  也歪歪扭扭地横到了大路中央。
  一片鬼子与皇协军士兵鬼哭狼嚎的叫喊声中,第三辆卡车猛地撞到了横在道路中央的第二辆卡车上。都还没等那些被骤然而来的撞击震得在车厢中摔得东倒西歪、头破血流的皇协军士兵回过神来,早已经举枪瞄准了卡车的苟大却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扣动了手中三八大盖的扳机!
  三八大盖那独特的尖利枪声中,原本就以精准度与射程见长的三八大盖打出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一名刚刚挣扎着从车厢中站起身来的日军士兵!伴随着那名被子弹穿透了头骨的日军士兵颓然倒下,几乎每一个在车厢中摔得东倒西歪的日军士兵,全都扯开喉咙叫喊起来:“敌军袭击!”
  几乎就在苟大却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再次将子弹上膛的片刻之间,第一辆卡车上摔得七荤八素的日军士兵已经接二连三地从卡车上跳了下来,依托着大路旁的凹坑或石块举枪对准了苟大却的射击阵位开枪还击。原本架在车顶上的机枪也被两名日军机枪手搬弄着架在了歪倒的卡车车厢一侧,以长点射对苟大却所在的位置开始了火力压制。
  被雨点般的子弹压得压根都抬不起头来,苟大却抱着怀中的三八大盖就地滚出去老远,方才在早已经选中的另一个射击阵位上端稳了手中的三八大盖,瞄准了一名日军机枪手扣动了扳机。
  骤然变成了哑巴的日军机枪只消停了一眨眼的工夫,伴随着根本来不及看一眼自己战果的苟大却再次翻滚着转移射击阵位,飞快地补上了机枪射手位置的日军机枪副射手已经重新操枪朝苟大却方才射击的位置扫射起来。或许是因为苟大却在翻滚着转移射击阵位时带动了些灌木枝条,日军的机枪子弹几乎是追着翻滚中的苟大却不断袭来!
  连滚带爬地蹿进了一块浅浅的洼地中,苟大却抱着怀中的三八大盖仰面躺了下来,一边拉动着枪栓重新退出弹壳、推弹上膛,一边扯着喉咙大吼起来:“天留、棒槌,你们无论如何别动!小鬼子的机枪手应该是个老兵油子,枪子都能打得追着我脚后跟跑……”
  不等苟大却把话说完,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的莫天留已经扯着嗓门叫嚷起来:“大却哥,这情形不对呀?鬼子光朝着你打枪,都没像是队长说的那样朝上冲……”
  竖起耳朵听着日军机枪扫射的枪声,心中默默数算着日军机枪已经打出了多少子弹,当日军机枪的枪声骤然停歇的片刻,苟大却猛地一个翻身,单腿跪在了那浅浅的洼地中,举枪瞄准了那名正在更换机枪弹匣的日军机枪手,轻轻地扣动了手中三八大盖的扳机!
  照例是看也不看被自己击中的日军机枪手是死是活,苟大却猫着腰朝远处疾跑了几步,猛地一个虎扑趴在了一团茂密的灌木丛后。眼看着那团灌木丛的枝条被尾随而来的日军步枪子弹打得断裂飞扬,苟大却这才回身朝着莫天留趴着的位置爬了过去,口中依旧是大声叫喊道:“先不着急!等我再打死一两个鬼子,让那些鬼子听仔细了这儿就我一杆枪的动静,他们肯定就得朝上冲了!” 抗命1_第三十一章 鬼蜮伎俩   与那些在转眼间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转而依托着有利地形朝苟大却还击的日军士兵相比,其他几辆卡车上坐着的皇协军士兵却全然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两辆撞在了一起的卡车车厢里,皇协军士兵的哭喊惊叫声此起彼伏,老半天都没见着有一个人从车厢上跳下来寻找隐蔽阵地,倒是有不少人抱着脑袋趴在车厢里一个劲儿哆嗦,连原本抱在怀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都不知扔去了哪儿。
  而在其他的三辆卡车上,尽管有几名坐在驾驶室内的皇协军军官挥舞着手枪连吼带骂,可直到苟大却射杀了第三名日军士兵时,卡车上的那些皇协军士兵也只有七八个人从车厢中跳了下来,顾头不顾腚地撞进了大路旁干涸的积水沟中,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枪口朝天便扣动了扳机,纯粹就是打出个响动来给自己壮胆的路数。
  气急败坏地踢踹着从车厢中跳下来的皇协军士兵,白癞子挥舞着手里的南部式手枪,扯开喉咙叫骂起来:“论吃喝玩乐抢先、提舞刀弄枪朝后,你们一个个全他妈是嘴把式!赶紧给我从车上下来,再要有装傻充愣的货,就算是日本人能饶了你们,我白癞子的枪子可也不认人!”
  紧跟在白癞子身边,几个在白癞子当土匪时就跟着白癞子祸害百姓的皇协军军官也全都舞弄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像是赶鸭子似的将几辆卡车上的皇协军士兵驱赶到了大路边干涸的积水沟中,这才簇拥着白癞子半蹲到了大路旁的一块大石头后边,小心翼翼地伸头看向了被日军的子弹打得烟尘四起的灌木丛。
  拿南部式手枪的枪管顶了顶帽檐,跟了白癞子好些年的一名皇协军军官眨巴着眼睛,很有些疑惑地朝白癞子开口叫道:“大哥,这情形怕是不对呀?我方才恍惚着就听见三声枪响,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动静。难道说……打咱们埋伏的就一个人、一杆枪?”
  横了那开口说话的皇协军军官一眼,白癞子冷哼着开口应道:“我说你昨儿晚上喝的那顿酒,到这会儿还没醒吧?就一个人、一杆枪,就敢拦着咱们这二百来号人?!瞧着吧——不一定还有啥埋伏呢!”
  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那开口说话的皇协军军官顿时把身子缩成一团躲到了石块后边:“那咱们先缩着?”
  朝着那些分散开来进行还击的日军士兵扫了一眼,白癞子慢慢摇了摇头:“肯定不行!现在日本人还没来得及顾上瞧咱们,可一会儿缓过劲儿来,肯定就得催巴着咱们朝上冲!到时候咱们一脑袋扎进人家挖好的坑里,日本人可真不会管咱们死活……何龅牙呢?谁见着何龅牙了?!”
  也不敢站起身子张望,好几个皇协军军官在乱糟糟涌动着人头的积水沟中看了半天,终于有人朝着不远处一指:“那儿……何龅牙在那儿呢!”
  “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何龅牙那张长着蛤蟆嘴的脸?”
  “谁叫你看脸了呀?瞧见那穿着日本军裤的屁股没有?清乐县里走一圈,除了何龅牙,那都找不着第二个能生成碾盘子模样的屁股!何龅牙……何龅牙!”
  连喊了好几声,抱着脑袋跪趴在积水沟里的何龅牙都像是没听见一般。把抓在手里的南部式手枪朝腰间枪套里一塞,开口说话的那名皇协军军官弯腰疾跑了几步,伸手拖拽着已经吓软了腿脚的何龅牙回到了白癞子身边。
  很有些鄙夷地看着吓得面如土色的何龅牙,白癞子在石块后半蹲着身子,带着几分奚落的口气朝何龅牙叫道:“何大少爷,就这点场面,也能把你吓成这副德行?当年你们家老太爷送你去日本长见识,你可也没学会日本人那杀人不眨眼的本事呀?”
  哆嗦着手指指向了白癞子,何龅牙吭哧了好半天,方才断断续续地朝白癞子叫道:“姓白的,你看我笑话
  有意思没有?这还没到何家大集就遭了埋伏,肯定就是有人走漏了消息!等过了眼前这道坎,日本人要是追究起来,我倒是看你求不求着我?!”
  眼睛一瞪,白癞子毫不客气地叫道:“这消息走漏关我个屁事?!我说何龅牙,你可别打那在日本人跟前给我栽赃的主意!”
  短粗的脖子一拧,何龅牙也不甘示弱地叫嚷起来:“这话你跟我说不着!反正到时候日本人问起来,我照直了翻译就是……”
  目露凶光地盯着何龅牙,白癞子狠狠地一咬牙:“何大少爷,我好不了,你也甭想消停!你不就靠着会说日本话来拿捏着我吗?把老子逼急了……我倒看你能不能天天躲宪兵司令部里不出门?!”
  眼瞅着白癞子与何龅牙呛上了火,蹲在白癞子身边的一名皇协军军官忙不迭地开口低叫道:“大哥、何翻译官,这往后的事情咱们有的是时间细说,面前的事情可该怎么办?就方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日本人那边都不算,咱们弟兄可干出去少说二百发子弹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大洋啊!”
  冷哼一声,何龅牙毫不客气地开口叫道:“我他妈就是个翻译官,手底下要兵没有、要枪没带,这事情跟我说不着!”
  带着几分谄笑的模样,开口说话的皇协军军官忙不迭地挡在了又要发怒的白癞子身前,朝着何龅牙低声说道:“何大少爷,咱们兄弟都是舞刀弄枪出身,有时候说话难免冲了点,这还得请您多多包涵!看在大家伙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分上……您受累给拿个主意?”
  乜斜着眼睛看着气哼哼模样的白癞子,何龅牙很是不屑地哼道:“这世上可也得有白出主意的事儿?!我说白队长,你倒是有句交代的话没有?”
  强忍着心头怒气,白癞子无可奈何地耷拉下了脑袋:“行……今天我姓白的认栽!何大少爷,还请你指点条明路?”
  贼眉鼠眼地看了看那些趴在隐蔽物后开枪还击的日军士兵,何龅牙压低了嗓门说道:“日本人打仗的路数来去就那么几下子——仗着手里头的家伙犀利压住了对手之后,再派步骑冲阵!我估摸着对面要是再没显露出啥能还手的模样……那差不离日本人就该命令皇协军朝上冲了!”
  狠狠一拍大腿,白癞子急声低叫道:“可万一要是对面还有埋伏呢?!这年头有人有枪才能吃上口饱饭,要是一仗下来就把我手底下兄弟给拼光、拼残……怕是都不出俩月,这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的队长,就得换了旁人!何大少爷,就当我姓白的欠你个人情——你给个能管用的法子不?”
  带着几分诡谲的模样眨巴着眼睛,何龅牙压低了嗓门应道:“白队长,你手底下的兄弟……有懂日本话的没有?”
  横了何龅牙一眼,白癞子没好气地低叫道:“我手底下要有懂日本话的兄弟,怕是你何大少爷都坐不稳翻译官的这把交椅了!”
  “我教你一句日本话——托资寂寂!”
  “啥意思?”
  “就是突击的意思!那些日本兵只要听到这个命令,立马就会不管不顾地朝上冲!”
  “我说何龅牙,你这是打算一把坑死我是吧?我叫我手底下的兄弟朝上冲,那命令都还不一定好使,你再叫我命令日本人?那日本人不翻手就得宰了我!”
  “谁叫你光喊这一句呀?!你前头加上句中国话——皇协军,托资寂寂!喊完了就叫你手底下的兄弟把嗓门放大了吆喝,脚底下能跑多快……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能成吗?那过后日本人要追究起来呢?”
  “你傻呀?你不会说是为了训练皇协军的弟兄熟悉日本人的口令,这才学着用日语指挥打仗?再说还有我不是?到时候就算是日本人要追
  究,你我一唱一和、一搭一挡,还怕糊弄不了那些日本人?”
  盯着何龅牙脸上神色看了好一会儿,再听着不远处日军士兵趴着的地方枪声已经开始稀疏下来,白癞子狠狠地一拳捶在了自己膝头:“行!只要能保住我治安大队的这点人、枪,老子就当是赌一回大的!那日本话怎么说来着?”
  恨铁不成钢一般地朝着白癞子摇了摇头,何龅牙几乎是一音一顿地重复着那句日本话:“托资寂寂!”
  与蹲在自己身边的几名皇协军军官一起反复念叨了好几遍何龅牙刚教的日语,在确认自己大概能念准了发音之后,白癞子方才朝着身边的几名皇协军军官一摆手:“招呼下面兄弟,等会儿咱们一喊这句日本话,让大家伙全都扯开嗓门吆喝,脚底下可千万慢着些!”
  心领神会地连连点头,几名皇协军军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声应道:“大哥你就放心吧!就这样哄人的花活儿,弟兄们可是当真耍弄得熟透了……”
  眼看着几名皇协军军官猫着腰在积水沟里分头叮嘱过了那些皇协军士兵,再有朝着自己连连挥手示意,白癞子猛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就像是一只打鸣的公鸡般伸直了脖子,扯开嗓门尖叫起来:“皇协军的弟兄们,给老子托资寂寂呀……”
  如同乡野间那些手艺不到家的草台班子唱戏一般,几个刚学会了一句日语的皇协军军官,全都接应着白癞子的吆喝声叫嚷起来:“弟兄们上啊!给队长托资寂寂呀……”
  就像是百十头叫马蜂蜇了屁股的毛驴,几乎每个趴在积水沟里的皇协军士兵都扯开了喉咙叫嚷起来。也就在那些皇协军士兵的胡乱叫嚷声中,原本趴在隐蔽物后朝着苟大却藏身的位置开枪还击的日军士兵,也都毫不迟疑地跳起了身子,端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发动了冲锋!
  短短二百米的距离,在训练有素的日军士兵极速冲击之下,几乎是转瞬即至。眼看着十几名日军士兵在眨眼间便冲出了百来米远近,蹲在路边石块后的白癞子倒是很有些纳闷地嘀咕起来:“嘿……还真是冲上去了。这打埋伏的人究竟是耍的什么花样……”
  都没等白癞子琢磨明白,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却像是叫什么东西绊着了一般,猛地一头栽倒在地。几乎就在那几名日军士兵栽倒的同时,伴随着一声德造二十响手枪特有的脆亮枪声,从一片并不算是茂密的灌木丛后,两个黑漆漆的大包袱猛地被人扔了出来!
  虽说趴在地上时使不上腰力,可就凭着胳膊上强于寻常人好几倍的力气,沙邦粹扔出去的两个炸药包也凌空飞出去了将近五十米的距离,还没落地就在天空中炸响开来。
  两个各有十斤分量的炸药包中,紧紧包裹着的土制火药威力并不算强大,但也足够让那些被包裹在土制炸药药包外的小卵石四散迸飞开来,直打得那些端着三八大盖冲锋的日军士兵头顶钢盔叮当作响。而砸在了那些日军士兵身上、手上的小卵石,更是打得那些日军士兵痛叫连连。
  不等半空中那爆炸引起的硝烟散去,莫天留已经猛地一拽想要抬头看看战果的沙邦粹,扯开嗓门大吼起来:“跑啊!”
  耳朵被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沙邦粹压根也没听见莫天留朝着自己喊了些什么,只是习惯性地朝着莫天留一点头,跟在莫天留身后扭头猫腰狂奔起来。
  转头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已经朝着早已选定的撤离方向狂奔,苟大却倒是没着急跟上他们的脚步,反倒是从腰后摸出了个手榴弹塞进了一丛灌木当中,再将手榴弹拉弦从手柄尾部轻轻抽了出来,小心地弯下一根灌木枝条,将手榴弹拉弦捆在了枝条顶端,这才朝后倒退着爬了几步,起身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撤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抗命1_第三十二章 顾此失彼   尾随着那些皇协军士兵冲出去二三十步,白癞子眼睁睁看着那些冲在前面的日军士兵被凌空炸开的炸药包中迸飞的小卵石打得惨叫连连,顿时毫不犹豫地扭头冲回了路边的那块大石头后,朝着蹲在石头后的何龅牙讶声叫道:“还真他妈有后手等着咱们!这要不是叫日本人先去替咱们蹚了道路,怕是挨炸的就是我手底下的人马了!”
  转悠着粗短的脖子四处打量着,何龅牙倒是并不在意白癞子说了些什么,只是有些惶急地自言自语:“奇了怪了……怎么没见着深井太郎军曹?这都打成了一锅粥的场面,怎么深井太郎倒是不见了人影了……”
  漫不经心地朝着那些端着步枪冲锋的日军士兵看了一眼,白癞子一屁股坐到了石头后边:“说不定是胆小,躲起来了。这日本人也是肉体凡胎,枪子打身上也都是一穿俩窟窿眼……”
  鄙夷地朝着白癞子瞥了一眼,何龅牙不屑地冷哼起来:“你当日本兵都跟你手底下这些皇协军似的?人家那军纪可是来真的——临阵脱逃,都不用等打完仗了回去处置,当场就是个枪毙!这深井军曹到底是跑哪儿去了……我说白癞子,咱们出发的时候,深井军曹坐着的是哪辆车来着?”
  抬手朝着歪倒在路边的卡车一指,白癞子也像是琢磨过味儿似的,半蹲起了身子:“日本人在中国地面上,从来都拿着自个儿当皇上——肯定是第一辆车呀!”
  “坏了坏了……白癞子,你赶紧跟我过去瞧瞧去!今天这场面,要是深井军曹死了,再绕进去几个日本兵,可你手底下的皇协军倒是全须全尾……你自己琢磨着回去能有啥事。”
  “战场上枪弹不长眼,凭什么我皇协军的人马就能死,他日本人就死不得?这他妈是哪门子的道理……”
  虽说嘴硬,可心里却着实有些发虚。跟在何龅牙身后的白癞子顺着积水沟猫腰蹿到了歪倒在路边的卡车旁,先抬眼看了看两名被打飞了天灵盖的日军机枪手,这才伸头朝着卡车驾驶室里看去,嘴里低声嘀咕道:“老天保佑,这深井军曹可千万别死……”
  同样伸着脖子朝卡车驾驶室里瞧了一眼,何龅牙先就瞧见了那被方向盘顶断了肋骨、口鼻处涌出了不少血块子的日军汽车兵,再仔细朝着副驾驶的座位上看了一眼,何龅牙顿时伸手一拉白癞子:“没死!还喘气呢!深井军曹还喘气呢……”
  翻手抓住了想要绕到卡车另一侧救助深井太郎的何龅牙,白癞子扭头看了看身边并没有日军士兵,这才压低了嗓门朝何龅牙叫道:“我说何大少爷,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深井军曹都叫撞得满脸是血,咱们身上倒是一点伤都不带,这可说不过去吧?”
  眨巴着一双绿豆眼,何龅牙只是略一犹豫,顿时便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得是!白大队长,你有啥招儿?”
  伸手从两名被击毙的日军士兵垂挂在车厢旁的尸体上抹了些鲜血,白癞子毫不犹豫地把鲜血涂了自己满头满脸:“这模样应该够意思了吧?”
  看着白癞子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弄成了个满脸鲜血的模样,何龅牙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呀……”
  有样学样地把自己头、脸上涂满了鲜血,再从地上抓了把灰土撒到了头、脸上,何龅牙与白癞子的模样看上去倒的确有几分像是经过了厮拼血战的架势。一前一后地绕到了卡车另一侧,何龅牙与白癞子一边费力地拽开撞得有些变形的卡车车门,一边分别拿捏着日语和中国话大声叫嚷起来:“深井太君,你没事吧?”
  “深井阁下,要坚持住呀……”
  将被撞得晕了过去的深井太郎拖出了有些变形的驾驶室,白癞子与何龅牙一边连声在深井太郎耳边吆喝着,一边招呼着不远处的皇协军士兵送过来了个水壶,一股脑地将水壶中的凉水倒在了深井太郎的脑袋上。
  被冰凉的水一激,脑袋上被撞出了两个血口子的深井太郎顿时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蹲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猛然坐起了身子大叫起来:“怎么回事?是敌人袭击吗?!”
  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地
  上的深井太郎,何龅牙殷勤地将半空的水壶送到了深井太郎的嘴边:“深井阁下,士兵们已经对伏击我们的敌人进行了还击,你还是先包扎好伤口……”
  抬手便将何龅牙递到自己嘴边的水壶打飞了老远,满脸是血的深井太郎抓过被几个皇协军士兵从车厢里找出来的指挥刀,拄着指挥刀站起了身子:“不过是一些小伤口而已,怎么能让大日本皇军的武士就此躺下呢?!我大日本皇军的士兵呢?他们在哪里?”
  几乎是福至心灵一般,白癞子毫不犹豫地抬手朝着卡车另一侧一指:“他们都冲上去了!不是您下的命令吗?就是那个——托资寂寂?”
  狐疑地看了白癞子一眼,深井太郎扭头朝站在一旁的何龅牙叫道:“我下达过突击的命令吗?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朝着不断对自己挤眉弄眼的白癞子瞟了一眼,何龅牙飞快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的!即使是在深井阁下受伤晕厥的时候,也依旧不失大日本皇军武士的勇武气概,不断地命令大日本皇军士兵与皇协军士兵进行突击!像这样无所畏惧的勇武行为,简直堪比大日本战国时期的甲山猛虎啊……”
  明知道何龅牙是在恭维自己,深井太郎却也多少有些自得。猛地抽出了指挥刀,深井太郎厉声喝道:“既然是下达了突击的命令,那么指挥官也是必须要率先冲锋陷阵的啊——突击!”
  不必何龅牙翻译,白癞子看着挥舞指挥刀跌跌撞撞绕过了卡车朝前冲击的深井太郎,无可奈何地拔出了收在枪套中的南部式手枪,朝着何龅牙翻了个白眼:“这句就不用你翻译了……这日本人就是死心眼,脑袋上磕那么大两个血口子,刚醒过来就朝上冲……也不知道为啥这么喜欢赶着寻死……”
  话音未落,从远处传来的一声爆炸巨响,顿时叫白癞子与何龅牙同时一缩脖子,猛地趴在了地上。有个同样蹲下了身子的皇协军军官眼尖,顿时便指着爆炸声响起的地方叫嚷起来:“有埋伏!冲上去的那几个日本人像是踩了地雷了……”
  从身后骤然飞来的子弹,在那名眼尖的皇协军军官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的瞬间,干脆利落地穿过了他的脖子,余势未衰地在卡车车厢上嵌进去半截。而尖利的三八大盖枪响,也直到此时才传到了白癞子与何龅牙等人的耳朵里。
  就像是发起总攻击的信号一般,伴随着那一声三八大盖尖利的枪响,从白癞子等人的身后,三八大盖、汉阳造、中正式的枪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其间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土枪、火铳沉闷的轰鸣。
  眼睁睁看着那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皇协军军官颓然倒下,趴在地上的白癞子禁不住朝着另外几个跟在自己身边的皇协军军官大叫起来:“这他妈才是当真的埋伏!吹哨子叫弟兄们都回来,这边才是当真的埋伏啊!”
  慌不迭地伸手从各自怀中摸出了几个油光水滑的木哨子,跟在白癞子身边的几个皇协军军官不约而同地将那木哨子塞到了口中,亡命地吹出了一连串鹧鸪啼鸣般的哨音。
  伴随着那一连串在战场上响起的鹧鸪啼鸣声,原本就进一步、退半步的皇协军士兵当中,不少人立刻止住了脚步,乱糟糟地朝着身边同伴叫嚷起来:“大哥叫咱们回去……有人抄了咱们后路了!”
  “并肩子滑呀……风紧……”
  如同江河退潮一般,原本就没从路边冲出去多远的皇协军士兵扭头跑了个一溜烟,眨眼工夫便趴回了方才藏身的积水沟中。而方才刚刚被白癞子等人救醒后就举着指挥刀独自冲击的深井太郎,也被那些乱糟糟朝回奔跑的皇协军士兵裹挟着回到了歪倒的卡车旁。
  不等被裹挟回来的深井太郎怒吼出声,何龅牙已经连滚带爬地蹿到了深井太郎身边,指点着各种枪声响成了一片的方向叫道:“深井阁下,真正的埋伏在这边……”
  尽管怒气勃发,但深井太郎也飞快地辨明了两处发起袭击的方向之中哪里的枪声更为密集。舞动着手中的指挥刀,深井太郎厉声咆哮起来:“突击!皇军士兵重新收拢队形,皇协军士兵立刻突击!”
  翻着白眼,何龅
  牙扭头看向了趴在地上的白癞子:“白大队长,这回可真不是我不帮你了——深井军曹命令皇协军兄弟们立刻突击!”
  狠狠一咬牙,白癞子趴在地上大声叫道:“兄弟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这一锤子买卖,咱们是做定了——给我冲,打死一个赏大洋十块,抓到活的赏大洋二十!要有装傻充愣的货,我白癞子枪子可不认人!”
  照旧是连踢带打,几个皇协军军官驱赶着那些万分不情愿的皇协军士兵跳出了藏身的积水沟,弯腰驼背地端着枪朝前冲去。而在草草搜索了手榴弹爆炸范围周遭的灌木丛之后,那些被小卵石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青紫的日军士兵,也抬着几个伤员和几具尸体,急匆匆地朝着大路方向折返回来。
  说来也怪,打从皇协军士兵被驱赶着开始冲锋起,方才还响成了一片的各种枪声,竟然在一瞬间全部停息下来。等得几个战战兢兢的皇协军士兵好不容易摸到了响枪的位置旁,却只在几块石头后找到了两三支锈蚀得连枪管都满是窟窿的火枪,烧成了灰烬的引火绳足有三四米长短,显然是有人拿来布置疑兵之计时派上用场的玩意。
  看着那些被手榴弹炸伤或是被地弩发射的箭矢射伤的日军伤员,再看看几具被炸死的日军士兵尸体,满头鲜血的深井太郎禁不住破口大骂:“混蛋!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家伙,才会像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偷袭?!为什么不站出来,堂堂正正地与我们战斗?!”
  小心翼翼地看着深井太郎暴怒的模样,何龅牙朝着白癞子递了个眼色,这才低声朝怒气冲冲的深井太郎说道:“深井阁下,虽然我们打退了敌人的伏击,可是车辆却也有些……损毁!今天的行动,是不是就……暂时取消?”
  猛地一挥手中的指挥刀,深井太郎厉声吼道:“行动必须按计划进行!所有的伤员集中到一辆车上,其他的人……尽量集中,朝何家大集出发!”
  眼看着深井太郎像是看见了红布的公牛一般被怒气充斥了头脑,何龅牙与白癞子只得连连点头,按照深井太郎的吩咐将所有的皇协军士兵塞到了两辆卡车上,再在另一辆卡车上安顿了其他的日军士兵,这才继续朝着何家大集方向驶去。
  胡乱让手下的日军士兵包扎过头上的伤口,再次坐到了第一辆卡车驾驶室中的深井太郎将指挥刀杵在两腿之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虽说在日军内部,丙种师团的战斗力并不被人看好,可是在应付治安战中的那些土匪或小股散兵游勇时,却也着实该是游刃有余。可在今天遭遇的这场伏击中,不仅折损了好几名士兵,就连对手的人影都没看见一个,说出去恐怕都会叫部队中的同僚笑掉大牙!
  如果再因为途中遭受了袭击便仓皇撤回,恐怕清乐县城中的岛前半兵卫都会勒令自己切腹谢罪了吧?!
  唯一能够逃脱如此下场的办法,就是继续执行作战计划,完美地剿灭涂家村中的所有居民,这样才能够换取个功过相抵的局面。
  脑中胡思乱想着,当深井太郎耳中猛地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时,整个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前扑了过去,杵在双腿中间的指挥刀刀柄,也狠狠地戳在了深井太郎的嘴巴上!
  顾不得门牙都被磕掉了两颗所带来的剧痛,满嘴是血的深井太郎扭头便是一个耳光抽到了司机脸上:“混蛋!怎么开的车?!”
  捂着被深井太郎打得火辣辣的脸颊,日军司机很有些委屈地叫道:“实在对不起!可是……阁下……”
  顺着司机伸手指点的方向扭头看了过去,深井太郎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就在车前不到三米的地方,一道横贯了整个道路的深沟赫然在目。在那条深沟的一侧,还插着一块显然是急就着做成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墨迹未干。
  扭头从车窗中探出了脑袋,深井太郎含混不清地朝站在车厢中的何龅牙厉声叫道:“何,那牌子上写的什么?!”
  捂着在骤然刹车时被撞到的胸口,何龅牙盯着那木牌仔细看了几眼,方才扬声朝深井太郎叫道:“深井阁下,那牌子上写的是……前有地雷!” 抗命1_第三十三章 心血难舍   远远趴在离壕沟足有五里地的小山包上,集中到了一起的武工队员头戴着用杂草、藤条编织成的帽圈,屏住呼吸看着道路上被截住的卡车和从卡车上跳下来的日军士兵,彼此间偶然有些眼神交汇时,看到的也全都是兴奋的神色。
  几副打猎时用的地弩、窝弓,几支日本人刚打过来的时候就埋到了地底下、早已经锈蚀得无法使用的土造火枪,还有那些已经板结成块的土制火药,哪怕是用来抵挡劫掠村庄的土匪,怕都有些不大管用,可经过了栗子群与那些老武工队员三两下摆弄,居然就能放翻了好几个鬼子,这不能不叫那些刚加入了武工队的大武村中壮丁啧啧称奇,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别看鬼子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可只要用对了法子,那照旧能收拾得了!
  拿胳膊肘碰了碰趴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跑得浑身是汗的沙邦粹压低了嗓门叫道:“天留,你和队长琢磨出来的那法子能成吗?就这么写一块牌子,就能挡着那些鬼子不敢朝前走?”
  微微摇了摇头,莫天留低声应道:“肯定不成!鬼子又不傻,能被几个字就吓得不敢朝前走?可鬼子要想过了这条壕沟,手里又没挖土搬运的家伙,那就只能去道边林子里砍树了,少说也得花费上半个时辰!有了这半个时辰,前面大路上估摸着又能多出来个大坑了吧?”
  眨巴着眼睛,沙邦粹很有些纳闷地低叫起来:“这怕是不成吧?这大路上的沙土都叫往来的人、车踩踏碾轧得结结实实,咱们刨坑花费的工夫,肯定要比鬼子砍树、填坑的时候长!照这么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鬼子就能踏踏实实地在大路上坐着车跑了呀?”
  斜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翻身仰面躺在了地上:“要不说你就是个棒槌,只长身板不长脑袋呢。就这样的壕沟,前头那道肯定要比这道壕沟浅。等到了最后一道壕沟的时候,鬼子的汽车都能照直了冲过去,那时候咱们才能瞧上好戏呢!”
  懵懂地摇了摇头,沙邦粹的眼睛里依旧是浓厚的疑惑神色:“我还是没明白……”
  “……我可也没指望你明白!反正经过了这一路折腾,鬼子今天天黑透的时候能到何家大集,那都算是运气十足了!”
  “那咱们现在干吗?”
  “方才大家伙聚拢的时候,大当家的不是说了吗——抄近路,奔涂家村!”
  像是听到了莫天留与沙邦粹的对话,趴在不远处的栗子群朝后倒着爬了几步,方才慢慢地蹲踞起身子,低声朝趴在地上的武工队员们说道:“趁着鬼子被拖住的时候,大家加快速度赶到涂家村!天留,你在前面带路!”
  一骨碌爬起了身子,莫天留弯腰看了看早已经收拾利落的绑腿,朝着栗子群低声问道:“大当家的,咱们这就奔涂家村?就不再……干点别的?”
  饶有兴趣地看着莫天留,栗子群低声应道:“天留,你又有啥想法?”
  回手朝着山下大路上乱糟糟跳下车来的鬼子和皇协军一指,莫天留很有些兴奋地低叫道:“大当家的,咱们今天拦着鬼子打了一仗,虽说是把鬼子和二鬼子收拾得够呛,可要仔细算计起来,咱们也没得着啥实在好处啊。”
  同样朝后倒着爬了
  几步,怀中抱着那支八成新三八大盖的苟大却慢慢坐起了身子,看着莫天留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笑道:“嗬……方才心里还一个劲儿打着小鼓,放过一枪之后就变得胆大了?天留,你倒是想从那些鬼子和二鬼子身上得着什么好处?”
  伸手指了指苟大却怀里抱着的那支三八大盖,莫天留毫不迟疑地开口说道:“子弹!咱们大家伙眼下都不缺枪,可每个人身上也就那么些子弹。抽冷子朝鬼子放几枪还成,可要是硬碰硬地对上,咱们大家伙身上的子弹搁在一块儿,都还不如三五个鬼子和二鬼子带的子弹多!”
  捏了捏身上子弹袋中当宝贝般收着的十几发子弹,再看看其他几个老武工队员身上同样干瘪的子弹袋,苟大却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打从老部队中被选拔、抽调到武工队时,几乎每个武工队员随身携带的子弹,都是从其他战友身上挤出来的压箱底存货。就连新成立的冀南军分区司令李家顺,也都从自己身上掏出来些子弹交给栗子群,这才算是勉强凑齐了能打一场小规模遭遇战的弹药。
  虽说在拿下了茶碗寨之后,原本连枪支都短缺的武工队总算是解决了枪械数量问题,做到了人手一支枪,可子弹上的短缺却依旧没能解决,大家伙的心里着实都有些不踏实。
  扭头看了看山下那些将随身工兵用具扔给了皇协军士兵、吆喝命令着皇协军士兵砍伐树木的鬼子,苟大却叹息着说道:“可山下的鬼子和二鬼子加起来有一百多号人,咱们能有啥法子从他们身上得着子弹?就像是方才,咱们虽说打死了几个鬼子和二鬼子,可哪有时间打扫战场呀?跑还来不及呢……”
  双手在膝盖上一拍,莫天留压着嗓门低叫起来:“谁说要打那些鬼子和二鬼子了呀?照着这些鬼子和二鬼子的脚程算计,他们肯定得天黑透了才能到何家大集不是?到时候人困马乏,肯定不能、也不敢连夜走山路去涂家村。只要他们在何家大集歇下来,那咱们可不就有机会了?”
  微微皱着眉头,栗子群却在此时接上了莫天留的话头:“天留,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可是……还是太危险了些!咱们在大武村制订阻击鬼子的计划时你就说过,何家大集周遭都有挺高的寨墙,进出三个寨门都是天黑就关。一旦咱们在何家大集闹出来动静……一百多鬼子和二鬼子,加上何家大集的地主家养的护院枪兵,怕是咱们就得吃大亏,说不定还得连累了何家大集的乡亲们。还是按照原订计划,咱们奔涂家村!”
  张了张嘴巴,莫天留倒也没再出声说话,只是顺从地走到了众人前面带路。差不多在天近黄昏时,坐落在一处山洼中的涂家村已然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或许是因为万一响与猴子两人先到了涂家村报信的缘故,原本应该在这时候生火做饭的涂家村中,此刻却没有一户人家房顶的烟囱上冒起炊烟。三三两两坐落在山洼中的屋子门前,却都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收拾着东西,看着就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莫天留指点着涂家村方向朝走到了自己身边的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看来万一响和猴子哥是早到了!看涂家村里现在的情形,估摸着村里人已
  经准备好了出村避祸。”
  放眼打量着涂家村里的情形,栗子群缓缓点了点头:“能赶趟就好!只是鬼子和二鬼子到时候扑了空,怕是涂家村里乡亲们的房子和家当……难得保住了!咱们脚底下加紧点,赶紧到涂家村里帮着乡亲们收拾家当,尽量让乡亲们少受点损失!”
  齐齐答应一声,一路疾奔而来的武工队员们立刻顺着通往涂家村的山路小跑起来。可还没等武工队员们跑出去几步,从路边山林中却猛地飞出一支短梭镖,狠狠地钉在了跑在最前面的莫天留脚下!
  猛地停下了脚步,莫天留朝着那钉在自己脚下的短梭镖看了几眼,扭头便朝着那短梭镖飞来的方向叫嚷起来:“是涂家村里的乡亲吗?我们是清乐县武工队的,方才到涂家村里报信的,也是我们的兄弟!”
  并不从小路旁的山林中现身,从短梭镖掷出的方向,一个颇为沉稳的声音飞快地接应上了莫天留的话头:“方才报信的人是你们的兄弟?那你们是从哪儿得着的消息?”
  “清乐县城‘百味鲜’饭馆,涂扣儿兄弟连夜捎来的消息!害怕涂家村里的乡亲信不着我们兄弟捎来的信儿,还把涂扣儿身上打小戴着的长命锁给拿来了!”
  显然是信了莫天留的话,伴随着树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穿着土黄色短打衣裳、手里抓着两支短梭镖的敦实中年汉子从树林中慢慢走了出来,迎着莫天留微微一拱手:“涂家村涂山药,谢过了诸位好汉援救情分!”
  扭脸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并没动作,莫天留这才大大咧咧地朝着涂山药拱了拱手:“好说好说!我去清乐县城收拾二鬼子的时候,也多亏了涂扣儿兄弟帮忙照应!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能伸手的时候自然不用说旁的——眼下涂家村里的乡亲,差不离该是收拾好了。趁着小鬼子还没来,大家伙赶紧走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涂山药重重地摇了摇头:“我还正为了这事情犯愁呢!这回鬼子和二鬼子要来祸害涂家村,根子恐怕就在何家大集的地主何老财身上!小二十年前,何老财就想要霸占我涂家村的药材地,明里暗里使了不少阴损招数来祸害我涂家村,我涂家村里的那点家底子,也都被何老财摸了个差不离!要是鬼子和二鬼子得了何老财的指点,怕是我涂家村……”
  狠狠一跺脚,涂山药像是下了决心般地低叫道:“我也不瞒着各位好汉——我涂家村里这么多年来都是靠着种药、制药讨生活,村子里存下的药材也当真不少!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怕是那些药材就全都得白扔给鬼子和二鬼子!村里不少老人舍不得,正闹腾得厉害呢……”
  讶然看着满脸焦急神色的涂山药,莫天留禁不住问道:“村子里存了不少药材?这不少……是多少呀?”
  “各样药材加到一块儿……得有小一万斤!”
  “那村子里有大牲口没有?”
  “就两头骡子,顶天了能扛上几百斤。咱们要朝着没路的深山里躲,大车也都用不上……”
  伸手拍了拍莫天留的肩膀,站在莫天留身边的栗子群沉声说道:“在这儿站着说话也不管用,咱们赶紧进村瞧瞧去,看看能不能想出啥法子来!” 抗命1_第三十四章 留得青山   没费多大力气,栗子群等人便在涂家村中找到了先一步赶来报信的万一响和猴子两人。看着万一响和猴子脸上、手上叫树枝划出的血印子,再瞧瞧两人脚底下全都开了口子的鞋,栗子群伸出双手拍了拍万一响与猴子的肩膀:“辛苦了!”
  朝着栗子群嘿嘿一乐,猴子很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辛苦万一响了!为了抄近路尽快赶到涂家村,走的路全是山里野物钻出来的小道,走在前面领路可真是个遭罪的活儿!”
  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两只比寻常人大了不少的巴掌,万一响颇有些腼腆地低下了头:“也亏得猴子哥一路上照应着我……”
  赞许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和声朝猴子与万一响笑道:“同志之间互相帮助,这本来就是咱们革命队伍里的好传统,值得表扬啊!你们啥时候到的涂家村?现在村里群众撤离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猴子应声朝栗子群答道:“差不多到了两个时辰了。进村之后跟村里主事的人说清楚情况,又花费了好一会儿。眼下村子里的乡亲们虽说都在准备撤离,可不少人都舍不得自己辛苦攒下来的家当……尤其是涂家村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那些药材,根本就没法子抢运走!不少老人都说……死也要死在这些药材旁边!”
  像是早就见多了这样的情况,栗子群抬头看了看村子里忙活着收拾各样家当的乡亲:“村子里主事的人呢?现在在哪儿?”
  回身朝着涂家村中最大的一幢屋子一指,猴子猛地压低了声音:“陪着涂家村里舍不下药材的老人在那儿磨牙呢!我刚才在旁边悄悄听了一耳朵,这涂家村里主事的人像是辈分不高,每回都是话刚出口,就叫村里老人指着鼻子骂得没了声。”
  略一思忖,栗子群扬声朝着围拢在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们叫道:“大家分分工,老同志们分散到村外警戒,尽量把警戒哨放远一点。新同志两个人一组,去给涂家村里的乡亲们帮忙!天留,这涂家村周遭的地形你熟悉吗?”
  “打小我就在山里乱撞,铁屏山里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那你跟着我来!”
  刚要抬腿朝着涂家村中最大的那幢屋子走去,栗子群却又看见沙邦粹眼巴巴地盯着莫天留,一副离了莫天留就不知道手脚朝哪儿放的模样,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朝着沙邦粹招了招手:“还有棒槌,也跟着来吧!”
  涂家村原本不大,不过是顺着村中小路走了片刻工夫,栗子群与莫天留、沙邦粹已经走到了那幢大屋子门前。从敞开的大门中看去,十好几个上了岁数的涂家村中老人全都拄着一支短梭镖围坐在一起。而在那些气哼哼围坐在一起的老人中间,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壮年汉子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一支锋利的短梭镖也扔在了脚边。
  压根也没看见门外来了生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气呼呼地用手中的短梭镖连连顿着青石地面,厉声朝着那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的壮年汉子喝道:“涂半夏,你倒是还记不记得涂家祖训?!善者不欺、恶人不惧!我涂家祖辈在这铁屏山中扎下根来,多少艰难都是咬牙扛过去的,从来也没像是今天这样叫人逼得举村出逃!”
  同样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另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连眼睛都瞎了一只的老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九哥说得是!远了不说,就说这小三十年里,觊觎我涂家村中药材的恶人来了多少?不也是拿着洋枪、洋炮,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可又有谁在涂家村得了便宜去?照着我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不就是山外何财主勾连来的日本人吗?照准了心窝一梭镖扎下去,一样是两个窟窿眼!”
  挥舞着各自手中抓着的短梭镖,围坐在一起的老人之中,又有几个人接上了话茬:“说得是呢!别看洋枪洋炮能打得远,可咱们涂家的功夫专门就是对
  付这路家什的!照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打法——泥里钻、土里藏,近身了就能叫拿着洋枪、洋炮的对头抓瞎!”
  “赶节气、抢露水,除虫、驱鸟,摘选、晒制,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两辈子人辛苦得来的这好些药材,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何财主和他勾连的日本人?!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没别的,我就守在药材前面,拼死一个够本,干挺两个算赚着……”
  双手握拳连连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的涂半夏耳听着涂家村里老人宁死也不离开村子的话茬,急得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连说话的调门都变得尖利起来:“我的个老祖宗们啊……扣儿兄弟这回捎来的信可说得明白,奔咱们涂家村来的鬼子和二鬼子足有小二百号人!再加上何财主家里养着护院的枪兵、家丁,怎么算也有三百号人、枪!咱们涂家村里能使唤得动家伙的男丁全都算上,那也不过几十号,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咱们眼下先避过了这风口浪尖的节骨眼,回头咱们照旧能种药材吃饭。可要是不走……人和药材就都没了!”
  不等围坐在涂半夏身边的涂家村老人说话,栗子群已经亮开嗓门接应上了涂半夏的话头:“这话说得在理!老辈子人早就留下过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涂家村里最宝贝的东西没叫鬼子给祸害了,那以后涂家村里的乡亲,照旧能过上好日子!”
  诧异地看向了大步走进屋内的栗子群,那须发皆白的老人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着栗子群一拱手:“这位好汉是……”
  抢前一步,莫天留飞快地朝着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应道:“九爷,您还记得我不?大武村莫天留啊……我小时候在铁屏山里胡乱转悠,叫石头磕破了腿,还是您老上山收药材遇见了我,亲手给我上的药呢。”
  眨巴着眼睛朝莫天留看了好一会儿,须发皆白的涂九爷方才慢慢点了点头:“是你个小兔崽子呀!我种得好好的两垄黄精,眼瞅着就能有收成了,倒是叫你领着人全给挖出来烤了吃!还是你身后那大个子实在,你跑了他不跑,还跟我商量要替我干几天活儿,算是折了我的药材钱。”
  讪讪地低笑着,莫天留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耷拉下了脑袋:“九爷,您老真是好记性……要不说咱们有缘分呢——涂扣儿兄弟偏生就托着我们武工队来给涂家村送信了。九爷,这是我们栗大当家,专门领着我们来涂家村帮忙来了!朝着涂家村奔过来的鬼子和二鬼子也叫我们收拾了一把,估摸着今天晚上天黑透了才能到山外边何家大集!九爷,趁着我们武工队替涂家村抢出来的这点工夫,咱们赶紧走吧……”
  倔强地朝着莫天留摇了摇头,涂九爷不容置疑地沉声说道:“天留,还有这位栗大当家,你们对我涂家村一村老小的恩义情分,我涂家村上下百十口人,自然是牢记在心!可我涂家村两辈子人攒出来的这点心血家底,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鬼子和何老财!”
  赞同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和声朝涂九爷说道:“您老人家说得是!咱们中国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好药材,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鬼子!可要是您老容我说一句的话……我倒是觉着这涂家村里最值钱的,还真不是您说的那些药材!”
  瞪大了眼睛,不光是涂九爷一时间没琢磨明白栗子群话里的意思,就连其他那些涂家村中老人也都是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朝着慢慢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的涂半夏点了点头,栗子群和声说道:“我倒是觉着这位半夏兄弟说得对——只要人在,那往后咱们还能种出来药材。可要是人没了,药也保不住!要是照着我说,只要您诸位老人能保全了下来,那才是保住了涂家村的根本哪!”
  掰弄着手指头,栗子群有板有眼地继续说道:“老话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这都不说种药材、制药材的精细手艺,那就是寻常庄户人家种地,一个老
  把式站在地头一眼瞧过去,年景收成、水肥多少一口就能说清!一户人家能有这么个老把式掌眼把舵,一亩地怎么也能多打几升粮食不是?九爷,还有诸位老人家,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眼睛一亮,原本叫涂家村中老人逼得无话可说的涂半夏顿时来了精神:“我说的也是这么个道理呀!九爷,这涂家村里要论起制熟地的手艺,谁还能比得过您?还有二叔,您收拾的天麻、草乌,清乐、南宫两县的药房哪回不是抢着收?”
  狠狠瞪了涂半夏一眼,涂九爷执拗地低叫起来:“道理是不错,可那些药……带不走、藏不了,难不成一把火烧了不成?”
  朝着涂九爷嘿嘿一乐,莫天留却在此时接应上了涂九爷的话头:“九爷,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偷吃您种的黄精,见着您来了就跑吗?您就不觉着纳闷,为啥我转过涂家村药材地旁边的山口就不见了人?”
  看着莫天留那带着几分得意的模样,栗子群禁不住朝莫天留低声笑骂道:“天留,这都啥时候了,还在大家伙面前卖关子?赶紧说!”
  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莫天留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就在那块药材地旁的山口,有块大卧牛石,石头底下有个牛腰粗的洞口!从那洞口朝着里面爬三十步,有个闷葫芦大洞,洞顶上还有个石天井!”
  瞪圆了眼睛,涂九爷几乎是厉声朝着莫天留叫道:“那地方当真有个闷葫芦大洞?!有多大?里面有水没有?!”
  “那闷葫芦洞子挺大的,少说能拴二十头牛!洞里挺凉快的,没见着有水。不过……那洞子里有不少锈坏了的铁器,瞧不出来是干吗用的……”
  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涂九爷大口喘息着,老半天才瞪着眼睛喊出一句话:“祖宗保佑……祖宗显灵啊……”
  诧异地看着满脸激动神色的涂九爷,那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独目老人不禁讶然叫道:“九哥,你这是怎么了?”
  抬眼看着那独目老人,涂九爷急声叫道:“咱们涂家村里老祖宗刚到这儿的时候,正是兵连祸结的年月。为了防备万一,在村子附近备着了个能藏人匿物的地方!只是后来年深月久,就连村子里老人都说不清楚这藏身的去处到底在哪儿!原来……那卧牛石我从小到大差不离天天从前面过,就是没想到……祖宗保佑啊……这回村子里那些药材,可算是全都能保住了!”
  颇有些嗔怪地瞪了莫天留一眼,栗子群悄声朝莫天留说道:“天留,下回再有这临阵抖包袱的时候,我可真收拾你!”
  朝着栗子群露出了个夸张的委屈表情,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喊起了冤枉:“大当家的,这可真不是我刻意要拿捏大家伙儿!要是今天没见着涂九爷,那我也想不起来小时候闹腾的那些事啊……就不算是有功,可你也不能怪罪我吧……”
  闷哼一声,站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却在此时抢过了话头:“好你个天留……有能躲起来的地方你不告诉我,你自己倒是偷溜了……打小你就坑我……”
  眼睛一瞪,莫天留毫不客气地朝沙邦粹嚷道:“这能怪我?谁叫你小时候就生得五大三粗的?就那牛腰粗的窟窿,钻慢点就得叫人抓住,说不定你还能卡在洞口,到时候咱们俩一个都跑不掉!一个人倒霉和俩人一块倒霉哪个强?这账你算不过来?”
  “反正……你就是坑我!”
  顾不上搭理私下里争执不休的莫天留与沙邦粹,栗子群和声朝满脸激动神色的涂九爷说道:“九爷,既然咱们找到了个能收藏药材的地方,那咱们就赶紧把药材搬运过去吧。虽说今晚上鬼子和二鬼子不一定有胆子走夜路偷袭涂家村,可咱们还是得抓点紧啊。”
  忙不迭地点着头,涂九爷猛地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子:“这就搬运!半夏,赶紧把村里人都聚拢起来,寻常的家什暂且不管了,先把药材藏到那暗洞里去……” 抗命1_第三十五章 尔虞我诈   端坐在何家大集中央的大宅子里,深井太郎赤红着一双眼睛,任由一名日军士兵包扎着脑袋上的两处伤口,口中却在不断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简直是……混蛋!一定要杀光那些老鼠一样的土匪……大日本皇军的荣誉……不容玷污!”
  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子角落,生得肥头大耳的何财主看着深井太郎那狼狈的模样,禁不住朝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低声问道:“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模样?不是说日本兵都挺能打仗的吗?怎么还没见着涂家村的正主儿,就已经叫几个截道的土匪弄得人仰马翻?”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何财主,何龅牙毫不客气地低声哼道:“您问我,我问谁去?从清乐县城到何家大集,一路上接连叫人打了两回黑枪还不算,眼看快要到何家大集了,还叫埋在路中间的手榴弹给炸毁了一辆车!人马折损了三成,六辆卡车也只剩下两辆能动弹的……这深井军曹回了清乐县城,怕是没好果子吃的!”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何财主低叫起来:“会不会是走漏了消息,叫涂家村的那些人下了黑手?”
  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何龅牙不屑地哼道:“涂家村那些土包子,也就有着些泥里钻、土里藏的本事。糊弄几个外行,收拾几个土匪还算勉强能行,可要论起行军布阵……涂家村里就没人有那本事!我倒是觉着……会不会是以往中央军被打散的那些溃兵在暗地里使绊子?”
  同样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何财主很是笃定地应道:“不能够!在冀南地面上,那些被打散了的溃兵,不是卖了随身家什换钱回乡逃命,就是扎堆占山为王混了绺子。欺负欺负庄稼汉、土包子还成,就连咱们何家大集他们都不敢碰,也就更别提去招惹日本人了……可这到底是哪路的人马,敢朝着日本人动手呢?”
  看着已经包扎好了头上伤口的深井太郎,何龅牙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何财主说道:“琢磨不明白的就别瞎琢磨了!眼下深井军曹已经叫一路上挨着的算计勾起了心火,憋着劲要灭了涂家村呢!今晚上咱们好好伺候着这些过路毛神,等明天他们灭了涂家村,回了清乐县城,咱们得着了涂家村的那些药材地,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该备着的东西都备着了吧?”
  朝着屋子外面歪了歪嘴,何财主低声应道:“得着了你捎来的消息,住人的房子老早就腾出来了。杀了两口猪、五只羊,酒也备下了二十坛,白面硬馍的干粮管够!”
  微微一点头,何龅牙满意地应道:“自当是将本求利做买卖,叫这些日本人和皇协军的丘八吃饱喝足了,明天才好替咱们何家卖命!白癞子呢?安顿到哪儿了?”
  “没叫他进家里,给搁到荷香酒楼去了。找了两个外路逃难来何家大集的粉头陪着灌黄汤,这会儿怕是都喝趴下了!”
  “还有他手下那些兵?”
  “咱们宅子里护院的枪兵头目陪着,就在寨墙下面寻了个宽敞院子安顿下来,出不了啥错!那些日本兵眼下就在后院厢房里歇着,家里管事的伺候着呢!”
  再次点了点头,何龅牙堆起了一副笑脸,迎着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深井太郎走了过去:“深井阁下,不要紧吧?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休息的地方和简单的食物,还请您……”
  不等何龅牙把话说完,深井太郎已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集合队伍!立刻出发,征讨涂家村!”
  瞠目结舌地看着深井太郎,何龅牙磕磕巴巴地叫道:“可是……深井阁下,皇军的士兵们经过了一天的作战和行军,已经很疲惫了啊!还有那些皇协军士兵,也全都……”
  狞笑着看向了何龅牙,深井太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低叫道:“何,这一路上受到了好几次袭扰,你觉得是偶然发生的事件吗?那些老鼠一般的家伙不断地给皇军制造麻烦,目的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拖延皇军征讨涂家村的行动!”
  猛地
  抽出了指挥刀,深井太郎挥舞着指挥刀怪叫着虚虚劈砍了几下,这才扭头看向了呆愣着站在一旁的何龅牙:“马上集合,连夜征讨涂家村!何,你带路!”
  朝着深井太郎连连摆手,何龅牙一迭声地叫嚷起来:“深井阁下,这夜路……我可走不得呀!我……我是个夜瞎子,天一黑我就瞧不见路……再说从何家大集到涂家村,白天都得走好几个时辰,晚上看不见路,越发走不快。就算是现在队伍出发去征讨涂家村,等走到了也快天亮了……”
  就像是一条受伤的恶狗,深井太郎疯狂地叫喊起来:“大日本皇军的士兵是战无不胜的!夜间奔袭而已,对大日本皇军根本算不上难题!马上集合队伍,征讨……杀光……烧光……”
  哭丧着一张脸,何龅牙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可这真不成呀……深井阁下,眼下皇军士兵没有受重伤的也就十来个……皇协军士兵可比不上皇军能征善战呀!”
  猛地一挥刀,深井太郎将冰冷的刀刃架在了何龅牙的脖子上:“再要推诿避战……死!”
  两腿之间猛地一热,何龅牙顿时尿了裤子:“是……全听您的……我这就去召集队伍……”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锋利的刀刃,何龅牙扭头便朝着门口冲去,顺势将站在门边吓傻了的何财主也拽出了屋门:“还傻愣着站在这儿干吗?!这日本人已经叫气得犯了失心疯了……”
  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何财主扭头看了看一个人在屋子里挥舞着指挥刀的深井太郎,心有余悸地朝着何龅牙叫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呀?让你找日本人来帮忙,你倒是给寻来了个失心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说几句话工夫,这就成了……”
  夹着两条腿,何龅牙无力地朝着何财主摆了摆手:“这工夫就别说那些个废话了——赶紧给我找条裤子来!我换了裤子还得去寻白癞子……”
  “寻白癞子干啥?”
  “这日本人非得连夜去灭了涂家村,逼着我召集队伍,还非得叫我给他带路呢!”
  急匆匆换上了条干净裤子,何龅牙扭头便朝着何家大集里的荷香酒楼奔去。才刚进了荷香酒楼门口,何龅牙已经看见搂着两个粉头喝得东倒西歪的白癞子,还有几个同样灌得直眉瞪眼的皇协军军官。
  气急败坏地冲到了白癞子身边,何龅牙一边拉拽着将两个粉头从白癞子怀里撕扯出来,一边急三火四地朝着白癞子叫道:“我的白大队长,你可别再喝了——深井军曹有令,要你集合队伍,连夜讨伐涂家村!”
  睁着一双惺忪醉眼,白癞子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一把又将个粉头拽到了自己怀里:“讨伐他娘个蛋!大早上就从清乐县城出发,一路上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半道上好险没叫手榴弹给炸死……这还不叫老子喝两口压压惊?要征讨……叫他深井太郎领着那些日本兵作死去,我白癞子不伺候!”
  耳听着白癞子那丝毫都没好气的吆喝声,几个同样喝得直眉瞪眼的皇协军军官也全都拍桌子打椅地嚷嚷起来:“我说何龅牙,你到底给了那日本人多少好处,这才能撺掇着日本人这么替你卖力?”
  “替你老何家忙活了一整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玩儿命勾当,到现在也就换了几口寡酒冷菜,一个大子儿的实在好处都没见着!怎么着?就这样还想着叫爷们带着兄弟替你何家下死力气?姥姥的!”
  “想要在日本人跟前邀功卖好,你招呼你自己家养的护院枪兵去卖命就是!想要拉着我们兄弟替你挡枪子,没门!”
  急得一个劲儿地跺脚,何龅牙指天誓日地吆喝起来:“白大队长,诸位兄弟,我何龅牙要存着一点在日本人跟前卖好、拽着大家伙吃挂落的心思,我……我天打五雷轰!实在是深井军曹叫一路上挨着的黑枪、暗算招起了心头火,非得要连夜奔涂家村泄恨!你们几位是没瞧见,方才深井军曹
  就在我家宅子里耍弄他那日本刀,刀子都架到我脖子上了……”
  盯着何龅牙那火上房般着急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白癞子这才松开了怀里搂着的粉头:“何龅牙,你可别蒙我!”
  “我的白大队长,这大晚上的走夜路奔涂家村,我又能得着了什么好?!你也是在这周遭左近混过绺子的人物,该是知道从何家大集到涂家村的山路不好走!尤其是那一木桥、漫水脊,白天走的时候都有人失足摔死,晚上走……就不说旁人,我不还得在前头带路?就我这身板、腿脚,半夜走一木桥和漫水脊,怕是摔死的头一个就得是我吧!”
  将信将疑地坐回了椅子上,白癞子伸手抓了抓头皮:“那要是这么说……深井军曹是当真叫气迷心了?可半夜逼着兄弟们去钻山越岭的……怕是还没走出去一半的路程就得趴下一半人马,走到了地头也没力气收拾涂家村的那些人了……”
  随手拽过了一张椅子,何龅牙一屁股坐到了白癞子身边:“谁说不是呢?可那深井军曹……听不进去劝,非逼着我来寻你召集队伍。我说白大队长,这事儿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给拿个主意?”
  横了满脸惶急神色的何龅牙一眼,白癞子没一点好气地哼道:“你都没辙,我又能有什么主意?说到头,咱们谁也得罪不起日本人哪……”
  “那咱们就当真听深井军曹的,今晚上连夜进山去涂家村?”
  转悠着眼珠子,白癞子摆出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倒也不是全然没法子……”
  眼睛一亮,何龅牙顿时来了精神:“白大队长,你有好主意?”
  从鼻孔里哼哼几声,白癞子吊着眼睛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这天底下……倒是也有白出主意的?”
  “这都好说,往后……”
  “何龅牙,这年头人命都不值钱,你觉着说句话还能顶用?真金白银瞧不见,我这主意怎么也出不来!一口价——二百大洋!”
  “……行!反正要死也不是死我一个!我这就回去跟深井军曹禀告,就说你白癞子抗命不遵,拒不集合队伍,我倒看看是谁先倒霉!”
  “你敢?!”
  “反正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索性一拍两散!到了阴曹地府,我不还有你白队长陪着我上刀山、下油锅吗?”
  眼看着两人越说越僵,一个多少清醒了些的皇协军军官连忙凑了过去:“大哥,何翻译官这是跟你闹着玩儿呢!咱们都在日本人手底下讨饭吃,从来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是?都让一步……让一步……何翻译官,你看我大哥手底下带着这么些兄弟也不容易。这年头不见着真金白银,枪响了谁当真跟着你玩命呀?你说是这道理不是?”
  怏怏地瞪了白癞子一眼,何龅牙心疼肉疼地伸出了一只巴掌:“就五十大洋,爱要不要!”
  狠狠咬了咬牙,白癞子眼中凶光一闪,重重地点了点头:“行!今天就当我吃了个闷亏!你赶紧找几个你们家养着的护院枪兵,换了衣裳出寨墙放上几枪,呐喊一阵!我再叫我那些弟兄们上寨墙朝天放枪,就说是有人趁夜偷袭何家大集!这大晚上黑咕隆咚的,压根也弄不明白寨墙外边是啥情形,深井军曹也不敢冒冒失失叫人朝外闯!等到了明天天一亮,那不啥都好说了?”
  朝着白癞子竖起了个大拇指,何龅牙猛地站起了身子,直奔着门外走去:“就这么办!一会儿听见寨墙外面枪响,你可千万叫你手底下兄弟把场面弄热闹点,要不怕唬不住深井军曹……”
  阴沉着面孔,白癞子只等到何龅牙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方才朝着身边几个皇协军军官一摆手:“待会儿去找几个枪法准的弟兄,见着寨墙外边的人影就给我朝死里打!不叫他姓何的见识见识老子杀人见血的手段,他还真以为我白癞子行走清乐、宫南两县这好些年,靠的就是嘴上的把式!” 抗命1_第三十六章 因势利导   忙活了整整一宿,涂家村里两辈子人辛苦囤积下的草药,总算全都搬运到了药材地旁的暗洞里。就连涂家村里乡亲家中存着的粮食、用具,也都在那暗洞里藏起了大半。眼看着东边天空渐渐发白,栗子群与涂半夏先是安顿了涂家村中的老幼妇孺暂且休息,又将涂家村中的精壮汉子与武工队员们集中到了涂家村中最大的屋子里。
  就着一大锅刚熬好的杂粮粥,忙碌了一晚上的精壮汉子们一手端着个粗瓷大碗,一手抓着块杂面干粮吃得很是香甜。而在这些狼吞虎咽的精壮汉子中,捧着一罐子老咸菜,时不时在那些粗瓷大碗里搁上一块咸菜疙瘩的涂半夏很有些讪讪的模样,尤其是在面对那些武工队员时,更是满含歉意地低声唠叨几句怠慢、辛苦之类的话。
  眼看着涂半夏那副小心翼翼伺候着大家伙的尴尬模样,同样蹲在墙边、捧着个大碗喝着杂粮粥的栗子群禁不住朝着涂半夏招了招手:“半夏老哥,你也别光顾着照应大家伙,一块儿吃点儿垫垫肚子吧。虽说村子里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一会儿咱们还得有一阵紧忙活呢!”
  搁下了手中的咸菜坛子,涂半夏顺从地盛了碗杂粮粥蹲到了栗子群身边:“栗大当家,这回可当真是怠慢了诸位了!等眼前这一关过去了,我涂家村必有报答!”
  朝着涂半夏摆了摆手,栗子群和声笑道:“都是穷苦人出身,知道靠着辛苦攒点家当有多不容易。有急有难的时候,大家伙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扯不上啥报答不报答的!半夏老哥,眼下村里该藏的东西都藏好了,村里老幼妇孺也能有个踏实的藏身之所……我问半夏老哥一句——鬼子和二鬼子今天肯定要来涂家村祸害,你心里拿的是怎么个章程?”
  眼睛一瞪,涂半夏重重把手中端着的粗瓷大碗朝脚边一搁,用力拍了拍厚实的胸膛:“一个字——打!先前我心里拿不准主意,就是怕涂家村里老老小小的一大群人没个安稳的藏身地方,到时候一打起来,怕是全都得叫鬼子和二鬼子祸害了!可现在……栗大当家,我涂家村虽说只有百十来口子人,精壮汉子也才三十几号,可打从我涂家村在这地方立下村寨屋宅,那就从来没在恶人面前低过头!”
  同样把手中端着的粗瓷大碗朝着地上一搁,栗子群朝着涂半夏高高竖起了个大拇指:“好样的!那半夏老哥打算怎么打?”
  抬手朝着大屋子里那些涂家村中精壮汉子一比画,涂半夏毫不犹豫地说道:“咱们涂家村里祖上传下来的庄稼把式,练的就是贴身短打的功夫!到时候大家伙在村子里那些早安顿好的地方一藏,等鬼子和二鬼子一进村,咱们猛一下跳出来,一人干翻他三五个都不在话下!”
  看着那些涂家村中精壮汉子别在腰后的短梭镖,栗子群犹豫片刻,方才开口朝涂半夏说道:“半夏老哥,打从进村的时候,我可就瞧见村子里的爷们随身都带着这短梭镖,估摸着你们看家的本事就是近身短打!可是……鬼子手里的三八大盖装上刺刀,对拼的时候也算是有几分章法,跟以往涂家村打退的那些土匪手上的功夫不一样啊……”
  不等涂半夏开口搭腔,蹲在一旁的涂家村精壮汉子中,与栗子群等人见过一面的涂山药已经猛地站起了身子,闷雷般地低吼道:“能有啥不一样的?!我涂家村里祖传的功夫,原本是从双枪陆文龙马上的枪法得来的真传。虽说如今没了战马,可脚底下走的功架也是偏厢马的路数……”
  眉头微微一跳,栗子群饶有兴味地开口打断了涂山药的话头:“双枪陆文龙的马上枪法?可我瞧着涂家村里的爷们,手里可都只拿着一支短梭镖。”
  仰天打了个哈哈,涂山药很是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栗大当家的,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我涂家村里的爷们,平日里手上只拿一支家什,那是祖上有过交代,说这马上双枪的功夫太过狠辣,出手就要人命,怕后代子孙杀伐太重损了阴德,这才定下了涂家子孙平日里只能使唤一支家什的规矩!不到当真要拼命的时候,谁也见不着涂家村里的双枪绝活儿!”
  若有所思般地点了点头,栗子群扭头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涂半夏:“半夏老哥,听山药兄弟这么一说,我倒是当真想要见识见识涂家村里祖传的绝活儿了!左右咱们还有点功夫,要不……咱们交手切磋一下?点到为止,也算是叫我多长几分见识?”
  压根也不顾涂半夏连声劝阻,栗子群猛地站起了身子,顺手从大屋子里寻了根与三八大盖差不多长短的木杆子,稳稳地抓在了手中,脚下利索地摆出了个弓箭步的起手架势,朝着傻愣愣看着自己的涂山药一点头:“山药兄弟,咱们俩搭搭手?”
  只一看栗子群摆出来的那看似不伦不类的架势,原本还有些愣怔的涂山药眼中顿时精光一闪,翻手便从自己腰后抽出了那支片刻不离身的短梭镖,很有些见猎心喜地站到了栗子群对面:“栗大当家还是个练家子出身?看栗大当家这手眼身法步……伺候的是杨家枪还是岳家枪的门子?”
  微微摇了摇头,栗子群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涂山药的腰眼:“哪家的都不是,我这才当真是没名没姓没来路的瞎把式,打仗打多了琢磨出来的……山药兄弟,我可先动手了?”
  看着涂山药略一点头,栗子群双眼猛地一眯,踩着弓箭步的双腿使了七分的巧力,口中炸雷般地大喝一声:“杀!”
  眼见着毒龙般朝着自己心口捅来的木杆,已经翻手抓着短梭镖、脚下也站稳了偏厢马架势的涂山药同样闷吼一声,短梭镖猛然朝外一格,盘旋着身子借力朝栗子群撞了过去,挡开了木杆子的短梭镖也顺势反手朝栗子群腰眼扎了下来。
  就着前冲的势头,栗子群看也不看朝着自己腰眼扎了下来的短梭镖,只是横过了手中的长杆子猛地一扫一带,长杆子的一头顿时敲到了涂山药的小腿肚子上。虽说栗子群动作时已经留下了七分力气,可那画龙点睛般的敲击,却依旧叫涂山药腿脚一软,整个人猛地扑倒在地!
  旋身用木杆子的一头轻轻在涂山药后颈一点,栗子群朝后退了两步,方才朝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的涂山药说道:“这路数可还真不是我一个人会的绝活儿!我在战场上见过的那些鬼子,一多半也都会使这招数!山药兄弟,咱们再试试?”
  狠狠一咬牙,涂山药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矮着身子舞动手中的短梭镖,直冲着栗子群的腰眼斜刺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吼道:“那试试这招!”
  朝后一个小跳步,栗子群毫不费力地避开了涂山药那迅猛的斜刺,手中的长杆子微微朝上一拨,顿时便将涂山药握着短梭镖的胳膊拨弄到了一旁。
  看着涂山药半蹲在地上、前胸空门大开的模样,栗子群微微摇了摇头:“山药兄弟,你说这时候我要是补上一脚……小鬼子脚上穿的可都是牛皮靴子,一脚下去都能跺碎了人肋骨!”
  如同山中猛虎般咆哮一声,涂山药朝旁边围拢了观看自己与栗子群搭手对练的涂家村中汉子冲了过去,不由分说地从一名涂家村汉子手中抢过了一支短梭镖,双手一正一反地握着两支短梭镖,直冲着栗子群撞了过去。
  只见涂山药手持两支短梭镖的架势,站在一旁观望的涂半夏顿时大惊失色,扯开喉咙叫嚷起来
  :“山药!你疯了……不许下重手!”
  像是打发了凶性,涂山药对涂半夏的喝止声充耳不闻,手中两支短梭镖上下翻飞、左右盘旋,锋利的梭镖片刻不离栗子群身上要害,舞动梭镖时带起的尖锐风声,更是如同夜半鬼哭般摄人心魄!
  眼看着手持长杆子的栗子群被涂山药逼得连连后退,涂半夏急得跳着脚大叫起来:“山药!你是疯了不是?栗大当家是咱涂家村的恩人……你咋使上了破怅枪法了?你快给我住手!”
  喊声未歇,原本被涂山药的凌厉攻势逼得连连后退的栗子群却猛地朝前一个寸进,手中的长杆子几乎就从两支盘旋舞动的短梭镖之间穿了过去,轻轻点在涂山药的心口。也就在这同时,涂山药手中的两支短梭镖,也一先一后地停顿在了栗子群的咽喉与肚脐上!
  面不改色地看着气喘吁吁、双眼赤红的涂山药,栗子群慢慢松开了握在手中的长杆子:“山药兄弟,咱们这算是个平手?”
  瞪着栗子群的双眼,涂山药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重重地摇了摇头,飞快地将顶在栗子群咽喉与肚脐上的短梭镖缩了回去:“栗大当家的好身手!方才你手里要拿着的是长枪……我心口老早多了个窟窿,哪儿还有气力朝着你下手?”
  朝着涂山药竖起了大拇指,栗子群由衷说道:“山药兄弟,你方才这双枪的功夫倒是当真厉害!我这都快要退到屋子外边去了,这才勉强算是寻着了个空当出手。这也难怪涂家村里这些年从来没让恶人得着过便宜……”
  脸上一红,涂半夏却在此时接过了栗子群的话头:“栗大当家,这真不怕你笑话……听村里老人说,这破怅枪法来去就七招,打的就是跟对手同归于尽的主意,得要战阵上见过血的人才能练得出来!以往村里跟土匪厮拼的时候,村子里当真见过血的……能懂这破怅枪法的也就三五个!”
  张大了嘴巴,栗子群很有些故作惊讶地低声叫道:“见过血的只有三五个?那……半夏老哥,我说这话可有点不中听——眼看百遍,不如动手一回。咱们村子里的壮棒汉子虽说都有功夫在身,可毕竟……半夏老哥,这小鬼子可是杀人不眨眼,手上都有过咱们中国人的人命!咱们冒冒失失地就这么跟小鬼子近身厮拼,你心里当真有底?”
  不等涂半夏回话,栗子群却又伸着胳膊朝门外涂家村中房舍一指:“再说了,真要是在村里打起来,乡亲们的房子和那些带不走的家当,怕是全都得遭了鬼子祸害!尤其是小鬼子随身都带着小炮,万一隔着老远就拿小炮先把村子里炸过一遍……咱们埋伏在村子里的人马,就得有老大的折损哪……”
  抬眼看了看栗子群一本正经的模样,涂半夏犹豫片刻,方才朝着栗子群低声说道:“栗大当家,方才你跟山药过手,我心里就大概明白你那意思了……可咱们涂家村里的壮棒汉子只会这些抽冷子近身短打的功夫,跟小鬼子当面对阵的话,怕是还没冲到小鬼子近前就……”
  抬手朝着蹲在一旁吃得酣畅淋漓的莫天留一招手,栗子群和声朝涂半夏说道:“半夏老哥,我昨晚上倒是琢磨过,要是咱们两家的人马联手,没准倒是能把小鬼子狠狠收拾一回!听昨晚上天留跟我说……从何家大集到涂家村,路上有叫一木桥和漫水脊的两处地方?”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涂半夏应声答道:“的确是有这么两处地方!可离着涂家村还有一段路程,周遭山林也都是石砬子地,想要在那左近埋伏了跟鬼子近身厮拼……真要是鬼子多点心眼,一路上仔细踅摸,怕是藏不住人。”
  “那要是鬼子不认真踅摸呢?” 抗命1_第三十七章 诱敌深入(上)   战战兢兢地在两名皇协军士兵的搀扶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何龅牙脚上穿着的那双日军翻毛皮鞋显然不适合在山林中行走,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已经磨得何龅牙脚上起了几个老大的血泡。
  照着与白癞子商量出来的阴损主意,何龅牙倒是当真从自家护院的枪兵中找了几个贪财胆大的家伙,换上一身旧衣服之后趁夜爬出了何家大集的寨墙,在寨门前朝天放了几枪,口中兀自吆喝不休,倒是当真折腾出了几分有人夜袭何家大集的模样。
  可千算万算,何龅牙也没算计到白癞子居然能乘机下了黑手,在寨门口的门楼上一家伙安顿了二十几号积年老匪出身的皇协军。暗夜中照着那些站在寨门口不远处虚张声势的护院枪兵打了两个排枪之后,自家派出去的七八个枪兵全都叫打成了筛子一般!
  而在深井太郎被枪声惊动,带领着那些日军士兵与何龅牙一起急匆匆赶到寨门口时,白癞子已经将那些被打死的护院枪兵尸体拖了回来,趾高气扬地在深井军曹面前夸功……
  虽说心头一口恶气难消,可为了能拦住深井太郎逼着所有人连夜突袭涂家村,何龅牙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好容易熬到了天色微亮,倒是也不必再等深井太郎出声催促,何龅牙已经主动做好了带路前往涂家村的准备——再不把白癞子这样的瘟神弄出何家大集,天晓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从小娇生惯养,再加上在日本厮混的时候几乎是夜夜笙歌,走平路时尚且要走半里歇一晌,在山间崎岖小路上走不过二里地,何龅牙已经喘得像是条死狗般狼狈,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块上,朝着怒气冲冲的深井太郎一个劲儿地摇头叫道:“深井阁下,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为了不耽误皇军征讨涂家村的作战,还是……还是请白大队长在前面带路吧。我一定会……一定会努力地跟上队伍的!”
  眼看着何龅牙朝着深井太郎一番说道之后,深井太郎的目光已经转向了自己,白癞子倒是异常精乖地嚷嚷起来:“怎么着?何翻译官,你这是走不惯山路不是?来啊……去两个机灵点的,好好伺候着何翻译官前面带路!”
  话音落处,再加上白癞子递过去几个眼神,从皇协军队伍中立刻蹿出来两个跟随了白癞子多年的老匪,不由分说地架起了瘫坐在路边的何龅牙朝前走去。还没等何龅牙再开口说话,白癞子反倒是抢先吆喝起来:“何翻译官,你心里可得琢磨明白了——我皇协军里边小二百兄弟,为了给你何家抢这片药材地,已经折损了不少人!你要再仗着懂日本话,给我们兄弟使绊子、上眼药……战场上面枪子不认人,说不定一颗流弹就能要人命啊!”
  扭头看了看目露凶光的白癞子,再看看架着自己带路的两个皇协军士兵满脸阴笑的模样,何龅牙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巴,在那两名皇协军士兵的挟持下走在了队伍最前面。
  跌跌撞撞在山林中走出去两个时辰的工夫,天空中的日头也奔了头顶当中,浑身上下早已经叫汗水洗过了几遍的何龅牙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子猛地朝下一坠,跪在地上扭头带着几分哭腔朝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深井军曹叫道:“深井阁下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拜托您,无论如何也要让我……让大家休息一下!如果让大家太过疲劳,恐怕到达了涂家村时,也会影响皇军的征讨作战啊……”
  伸手接过了身边一名日军士兵递过来的水壶,同样走得口干舌燥的深井太郎一边打量着周遭的山势,一边将水壶凑到了自己嘴边:“走了多少路程了?”
  同样抬头看了看周遭的山势,何龅牙忙不迭地应声答道:“走了能有一半路程了!再朝前走就是漫水脊,过了漫水脊之后,顺着山梁走一个时辰,过了一木桥就差不多能看见涂家村了!”
  喝了几口带着土腥气的清水,深井太郎随手把水壶扔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日军士兵:“漫水脊?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巴不得借着深井太郎问话的机会喘息片刻,何龅牙飞快地接口应道:“漫水脊是一道光秃秃的山脊梁,山脊上寸草不生,山脊两边都有陡崖。在山脊上还有不少比手指头还细的石窟窿慢慢朝外沁水,天长日久,那山脊上生着的全是滑腻腻的青苔,很不好走……以往有人走漫水脊的时候脚下一滑,顺着山脊旁的陡崖摔下去,尸首都摔得七零八落……”
  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在山林中走得盔歪甲斜的皇协军士兵,再看看跟在自己身边的日军士兵也全都显露出了疲惫的模样,深井太郎狠狠地吐了口闷气:“休息十分钟,然后……去漫水脊!何,你带着几名士兵,先去漫水脊侦查!”
  哭丧着脸,何龅牙无可奈何地挣扎着站起了身子,顺手在山林间捡了根树棍当成拐杖,一步一拐地在几名日军士兵的驱赶下朝漫水脊方向走去。可还没走出几步,何龅牙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朝着深井太郎扬声叫道:“深井阁下,如果是需要先去侦查的话,白大队长也很熟悉那里的地形,是不是请白大队长也跟我一起前去侦查?”
  回头看了看刚在不远处坐了下来的白癞子,深井太郎重重地点了点头:“让白队长带上一个排的人去担任警戒吧!在大部队赶到之前,务必要保证漫水脊的安全!”
  屁颠屁颠地点头答应着,何龅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了已经猜到事情不妙的白癞子:“白大队长,深井军曹请您带上一个排的弟兄跟我一块儿去漫水脊,还叫您务必保证漫水脊的安全,您赏个脸,辛苦一趟?”
  瞪着眼睛看向了满脸阴笑模样的何龅牙,白癞子一边拖泥带水地重新站起了身子,一边狠狠地朝何龅牙低声吼道:“姓何的,你他妈又给老子上眼药?你是当真不怕死?”
  冷哼一声,何龅牙毫不客气地回应道:“白癞子,你还真别拿这话吓唬我!我左右不过是个翻译官,真打起仗来的时候,那也轮不着我冲在前头挡枪子!到时候我寸步不离日本人身边,我倒看你有没有那胆子朝我打黑枪?”
  “你有本事一辈子别离开日本人!”
  “老子我还就跟日本人绑一块儿了!我要是落不着好,死之前我也能有法子拉你垫棺材底!废话少说,走着吧!”
  虽说嘴里都没说一句客气话,可白癞子与何龅牙在看向满脸疑惑神色的深井太郎时,脸上却都挂着一副谄媚的笑模
  样。胡乱点选了一个排的皇协军士兵,白癞子带领着那些嘴里不断小声嘀咕咒骂着的皇协军士兵跟在了何龅牙和几名日军士兵身后,拖泥带水地朝着漫水脊方向走去。
  只能说天工巧妙、造化神奇,铁屏山中大部分山岭都是树木茂密的模样,可在靠近漫水脊左近的一大片山岭中,却全都是一片片裸露在外的石砬子地。除了有些稀疏野草点缀其间,就连大丛些的灌木都极其少见,叫人一眼望去便觉荒凉。
  就在两座荒凉的山峰之间,一道如同鲤鱼脊背般的山脊突兀地将两座山峰连接到了一起。由暗青色的岩石构成的山脊上,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大有小指粗细、小如蜂窝方圆的窟窿,经年累月地朝外慢慢沁出滴滴山泉,顺着那些暗青色的岩石缓缓浸润而下,在那些暗青色的岩石上滋养出了厚厚一层滑腻腻的青苔。踩在那些青苔之上,稍不留神就是个摔落山脊、粉身碎骨的下场。
  也正因为这漫水脊上的道路太过凶险,寻常时根本就没人愿意冒险从漫水脊上走过。即使是迫不得已要由此经过,有经验的行人也都会脱下脚上的鞋子,在漫水脊周遭山岭上寻来些枯草绑在脚上防滑,这才敢战战兢兢慢慢蹚过漫水脊。
  气喘吁吁地站在漫水脊前的石砬子山山坡上,白癞子一屁股坐到了被太阳烤得略有些灼热的石砬子地上,龇牙咧嘴地朝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日军士兵说道:“几位太君,前面就是漫水脊,道路非常湿滑,是不是先命令这些皇协军的士兵在前面开路?”
  同样走得气喘吁吁的几名日军士兵只是稍微打量了一下漫水脊周遭的山势,顿时便放下心来——像是这样的石砬子山上全无遮挡,根本就不适合埋伏人马进行伏击作战。
  朝着何龅牙点了点头,几名日军士兵也都在石砬子地上坐了下来,朝着何龅牙扬声叫道:“命令这些皇协军的士兵开路吧,到达山脊对面后,让他们设立警戒阵地!”
  “命令他们找些水来……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完了,口渴得很呢!”
  “这些家伙简直就是傻瓜!难道没有看见皇军士兵就在这样的太阳下忍受暴晒吗?让他们脱了衣服搭建个凉棚……”
  一脸谄笑地答应着几名日军士兵的吩咐,何龅牙在转脸看着白癞子时,却飞快地换上了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白大队长,皇军有话,叫你赶紧去漫水脊对面设立警戒阵地,再给皇军搭个凉棚、寻点干净水来,皇军可口渴了!”
  眼睛一瞪,白癞子咬牙切齿地低吼起来:“这满山都是石砬子地,我倒是叫人上哪儿给他们寻干净水去?还搭凉棚……这左近连棵比你高的树都没有,哪来的搭凉棚的物件?”
  冷笑一声,何龅牙扭过脸朝着几名日军士兵谄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爱搭不理地吆喝起来:“这我可就管不着了!不过皇军方才说了,叫你们脱了衣裳给搭个凉棚,这也算是给你们指点了个法子不是?”
  “姓何的,你……行!这份人情,老子给你记下了!来人,扒了衣裳给这几个日本人搭个凉棚,再去寻点尿水给他们喝!去一半人在漫水脊那头瞧瞧动静……” 抗命1_第三十八章 诱敌深入(下)   就像是害怕踩死了蚂蚁的小脚老太太一般,二十几号皇协军士兵在战战兢兢地慢慢挪过漫水脊、踏上了对面山峰的石砬子地之后,总算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都不知道今年是不是天时的缘故,漫水脊上的青苔生得格外茂盛。虽说是在脚上绑了不少半枯的杂草,可在慢慢挪过漫水脊的时候,有好几个皇协军士兵都脚下打滑,在漫水脊那坚硬的岩石上摔得鼻青脸肿。如果不是彼此间相互扶持拉扯,恐怕早有几个皇协军士兵摔到了漫水脊旁的陡崖之下!
  三三两两地散坐在石砬子地上穿着鞋,刚刚走过了漫水脊的皇协军士兵看着对面那几个坐在用衣服搭成的凉棚下喝水休息的日军士兵,全都嘀咕着低声咒骂起来:“他娘的……就知道叫老子们在前头蹚路,自己倒是会偷闲歇晌!”
  “亏得漫水脊这头没人埋伏!要是走一半的时候叫人打了冷枪,怕是不叫冷枪打死,也得脚下打滑摔死……”
  “姓何的就是他妈铁公鸡!明明是给他老何家捞好处,可别说见着真金白银的好处,就连吃喝上头都抠抠搜搜!昨晚上端上来的菜,翻到底了都见不着几块肉……”
  “也不全然是没好处。听说昨晚上何家大集寨墙上闹的那一出,咱们白队长可是没白干活!可把话说到头,除了那些跟了白队长多少年的老人还能稍稍得着点,有好处啥时候轮得着咱们?”
  “说得就是啊!有好处没咱们的份儿,像是这样蹚路、挡枪子儿的活儿,倒是从来落不下咱们!行了……闲话少说,趁着那边日本人还没朝着咱们龇牙,差不离摆个架势糊弄一下吧……”
  叫苦连天声中,走过了漫水脊的皇协军士兵各自端着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背靠着漫水脊方向形成了个松散的防御圈。有几个皇协军士兵左右打量着光秃秃的石砬子山地,禁不住朝着那些年岁大些的皇协军士兵叫嚷起来:“就这石砬子山上无遮无挡的,连棵比裤裆高的树都没有,咱们蹲这儿能警戒个什么呀?真要有人从远处树林里朝着咱们下手,那可就是打活靶子……”
  狠狠朝着身边的石砬子地上吐了口唾沫,几个年岁大些的皇协军老兵禁不住连声喝骂起来:“你他妈会说人话不?当兵吃粮、扛枪打仗,咱们是混一天算一天,命都不是自己的,全攥在老天爷手里呢!没事就红口白牙地胡说八道,小心老天爷当真收了你!”
  “你就盼点好吧。这趟活儿从出县城起就不顺,命不硬的这会儿可都还躺路边呢,你也盼着有这一出落你自己头上?”
  “咸吃萝卜淡操心!铁屏山里来去就那么几股绺子,撑破了天也就二三十条破枪,哪儿还敢跟咱们这小二百人较劲?这时候能歇着就省着点力气,等后晌到了涂家村……那才是咱们替自个儿卖力气的时候呢!”
  “说得就是!别看着涂家村里就百十口子人,可这些年靠着种药材、制药材,该是没少存下硬货!到时候大家伙可机灵着点!”
  “别掰扯闲话了
  !后边那些日本人可都上来了……”
  耳听着那些皇协军中的老兵油子吆喝,几个蹲在石砬子地上装模作样警戒的皇协军士兵回头看去,刚巧望见深井太郎率领着其他的日军士兵与皇协军士兵赶了上来。估摸着是对那些坐在凉棚下喝水休憩的日军士兵很不满意,深井军曹大声呵斥着那些忙不迭站起了身子的日军士兵,捎带手地还把同样坐在凉棚下喘息的何龅牙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幸灾乐祸地扭过了身子,已经越过了漫水脊的皇协军士兵全都装模作样地端稳了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视线可及的林木摆出了一副认真举枪警戒的架势。而在他们身后,同样脱下了鞋子,在脚上绑上了杂草的深井太郎,也在几名日军士兵的小心护卫下,慢慢地走到了漫水脊那光滑的岩石上……
  几乎就在这一刹那的工夫,从不远处的林木当中,猛地走出来七八个挑着担子的精壮汉子。或许是因为挑着担子走了许久山路的缘故,走在最前面的那精壮汉子压根也没抬头朝着远处看上一眼,只是一边撩起衣襟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脚底下加点紧,等过了漫水脊咱们再歇脚!今晚上把这些药材挑到何家大集,晚上咱们吃白面条子,一人再饶半斤猪头肉!”
  同样挑着一副颇为沉重的担子,另一名壮汉同样只顾着埋头赶路,口中却是打趣般地吆喝道:“半斤猪头肉、一顿白面条子就打发了咱们?这回送去宫南县的药材,少说也够换村里人小俩月的嚼裹和咸盐、洋火,到时候咱们还得把换来的东西挑回来!穿州过境地走这么一遭,怎么也得再饶四两老白干……哎呀……有枪兵……”
  像是乍然间抬头发现了那些在漫水脊旁举枪警戒的皇协军士兵,伴随着那壮汉的一声吆喝,七八个挑着担子的壮汉全都止住了脚步,傻愣愣地看向了那些同样有些愣神的皇协军士兵。
  耳听着远远传来的那一声惊叫,原本双腿发软、战战兢兢走在深井太郎身后的何龅牙只一看那几个挑着担子的壮汉,顿时便扯开喉咙嚷嚷起来:“是涂家村里外出贩药材的!抓住他们,千万不能叫他们跑了啊……”
  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伴随着何龅牙扯开了喉咙的吆喝声,七八个挑着担子的壮汉顿时乱糟糟地扭头朝树林里跑去。其中一个壮汉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绊了腿脚,一个狗抢屎扑倒在地,担子里满满装着的药材顿时撒成了一摊。
  眼瞅着那摔倒在地的壮汉挣扎着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朝着翻倒的箩筐里捡拾着药材,几个已经越过了漫水脊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吆喝着跳了起来,“哗啦啦”扯动着枪栓朝着那正在收捡药材的壮汉冲去:“站住!”
  “不许动!老子可开枪了……”
  显然是舍不得精心炮制好的药材白白落入了旁人手中,那蹲在地上不断收捡着药材的壮汉只等到几个枪兵冲出了好几十步远近,方才恋恋不舍地重新挑起半满的担子,心疼肉疼地扭头冲进了茂密的树林。
  几乎是抢步冲过了深井太郎的身边,原本在漫水脊上走得胆战心惊的何龅牙几乎是撕裂着嗓门吼叫起来:“抓住他们啊……涂家村送去宫南县的药材肯定都是铁屏山里的灯台参!七八挑子灯台参……卖去保定府都能换五百大洋了啊……”
  虽说听不懂何龅牙在吆喝些什么,但看着骤然间变得勇猛起来的何龅牙,被几个日军士兵小心护持的深井太郎也禁不住厉声吼叫起来:“冲过去,抓住那些家伙,一个都不许放过!”
  如同听话的牵线木偶一般,伴随着深井太郎一声令下,围拢在深井太郎身边的日军士兵全都加快了脚步,也都顾不得脚下岩石湿滑、一个失足就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径直朝着漫水脊另一头冲了过去。而在那些日军士兵身后,眼见着所有日军士兵都开始加速冲击的白癞子也不得不扯开嗓门吆喝起来:“都快着点儿!这世道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想发头注财的,给我上啊!”
  乱哄哄的答应声中,诸多皇协军士兵也全都加快了脚步,一步三出溜地朝前冲去。也都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当真开眼,百十号日军与皇协军士兵居然全都有惊无险地冲过了漫水脊!
  胡乱套上了鞋子,何龅牙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那些正蹲在地上将散落的药材朝自己衣兜里揣着的皇协军士兵身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支只有拇指长短、生有两个分叉的药材看了一眼,再把那药材塞进嘴里轻轻一咬,顿时便跳着脚大叫起来:“在这儿捡这点零碎能值几个钱?赶紧追上去抓住那些涂家村里贩药材的人!这要是叫他们逃回了涂家村中报信,再让涂家村里的人把值钱的好药材都藏起来,那才是当真亏大了!”
  同样胡乱套上了鞋子,白癞子隐约听着何龅牙那气急败坏的叫嚷声,顿时也来了精神:“一个个的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先抓住那几个挑着担子的家伙,可千万不能叫他们逃回涂家村报信!这趟买卖是吃肉、是喝粥,就看这一把抓的功夫了!”
  轰然而起的答应声中,百十号皇协军士兵顿时像是闻到了骨头气味的野狗般,乱哄哄地直冲着那些壮汉逃走的方向冲去,反倒是将十几号日军士兵与深井太郎甩在了身后。眼看着白癞子也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何龅牙也顾不得自己脚底板上磨出来的血泡钻心般疼痛,一迭声地冲着正坐在地上穿鞋的深井太郎吆喝起来:“深井阁下,方才逃走的那些人都是涂家村的……土匪呀!要是被他们先逃回去报信,恐怕皇军征讨涂家村的战斗,就无法做到全歼了!”
  三两下穿上了很有些笨重的翻毛皮鞋,深井太郎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展现我大日本皇军勇武的时候到了!帝国的勇士们,突击!”
  齐刷刷地答应了一声,所有刚穿上了鞋子的日军士兵全都平端着手中的三八大盖,跟随着深井太郎与何龅牙朝树林深处冲了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远处的山林中,有十几个浑身披挂着树叶藤蔓作为伪装的壮棒汉子,正压抑着粗重的呼吸,紧紧地盯住了他们的背影…… 抗命1_第三十九章 一木天堑   顺着山林间被杂草、灌木遮掩覆盖了大半的小路,百十来个皇协军士兵在山林中跑成了个一字长蛇的阵势。冲在最前面的皇协军士兵隔着一段路程,就能在小路中看见一些散落的药材。而在弯腰捡拾那些药材时,身后追上来的皇协军士兵却又立刻冲到了前面。
  尾随着那些衣兜里鼓鼓囊囊塞满了药材的皇协军士兵,跑得浑身是汗的白癞子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挥舞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不断踢打着那些慢下了脚步的皇协军士兵,口中更是叫骂不迭:“都他妈是一群饿痨饥荒鬼,见着狗屎都得上去舔一口的玩意儿!赶紧给老子朝前追,要是叫那几个家伙跑了,老子可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们这群王八蛋!”
  全然不在意白癞子的踢打辱骂,那些在衣兜里塞满了药材的皇协军士兵只是闪到了小路旁,等到白癞子怒气冲冲地走到了前方之后,方才小声地嘀咕起来:“一个月饷钱只发六成,要再不自个儿想法子捞点,倒是叫老子喝西北风去?”
  “他娘的!人家都说阎王吃肉、小鬼喝汤,这白癞子可比阎王爷狠多了——连汤锅都能叫他舔干净了……”
  “瞧着吧!一会儿到了涂家村,估摸着好处又得是他白癞子一个人独吞!”
  “别唠叨了——日本人和何龅牙跟上来了!咱们赶紧走……”
  装出了一副体力不支、但却努力向前的模样,收捡了不少药材的皇协军士兵有意无意地让开了山林间崎岖的小路,任由深井太郎率领着的日本兵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龅牙冲过了自己身边。
  虽说早知道那些让开了道路的皇协军士兵在耍弄心眼,可何龅牙也当真顾不上眼前这点零碎好处,只顾着玩命跟在了深井太郎身后朝前赶路。当小路前方的皇协军士兵骤然扎堆停下了脚步时,何龅牙看看周遭的山势地形,顿时便急三火四地吆喝起来:“深井阁下,前面就是一木桥!”
  像是没听见何龅牙的吆喝声一般,深井太郎毫不客气地挥动着手中指挥刀的刀鞘,将挡在自己前面的几名皇协军士兵抽打得避让开去,口中恶狠狠地吼叫道:“为什么停止前进?”
  忙不迭地抢前几步,何龅牙断断续续地将深井太郎的问话翻译成了中文,却又朝着站在道路前方的白癞子补上了一句:“姓白的,这二十四拜可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你我都知道,要是叫人毁了这一木桥天险,咱们这趟可就全然白费功夫了!到时候一点好处都捞不着,回了清乐县城吃挂落,怎么说你也得占大头!”
  讨好地朝着深井太郎鞠了半躬,再看向何龅牙时,白癞子却又换上了一副混不吝的嘴脸:“这话还用得着你说?!你自己到前头来瞧瞧就明白了!”
  很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何龅牙分开挡在身前的皇协军士兵朝前一看,一张脸顿时耷拉了下来……
  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原本生在两座相邻断崖旁的一株大樟树轰然倒塌,恰巧在天堑般的两座断崖之间形成了一座勉强可以供人通行的桥梁,经霜不朽、浸水不腐,着实算得上是天地造化的一处奇景。再加上往来的猎户、药农多年整饬修缮,原本两人合抱的树干上滑溜溜的树皮
  都被仔细剥了下去,甚至还在树干上刻出来半寸深浅的棋盘格子防滑。有那胆大心细些的山民猎户,都敢推着独轮车走一木桥往来于两座断崖之间,如同行走康庄坦途一般。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兵荒马乱导致山中猎户、山民都极少出山的缘故,原本隔三岔五就有人修缮打理的一木桥上,居然积满了随风坠落的腐朽树叶,把原本刻在一木桥上防滑的棋盘格子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就连那几个方才挑着担子经过一木桥的涂家村村民留下的脚印,也都是一步一滑的模样……
  伸头看了看一木桥下深不见底的悬崖,何龅牙怯怯地缩了缩脖子,扭头朝着白癞子叫道:“那些个涂家村的人已经过了桥?”
  抬手指了指山崖那头还在微微晃动的一些灌木枝条,再又朝着一木桥旁胡乱扔着的几副挑子歪了歪嘴,白癞子压根也没好气地哼道:“倒是都跑过去了!只不过……家什挑子全撂下了,捎带着还把一木桥那头垫桥头的石块给搬开了好几块!要不是我手底下兄弟追得紧,怕是真就叫涂家村那些土包子把一木桥给毁了!”
  看了看扔在小路边的那些半空的药材挑子,再看看好几个皇协军士兵身上鼓鼓囊囊的衣兜、裤兜,何龅牙顿时心知肚明:“我说白大队长,你手下的弟兄顺手发财,我姓何的也知道光棍不挡人财路的道理,自当是没看见!可不管怎么说……这趟活儿你得替我摆弄明白了吧?”
  不屑地冷哼一声,白癞子抬手指了指一木桥:“眼瞅着一木桥那头垫桥头的石块给搬弄松了,你还叫我派弟兄上去送死?我说何翻译官,你到底是做买卖的人家出身,这小算盘打得可真精呀。我还把话说在头里——你甭想再拿着日本人来吓唬我!这深山老林里头,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个人影。当真把我手底下这些弟兄逼急了……火拼了你们,回县城了我也能有话朝岛前队长交代!”
  眼看着围拢在一木桥头的皇协军士兵全都是一副凶恶模样,何龅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虽说仗着日本人的势,何龅牙在清乐县城这些皇协军士兵面前,从来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跟白癞子也敢有来有往地硬碰上几个回合,可要是这些皇协军士兵当真借着山高林密、周遭无人的当口儿下黑手,光凭着深井太郎和他身边那十几个日本兵,自然是护不住自己平安。
  更何况白癞子手下的这些皇协军士兵,有不少原本就是土匪出身,手上多少都挂着几条人命,黑吃黑的路数早就耍弄得炉火纯青,绑了肉票吃两头的买卖也干得驾轻就熟……
  狠狠咽了口唾沫,何龅牙强忍着心中惊惧与怒气翻涌,朝着白癞子强笑着说道:“白大队长,这世上从来是亏本的买卖没人做,可杀头的买卖有人求!当真真佛不烧假香——头一位过了一木桥的弟兄,二十块大洋,干完这单买卖之后,到何家大集就给现钱!”
  朝着几个眼睛放光、直朝前凑的皇协军士兵一瞪眼,白癞子吊着嗓门吆喝起来:“二十块大洋就想叫我手下弟兄玩命?”
  “我……再添五块!”
  “甭那么多废话——五十块大洋,回了何家大集就给现钱,我替你找兄弟
  接下这趟卖命的活儿!”
  眼见着何龅牙心疼肉疼地点头应允,白癞子这才扭头看向了身边那些一个劲朝后退缩的皇协军士兵:“都听见了吧?谁敢头一个过一木桥,回了清乐县城,我赏他个排长当当!”
  你推我让地朝后躲闪着,一个嘴快些的皇协军士兵躲在人背后低声嘀咕起来:“五十大洋的现钱换个排长?那平日里排长的饷钱也只发八成啊……这亏本买卖,谁接应谁是傻子!”
  看着手底下的皇协军士兵一个劲朝后躲闪的模样,白癞子顿时瞪起了眼睛吆喝起来:“怎么着?一个个都给脸不要脸?我可把话说明白了,自个儿出来领了这活儿的,回去还能有个排长当着。要是叫我点将了……”
  耳听着白癞子撂了狠话,被几个同伴推搡着,一个没来得及后退到旁人身后的皇协军士兵万分不情愿地站到了目露凶光的白癞子面前:“队长,这活儿……我接应了!”
  打量着眼前那压根都叫不出名字的皇协军士兵,白癞子这才点了点头:“我姓白的说话算话——这趟活儿做完,回去你就是排长!”
  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着,那被其他同伴推搡到了白癞子跟前的皇协军士兵大背了晋造三八式步枪,再仔细捆好了绑腿、鞋带,这才颇含着几分幽怨地看向了与自己相熟的几个皇协军士兵:“哥儿几个,可都帮我在心里念着点好……”
  都没敢站直了身子,那被迫接应下来先闯一木桥任务的皇协军士兵才走到一木桥头,已然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朝着一木桥上爬了过去。虽说爬行的速度着实慢得像是爬上沙滩晒太阳的乌龟,可总还算是一步步顺着微微摇晃的一木桥爬向了另一端。
  当那名皇协军士兵好不容易爬到了对面山崖上时,目不转睛盯着那名皇协军士兵的白癞子顿时长长舒了口气,扯开嗓门吆喝起来:“赶紧把桥头被弄松开的石头都垒上!再来几个手脚利索些的,赶紧过去先追涂家村那些土包子,可千万不能叫他们跑回涂家村里报信啊!”
  乱哄哄的答应声中,几个没来得及在自己衣兜里揣上些值钱药材的皇协军士兵顿时站了出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候在了一木桥头。当率先爬过了一木桥的那名皇协军士兵重新用石块固定住了一木桥之后,几名着急发财的皇协军士兵立刻鱼贯登上了一木桥,脚底板蹭着被枯枝败叶掩盖住的棋盘格子,飞快地朝着一木桥那头走去……
  还没等那几名皇协军士兵走到一木桥中央,从一木桥另一头茂密的树林中,一支足有胳膊长短、小指头粗细的弩箭,却带着呼啸声钉在了率先抢过一木桥的那名皇协军士兵身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号,刚还做着回清乐县城当排长美梦的那名皇协军士兵,顿时一个趔趄栽下了山崖!
  变生肘腋,不但站在一木桥这边的白癞子等人压根都没回过神来,就连好几个走到了一木桥中央的皇协军士兵,也全都傻愣在了原地。直到第二支弩箭再次呼啸着钉在了一木桥上走在最前面的那名皇协军士兵胸口时,白癞子方才在那惨叫着坠落山崖的皇协军士兵的长声哀号中怪叫起来:“有埋伏!都别傻愣着,给我打!狠狠打呀……” 抗命1_第四十章 知难而退   除了十几名日军士兵和深井太郎在皇协军士兵遭到攻击的第一时间各自寻找隐蔽处趴了下来之外,其他的皇协军士兵全都是在白癞子开口吆喝之后,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端起了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胡乱朝着一木桥对面开了火。
  爆豆般密集的枪声当中,一木桥对面山崖上的树木枝条被打得纷纷断裂,一些经秋未落的树叶更是被打得四散飘飞。也都不知道那些皇协军士兵中是不是有人叫骤然而来的袭击吓昏了头,一片爆响的枪声之中,一木桥对面的伏击者是不是被打着了尚且未知,走到了一木桥中央的几个皇协军士兵,却全都被一顿乱枪打得惨叫着坠下了悬崖!
  半蹲在一棵朽倒的大树后,白癞子眼看着几个走到了一木桥中央的皇协军士兵被自己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禁不住扯开嗓门大骂起来:“都他妈眼瞎呀?朝哪儿打呢?!”
  伸手按着脑袋上的帽子,紧随在白癞子身边的一名皇协军军官缩着脖子附和着白癞子叫骂了几句,却又压低了嗓门朝白癞子说道:“大哥,咱们倒是叫兄弟们朝哪儿打呀?方才我一个愣神,压根没看见一木桥对面哪儿藏着人哪……”
  眼睛一瞪,白癞子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站在大树后观察着一木桥对面动静的深井太郎,这才恶狠狠地朝着身边蹲着的皇协军军官叫道:“老子也压根没瞧见哪儿藏着人!可不打……日本人能答应?去,叫兄弟们盯住了一木桥对面瞧着能藏下人的地方,不管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再说!再挑几个刚进了皇协军治安大队的,叫他们朝一木桥上冲!还是那句话——冲过去就赏个排长,敢退后的……”
  话说半截,蹲在白癞子身边的那名皇协军军官已经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敢退后的,立马崩了!大哥,你就瞧好了吧!”
  猫着腰蹿出了白癞子藏身的树干,那名皇协军军官左右看了看散布在山林间朝一木桥对面开枪的皇协军士兵,连踢带打地将几个穿着旧军装的皇协军士兵驱赶到了一木桥头:“白队长有话——冲过去,当排长!敢退后,老子的枪子儿不认人!身后一百多弟兄开枪替你们撑腰,给我冲!”
  哭丧着脸,几个连新军装都被老兵强行抢走的皇协军新兵无可奈何地端着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战战兢兢地朝着一木桥上走去。而在这几名皇协军新兵身后,威逼着他们走上了一木桥的皇协军军官却蹲下了身子,挥舞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玩命吆喝起来:“弟兄们,带着的子弹别省着了!大哥有话,一木桥对面瞧着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拿子弹过一遍!弟兄们,给我打呀……”
  话音未落,从一木桥对面的树林中,却又猛地飞出了一支弩箭,狠狠地钉进了打头弯腰走上一木桥的皇协军新兵额头!
  眼见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同伴一声不吭地从一木桥上栽下了悬崖,紧随其后的几名皇协军士兵吓
  得怪叫一声,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后跑去。可还没等几名吓破了胆子的皇协军新兵朝回跑出去两步,蹲在一木桥桥头左近的皇协军军官已经毫不客气地举起了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一枪将离桥头最近的那名皇协军士兵打得从悬崖上摔落了下去,口中兀自厉声喝道:“后退的就是个死!给老子掉头朝前冲!再敢装卖呆,老子手里枪子可管够!你,还有你们几个,也给老子上!”
  再次驱赶着几名皇协军士兵走上了一木桥,蹲在一木桥桥头的那名皇协军军官却眯起了眼睛,仔细盯着一木桥对面那些大概能藏人的树木或石块左近的动静。当走在一木桥上的又一名皇协军士兵被弩箭射中了心窝时,蹲在一木桥桥头的那名皇协军军官猛地跳起了身子,指着一处压根都不起眼的灌木丛大叫起来:“我看见了!藏在那儿呢……给我打!就藏在那儿……”
  如同被兵蚁指明了攻击方向的蚁群般,所有皇协军士兵手中的枪口,全都指向了那处压根都不起眼的灌木丛。只不过眨眼的工夫,那处原本不过一尺来高、水缸方圆的灌木丛,竟然被暴风骤雨般密集的子弹打得不见了踪影,露出了灌木丛后被子弹打得片片斑驳痕迹的一块岩石。
  眼看着本该十拿九稳的攻击却什么都没打着,指点出了攻击方向的那名皇协军军官禁不住呆愣着慢慢站起了身子:“他娘的……见了鬼了?我明明看见……”
  如同传说中活在山林间的鬼魅一般,几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支弩箭却从一木桥山崖上的一棵大树上激射而出。而在那支弩箭刚刚从大树上激射而出的瞬间,一个穿着褐色衣裳的身影却像是石块般从大树上坠落下来,在落地后便是一连串的翻滚,飞快地朝着大树旁的一块岩石后蹿去。
  都还没来得及吆喝着让目瞪口呆的皇协军士兵掉转枪口,从诸多皇协军士兵身后,却猛地传来了一声三八大盖步枪独有的尖利枪声。伴随着枪声响起,那穿着褐色衣裳不断翻滚的人影顿时像是叫一头无形的牤牛撞到了身上,猛地朝着斜刺里一个扑趴,这才连滚带爬、颇为狼狈地蹿到了近在咫尺的岩石后。
  扭头看了看刚把三八大盖扔给了身边一名日军士兵的深井太郎,白癞子顿时扯开嗓门吆喝起来:“深井军曹好枪法呀……我说兄弟们,还不趁着这时候朝上冲,还等什么呀?给我冲呀……”
  几乎就在白癞子喊声刚落,从一木桥对面的山林中,却也猛地响起了一声三八大盖的尖利枪声。几个战战兢兢站在了一木桥上的皇协军士兵还没回过神来,胸前已经多出了一个透明窟窿,脚下顿时一软,先后栽下了一木桥下的山崖。
  下意识地一缩头,白癞子忍不住低声惊叫起来:“涂家村……那些在县城里折腾出事情来的人物,还真就在涂家村!”
  连滚带爬地从一木桥桥头蹿回了白癞子身边,方才督阵逼着皇
  协军新兵强冲一木桥的那名皇协军军官刚巧听见了白癞子那自言自语般的话语,禁不住低声朝白癞子叫道:“大哥,你说啥?县城里杀了咱们两个人,还杀了两个日本人的主儿,就在涂家村?你怎么知道的?”
  很是心虚地勾起了脑袋,白癞子低声叫道:“你就光知道喝酒吃肉嫖堂子,连听个枪声动静也不会?方才那枪响可是正经的日本造三八大盖才有的动静,一枪能把站在一木桥上的好几个人打了个串糖葫芦的,也肯定就是日本造的三八大盖子弹!这铁屏山里能有三八大盖的绺子本来就不多,那就是能得着一两支三八大盖的,也都是咱们皇协军使唤的晋造三八枪!正经日本造的三八大盖和子弹……那不就是在县城里丢了的那两支?”
  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名皇协军军官却又低声应道:“这可还真是巧了!原本咱们这趟活儿就是应付日本人的差事,捎带着替何家抢来涂家村的药材地,自个儿也能得些好处!可没想到……歪打正着啊!大哥,我这就再寻人去冲一木桥……”
  一把拽住了扭头要冲出去的皇协军军官,白癞子气急败坏地低叫起来:“你给老子回来!这趟买卖折损了好几十号人,你还嫌不够赔本?!都到了这场面了,你还没瞧出来个子丑寅卯?!”
  “大哥,你知道我脑子笨……”
  “打从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叫人打了埋伏,我这心里头就犯嘀咕,觉着打埋伏的人像是打了多年仗的老手。再看看眼前这场面——一把弩弓、一支枪就能灭了我们七八号人,顶着百十杆枪都能不惊不怕、借着一木桥天险跟我们泡蘑菇……我觉着对面这些人肯定不是寻常绺子里的人物,说不准……”
  “大哥,你觉着像是啥来路?”
  “我倒是记得听人说过一句,说是冀南地面上最近来了些外路人马,报号叫八路军!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人马原来可是红军的老底子!”
  “红军?就是那时候在南边跟中央军打成了一锅粥的赤匪?听说中央军加其他各省的人马,飞机大炮都使唤上了,也没能拦住这些人从南边一路打到了陕西!大哥,这样的人物……咱们怕是惹不起吧?”
  “咱们惹不起,那不还有日本人吗?去,给我把何龅牙找过来!”
  “找那家伙干吗?刚才枪一响,何龅牙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这会儿就在深井军曹身边抱着脑袋趴着呢!”
  “还真是学聪明了,知道死跟着日本人不挪窝。”
  转悠着眼珠子,白癞子略一踌躇,扭头便弯着腰直奔深井太郎藏身的那棵大树走去。离着那棵大树还有老远,白癞子已经大声吆喝起来:“深井太君,这一木桥冲不过去呀……何龅牙,对面可是有硬茬子堵着路呢,你可亲眼见着我折损了七八个弟兄!再不想法子叫日本人朝前顶,我可就真压不住弟兄们的邪火了!” 抗命1_第四十一章 沙场练兵(上)   几乎就在白癞子扯开了嗓门号叫的同时,从一处离小路不远的林间空地上,两声几乎分不出先后的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发出的闷响,轻而易举地吸引了白癞子的目光!
  伴随着两发榴弹翻滚着掠过了白癞子的头顶,都还没等白癞子回过身去,一木桥对面的树林中已经暴起了两团耀眼的火光。剧烈的爆炸轻而易举地将两团茂密的灌木掀得不见了踪影,就连几块酒坛子大小的石头,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地迸飞出去。
  而在林间小路的另一侧,一个用朽倒的树木与石块搭建的机枪工事后,两名日军士兵操作着的轻机枪,也开始了那令老兵听来都腿软的短点射。两发或三发连射的枪声中,一木桥对面树林中的几处石块全被打得火星四射。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从那些石块后便纷纷跳出来些穿着褐色衣裳的人影,连滚带爬地朝着树林深处躲去。
  几乎是尾随着那些身穿褐色衣裳的人影,日军士兵操控着的两具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全都压着那些狼狈逃窜的人影不断爆响。当一条身穿褐色衣裳的人影被榴弹爆炸的气浪掀得高高飞起、又重重地砸落到地上时,已经被这场面看得目瞪口呆的白癞子禁不住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好!打得好……”
  虽说听不懂白癞子在吆喝着些什么,可站在一棵大树后观察着战场情况的深井太郎脸上,却依旧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即使是丙种师团中的日军士兵,在作战训练上也都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再加上有不少被二次征召入伍的日军老兵作为战斗骨干,即使是对上那些挂着中央军字号的嫡系部队,也能打得难分伯仲,更何况是对付这些几乎不知道什么是现代战争的土匪?
  早在第一名皇协军士兵遭受袭击的瞬间,深井太郎已经命令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日军士兵构筑机枪工事,同时也在树林中寻找合适发射榴弹的掷弹筒射击场。而在第二波针对皇协军士兵的袭击到来之时,这一切反击与压制手段已经准备完毕。
  看着那些做好了反击准备的日军士兵望着自己的目光,深井太郎倒是并不着急命令那些与自己一样怒气十足的日军士兵立刻发动袭击,反倒是躲在大树后仔细地观察着一木桥对面的树林,默默地记下了每一次射出了弩箭的树丛或巨石,直到将处于己方射界中的每一个敌方可能隐藏的地点全部记在了心中,深井太郎这才取过了身边一名日军士兵携带的步枪,朝着那名胆大的袭击者射出了一发子弹。
  毫无疑问,深井太郎的射击技术早已经到了弹无虚发的境界。可也不知道是偶然原因抑或是那名暴露了自己形迹的伏击者真能感觉到有一支步枪瞄准了自己,原本应该打在那名伏击者后背的子弹,居然只是射穿了那名骤然伏低了身子的袭击者晃动的胳膊。
  而在那之后,就像是报复或是示威一般,从一木桥对面的树林中射出的子弹,居然将站在一木桥上的几名皇协军士兵打了个串糖葫芦!
  看着被手下的日军士兵打得无处藏身,只能朝着树林深处狼狈逃窜的那些伏击者,深井太郎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脚踢在了趴在自己脚边的何龅牙身上:“何,命令皇协军士兵,突击!”
  不知是不是被骤然而来的袭击吓破了胆,何龅牙只等到深井太郎在自己身上重重地踢了好几脚,这才像是从恍惚中回过了神,语无伦次地冲着站在不远处的白癞子吆喝起来:“深井太君叫你们冲锋……白队长,冲锋啊……”
  看着已经被榴弹炸成了一锅粥场面的树林,再看看那些穿着褐色衣裳的伏击者已经逃进了树林深处,原本还指望着坑骗日本兵冲锋的白癞子心中多少也有了些底气,挥舞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朝趴在树林间的皇协军士兵吆喝起来:“都起来!日本人给咱们镇压住场
  面了……赶紧给我冲……”
  趴在离一木桥足有一百来米的树林中,万一响从灌木枝条的缝隙中看着那些被白癞子踢打着站起了身子的皇协军士兵,低声朝肩并肩趴在自己身边的苟大却说道:“大却哥,还真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啊。鬼子先是叫二鬼子送死,等找出来咱们的人藏在啥地方了,立马就是炮炸枪打,然后再叫那些二鬼子接着朝上冲!”
  微微点了点头,苟大却慢慢拉动着枪栓推弹上膛,口中却是低声朝万一响说道:“小鬼子打仗来去就那么几招,经的多了就知道他们的路数了!仔细看着,等那些二鬼子走到了一木桥中间,你再朝着打头的那个来一枪!”
  忙不迭地答应着,万一响一边举枪瞄准了几个靠近了一木桥桥头的皇协军士兵,一边却是低声朝苟大却问道:“大却哥,咱们都知道鬼子打仗用的招数了,那干吗还要叫有田哥拿着他那家什露脸?方才鬼子那一顿炮炸得天崩地裂的,我可瞧见有人像是伤着了……”
  死死盯着几个战战兢兢走上了一木桥的皇协军士兵,苟大却沉声应道:“一响,方才鬼子的炮炸得天崩地裂的时候,你怕不怕?”
  讪讪地点了点头,万一响脸上骤然一红:“我……怕……”
  “那你咋不跑?”
  “我……想跑来着,可我……”
  “腿软跑不动?还是……尿了?”
  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万一响面红耳赤地耷拉下了脑袋:“我也不想……可我一听见炮响,再瞧见那么老大的石头都给炸得散了花……我一下子……我没憋住……”
  伸手在万一响脑袋上一拍,苟大却低声喝道:“眼睛盯着前边目标!战场上讲究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不能恍神打岔!”
  用眼角余光看着万一响重新眯起眼睛瞄准了目标,苟大却这才低声说道:“战场上边尿了不丢人!这都不说你,多少打仗打了好些年的老兵,也都有在战场上吓得尿裤子、哭鼻子的时候。我还见过叫大炮炸得迷了心窍,在战场上胡乱叫喊、四处乱跑的……”
  仿佛是在诉说着很久之前的往事,苟大却的声音渐渐地变得格外低沉:“都说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可到了战场上,子弹贴着头皮飞、手榴弹就在脚底下滚,大炮炸得山崩地裂,叫人根本站不住脚,就连喘气都能叫硝烟呛得人肺管子疼……不怕?谁不怕呀?啥又不可怕呀……”
  “可是在战场上,越是害怕,死得就越快,捎带手地还会害死身边的生死弟兄!一响,你方才不是觉着鬼子那炮打得你心里发慌吗?我教你一招——你竖起耳朵听半空中炮弹下来的动静!”
  “炮弹下来的动静?那……咋听啊?”
  “炮弹下来的时候,那动静要是又尖又厉,你用不着慌神,那炮弹离着你还有老远一截,估摸着都炸不着你!可要是你听着半空中跟有啥东西被撕扯开的响动,千万别犹豫,赶紧朝着旁边扑过去,那就是炮弹照着你顶门心落下来了……”
  “噢……我记下了!大却哥,还有啥战场上的门道,你再教教我呗。”
  “门道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完!你只要先记住了一句话——胆大心细脑子活,越是不怕死的,那才越是能在战场上活得久的!瞧见走在头一个的那二鬼子了吗?”
  “早瞄着了!瞧我打他个透心凉……”
  “别啊!打他小腿!”
  尽管不知缘由,但万一响还是微微降低了枪口,瞄准了那战战兢兢走到了一木桥中央的皇协军小腿位置,轻轻扣动了扳机。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枪响,万一响压根都没顾上看一眼自己是不是打中了预想中的目标位置,只是麻利地跟随着趴在自己身边的苟大却接连几个翻滚,迅速离开了
  方才的射击位置。
  也就在万一响与苟大却刚刚翻滚着离开射击阵位后的眨眼工夫,天空中已经传来了榴弹落下时的啸叫声。趴在离方才射击阵位不远处的一处洼地中,万一响一边晃动着脑袋、抖落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枯枝败叶与泥沙尘埃,一边朝着趴在自己身边、已经举枪重新瞄准了一木桥位置的苟大却低叫道:“大却哥,又叫你说着了——鬼子当真是眼尖,咱们开完枪就得赶紧躲,要不非得被鬼子的小炮炮弹炸飞了不可!”
  微微吸了口气,苟大却一边慢慢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一边低声答应着万一响的话语:“咱们不能怕鬼子,可在战场上也不能小瞧了鬼子打仗的功夫!准备好,我枪一响就朝着下一个地方冲!”
  耳听着万一响答应的话语,苟大却这才朝着早已经被瞄准了的一名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枪声才响便拽着万一响从洼地中蹿了出去。借着几棵大树的遮掩躲到了一块巨石后面。
  看了看大口喘着粗气的万一响身上并没带上伤痕,苟大却背靠着巨石坐了下来,一边将手中的三八大盖退壳上膛,一边朝着早已经撤回了巨石后预设阵地的武工队员们低叫道:“怎么着?没吃大亏吧?”
  用一块从衣裳上面撕扯下来的布条胡乱捆着胳膊,钟有田龇牙咧嘴地朝着苟大却摆了摆手:“小鬼子里头有打老了仗的人物!要不是我觉着不对劲,贴着地皮矮了下身板,怕是这一枪就不是穿了我这胳膊——得在我后心上穿个窟窿!”
  脱光了身上衣裳,另一名老武工队员一边强忍着剧痛,趴在地上任由身边同伴从自己脊背上拔出些能看见的弹片,一边闷哼着接上了话头:“鬼子的小炮也不含糊,都是追着咱们脚后跟打过来的!我是紧跑慢跑也没躲开,生生叫那一炮给炸蒙了!要不是有田回头拖着我紧蹿了几步……”
  话说半截,那被榴弹气浪掀翻的老武工队员却猛地看到了万一响裤裆里的一片湿痕,顿时嘿嘿低笑起来:“尿了?”
  讪讪地耷拉下脑袋,万一响脸上红得像是新媳妇的盖头一般。可还没等万一响吭哧着开口说话,那背上被弹片扎得像是马蜂窝一般的老武工队员却是正色说道:“尿了真不算啥!就咱们武工队里这些老同志,当年哪个没在战场上被吓尿过?经过几回场面之后,自然就没事了!都不说你,你大却哥当年……”
  眼看着那背脊受伤的老武工队员要开口揭自己的短,背靠着巨石的苟大却赶忙打断了那老武工队员的话头:“这时候先别扯这些个没用的!咱们差不多都把一木桥对面的鬼子和二鬼子打出了火气,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玩命朝桥这边冲了!咱们的土机关枪呢?”
  低头看了看巨石后燃着的一盘只剩下半寸长短的线香,胳膊上叫子弹穿了个窟窿的钟有田朝着不远处的一处洼地努了努嘴:“早备好了!就等着时候一到,准能叫一木桥对面的鬼子和二鬼子好好开开眼!”
  “尽量多放过来几个!要是能把那十几个鬼子全都骗过来……队长他们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我还想着把这些鬼子和二鬼子都包圆呢!大却,你可别忘了队长说的——贪多嚼不烂,饭要一口一口吃!哪怕咱们一回只杀一个鬼子,那也是胜利!”
  “那……放过来二十个?”
  “最多就是二十个,大半还只能是二鬼子!真鬼子要是多放过来几个,咱们虽说也能拾掇得下,可说不定就得赔血本!我说大却,一会儿你可千万别贪多!看着差不多够数了,你就……”
  一挥手中的三八大盖,苟大却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脯:“把心踏实放肚子里吧!摸到五十步开外,拿这正经日本造的三八大盖,我还打不着个拳头大的靶子,我苟大却名字倒着写!” 抗命1_第四十二章 沙场练兵(下)   冷眼看着一木桥上那个被打断了小腿,正趴在桥上哭喊哀号的皇协军士兵,深井太郎毫不犹豫地抓过了身边日军士兵携带的三八大盖,一枪将那名受伤的皇协军士兵打得摔下了悬崖!
  在深井太郎经历过的战斗中,通常在对面阵地上的中国士兵只要遭受了炮火突袭和机枪扫射,少不得就是个阵脚大乱场面,有时甚至是溃不成军。即使是有少数中国士兵保持着悍不畏死的作战状态在阵地上死拼到底,可也都会因为作战经验上的欠缺和武器装备上的劣势,在日军的一个冲锋之后被屠杀得干干净净。
  可是在一木桥对面的山林中藏匿的对手,却完全不像是那些曾经见过的中国士兵作战的模样!
  在刚刚遭受炮火突袭和机枪定点压制的瞬间,那些藏匿得极好的伏击者居然毫不迟疑地放弃了他们占据的阻击阵地,扭头便朝着茂密的山林中逃去,其中有一名伏击者甚至还有勇气回身救护自己受伤的同伴!
  而在皇协军士兵依托着炮火掩护突进时,那些毫不犹豫脱离了炮火袭击范围的伏击者们,却又从树林深处准确地开枪击中了走在一木桥上的皇协军士兵,成功地让那名被打断了腿、只能趴在一木桥中央哀号惨叫的皇协军士兵阻挡了后续人员突击的道路。
  接下来的一枪,与其说是伏击者对于遭受炮火突袭的愤怒反击,倒还不如说是针对所有日军士兵的挑衅——挨了一枪的日军士兵只是将半个脑袋伸出了藏身的树干一侧观察动静,目标可谓小得可怜。而与之相比,有为数众多的皇协军士兵甚至在各自寻找的掩体后露出了半个身子……
  熟练地将手中的三八大盖退壳上膛,深井太郎扭头看向了两名蹲在自己身边的日军士兵:“佐藤、久保田,你们上!”
  低沉地答应一声,两名被深井太郎点名的日军士兵敏捷地跳出了各自的藏身之处,弯着腰朝一木桥方向交替着掩护跃进。而在那两名日军士兵身后,两门大正十年式掷弹筒与一挺轻机枪,也再次开始了掩护射击。
  不徐不疾地逼近了一木桥桥头,冲在了前面的日军士兵佐藤摆动着手中的三八大盖,凶狠地驱赶着几名皇协军士兵朝一木桥上走去,自己却猫着腰尾随在了那几名战战兢兢的皇协军士兵身后。而另一名日军士兵久保田却从腰间摸出了一颗手榴弹,拉燃了引信之后在自己钢盔上一磕,抬手便将“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扔到了桥对面的空地上。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被气浪冲起的枯枝败叶裹在浓厚的硝烟中,顿时遮挡住了不少皇协军士兵的视线。重新躲回了朽倒树干后的白癞子只一看眼前情形,顿时便低声咕哝着自语起来:“这日本人打仗……还真是有两手!也怪不得能从关外一路杀过了卢沟桥……”
  同样伸头看着一木桥对面桥头升腾而起的硝烟,蹲在白癞子身边的一名皇协军军官也频频点头附和道:“这法子倒是当真管用——虽说这手榴弹炸起来的硝烟挡住了咱们瞧见桥对面的动静,可桥对面的那些人也看不清咱们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呢?
  ”
  狠狠白了那名皇协军军官一眼,白癞子没好气地低哼道:“你也得长了那心眼?再说咱们的手榴弹都是晋造的货色,一炸五瓣花,烟气都冒不出来多少,想出来了这法子也没家伙可用!废话少说,等这俩日本人过了一木桥,站稳了脚跟,你赶紧再弄一个排的人冲过去!”
  “大哥,咱们可都填进去一个班了,还朝里头填?”
  “要不说你傻呢?!硬朝着枪子上撞肯定赔本,可日本人要占了上风头了,咱们可就得赶紧跟上,不赚买卖也得赚个吆喝钱,懂不懂?”
  几乎就在白癞子与那皇协军军官说了几句话的当口儿,几名皇协军士兵已经在佐藤的催逼之下冲过了一木桥,而扔出了手榴弹的久保田也在疾步冲上了一木桥的瞬间,再次朝着一木桥对面扔出了一颗手榴弹!
  眼瞅着几名冲过了一木桥的皇协军士兵忙不迭地趴到了地上,而先后冲过了一木桥的佐藤与久保田也在一木桥对面刚刚炸出来的弹坑中趴了下来,蹲在白癞子身边的皇协军军官立马跳了起来,扯开嗓门叫嚷道:“再上去一个排!跟着日本人后头朝上冲啊……”
  皇协军士兵大多都是土匪出身,没有投靠日本人之前,就已经把顺风添油、逆水滑脚的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看到已经有两名日军士兵和几名同伴冲过了一木桥,蹲在一木桥桥头附近的一些皇协军士兵全都跳起了身子,乱哄哄地叫嚷着朝一木桥上冲去,不过眨眼的工夫,便有七八个人冲过了一木桥!
  却在此时,从被炮弹炸得七零八落的树林中,沉闷得像是金鼓轰鸣的机枪扫射声猛地响了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加入了皇协军中的老兵油子侧耳一听,顿时便扯开喉咙大叫道:“是马克沁哪……对面有马克沁重机枪啊……”
  枪声入耳,更兼得有了那老兵油子一声吆喝,刚刚冲到了一木桥上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大乱。有几个冲在前面的皇协军士兵眼瞅着回头无路,索性咬牙闭眼地朝着一木桥对面狂冲了过去,才跳下了一木桥便慌忙双手抱头趴到了地上。而另外几个刚刚踏上了一木桥的皇协军士兵,却是毫不迟疑地转过了身子,一头扎进了方才藏身的所在。只苦了几个刚巧走到了一木桥中央的皇协军士兵,全都被那骤然响起的马克沁重机枪扫射的声音吓得进退不得,只能趴在一木桥上,双手死死抱着粗大的树干闭目战栗……
  被手榴弹炸起的硝烟遮蔽着视线,在一棵大树后观察着战场上动静的深井太郎在马克沁重机枪扫射的枪声响起时,也是猛然朝下一趴,可心里却是骤然间犯起了嘀咕。
  即使在入侵中国的正面战场上,那些中国军队中配备的机枪也少得可怜。数百米长的作战锋线上,有时候连一挺轻机枪都难得配备。而那些被中国军队当成了看家宝贝的重机枪更是凤毛麟角般稀少,开火时也通常都是阵地即将被突破时,才会极其吝啬地打上几梭子子弹……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铁屏山中的土匪,都能有马克沁重机枪压阵作战了?
  甚至他们的扫射,
  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就这么片刻的工夫,至少也要消耗几百发子弹了吧?!
  还有那枪声……
  虽说听着的确很像是马克沁重机枪击发时那沉重的铜音,可细听起来,却又夹杂着些脆亮的回响。
  而且打了这么久,为什么自己会完全没有听到弹头击打在石块或树木上的声音?或是……那些皇协军士兵被击中后的惨叫与哭喊声?!
  猛地跳起了身子,深井太郎几乎是咆哮着吼叫起来:“是骗人的!那些土匪根本就没有重机枪,突击!所有士兵立刻突击!”
  虽说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可吓得胆战心惊的何龅牙却依旧下意识地把深井太郎的吼叫声翻译成了中文,尖细着嗓门吆喝出去。可还没等已经听从深井太郎的命令发起冲锋的日军士兵冲出去几步,更不等那些惊魂未定的皇协军士兵犹豫着从藏身处钻出来,伴随着一声三八大盖尖利的枪响,一木桥下已经猛地传来一声爆响!
  爆炸声起处,足足两人合抱的树干顿时被炸得腾空飞了起来,在半空中便断裂成了两截。几个抱着树干趴在一木桥上的皇协军士兵嘶号着被爆炸掀到了半空中,残破的躯干和肢体四散飞落,夹杂在漫天飞舞的树干残骸中,如同血雨般地撒落下来。
  伴随着被炸成了两截的一木桥朝着悬崖下坠落,几个刚刚跳下了一木桥的皇协军士兵也被爆炸的气浪波及,震得大张着嘴巴喷吐着鲜血,眼见着是活不长了的模样。就连那些已经找到了藏身之处的皇协军士兵也都被爆炸震得头晕眼花,手脚瘫软地趴在了地上。
  肩并肩躲在弹坑中的佐藤与久保田也没能幸免,胸腹贴地、举枪警戒的标准作战姿势,让他们对突如其来的爆炸产生的震荡全无一点抵抗能力,活生生被震得原地弹起老高,再重重地摔回了弹坑中,连手中握着的三八大盖都扔出去了老远!
  弥漫的硝烟在群山间回荡,爆炸声中,几个身穿着褐色衣裳的身影,如同山林间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幽灵一般,静悄悄地冲到了那些被爆炸震得昏聩了的日军士兵与皇协军士兵身边,利落地将用藤条挽成的绳套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那些处于半晕厥状态的日军士兵与皇协军士兵,全都被拖拽着隐没在了硝烟背后,再也没发出丝毫的动静……
  哭丧着脸,何龅牙几乎是呻吟着朝目瞪口呆的深井太郎叫喊起来:“深井阁下……一木桥被毁了……我们过不去了……涂家村,是真有土匪呀……”
  全然没听出何龅牙话语中的漏洞,深井太郎一把抓住了何龅牙的领口,生生把何龅牙提得双脚离地,厉声朝何龅牙吼道:“还有没有别的路通往涂家村?!皇军的讨伐……不允许失败!”
  “真没有了……一木桥被毁了,再想去涂家村就只能走另一条山路……从县城出发,少说也得走一天多啊……深井阁下,我们撤吧?咱们从县城出来的时候差不多两百多个人、两百多条枪,这可都快折损一半了啊……哪怕是要再征讨涂家村,那也得先回县城搬兵啊……” 抗命1_第四十三章 衔尾追杀(上)   连拉带拽、好说歹劝,更兼得深井太郎冲到悬崖边,亲自看过了两处间隔颇宽的山崖根本无法用旁的方式越过,白癞子与何龅牙总算是盼来了深井太郎咬牙切齿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尽管憋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邪火,可在经历了方才的一场战斗之后,深井太郎却全然收起了从何家大集出发时,自以为可以将涂家村一举拿下的轻佻念头,反倒是中规中矩地派出了三名前出尖兵,摆出了一副搜索前进的阵势。
  能够充分利用地形环境打伏击战,或许不少经历过基础军事训练的底层军官都能做到。但能够在伏击战中逐渐诱导对手一步步踏入早已经设置好的陷阱,并且在对手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毫不迟疑地截断对手前出突击部队与后续部队之间的联系,以局部绝对优势的兵力与战斗力一口吞掉对手被截断的突击部队……
  这一切说来简单,甚至在任何一个近现代化国家的专业军事学校里都可以看到相似的战例记录,可是在中国,即使是那些黄埔军校毕业的学生之中,也难得有人能精确地完成这样一场战斗!
  既然如此,那么在一木桥那边的山林中,究竟隐藏着一个怎样精通战阵的对手?
  这可绝不是一个土匪头目能明白的作战模式啊……
  回想起自己在率领着大队人马冲过漫水脊时,压根都没有派出侦搜人员对路径周围的山林进行侦查搜索,深井太郎顿时不寒而栗!
  扭过头看了看那些盔歪甲斜跟在自己身后的皇协军士兵,深井太郎禁不住低声朝走在自己身边的日军士兵喝道:“通知前方尖兵加快侦搜速度!无论如何,也要用最快的速度抢过前方的漫水脊!如果在漫水脊对面,还有一支伏兵等着我们的话……”
  话说了一半,深井太郎不禁猛地打了个寒噤,没再接着把话说完,就连那几名围拢在深井太郎身边的日军士兵,脸上也全都变了颜色!
  去路已断,归程再阻,所有人就免不得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兜圈子绕路,哪怕不再遇见敌人袭击,万一要是迷路,也会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知不觉之间,深井太郎与所有的日军士兵全都加快了脚步,就连气喘吁吁跟在深井太郎身边的何龅牙也觉出了不对劲,顾不得脚上血泡钻心般疼痛,亦步亦趋地死死跟在了深井太郎身边,亡命地朝前奔去。
  而在深井太郎与那些日军士兵身后,勉强收拢了残余队伍的白癞子早已经走得摘了头上帽子,敞开了胸前衣襟不断扇风。身边几个皇协军士兵携带的水壶也叫白癞子抢了过来,仰着脖子将水壶里不多的存水喝了个干净。
  从方才收拢了队伍时粗粗点算来判断,从县城带出来的一百多号皇协军,眼下却只剩下了七八十号人,将近有一半的皇协军不是在半路上遭遇袭击时阵亡,就是在一木桥丧命。一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人马转眼间
  就叫打得七零八落,白癞子禁不住心疼得直咬牙,恶狠狠地盯着前面何龅牙的背影哼道:“何龅牙……这回要不叫你何家大集出够了本钱,我白癞子还真就跟你姓!”
  亦步亦趋地走在白癞子身边,同样走得摘了帽子、敞胸露怀的一名皇协军军官耳听着白癞子那自言自语般的狠话,禁不住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大哥,这趟活儿咱们可是赔了血本了!人没了还能再想辙招兵,实在不行抓壮丁也能充数!可是那些枪和子弹……大哥,那卖出去可就是真金白银哪……”
  斜眼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皇协军军官,白癞子冷声哼道:“赔本?我白癞子啥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等回了清乐县城,你赶紧找几个靠得住的弟兄,把剩下的枪藏起来二十支,再把子弹拿走一半……不,全给我拿走,到时候我再去日本人那儿要去!”
  “那日本人能给?”
  “不给?这清乐县城里的日本兵来去就那么二百号,压根就镇压不住清乐县城周遭的场面,就算是想护住了清乐县城,怕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不靠着我们皇协军的弟兄,不出三天他们就得叫人钻了空子、闹出事!再说了,没了咱们皇协军给日本人带路、寻人、打探消息,日本人在清乐县城就是瞎子、聋子!这事情就算是日本人猜出来咱们在里头耍了花招,那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朝着白癞子竖了个大拇指,跟在白癞子身边的另一名皇协军军官抢着朝白癞子谄笑着说道:“大哥,等回了清乐县城,咱们藏起枪和子弹怕就不方便了吧?”
  眼睛一瞪,白癞子扭头朝着那满脸谄笑的皇协军军官叫道:“这能有啥不方便的?”
  紧走了几步,那名满脸谄笑的皇协军军官压低了嗓门朝白癞子应道:“大哥你想啊——咱们这回出来可是没得着一点彩头,怕是一回清乐县城……说不定一到何家大集,日本人就得让咱们点兵、验枪,算计这一仗输赢胜负上的各样损耗。等经了日本人的手验算过了枪、弹数目,怕是咱们就不好再做手脚了吧?”
  恍然大悟一般,白癞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还真是忘了算计日本人这点毛病……你赶紧朝后走一趟,算计明白咱们剩下的人马手里还有多少枪、弹!等过了漫水脊,走到靠近何家大集的时候,再把枪、弹全都找个合适的地方先藏起来!把这事情办好了……查老三,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贴身副官!”
  在其他几个皇协军军官饱含着嫉妒与羡慕的目光中,查老三忙不迭地朝着白癞子一点头,扭头便朝着身后走成了一字长蛇阵模样的队伍跑了过去。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之后,查老三屁颠屁颠地跑回了白癞子身边,喘息着朝白癞子低声叫道:“大哥,这回……这回咱们可当真是蚀了老本了!方才我大概齐数算下来,枪还剩下七十六杆,子弹还有……”
  都没等查老三报出个大概的子弹数目,白癞子
  已经瞪圆了眼睛:“不对!咱们拢了人马朝后撤的时候,我可记着少说还有八十来号人、枪,怎么这一转眼的工夫,就剩下七十六杆枪了?!”
  幸灾乐祸地看着查老三,一名没来得及捞上这美差的皇协军军官禁不住奚落地朝查老三笑道:“我说查老三,你倒是识数不识数?要不就是你那过手打折的本事,都耍弄到大哥跟前来了?”
  索性拽着白癞子停下了脚步,查老三信誓旦旦地朝白癞子低叫道:“大哥,好歹我也跟了你不少年头了,你也知道我查老三——旁的本事没有,数个人头、验算个枪、弹,我还能出错?咱们干脆在这儿停一步,大哥你自己数算一回?”
  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满脸认真模样的查老三,白癞子略一踌躇,方才在路边停下了脚步,一五一十地数算着那些没精打采从自己眼前走过的皇协军士兵。不过是转眼的工夫过后,白癞子顿时朝着空荡荡的林间小路皱起了眉头:“不对呀……查老三,你方才数了多少人、枪来着?”
  掰弄着手指头,查老三也是一脸疑惑模样地看向了空空荡荡的林间小路:“大哥,我方才数了是七十六杆大枪,可现在……怎么成七十三杆枪了?难不成有人掉队、开了小差?”
  疑惑地摇了摇头,白癞子低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掉队、开小差?没吃没喝还不认识道路,那就是找死!你们几个朝着回头走二百米,看看有啥不对劲的地方。要是真有啥事……响枪为号!再去个人,叫前面队伍压着步子走……”
  “大哥,咱们本来就走得比日本人慢了不少,要是再叫队伍压着步子走,那可就离日本人越来越远了啊……这要是万一……”
  “万一个什么?前面漫水脊地界,日本人也走不快,到时候咱们肯定能撵上日本人。要是漫水脊那儿还有埋伏,日本人也能替咱们打一回前锋!可要是咱们的人马再走散了花……这深山老林里头,可不一定还有啥花样藏着呢,还是小心着点好,稳当!”
  站在路边,白癞子一边借着这片刻工夫活动着走得酸麻的腿脚,一边却是紧盯着几个皇协军军官前去查看动静的背影。当带着几个皇协军军官前去查看动静的查老三猛地脚下一顿、扭头便朝着自己这边飞奔而来时,白癞子情不自禁地伸手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南部式手枪,朝着一脸惊惶神色奔回了自己身边的查老三压着嗓门低吼道:“怎么回事?!急三火四地瞎跑什么?!”
  颤抖着手指头,查老三回手指向了空荡荡的林间小路,一脸惊惶地低声叫道:“大哥……咱们后头……怕是真有人跟着!那地上有……有血,还有一只鞋!我瞧了一眼,那是我的鞋……”
  低头看了看查老三脚上穿着的一双新鞋,白癞子顿时心领神会:“他娘的……这帮人还当真是阴魂不散了?走,赶紧追上队伍,老子倒要叫他们知道,白爷我可不是软柿子!” 抗命1_第四十四章 衔尾追杀(中)   紧紧捂着不断挣扎的皇协军士兵的嘴巴,莫天留很有些妒忌地看着沙邦粹毫不费力地拧断了另一名皇协军士兵的脖子,禁不住低声朝沙邦粹叫嚷起来:“棒槌,你就光顾着自己痛快?也不知道过来帮帮我呀?”
  很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沙邦粹大步走到了莫天留的身边,狠狠一拳捣在那不断挣扎的皇协军士兵肚子上,顿时便将那皇协军士兵打得佝偻了腰身,这才朝着莫天留低声应道:“天留,这是第几个了?”
  一把将那佝偻了腰身、再也没力气挣扎的皇协军士兵按在了地上,莫天留朝着身后树林中有人影晃动的地方努了努嘴:“差不多得有十个了吧。赶紧把这个也堵上嘴捆好,拖过去交给大当家的!”
  像是薅麦草般地从身边大树上扯下一根坚韧的老藤,沙邦粹张开蒲扇般的巴掌握住了那老藤一撸,顺势将满把抓着的叶片捏成了个团子模样,狠狠塞进了那皇协军士兵口中:“方才可还真有些玄乎!谁想到那二鬼子刚巧就回了下头。要不是我一拳打他嘴上,估摸着就让他给喊出来了!”
  恨铁不成钢一般地伸手在沙邦粹肩头一拍,莫天留一边帮着沙邦粹捆上脚下踩着的皇协军士兵,一边低声应道:“都跟你说过了多少回了,要偷摸着从背后收拾人,下手就得狠!就你那身板气力,一拳砸他后脑勺上试试,保管他叫不出来了!”
  摇晃着脑袋,沙邦粹低声嘟囔道:“就我这拳头使劲砸人后脑勺上,那还不把脑浆子给人打出来?队长可是说了,二鬼子能不杀就先不杀,要争……争取啥来着?”
  “争取一切可以团结的抗日力量!我说棒槌,你就不能留着几分力气再下手?”
  “可你方才还说下手要狠……”
  “你……棒槌,你以后要死,那一定就得是笨死的!别废话了,赶紧把这俩也给大当家的提过去!”
  一手一个提起被捆好的皇协军士兵,沙邦粹顺从地跟在了莫天留身后朝密林深处走去。转过了几棵挡路的大树,莫天留迎着蹲在一棵大树下的涂半夏低声叫道:“半夏哥,这儿又给弄来两个!”
  默不作声地一点头,蹲在树下的涂半夏拿着手中的短梭镖轻轻在背后树干上敲打了两下,发出了啄木鸟在树干上啄食害虫时的动静。伴随着那轻微的敲击声,几乎就在莫天留与沙邦粹的脚边,看似毫无出奇之处的落叶下却猛地跳起了两条涂家村的壮棒汉子,同样一声不吭地接过了沙邦粹提在手中的两名皇协军士兵,飞快地将那两名皇协军士兵拖到了一旁,三两下便将那两名皇协军士兵浑身上下的零碎摸了个精光。
  看着眼前两个涂家村壮棒汉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顺畅的动作,莫天留禁不住啧啧赞叹道:“好家伙……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要是换了我,那可做不成这么漂亮的活儿!”
  话音刚落,扛着个皇协军士兵的涂山药却猛地从另一个方向的树林中冒了出来,一脸愧疚神色地将扛在肩头的那名皇协军士兵朝着地上一扔:“半夏哥,我……现眼了!”
  低头看了看那身上多出来了个血窟窿眼的皇协军士兵,涂半夏猛地站起了身子:“咋回事?”
  指了指那皇协军士兵身上的血窟窿,涂山药低声应道:“这人该是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我才贴过去他就咂摸出味儿了,矮身端枪就要搂火!我实在是……就给了他一下子……也亏得栗队长就在我身边,收拾另一个二鬼子的时候,捎带手地还帮我封了这个二鬼子的嘴……”
  同样扛着个昏迷过去的皇协军士兵,栗子群也从山林中钻了出来,轻轻将扛在肩头的那名皇协军士兵搁在了地上,这才朝着满脸羞愧神色的涂山药低声安慰道:“山药兄弟,这战场上就没个定数,啥古怪都能撞见,你也别太朝心里去了!咱们的人都回来没有?”
  朝着栗子群一点头,涂半夏低声应道:“都回来了!就是那身上带着好几把刀的孟兄弟回来得早,说是只拿下一个二鬼子不过瘾,又一个人出去了……”
  仿佛是一条游走于丛林中的巨蟒一般,孟满仓悄无声息地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迎着栗子群低声叫道:“队长,那些二鬼子怕是醒过味来了,正压着步子收拢队伍呢!真是可惜了……我都瞧上他们两支九成新的晋造三八式步枪了……”
  带着几分惋惜的模样,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咱们也算是不错了!从鬼子和二鬼子撤退时的人数看,有田带着其他同志,至少在一木桥附近收拾了二三十号鬼子和二鬼子,再加上咱们拿下的这十来个二鬼子……这一仗,倒也算得上是不小的胜利了!”
  眨巴着眼睛,莫天留若有所思地朝着孟满仓低声问道:“满仓哥,你是说那些二鬼子扎了堆,咱们就不好下手了,那要是他们不扎堆呢?”
  疑惑地看向了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的莫天留,孟满仓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应道:“不扎堆?鬼子精,二鬼子也不傻,都琢磨出来咱们悄悄跟在他们后边,拾掇他们掉队落单的人了,哪还能不扎堆自保?方才我可都瞧见了,那些二鬼子走在路上都布成了个七歪八扭的圆阵,咱们只要一露头,少说就能有二十支晋造三八式步枪招呼过来了!”
  打量着莫天留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栗子群顿时接口说道:“天留,你是不是又琢磨出啥法子来了?”
  朝着栗子群点了点头,莫天留回身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方才我和棒槌收拾这俩二鬼子的时候,倒是在林子里瞧见了好几丛酸枣枝子,上边蓄着三四个牛眼蜂的窝……”
  只一听“牛眼蜂”三字,涂半夏顿时瞪圆了眼睛:“牛眼蜂?这东西可是大毒的物件,一片林子里但凡有几窝牛眼蜂,寻常大牲口闻着
  味儿都不敢朝林子里边走!别说是人了,那就是牛叫蜇一下,都能疼得发了疯似的拿犄角撞树……”
  嘿嘿坏笑着,莫天留朝着地上几件刚被扒下来的皇协军军装努了努嘴:“大当家的,只要你舍得这几件二鬼子的衣裳,我倒是能叫那些二鬼子散了他们拢成的人堆!”
  只是略作思忖,栗子群顿时想明白了莫天留的主意:“天留,你这法子可有点不稳定吧?我知道你是想把那些牛眼蜂的蜂窝扔二鬼子堆里去,可到时候蜂窝一散,虽说二鬼子肯定是叫牛眼蜂蜇得四处乱跑,可咱们躲在附近,怕是也逃不开。万一被蜇伤了……为了几支枪就叫大家伙冒这么大风险可不成!天留,这太危险了,你不能这么干!”
  弯腰抓起了扔在地上的几件皇协军军装,莫天留嬉笑着朝栗子群摇了摇头:“大当家的,我可没说咱们也得藏在路边!我……这一两句话可也说不明白,你就等着瞧好戏吧!棒槌跟我走,你们可都别跟来——没这么多衣裳护着大家伙的身子和脑袋!”
  不由分说地拽着兀自莫名其妙的沙邦粹,莫天留一边把几件皇协军军装扔给了沙邦粹,一边将另外几件皇协军军装裹在了自己身上,在树林间三蹿两跳便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一眨眼工夫就跑得不见了人影,栗子群顿时急得皱起了眉头,低声朝着站在一旁的孟满仓喝道:“满仓,快追上去拦着他们俩……算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虽说莫天留与沙邦粹只是先走了片刻工夫,可铁屏山中山高林密,等得栗子群与孟满仓急急追了过去时,却已经看不见莫天留与沙邦粹的人影。
  弯腰看了看地上刚被踩断了的野草草茎,再抬头看看还在微微晃动着的灌木枝条,孟满仓伸手朝着树林中的一个方向指了指,拔腿便朝着那处密林中追了下去。借着树林间被莫天留与沙邦粹触碰到的灌木枝条引路,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之后,栗子群与孟满仓已经看见了树林间几丛茂密的酸枣枝子。
  打量着在酸枣枝子左近盘旋飞舞、足有小手指头大小的牛眼蜂,孟满仓无奈地摇了摇头:“晚了一步!队长,看这牛眼蜂都叫惊动了的架势,怕是天留和棒槌已经取了蜂窝走了。咱们不能朝着这些被惊动了的牛眼蜂撞过去,那就只能……绕路了?”
  左右看了看身边茂密的山林,栗子群犹豫片刻,却是用力摇了摇头:“这山里的林子太密,等咱们绕远了,恐怕轻易都寻不着天留和棒槌走过时留下的痕迹了!再说绕远也花时间,万一他们俩冒冒失失地动手,招惹上了麻烦,咱们可都来不及救了……”
  “话是这么说……可队长,咱们还能有啥法子呀?这牛眼蜂挡着路呢……”
  狠狠一咬牙,栗子群三两下脱下了身上的衣裳,朝着头脸上一裹:“顾不上这么多了——硬闯!” 抗命1_第四十五章 衔尾追杀(下)   双手各提着个用皇协军军装包裹起来的牛眼蜂蜂窝,莫天留与沙邦粹亡命地在茂密的树林中跑出去老远,方才算是勉强躲开了那些因为巢穴被毁而疯狂追逐着两人蜇咬的牛眼蜂。
  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沙邦粹看着手中那糊满了烂泥的皇协军军装,很是带着几分庆幸地朝莫天留叫道:“天留,幸亏咱们运气好,撞见了个烂泥洼,拿着烂泥把这几件二鬼子的衣裳外面糊满了烂泥。要不然……怕是隔着老远都能叫人听见这衣裳里牛眼蜂折腾的动静。”
  同样大口喘息着,莫天留顺手将两个提在手中的牛眼蜂蜂窝朝着身边大树下一搁,这才伸手解开了包裹在自己头脸上的衣裳:“这哪儿是运气的事情?我是早看中了那地方有一处烂泥洼,这才领着你朝那儿跑的!棒槌,你摘了两个多大的蜂窝?”
  双手一举,依旧用衣服裹着头脸的沙邦粹闷声应道:“那几丛酸枣枝子里面最大的蜂窝都叫我取来了,少说也有小酒坛子那么大!天留,再算上你取下来的两个蜂窝,总该是够用了吧?”
  略一点头,莫天留却又再次用几件皇协军的衣裳将自己头脸包裹了起来:“棒槌,一会儿你顺手捡几块石头拴到这几件包着蜂窝的衣服上头!”
  “捡石头?要石头干吗?”
  “就这轻飘飘的蜂窝,再加上包着蜂窝的衣裳一兜风,你觉着能扔出去多远?反正你力气大,十好几斤的石头你都能扔出去十来丈,这回的活儿能不能成,可就全在你这膀子力气上头了!等翻过了前面那山头,你脚底下可放轻点!”
  “前面那山头?天留,方才这一通猛跑把我都跑迷糊了——前头是哪儿啊?”
  “翻过前面山头,抬眼就能瞧见漫水脊了!”
  稍稍歇息了片刻,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再次小跑着朝前面山头上爬去。仗着从小在铁屏山中钻来钻去练出来的爬山本事,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已经站在了离漫水脊不远的山顶上。
  从地上胡乱挑选了几块石头,莫天留一边小心地将挑选出来的石头扔进了皇协军军装扎成的口袋中,一边朝着还看不见人影的漫水脊努了努嘴:“棒槌,一会儿只要瞧见那些鬼子和二鬼子开始朝着漫水脊上走,你就朝着漫水脊当中扔出去两个蜂窝。等鬼子和二鬼子叫牛眼蜂蜇得乱了营,你再朝着漫水脊这头二鬼子扎堆的地方扔俩蜂窝,然后咱们就朝着山下林子里钻,记住了没有?”
  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在山边的漫水脊,沙邦粹禁不住为难地咂了咂干涩的嘴唇:“天留,从这儿到漫水脊可少说有二十丈远近哪!我力气再大,可也不能把十来斤重的玩意儿扔这么远啊?”
  回手指了指身后大树上攀附着的几根树藤,莫天留头也不回地应道:“去把那几根树藤扯下来拴这些口袋上,到时候你拽着这些藤条的尾巴使劲悠几圈,再把口袋朝着半空中斜刺里扔出去!咱们站的这地方地势高,扔出去的东西朝着低处落,怎么也比你在平地上扔出去要远一丈多!再说这蜂窝里的牛眼蜂都是活物,只
  要左近有人,它们自个儿就能寻人蜇咬去!”
  将信将疑地照着莫天留的嘱咐扯下了几根藤条,沙邦粹一边蹲在莫天留身边,帮着莫天留将那些藤条拴在了用皇协军军装急就着扎成的包袱上,一边低声嘟囔着:“这法子能成吗……我这心里可真没底……”
  头也不抬地摆弄着那些藤条,莫天留随口答应道:“还记得小时候咱们站在大武村打麦场上比谁能把石头扔得远不?”
  微微点了点头,沙邦粹闷声答道:“咋不记得?每回你都隔着打麦场旁边那颗大榆树跟我比扔石头,还非不叫我瞧见你怎么扔的石头,说是你的独门手艺……天留,这事儿我后来都纳闷着呢——你平日里力气肯定没我大,为啥扔石头的时候你就是能比我扔得远?每回都把我手里刚得着的吃食赢走了。”
  提起了一个栓好藤条的包袱试探着抖动了几下,莫天留嘿嘿坏笑着看向了满脸疑惑模样的沙邦粹:“棒槌,那些年你就光看着我从大榆树后扔出去的石头飞得比你远,可没细看过我扔出去的石头吧?”
  “没……天留,你又蒙我?!那石头上你也拴了藤条?可我……我没见着石头飞出去的时候拴着藤条呀?”
  “这也就是你傻……我那些石头上,都拴着从二婶家得来的丝线呢!就头发丝那么细的丝线,你就是盯着瞧也难得瞧出来……”
  “好啊!天留,你赔我那些年的吃食……”
  看着沙邦粹瞪圆了眼睛朝自己扑了过来,莫天留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嬉笑着朝沙邦粹笑道:“这都是多大时候的事情了,这会儿倒是还来找补?棒槌,你要真想找补回来……一会儿这活儿办完,算你头功!你可想明白了,大当家的要是见着咱们俩得回去好些大枪,那肯定是重重有赏啊!”
  看着莫天留那一脸诡谲的笑容,沙邦粹很有些不甘地停下了脚步:“就咱们俩人,还隔着这么远,那就算是二鬼子叫牛眼蜂蜇得炸了营,到时候人全在林子里跑乱了套,咱们在林子里寻半天,又能捞着几条大枪?”
  猛地朝前蹿了几步,莫天留拽着沙邦粹的胳膊,拉着沙邦粹蹲下了身子,朝着漫水脊附近山林中隐约可见的小路一努嘴:“鬼子来了!”
  抬眼望去,沙邦粹顿时看见三个列成了倒三角阵势的日军士兵猫着腰钻出了茂密的山林,手中平端着的三八大盖不断地平行移动着,一看就是在搜寻可能存在的目标。
  而在那三名日军士兵走到了漫水脊附近,举枪蹲在了地上时,被其他日军士兵簇拥着的深井太郎与何龅牙也从树林中钻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漫水脊周遭根本就没有什么茂密的植被遮挡,看不见任何埋伏迹象的深井太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地上,扒拉起了脚上的鞋子。
  轻轻将一根藤条递到了沙邦粹的手中,莫天留压着嗓门低声叫道:“瞅见那个当官的鬼子了没?只要他一走到漫水脊当中,你就照着他脑门心把这蜂窝给扔出去!”
  紧握着莫天留递到了自己手中的藤条,沙邦粹紧紧抿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一双眼睛也死死地盯住了已经脱了鞋、在脚上捆绑上了枯草的深井太郎。
  几乎就在三名日军尖兵走上了漫水脊的当口儿,将所有皇协军拢成了一堆的白癞子,也率领着所有的皇协军士兵从树林里钻了出来。眼瞅着深井太郎和其他的日本兵已经走上了漫水脊,白癞子立马挥舞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吆喝起来,瞧着就是一副招呼手下皇协军士兵尽快通过漫水脊的架势!
  深深吸了口气,沙邦粹猛地从遮掩身形的杂草后站起了身子,抓着藤条的巴掌微微一抖,藤条另一端拴着的包袱顿时跳起了老高。借着藤条的那股韧劲,沙邦粹双脚分开站成了个平行马的架势,高举着的胳膊带着七分的腰力舞动着很有些分量的包袱耍了三五个圆圈,猛然间吐气开声地松开了巴掌:“打!”
  就像是在半空中飘荡着的一片树叶般,被沙邦粹用尽了全身气力甩出去的包袱,几乎是慢悠悠地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这才骤然摔落到了漫水脊下……
  狠狠一跺脚,沙邦粹急声叫道:“够不上……太远了,够不上啊……”
  猛地跳起了身子,莫天留也急得连连吆喝:“棒槌,你是吃干饭的啊?使劲啊……鬼子已经瞧见我们了,使劲砸……”
  不等莫天留那急三火四的吆喝声落下,沙邦粹已然弯腰抓起了另一根拴在包袱上的藤条,三两下便将那根藤条拽得短了一截,这才提着足有十来斤分量的包袱朝后退了二三十步,闷吼着舞动了只拴上了短短一截藤条的包袱,朝前冲刺着狠狠将那包袱扔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被沙邦粹拼尽全力甩出去的包袱,飘飘荡荡地砸到了漫水脊当中!伴随着包袱落地之后骤然摔得散开,几个站在漫水脊中央、原本已经举枪瞄准了沙邦粹的日军士兵,顿时手舞足蹈地胡乱蹦跳起来!
  喜不自胜地蹦跳着,莫天留一迭声地冲着已经抓起了又一根藤条的沙邦粹叫嚷起来:“成了!我就说能成!赶紧朝着那些二鬼子下手,可千万不能叫他们腾出手来……”
  话音未落,好几个还没来得及走到漫水脊上的皇协军士兵已经举枪朝着显露了身形的沙邦粹开了火,而三个已经走过了漫水脊的日军尖兵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也都举枪朝着沙邦粹扣动了扳机。
  几乎是贴着耳边飞过的子弹带起的呼啸声中,沙邦粹却是毫不在意地再次后退了一段距离,双手同时抡起了两个包裹着蜂窝的包袱,闷吼着挥舞起来……
  翻手抽出了别在腰后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双手把住了手枪枪柄,眯起眼睛瞄准了几个扎堆站在一起的皇协军士兵,口中兀自低声骂道:“不蒸馒头争口气,打不着你我也吓死你!”
  几乎就在莫天留扣动扳机前的瞬间,从茂密的山林中,却猛地响起了一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声,顿时吸引了大部分皇协军士兵掉转枪口,朝着茂密的树林中胡乱射击起来。
  也就趁着这片刻的工夫,朝前急冲的沙邦粹猛地挥动着双臂,将两个沉重的包袱甩向了已经乱成一团的皇协军士兵…… 抗命1_第四十六章 家中传讯   耷拉着脑袋,莫天留没精打采地坐在茶碗寨前山缝一侧的山顶上,嘴里叼着的一根苦涩的草茎都被嚼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可莫天留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那草茎的苦涩味道一般,只顾着慢悠悠地磨蹭着后槽牙,将含在口中的草茎嚼得稀烂。
  怀里抱着一杆足有八成新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坐在莫天留身边不远处的沙邦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来回扫视着山缝前林地中的细微动静,可嘴里却是不停地朝莫天留嘟囔:“天留,咱们不也没吃大亏吗?就在漫水脊底下,还摔死了好几个叫牛眼蜂蜇得昏了头的二鬼子呢。虽说队长和满仓哥叫牛眼蜂蜇伤了,到现如今还挂着彩,可咱们毕竟得着了五杆大枪……”
  长叹一声,莫天留狠狠地将口中嚼得稀烂的草茎吐了老远:“丢人败兴啊……本指望练出来个出头露脸的活儿,可到最后……虽说大当家的嘴上没说啥,可我自个儿心里不能没数啊……”
  伸手抓了抓头皮,沙邦粹挪动着屁股坐到了莫天留的身边:“可我觉着这事情也不能全怪咱们啊,咱们也不知道那牛眼蜂扔出去之后炸了营,愣是一股脑地直冲着林子里撞,反倒是不蜇身边那些个二鬼子呀?再说了,那不还是有好几个二鬼子叫牛眼蜂蜇得四处乱撞,刚好就撞到了队长和满仓哥的手上吗?照着我说……咱们这回就算是没得着彩头,可也算不得丢人不是?”
  斜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顺手从身边又扯下了一根草茎叼到了口中:“种一晌麦子收二两白面,这是赔了还是赚了?我莫天留但凡伸手的事情,啥时候不是捞足了便宜……”
  话还没说完,眼睛一直盯着山缝前林地动静的沙邦粹却猛地一把抓住了莫天留的胳膊:“天留,林子里有人!”
  猛地吐掉了口中的草茎,莫天留一边飞快地趴到了地上,一边顺手抓起了早就搁在身边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瞪大了眼睛朝着林地间望去,口中兀自低声喝道:“啥地方?”
  趴在了莫天留身边,沙邦粹很有些笨拙地举枪指向了林地间几棵生得极其茂盛的大油松:“就在那几棵树后头,我瞧见树底下那些酸枣枝子动弹了一下……”
  “你瞧准了?不是啥野物?”
  “肯定不是!那几棵大油松左近都安了绊索、藤圈,要是叫野物踩中了那些绊索、藤圈,肯定就是连蹦带跳地折腾。只有人踩中了那些东西,才会赶紧蹲下来慢慢解开腿上拴住的绊索……”
  抬手将握在手中的那块石头朝着山缝里扔了下去,顺势再把身边戳着的一棵枯干的小树按倒在地,莫天留扭脸看了看山缝对面的山崖上放哨的苟大却与万一响也都趴在了地上,这才再次朝着那几棵大油松的方向望了过去,口中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这附近几个小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茶碗寨里有绺子人马,平日里压根都不会朝着这附近凑……能朝着茶碗寨跟前悄悄摸索的,会是哪路人物?”
  还没等莫天留琢磨出个头绪,从那几棵生得极其茂密的大油松后,却猛地走出个背着赶山筐、手拿采药锄的中年汉子,毫不遮掩地朝着茶碗寨前山缝方向走了过来。离山缝还有老远,那看着像是采药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已然亮开嗓门吆喝起了赶山调:“山神爷爷土地公,各路仙家各方灵,赶山采药求活路,还请怜我苦命人!渴了抬眼有口水,饿了伸手得野粮,抬脚就有顺畅道,松针铺盖歇身子……”
  耳听着那中年汉子唱得很是荒腔走板的赶山调,山缝对面山崖上趴着的苟大却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扯开嗓门朝着那唱着赶山调的中年汉子大声叫道:“野戏子,你倒是能有一回把你那戏文唱对了调门不?这好好的赶山调,生生叫你唱得跟丧曲儿似的,听着都打心里瘆得慌!”
  像是听出了苟大却的声音,那被叫作野戏子的中年汉子顿时哈哈大笑着加快了脚步,扬声朝着苟大却喊话的方向用一口地道的河南方言叫道:“苟大却,你个鳖孙站那么高干甚?还不下来迎接你家戏子爷?”
  话音刚落,从莫天留身后却传来了钟有田那中气十足的叫嚷声:“野戏子,这才几天不见,你这辈分都长了?见人都敢称爷?瞧你这身衣裳埋汰成这样,出来不少日子了吧?你可别耽误了李司令交代的正经事!”
  笑声不绝,那被叫作野戏子的中年汉子却猛地换了一口陕西腔调,扬声朝着另一侧山崖上应道:“李司令身边用过的几十号通讯员,我野戏子敢说是排名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啥时候都不能耽误了正经事!有田,我可听说你们跟着栗队长发了洋财了?等会儿见面招呼的这顿饭,可是得管饱,还得有肉哇……”
  扭头看着带着一名武工队员前来换哨的钟有田,莫天留回手指了指山崖下那快要走到山缝前的中年汉子:“有田哥,这人是……”
  脸上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钟有田朝着莫天留一摆手:“冀南军分区来的通讯员,估摸着是从李司令那里带了啥命令来了。这可是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娘家来的人,可是得好生招待着!天留,你跟棒槌腿快着些,叫伙房做点白面硬馍,再把咱们从涂家村得着的那点酒也备上。还有昨儿晚上撞到咱们绊索里头的那两只兔子,也赶紧炖了!”
  看着钟有田那乐呵呵的模样,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沙邦粹禁不住憨笑着朝钟有田应道:“有田哥,打从咱们认识,可是头回见你这么高兴,都快赶上人家娶新媳妇了。”
  弯腰把莫天留刚刚按倒的消息树扶了起来,钟有田嘿嘿低笑着说道:“那可不?咱们武工队要在清乐县扎下根来,再跟清乐县临近的几个县打成一片、连成一大块抗日根据地,不光要靠咱们武工队的同志敢跟鬼子玩命、能替乡亲们做主,还得要靠上级领导给咱们指出来抗日的方向啊!要不然,闷头拉车可走不了远道!”
  伸头看了看在山缝关卡前跟几个
  老武工队员亲热寒暄的野戏子,莫天留很有些好奇地朝钟有田问道:“有田哥,老听你们提那李家顺李司令,这人到底是有多大能耐呀?比咱们大当家的都厉害?”
  一屁股坐到了山崖上搭建起来的石头掩体上,钟有田双手在膝头上用力一拍:“有多大能耐?当年红军长征的时候,李司令大小打过几百场仗,身上二十几处伤疤全都在身子前边,两条腿都叫子弹穿了窟窿,爬着都把敌人的碉堡给炸了!脑袋上叫刺刀挑了的巴掌长的豁子,白花花的头盖骨都能瞧见,头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耽误事,李司令愣是一把拽掉了那块头皮,领着同志们冲开了敌人的包围……”
  耳听着钟有田如数家珍地说道着李家顺李司令的过往战绩、功勋,莫天留禁不住赞叹着点了点头:“这还当真是个猛张飞似的好汉!有这样的人当了八路军冀南地面上的总瓢把子,倒是真能叫人觉得心里有底!”
  很有些言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钟有田朝着莫天留又一摆手:“赶紧去跟队长报告一声,就说家里来人了!这野戏子可是李司令身边最稳当的联络员,能把他派出来找我们清乐县武工队,怕是李司令有什么重要任务要交代给我们了!”
  答应一声,莫天留与沙邦粹齐齐转身,径直顺着山崖上的小路朝茶碗寨中奔去。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莫天留与沙邦粹已经看见了坐在茶碗寨中空场上、正与几个武工队员商量着事情的栗子群。
  眼见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急急奔来,不光是栗子群伸手朝着自己腰间摸了过去,就是其他几个围拢在栗子群身边的老武工队员,也全都探手抓住了自己片刻不离身的武器,有那嘴快些的老武工队员,更是开口朝着莫天留扬声叫道:“天留,是不是有情况?”
  在栗子群面前站定了脚步,莫天留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朝着栗子群开口说道:“大当家的,外边来了个叫野戏子的,有田哥说是咱们八路军冀南地面上总瓢把子派来传信的,怕是有大事要咱们去办!有田哥还说……叫伙房准备好吃食,要好好款待那来传信的人呢!”
  话音刚落,莫天留的身后已经远远地传来了野戏子那豪爽的笑声:“这才多久不见面,我的个栗队长,你这脸上可是发福了?看来这清乐县武工队的伙食就是要比咱们老部队开得好,都把你给养胖了?哟……满仓,咋你脸上也胖了这好多呢?吃啥大补的玩意儿了?”
  朝着脸色骤然变得赤红的莫天留与沙邦粹看了一眼,脸上叫牛眼蜂蜇得肿起老高的栗子群含笑站起了身子,也是远远地朝着由苟大却陪伴着朝茶碗寨中走来的野戏子应道:“好你个野戏子,一双眼睛生得不大,瞧得倒是老远。”
  哈哈大笑着,快步朝着栗子群走来的野戏子洪声应道:“当通讯员的本行功夫老三样——眼尖、耳灵、腿脚快,这吃饭看家的本事可不能稀松了!老栗子,我可想死你了……” 抗命1_第四十七章 百样艰难   围坐在一张很是破旧的桌子旁,栗子群看着野戏子狼吞虎咽的那副吃相,伸手抓过了茶壶替野戏子倒了碗热水,再把茶碗推到了野戏子手边:“慢着点吃,今天管饱!伙房还给你炖着野兔肉呢……”
  使劲咽下了一口滚烫的白面硬馍,再把栗子群倒好的热水喝了个干净,野戏子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是……混了个肚儿圆!这一路上折腾过来,也就几天前寻着了遂平县武工队的时候,在他们那儿吃了顿苞米面的饼子,旁的时候全是啃的野果、吃的山药,一点热乎食儿都没下肚,都快把我吃成兔儿爷了!”
  上下打量着野戏子那颇为狼狈的模样,挤在桌子旁的莫天留禁不住开口朝野戏子说道:“戏子大哥,你从遂平县八路军的绺子来,他们也不给你捎带上些干粮?就叫你这么空着两手出门赶路?”
  朝着满脸好奇模样的莫天留看了一眼,野戏子倒也并没在乎莫天留口中对武工队的别样称呼,反倒是嘿嘿低笑着朝莫天留应道:“这小同志是刚加入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的吧?”
  看着莫天留连连点头,野戏子这才接茬说道:“咱这做通讯员的,出门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可都有讲究,尤其是得留神些不打眼的地方。眼下冀南地面上鬼子和二鬼子这么多,真要是撞见个出门赶山、采药的庄稼汉身上还带着硬面干粮,那还不当场就得露了馅?”
  野戏子话刚出口,莫天留顿时回过味来——冀南地面上寻常赶山、采药的庄户人家,大都不会离开自己住着的村子太远,哪怕是要去远些的地方找些罕见的药材、野物,背着的赶山筐里最多也就带上几根老苞谷备着充饥,只有走远路行脚的人身上才会带些硬面干粮,以备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还能吃顿饱饭,这才能有力气接着赶路。
  眼下冀南地面上鬼子和二鬼子在各处交通要道设卡盘查,对关卡近处的庄户人家倒是盘查得不算严密,但对那些外路来的人物却是盘查得异常严格。野戏子身上真要是带上了太多的食物,怕是压根都闯不过鬼子和二鬼子设下的关卡!
  看着莫天留脸上那恍然大悟的模样,野戏子嘿嘿低笑着又抓起了一块白面硬馍,边吃边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说道:“这回走的一趟,给冀南地面上的几个县武工队传下的命令都差不离。可我这一路走下来,从各处武工队看到的情况分析……怕是只有你清乐县武工队,能比较轻松地完成李司令交代的任务了。”
  一听野戏子说起有关任务的话题,栗子群顿时瞪大了眼睛:“啥任务还得好几个县的武工队一块办?”
  三两口吃光了又一个白面硬馍,野戏子也端正了脸色,郑重地朝栗子群说道:“跟在李司令身边的一个团老部队,这些天跟鬼子打了几场硬仗。照着李司令的算法……咱们是吃大亏了……”
  讶然瞪着野戏子,栗子群很是惊讶地沉着嗓门喝道:“吃了亏?跟在李司令身边的那一个团的人马,差不离全都是打了好几年仗的老兵,战场上的功夫可都不含糊啊!就这样一个团
  的人马拉开了跟鬼子拼都吃亏了?鬼子有多少人马?”
  朝着栗子群摆了摆手,野戏子微微叹了口气:“咱们老部队的情况,老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缺枪、缺弹、缺粮、缺药……只要是咱们能想到的东西,老部队都缺!有时候攻鬼子一个炮楼,冲锋号一响,鬼子的机枪也跟着响,当场就倒下一大片人!等逼不得已撤出战斗的时候,拖回来倒下的同志一看,一多半都不是叫子弹打倒的,是饿晕过去的!现如今老部队的同志们身上都揣着核桃大一疙瘩粮食,平日里饿得两眼发蓝都不敢碰,专门留着要打冲锋之前吃的,叫冲锋粮……”
  重重叹了口气,野戏子翻手从自己后腰上摸出来一根竹尾巴烟杆和一个黑漆漆、油腻腻的烟袋,一边慢慢朝着竹尾巴烟杆那浅浅的烟锅子里装着粗劣的烟渣子,一边眯着眼睛絮叨着:“派出武工队的时候,为了叫武工队的同志们能尽量多地带些枪支弹药,老部队里不少同志都是把自己留着救命用的子弹拿出来顶上的。跟鬼子硬碰硬打第一仗的时候,眼瞅着鬼子冲上来,咱们老部队的同志都只能打一个排枪就冲出去跟鬼子拼刺刀!枪里没子弹、肚里没粮食……牺牲好几个同志,有时候都拼不下一个鬼子……”
  “伤了的同志没有药,卫生员漫山遍野地寻来的草药也就那么点,压根都不顶事!就连洗伤口用的盐水,都……就连李司令,都半个月没见着盐花了……”
  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栗子群沉声闷喝道:“那眼下大部队在哪儿?”
  “已经转移到了宫南县境内,暂时在宫南县小松庄附近驻扎。伤员实在太多,粮食也没剩下几粒了,李司令命令各县武工队尽量筹备老部队用得上的东西,尽快送到小松庄营地去!从我出来到今天,大部队已经在小松庄旁边藏了有小半个月了。最多还有七天就得换地方!老栗子,你这儿能给老部队腾挪出多少东西?”
  只是默默思忖了片刻工夫,栗子群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枪支弹药,我们这些天倒是还得着了一些,拣好的先给老部队送去一批!药材我们可以找涂家村的乡亲们买一些,再商量着借一点,差不离也能管点用!倒是粮食和盐……我们勒紧了裤腰带,总也能挤出来一些给老部队送去!”
  略一犹豫,野戏子再次开口说道:“老栗子,你可别怪我占便宜没够——你能弄着棉花和布料吗?这眼瞅着就要入冬了,老部队里不少同志还都穿着单衣呢。晚上放哨都只能披一条被子,睡觉都只能钻麦草堆……”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破旧夹衣,栗子群很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这可当真有些为难了……这铁屏山左近能找着棉花和布料的地方,恐怕就只有清乐县城,而且数量都还不多……”
  “能弄着就尽量弄些,不拘多少,能有就成!老栗子,咱们再商量商量,怎么才能把你这儿弄着的东西送去老部队。”
  在茶碗里倒了些水,栗子群伸手蘸着水在桌子上草草画了个铁屏山左近的地形图,抬头朝着站在一旁的莫天留叫
  道:“天留,从咱们这儿通往宫南县小松庄的路径你熟悉吗?”
  一把推开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莫天留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伸手蘸了些水在栗子群刚画出来的铁屏山地形图旁画起来:“小松庄差不多就在清乐、宫南两县交界的地方,那地方出麻线和松漆,以往我也去转悠过几次……”
  三两下画出了从铁屏山通往小松庄的路径图,莫天留指点着三条弯弯曲曲的痕迹说道:“从铁屏山到小松庄有三条路,一条是从涂家村走,过何家大集进宫南县境,然后就能到小松庄。可咱们前些天打那一仗,把一木桥给炸断了,再加上何家大集养着不少护院枪兵挡路,人冲过去不难,可带着这么多家当就费事了……这条路肯定走不成。”
  “剩下的两条路,一条是大路,路上少说有五六个鬼子的炮楼和关卡,空手过关卡的都得被搜身,带着这么多东西,咱们肯定也过不去。另一条路……大当家的,另一条路上倒是只有鬼子的一个关卡,运气好了倒是能糊弄过去,可这路挺险……”
  颇有些奇怪地看了欲言又止的莫天留一眼,栗子群弯曲着手指敲了敲桌子:“天留,有话只管说!能成不能成的,咱们大家伙看着再商量就是了!再说咱们武工队里的同志也都是翻山越岭的好手,再险要的道路也都走过,多加些小心就是了。”
  重重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伸手朝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径指点着说道:“出山之后走青蟒河,从水路把咱们要送的东西运到小松庄附近上岸,再走八九里山路就能到小松庄!可要走青蟒河,肯定就得路过鬼子在三岔湾的炮楼。白天鬼子站在炮楼上,一眼都能看出去好几里地,河面上无遮无挡的,咱们肯定走不成。可晚上……青蟒河在靠近三岔湾炮楼的地方有个回水洼,小船走到那儿就转磨,很容易叫冲进那个回水洼里,有时候花老大力气都折腾不出来。万一动静闹大了,鬼子还是能发现咱们!”
  紧皱着眉头,栗子群看着莫天留在桌子上用水渍画出来的路径图,沉吟着低声问道:“往日里有人在晚上走过青蟒河吗?”
  微微摇了摇头,莫天留飞快地接应道:“青蟒河虽说水不算深,可有几处地方有浅滩和大石头,白天走都有船搁浅、撞沉,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人夜里行船的。”
  “那靠近三岔湾炮楼的地方,河水最深的地方能有多深?”
  “我这身量的人走到河心就得没顶,棒槌这身量的……踮着脚尖扑腾几下,还能露出鼻子。”
  “能找着熟悉青蟒河水性的老船工吗?”
  “难!鬼子刚占了清乐县的时候,在青蟒河里搁下了两条小汽船来回巡游,连撞带打地弄翻了好几条以往在青蟒河上打鱼、运货的小船,逼得那些老船工都跑到外面去求活路了,就连能用的船都没剩下几条。大当家的,要是你觉着咱们走青蟒河这条路能成的话,估摸着咱们还得去青蟒河边的好几个村子里寻,才能大概凑齐了运货的木船。这一来一去地耽误了工夫,也都不知道能不能赶趟。” 抗命1_第四十八章 巧渡青蟒   挥舞着手中的开山斧,清乐县武工队中一多半队员都集中到了青蟒河畔的一片松林中,挑着那些足有碗口粗细的松树采伐着。不过一个晌午的工夫,堆积在树林边的松木已经垒成了一座小山。
  而在那些生得格外粗大的树干上,几个身手敏捷的武工队员全都在腰间别着砍柴刀,攀高爬低地将那些大树上攀附着生长的老藤砍伐下来,盘绕成了一个又一个沉重的藤圈后送到了堆积如山的松木旁。
  眼瞅着沙邦粹扛着两根新砍下来的松木走了过来,栗子群默默数算着堆积起来的松木数量,再看看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藤圈,这才扬声朝着沙邦粹叫道:“棒槌,扎木排的材料差不多够用了,去通知大伙儿来这里集合。”
  答应一声,沙邦粹轻飘飘地将扛在肩头的两根松木扔到了一旁,扭头朝着树林中走去。不过片刻的工夫,树林中砍伐树木的声音便渐渐平息下来,肩头扛着松木或开山斧的武工队员也三三两两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迎着站在松木堆旁的栗子群,肩膀上扛着把开山斧的莫天留扬声叫道:“大当家的,咱们要运的东西可不少,就这些木料扎出来的筏子,当真够用了?”
  伸手摸了摸身边堆积着的松木,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这木筏看着模样不济,可要论起运东西,说不定比船还管用呢!”
  把扛在肩头的开山斧扔到了脚边,莫天留随口朝着栗子群应道:“大当家的,这木排我以往倒是也见过,运东西倒也不是不成。可就是走得实在是太慢了点……以往青蟒河发桃花汛的时候,有人借着桃花汛水大的时候放排,一天下来也就走出去几十里地。大当家的,咱们撑着木排过三岔湾的时候要是慢了,怕是不稳妥吧?”
  与另一名武工队员一起抬着一捆足有一丈多长的竹竿朝着松木堆旁走,钟有田倒是恰巧听见了莫天留的话语,顿时接口朝着莫天留应道:“天留,你见过的那是撑篙放排,水走多快,木排也就顺水走多快。可咱们在木排上多站上几个撑的篙,那就不怕水流得慢了!再说……冀南地面上的木排差不多都是鱼鳞排,四平八稳、上下三层,本身就太重。咱们要扎的可是梭子排……”
  眼看着钟有田打开了话匣子的模样,栗子群却是随手拖过了一根松木,挥动着开山斧在松木上从头到尾开出了三指深浅、巴掌宽窄的沟槽,这才抬头朝着围拢到了松木堆旁的武工队员们说道:“有样学样,把所有的松木都开出来这样的沟槽,再一顺一反地把松木扣到一块儿。猴子、有田,你们俩不用沾手干这个,只管着把这些藤条拾掇利索了,一会儿木排能不能扎好,一多半都看你们俩的手艺呢!”
  顺手从腰后抽出了砍柴刀,钟有田与猴子两人齐齐答应一声,盘腿坐到了那些盘绕好的藤圈旁,小心地用柴刀修整着藤条上蔓生的叶片,捎带着在藤条上开出了间隔开一巴掌宽、拇指粗细的窟窿眼,再将三根开好了窟窿眼的藤条彼此串绕着扎成了足有小孩胳膊粗细的藤索。
  宛若
  行云流水一般,栗子群熟练地在其他武工队员切割、拼装好的松木树干上用刺刀和开山斧开出了一个个榫口,再将早已经备好的木榫敲打进榫口中,三下五除二便构建出了一个两头窄、中间宽的梭状木排雏形。
  用编制好的藤索从树干间刻意留出来的缝隙中来回串绕着,再用一个接一个的鸳鸯扣拴紧,当栗子群再次直起了腰身时,一具在冀南地面上都没人见过的梭子排已经大功告成。
  将刚刚切割好的松木扣到了另外两根松木上刻出的凹槽中,莫天留扔下手中的开山斧,绕着栗子群刚刚扎好的梭子排转悠了好几圈之后,猛地朝着栗子群开口叫道:“大当家的,我明白你拾掇的这梭子排为啥能走得快了!”
  抬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栗子群笑眯眯地看着莫天留说道:“都说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没想到天留你还是个内行。就绕着这梭子排转悠了几圈,你就把里面的门道都瞧明白了?”
  朝着栗子群嘿嘿一笑,莫天留弯腰敲了敲梭子排上的木榫头,又拿手指头戳了戳栗子群用藤条打出来的鸳鸯扣:“大当家的,你这榫头和藤索只要一下水,要不了多久就能被水给泡得涨起来,把这些松木勒得紧紧的。再加上松木入水后也会叫水给泡涨几分,这木排到时候就是个两头翘、中间弯的模样,说是木排,其实就是个小船!”
  看着栗子群朝着自己含笑点头,莫天留越发来了劲头,索性跳到了栗子群刚扎好的木排上:“这些松木全都给抠去了好大一块,分量自然轻了不少,可一顺一反地搁在一块,入水的地方反倒是更多了,也就能装更多要运的东西!要不是这法子实在太毁木材,倒是当真能在不少水流得慢的河里派上用场!”
  哈哈大笑着,栗子群朝着满脸得意模样的莫天留连连点头赞道:“都说这世上有人是天生机灵,心窍上都要比寻常人多出来俩琢磨事情的窟窿,我看天留你就是这号人物!行了,招呼着大家伙把备好的物资都运过来,这收集物资带转运,里外就花费了三四天的工夫,今晚上咱们要再不把物资送到小松庄,怕是小松庄旁边驻扎的老部队就真等不及了!天留,你跟棒槌俩人对环境熟悉,先去寻个不招人注意的地方,把咱们做好的木排入水泡上……”
  伴随着栗子群一连串的命令,天色刚刚擦黑的工夫,所有做好的木排已经全部泡进了青蟒河旁的一个小回水洼中,而从各处收集来的物资,也全都运送到了木排上。
  看着四五个木排上堆得老高的各种物资,忙得浑身是汗的栗子群一边大口地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朝着同样抓紧时间吃饭、休息的武工队员们说道:“今天晚上的行动,大家一定要格外仔细,老部队的同志们可就等着我们收集的这些物资救急、救命呢!大却,咱们武工队看家的家伙什呢?都检查仔细了?”
  一拍抱在自己怀里的一支花机关,苟大却信心十足地朝栗子群应道:“方才又抽空擦过了一遍,保管到时候能打得响、打得准!就是……子弹少
  了点,也就五十来发,满打满算也不够两个弹匣!要不……队长,我再从给老部队的子弹里留下点?不用多,再来三十发就好!”
  看着苟大却那两眼放光的模样,栗子群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朝苟大却嗔道:“你个苟大却,但凡见着能连发的武器就挪不动步子!这回给老部队匀过去一支花机关,我看你是老大不乐意吧?我还听说……你把两支花机关都给拆卸开来,用好些的零件拼出来了你手里这支枪?”
  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那支花机关,苟大却扯开喉咙叫起了撞天屈:“哪有这样的事情?我那是怕老部队的同志不会收拾花机关这样的家伙什,我好心帮着给拾掇……”
  “那你这支花机关怎么瞧着成色不对?弹匣和枪身一看就是俩成色……”
  “这……我擦过弹匣,可忘了擦枪身……”
  眼瞅着苟大却语无伦次、越描越黑,栗子群无奈地摇了摇头,扭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钟有田:“有田,咱们武工队里懂行船撑排的就咱们俩,今晚上我打头、你殿后!”
  使劲咽下了最后一口干粮,钟有田急急忙忙地朝着栗子群摆了摆手:“队长,撑排从来是打头辛苦收尾易,拼的不光是手艺,还得有一把子力气呢!队长,这拼力气的活儿……还是我打头吧。”
  朝着钟有田摆了摆手,栗子群不容分辩地低声笑道:“别看我岁数比你大不少,可要论力气,还说不定谁输谁赢呢,就照着我说的办——头一条筏子上我撑篙,后头再加上棒槌给我帮手,他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的力气,我招呼着他撑篙也方便!天留,你和大却也跟我在头一条筏子上,其他的筏子上也都留下五名同志,三个人撑篙,其他两个负责警戒!再歇一锅烟的工夫,咱们就出发!”
  低沉的应诺声中,所有的武工队员全都收拾齐整了各自的武器,挽起裤腿下河登上了木排。伴随着栗子群低沉的吆喝声,站在头一条木排上的沙邦粹紧握着长长的竹篙在河岸边的石头上用力一撑,拴成了一字长蛇阵的几条木排顿时在头一条筏子的牵动之下,缓缓地滑出了小回水洼,无声地朝着缓缓流淌的青蟒河中漂去……
  同样手持一根竹篙,站在木排前方的栗子群熟练地将竹篙入水,在河底左右戳动着,慢慢调整着木排前行的方向。而在栗子群的身后,蹲在木排上的莫天留与苟大却全都紧握着各自的武器,一双眼睛紧盯着青蟒河两岸的动静。一时之间,除了微微河风掠过河面时发出的轻响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一点声音。
  木筏在河中漂流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在木筏前把控着前进方向的栗子群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乌云密布的模样,微微松了口气,扭头朝着蹲在自己身后的苟大却与莫天留低声说道:“今晚刚好是个乌云天,鬼子就算是在炮楼顶上也看不出去太远。这次的任务,总算是……”
  话音未落,蹲在栗子群身后的莫天留却猛地指着前方河道低叫起来:“大当家的,不对劲!我方才瞧见前头闪过了一道光……” 抗命1_第四十九章 事急从权   几乎是在莫天留低叫出声的同时,蹲在木排另一侧的苟大却也猛地将枪口指向了河道前方,口中同样低声喝道:“队长,瞧着像是鬼子的探照灯?”
  都没来得及回过头,栗子群手中紧攥着的竹篙已经狠狠地扎在了河底,口中也朝着站在木排尾部的沙邦粹低声叫道:“棒槌,定住了木排!”
  闷声答应着,沙邦粹脚下微微一分,扎下个四平八稳的马步架势,一双结实的胳膊猛一用力,抓在手中的竹篙使劲朝着河底一戳,顿时便将顺水疾行的木排前冲的势头阻拦了七分。
  深吸一口气,沙邦粹脚下横跨一步,摆出个弯弓射月的弓箭步,借势弯腰从脚边抓起了早就备着的另一根竹篙,同样用力扎进了河底。伴随着两根竹篙在河底沙石中戳得结结实实,整张木筏终于停止了前行,静静地漂浮在了青蟒河河心。
  眼看着前方木排骤然停止下来,尾随在后的其他几条木筏上撑篙的武工队员们也全都有样学样地将几根竹篙扎进了河心,双手紧攥着竹篙撑住了木筏前冲的势头,将所有木筏在河心列成了个首尾相连的阵势。
  紧盯着前方河道上不时闪过的光芒,再看看木筏前方绕着一座小山拐了个弯的河道,栗子群不禁低声说道:“好险哪……这要不是前头这座小山挡了挡鬼子炮楼上的探照灯光,怕是咱们现在已经叫鬼子给发现了!天留,鬼子的三岔湾炮楼上有探照灯,这事情你以前知道吗?”
  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莫天留急声叫道:“以往从来都没见过鬼子炮楼上有啥灯啊?说不定是鬼子最近才装上的玩意儿。大当家的,这是啥灯啊?隔着这么远都能照得河面上亮堂堂的?”
  稳稳地把着手中的竹篙,栗子群低声朝莫天留说道:“这是鬼子的探照灯,装在炮楼顶上朝外边一照,能照出去二里地远近!以往过封锁线的时候,咱们可是在这玩意儿上头吃了不少亏呢!”
  瞠目结舌地看着栗子群,莫天留禁不住着急地低声说道:“能照出去二里地的灯?那咱们这些木排只要一绕过前面这座小山,岂不是就刚好叫鬼子照见?这河面上无遮无挡的,鬼子炮楼上的机关枪一响,怕是咱们一个都跑不掉啊!队长,咱们能打灭了这遭瘟的探照灯不?”
  飞快地摇了摇头,凑到了栗子群身边的苟大却压着嗓门抢着答应道:“咱们的地势低,等咱们能看见鬼子炮楼上的探照灯,怕是鬼子老早就看见咱们了!咱们手里能够得着那探照灯的枪就只有三八大盖,鬼子可是有机枪的……”
  同样摇了摇头,栗子群也低声朝莫天留说道:“眼下咱们要送去老部队的物资可都在木排上,只要咱们在河道上一开枪,怕是鬼子立马就能招呼他们巡河的小汽船过来打咱们!到时候物资肯定保不住,说不好人都难得逃出去……”
  使劲把住了戳在河心的两根竹篙,沙邦粹扭头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头:“队长,要不咱们换条路走?咱们想法子把一木桥修好了……”
  很有些烦躁地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丝毫都没好
  气地低叫道:“等你修好了一木桥,怕是得小半个月后了,哪儿还能赶趟?踏实撑着你的竹篙,别在这儿添乱!”
  顺着连成了一字长蛇阵的木排,钟有田蹦跳着从最后一条木筏上蹿到了栗子群等人的身边。抬眼看着河面上探照灯时隐时现的反光,钟有田也很有些着急地伸手挠了挠头:“队长,这可咋办?这河岸两边能上去人,可抬着东西就压根上不去,想撤都麻烦。想要回头就得逆水撑篙,怕是到天快亮才能回到咱们出发的地方……咱们就这么卡在河中间,可不是个事儿啊!”
  微微皱着眉头,莫天留同样盯着河面上反射的探照灯光,突然低声嘀咕起来:“这鬼子的探照灯到还真是个古怪物件,怎么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苟大却应声答道:“那探照灯从来都不是盯住了一个方向照,后头全都有放哨的鬼子拿手把着来回晃悠,要等照见了目标之后,才会死死照住目标、盯着目标走,鬼子的机枪手也会盯着被灯光照住的目标一个劲儿打!以往过封锁线的时候,有好些同志就是叫探照灯给照住了,叫鬼子的机枪给打得……”
  似乎是想起了以往的伤心旧事,苟大却没再把话说完,而莫天留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似的,猛地朝着眉头紧锁的栗子群低叫起来:“大当家的,我倒是想出来个主意——鬼子的探照灯不是照住了目标就一直追着目标跑吗?咱们给鬼子送个目标上门,等鬼子的探照灯没朝着青蟒河里照的时候,咱们的木筏不就能悄没声地溜过三岔湾炮楼了?”
  耳听着莫天留说出的这番话,木排上的其他几个人全都没开口搭腔。尤其是站在木筏前方的栗子群,更是紧咬着牙关,眉毛也都拧成了个大疙瘩……
  平心而论,莫天留琢磨出来的这法子,栗子群心里也不是没琢磨过。可一来对三岔湾鬼子炮楼周边地形较为熟悉的,全都是些刚加入武工队不久的新兵,虽说已经参加过两场战斗,跟鬼子也在比较近的距离上有过了接触,但作战经验依旧严重不足,肯定扛不下这么个危险的任务。
  而那些老武工队员虽说战术和经验都有了几分火候,却又对三岔湾鬼子炮楼外的地形不甚熟悉,一旦被鬼子的探照灯和机枪咬住,几乎就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
  两相权衡之下,栗子群一时间也只能暂时打消了这派人吸引鬼子注意力,借机让木筏溜过炮楼火力控制范围的念头……
  可要是再这么左右为难地拖延下去,非但不能把筹集来的物资送到老部队救急,就连身边这些武工队员们的安全都成了问题!
  狠狠咬了咬牙,栗子群猛地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钟有田:“有田,筏子就交给你来掌控了,我上岸去……”
  没等栗子群把话说完,钟有田与苟大却两人已经急声低叫起来:“队长,这可不成!你是咱们武工队挑大梁的人物,没了你指挥,咱们往后可怎么办?让我去!”
  “下棋都有个老将不出营的规矩,这玩命的活儿哪能轮得着队长你上?没说的,这活儿
  归我了!”
  不等栗子群再次开口,莫天留却是猛地接过了话头:“大当家的,这三岔湾鬼子炮楼前面的地势,你们可都不如我清楚。万一要是出点闪失,怕是你们还没摸到鬼子炮楼旁边就已经叫鬼子察觉了。我这儿说句丧气话——你们真要是三两下就叫鬼子的机枪给打着了,到时候鬼子的探照灯还是得来回乱转,咱们白白填进去几条性命,筏子也还是过不去眼前这道坎!叫我说……这勾搭着鬼子的探照灯不朝着青蟒河里照,讲究的还真不是打仗的本事。只要熟悉地势、能藏会躲,捎带着时不时露头勾搭几下鬼子,这活儿就有八分成事的把握!”
  明知莫天留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可栗子群却依旧摇了摇头:“不成!这任务太危险,天留你……”
  朝着栗子群一龇牙,莫天留却是猛地打断了栗子群的话头:“大当家的,我再问你一句——就算是你们把鬼子的探照灯引得不朝青蟒河里晃悠,等筏子过了炮楼之后,你们知道怎么才能抄近道追上筏子?就算是不追筏子,直接掉头回茶碗寨,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顺着大路肯定甩不开从炮楼追出来的鬼子,走小路……你们谁敢担保自个儿不在林子里抓瞎?”
  看着莫天留一副认真的模样,栗子群犹豫片刻,方才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天留,我跟着你一块去!”
  “不成!大当家的,我琢磨着这活儿……去的人不能多,还都得是熟悉炮楼外面地势的人,动静场面还得闹得猛……大当家的,这活儿你就交给我吧!大却哥,把你那当了命根子的花机关给我,再给我个手榴弹!”
  “这绝对不成!天留,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咱们得仔细……”
  没等栗子群把话说完,莫天留却是猛地一伸手,飞快地从毫无防备的苟大却手中抢过了那支花机关。借着朝回缩手的那股子力气,顺势又从钟有田腰后抽出了一颗手榴弹,朝后一个骨碌滚下了木筏。
  站在齐着脖子深的水中,莫天留双手高举着刚刚抢到手的花机关和手榴弹,一边踮着脚尖踩着河底的沙石朝岸边退去,一边朝着想要跳下木筏的钟有田与苟大却急声叫道:“都别下水!你们要敢下水,我可就搂火了!到时候叫鬼子听见了动静,咱们这趟活儿可就全砸了……”
  眼见着莫天留放了狠话,差点就跳下了木筏的苟大却急得连声低叫道:“天留,你瞎胡闹个什么?这可真不是你逞能的时候!快回筏子上来……”
  顺着水势飞快地朝河岸边倒退着移动,莫天留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大却哥,我这回可真不是逞能!大当家的,一会儿你听见枪响,瞧见鬼子的探照灯不朝着河里晃悠了,你只管撑着筏子走!过了三岔湾后再走十里,有一处浅滩,我会到那儿再上筏子!棒槌,你下来给我搭把手!”
  眼见着沙邦粹不管不顾地撂下两根竹篙滑到了河水中,苟大却与钟有田不得不抢上去重又撑住了竹篙稳住木筏,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声叫道:“这天留……旁的不说,先斩后奏这一招倒是耍得地道!” 抗命1_第五十章 扰敌之计(上)   拽着河岸边陡坡上蔓生的野草,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拖泥带水地爬上了河边陡坡,立马便把身上衣裳扒了个精光,使劲拧干了之后再朝着干燥的沙土地中搓揉了几下,顿时便将两身衣裳弄成了与沙土地绝无二致的颜色。
  也就是拧干了衣裳的片刻工夫,光溜溜的身子叫河风一吹,莫天留与沙邦粹全都狠狠地打了几个寒噤,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低声说道:“先搓暖了身子再穿衣裳……”
  狠狠白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一边摊开巴掌搓揉着自己的前胸,一边低声朝嘿嘿憨笑着的沙邦粹说道:“这事情还用得着你教我?小时候摸过河去偷人家晾在河滩上的风干的小鱼,眼瞅着就要得手了,就是你个傻棒槌叫河水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闹得鱼干一条都没偷着,咱们还险些叫看守着鱼干的人给抓了去……”
  同样伸手搓揉着身板,沙邦粹臊眉耷眼地低声应道:“那可也不能全怨我……都饿了两天了,肚里没食的时候身上本来就冷,再叫河水一激、冷风一吹……再说咱们不也没给抓住吗?”
  “今晚上咱们可不是偷鱼干,要是真出了娄子,鬼子的机枪可是真要人命的!棒槌,你可千万不能犯傻慌神,啥事你都得听着我安排——上筏子的时候,我看见你带着的家伙什呢?”
  “那不是搁旁边呢?俩手榴弹,还有满仓哥给我找来的一把大刀片!”
  “大刀片估摸着用不上,一会儿你把大刀片背在身上绑好了就成!那俩手榴弹……再加上我这颗,你全都收好了。今晚上这活儿能不能出彩,一多半可都看你耍弄手榴弹的本事了!”
  “天留,上回咱俩没听队长的安排,可是捅了个不小的娄子啊!这回……”
  “哪壶不开提哪壶!棒槌,我还不怕明着告诉你——就是因为上回咱俩捅了娄子、丢了面子,这回才要在这场面上找补回来!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赶紧穿上衣裳跟我走!”
  “这黑灯瞎火的……天留,你真能摸准了道儿?”
  “哪儿那么多废话?跟着来!”
  三两下把半干不湿的衣裳重新穿了起来,莫天留抬头看了看河岸边的山势走向,领着沙邦粹直冲着河岸边的一处河滩地中走去,顺着河滩地中留出来的放水沟渠走了不过一壶茶的工夫,莫天留与沙邦粹几乎同时蹲下了身子,两双眼睛全都盯住了前方黑黝黝的炮楼轮廓,还有在炮楼顶上来回晃动着的探照灯灯光。
  伸手摸了摸河滩地中收割后留下的麦茬,莫天留很有些惋惜地嘀咕起来:“可惜了……这是新割了的麦茬子,要是咱们能早个三五天来,猫着腰就能靠麦子遮掩摸到炮楼跟前!可现在……”
  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一大片无遮无挡的麦地,沙邦粹也有些着急地低声应道:“那咋办?咱们再朝着前头走出去最多一里地,鬼子的那探照灯就能照见了咱们。这割了麦的地里光秃秃的,连只兔子都藏不住,咱们要是叫鬼子照见了……天留,你拿个主意?”
  抬手一指麦地尽头的几个麦草垛,莫天留压着嗓门哼道:“走不过去,咱们就爬过去!咱们俩身上的衣裳刚在沙土地里滚过,颜色跟麦地里的样子差不多,只要鬼子的探
  照灯照过来的时候咱们不动,估摸着鬼子也瞧不真切。棒槌,你跟在我身后,我爬你也爬,我停你千万可别动。等咱们爬到了那几处麦垛后边,差不离这活儿就成了一半了!”
  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几个不算是太大的麦草垛,沙邦粹皱着眉头应道:“天留,那几个麦草垛后头可还是麦地,再朝前就是大路了,一样是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啊!”
  “我上回过三岔湾炮楼的时候,见着鬼子抓壮丁在炮楼前边的庄稼地里横七竖八地挖了不少沟,估摸着是想隔断趁着晚上走庄稼地摸过炮楼做黑买卖的人,可是糟蹋了不少庄稼。可后来听说挖沟的壮丁人数太少,不少沟渠都没挖成,只是刨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坑。只要咱们摸到了那些个沟渠和大坑里……眼下我跟你说得太细也没用,先爬到那麦草垛再说!”
  猫下了腰身,莫天留就像是一只趁着夜色摸进庄稼地里捕食田鼠的狸猫,飞快地朝着远处隐约能看出个轮廓的麦草垛蹿了过去。而在莫天留身后,身形巨大的沙邦粹也有样学样地尽量蜷曲了身子,跟在莫天留身后两三步远近的地方,犹如一头觅食的巨熊般,亦步亦趋地尾随前行。
  寻常那些收割过的麦田中留下的麦茬,本该是高低一致,相差仿佛,可靠近三岔湾鬼子炮楼旁的麦田中留下的麦茬,高有半尺、矮贴地皮,显然是收割这些庄稼的农人害怕被鬼子抓壮丁做苦力,只能是趁着夜色草草收割而留下的。才不过在麦田中摸了百十来步远近,走在前头的莫天留已经叫高低不齐的麦茬绊得栽倒了好几次,跟在莫天留身后的沙邦粹更是结结实实地摔了好几个嘴啃泥!
  夜深人静时,即使是一声咳嗽也能传出去好几里地,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在麦地里被绊倒的声音,自然也传出去老远。当沙邦粹再一次被一丛半尺高的麦茬绊倒在地时,三岔湾鬼子炮楼上的探照灯猛地一晃,几乎是径直朝着沙邦粹照射过来。
  猛地一个回身,莫天留和身扑在了正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沙邦粹身上,狠狠地将沙邦粹那健硕的身板按得平趴在了地上,贴着沙邦粹的耳朵低声喝道:“千万别动!鬼子的探照灯照过来了!”
  几乎是在莫天留将沙邦粹按在地上的一瞬间,鬼子炮楼上探照灯的灯光已经直冲着莫天留与沙邦粹照射过来,顿时将黑漆漆的麦田照成了一片雪亮。或许是因为距离隔得较远,而沙邦粹与莫天留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都是沙土的颜色,探照灯的光柱在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身前身后晃悠了半天,却又慢悠悠地转了开去。
  轻轻吐出一口憋在胸中的闷气,莫天留才要松开按在沙邦粹身上的巴掌,心中却是猛地一动,急声朝着正要挣扎着起身的沙邦粹低叫道:“棒槌,别动!”
  话音刚落,方才慢悠悠移动开去的探照灯光,猛地摇晃着照射在了莫天留与沙邦粹身上,足足停顿了有一锅烟的工夫,方才再次挪了开去。
  依旧没挪动身形,莫天留慢慢地扭动着脑袋盯着慢慢挪开的探照灯光,直到那探照灯光再次慢悠悠地晃动着四处照射,这才松开了死死按在沙邦粹身上的巴掌。
  用手捂着嘴巴呼出了一口憋闷了许久的浊气,沙邦粹心有余悸
  地抬头看着远处慢悠悠晃动着的探照灯光,压着嗓门朝半蹲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说道:“天留,你咋知道鬼子的探照灯要杀个回马枪?”
  微微晃了晃脑袋,莫天留低声应道:“我也说不明白,就是觉着鬼子明明是听到了咱们俩闹出来的那点动静,这才把探照灯对准了咱们照过来,那就不该胡乱瞧几眼就不搭理了!幸好啊……要是咱俩方才上了鬼子的当,怕是这会儿就得叫机枪打成了马蜂窝!”
  伸手一抹额头沁出的冷汗,沙邦粹看着慢慢朝着远处移动的探照灯光,禁不住有些焦急地低叫道:“小鬼子这么鬼精鬼精的,稍微听见点动静就拿着那探照灯乱晃,这麦地里的麦茬又绊脚,咱们俩压根就走不快……天留,再这么耽误下去,怕是队长那儿就得等不及了呀!”
  伸手在麦地里摸索着,莫天留像是没听见沙邦粹的话语一般,不仅没朝着麦草垛方向前进,反倒是掉头朝着来路摸索起来。还没等沙邦粹弄明白莫天留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朝回摸索着爬出了十几步远近的莫天留却猛地朝沙邦粹低声吆喝起来:“棒槌,快过来!”
  循声爬到了莫天留身边,沙邦粹刚要张嘴朝着莫天留问个究竟,一双手却在麦地里摸到了一条浅浅的凹槽,顿时惊喜地低叫起来:“天留,咱们俩这回可是犯傻犯到一块儿去了——麦地里头有墒沟,咱们怎么早没想到呢?”
  伸手在沙邦粹脑袋上一拍,莫天留压根没好气地低叫道:“这是咱俩运气好,刚巧能摸到这两块麦地之间的墒沟!要不然……别废话了,赶紧顺着墒沟爬!”
  忙不迭地答应一声,沙邦粹立刻顺着两块麦地之间的墒沟朝前爬去。因为脚下再没了绊脚的麦茬,才不过一碗茶的工夫,莫天留与沙邦粹已经爬到了一处麦草垛后,低声喘息着在麦草垛后坐了下来。
  伸手从腰后抽出了一支南部式手枪,莫天留轻轻拉动着枪栓将子弹上膛,这才将那支南部式手枪递给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拿好了!这里头只有五颗子弹,一会儿你只要听见我手里的花机关打响了,枪声一停你就打一枪!”
  顺从地接过了莫天留递过来的南部式手枪,沙邦粹却又伸手拍了拍别在自己腰后的三枚手榴弹:“那这家什呢?啥时候使唤?”
  翻手抽出了别在另一侧腰后的德造二十响,莫天留同样将那支德造二十响推弹上膛:“听见我手里这家什响了,你就朝着炮楼扔一颗手榴弹!可千万记着,不管你是开枪还是扔手榴弹,鼓捣完了你立马换地方,可千万别傻乎乎地待在一个地方不动窝!”
  “那咱们啥时候撤呀?”
  “等你扔掉了第二颗手榴弹,再听见我喊冲锋的时候,你就赶紧跑!顺河走十里的那处浅滩还记得不?”
  “记得!小时候咱们俩没少在那儿摸过鱼虾!”
  “到那儿会面就成!”
  “那我这儿还多出来一颗手榴弹,给你使唤吧?”
  “又犯傻了不是?这颗手榴弹是留给你断后用的——万一鬼子追出了炮楼,你就拿着这颗手榴弹炸他们!”
  “那鬼子要是追你咋办?”
  “这你就别瞎操心了!” 抗命1_第五十一章 扰敌之计(下)   只是在麦草垛后稍稍喘息片刻,莫天留拽着沙邦粹猛地从麦草垛后蹿了出去,径直冲向了麦草垛后一条灌水浇地的沟渠,再顺着那条已经干涸的沟渠朝三岔湾炮楼附近的麦地中爬了过去。
  因为靠近鬼子炮楼,时不时就有被鬼子抓壮丁的危险,鬼子炮楼附近的一大片上好的水浇地都很是欠拾掇,就连留在地里的麦茬也都有一尺来长,显见得是因为摸黑收割时仓促慌忙而导致的模样。
  就在那些足有一尺多高的麦茬之间,不少深浅不一的坑洞星罗棋布,还有不少长短参差的壕沟散布其间,生生把一大片上好的水浇麦地弄成了个瘌痢头的模样。挖掘坑洞和壕沟时掘出的泥土也没人收拾,全都胡乱堆积在坑洞和壕沟左近,叫人远远一望,都会觉着这是一大片乱坟堆子的模样。
  趁着鬼子的探照灯正照射着青蟒河河面的当口儿,莫天留拽着沙邦粹跳出了麦地旁灌水的沟渠,猫着腰一路小跑着跳进了麦地中一条只有一丈多长、齐人肩膀高矮的壕沟里。
  佝偻着身板,莫天留双手扒拉着壕沟边缘,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麦地周遭的地势,好一会儿才伸手朝蹲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肩头一拍:“仔细盯住了那几个高些的土堆子,打一枪就换个地方,可千万别弄错了!”
  小心翼翼地伸头看了看麦地中几个较为高大的土堆,沙邦粹很有些莫名其妙地闷声低叫道:“这麦地里那么多壕沟、坑洞,干吗还非得朝着那几个土堆子旁边的壕沟躲?”
  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踹了沙邦粹一脚,莫天留狠狠地低吼道:“你也不看看你那门神似的身板?浅些的壕沟能藏得下你呀?”
  “那你咋知道那几个土堆子后头的壕沟就能藏得下我?”
  “挖出来的土越多坑就越深,这道理你都琢磨不明白?你长这么大个脑袋瓜子是干吗用的?摆设?!一会儿你可千万别犯傻,听明白没有?!”
  瞪着一双眼睛,莫天留直到看着沙邦粹连连点头,方才轻轻跳出了藏身的壕沟,趴在地上朝着自己方才看准的一处土堆爬了过去。
  虽说麦地中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但在仓促收割的过程中,不少麦粒和麦穗全都掉落在了地上,白天引得鸟雀啄食,晚上更是逗引了不少田鼠或是野兔之类的前来觅食。才在麦地里爬出去不过两三丈远近,莫天留已经惊得不少在麦地里捡食麦粒的田鼠四散奔逃,撞得那些半尺来长的麦茬不断晃动,发出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似乎是听到了麦地里发出的动静,鬼子炮楼顶部的探照灯猛然朝着莫天留所在的位置移动过来。灯光所过之处,更是惊得那些在麦地中觅食的田鼠、野兔四散奔逃。有好几只田鼠慌不择路,在奔跑中径直撞到了莫天留的脸上,发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尖叫声!
  眼见着田鼠、野兔四散奔逃时全都避开了莫天留趴着的位置,操控着探照灯的鬼子顿时对莫天留所在的位置起了疑心,探照灯光柱几乎是不偏不倚地照射到
  了莫天留的身上。只是片刻工夫之后,显然看清了麦地中趴着个人影的鬼子顿时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原本黑漆漆矗立在夜色中的炮楼射击孔中,也骤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都没等被探照灯光柱照射得暴露了形迹的莫天留有任何的动作,从沙邦粹藏身的壕沟中,猛地响起了一声霹雳般的大吼:“小鬼子,你家沙爷爷在这儿呢!照沙爷爷我呀……沙爷爷我在这儿呢!”
  伴随着那霹雳般的大吼声,从壕沟里跳出来的沙邦粹叉开了双腿,宛如一座铁塔般地站在麦地里,挥舞着手中的那支南部式手枪朝着炮楼上的鬼子不断吼叫着:“朝你沙爷爷这儿看哪!沙爷爷在这儿……今晚上就是来杀你们这些鬼子的啊……”
  没有片刻的迟疑,方才还照射在莫天留身上的灯光飞快地移动着,照射到了沙邦粹的身上。或许是被那刺目的灯光照得迷了眼睛,沙邦粹一手遮挡在自己眉前,另一只手中抓着的南部式手枪却猛地举了起来,没头没脑地朝着炮楼的方向开了一枪!
  就像是叫锥子扎了屁股一般,莫天留却在这眨眼的瞬间跳起了身子,一边猫着腰朝麦地中一处坑洞扎了过去,一边扯开了嗓门咆哮起来:“棒槌,别傻戳着啊……跑啊……跑出去十步,就朝着身后扔个手榴弹……”
  如梦初醒般,被探照灯灯光笼罩着的沙邦粹猛地扭转了身子,亡命朝着方才莫天留指点过的一处土堆冲去。才冲出去不过三五步远近,鬼子炮楼上的射孔中已经喷吐出了机枪射击时迸出的火舌!
  干巴巴的机枪射击声中,被子弹激起的烟尘足有三尺来高,几乎就贴着沙邦粹的脚跟移动,就像是一条急于吞噬猎物的巨蟒,在追击着猎物时反复朝着猎物伸出的舌头。要不是沙邦粹身高腿长、跑得异常迅速的缘故,恐怕早已经被机枪子弹撵上击倒!
  如飞般奔跑当中,沙邦粹竟然没忘了莫天留的吩咐,一边迈开长腿在麦地里狂奔,一边扯开了嗓门算计着脚步大声数着数字,当数到十个数时,沙邦粹猛地用牙咬住了手榴弹导火索上的小瓷球,用力拽出了拉火绳后,头也不回地将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朝着身后的麦地中抛去。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被沙邦粹随手就抛出了十几丈远近的晋造手榴弹只迸出了少得可怜的七八块弹片,但却把土质疏松的麦地炸得尘烟骤起,顿时遮蔽了始终追着沙邦粹照射的探照灯光。借着那团被炸起的烟尘遮掩,疾奔着的沙邦粹猛地一拧身,朝着斜刺里一个颇为高大的土堆撞了过去,几乎是头下脚上地撞进了土堆后足有一人高的壕沟中。
  无独有偶,就在沙邦粹跌进了壕沟的同时,刚刚跳进另一处坑洞中的莫天留都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已经举起了手中的花机关,没头没脑地朝着炮楼方向扣动了扳机。
  脆亮的花机关射击声中,都没等探照灯灯光朝着莫天留藏身的位置照射,炮楼中操控着机枪的鬼子已经根据莫天留开枪时枪口火焰所暴露的位置掉转了枪口,打出了一
  连串令老兵听了都会腿软的长点射。
  抱着脑袋蹲在了坑洞中,莫天留耳听着头顶上方子弹飞过时发出的尖啸声,几乎是撕扯着嗓门叫嚷起来:“棒槌……棒槌,你还好着吧?”
  喊声刚落,从远处已经传来了一声南部式手枪的枪声,沙邦粹扯开了喉咙的叫嚷声也接踵而至:“好着呢!鬼子,你沙爷爷在这儿啊……天留你快跑……”
  耳听着沙邦粹的叫嚷声,再听听头顶上子弹飞过的尖啸声,莫天留狠狠一咬牙,几乎是把身子贴着地皮,慢慢从藏身的坑洞里爬了出去。人才从坑洞中爬出来,一只手已经从腰后抽出了那支德造二十响,掉转枪口朝着炮楼方向连开了两枪,这才翻滚着朝附近的另一个土堆溜了过去。
  如影随形一般,就在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声刚落时,一声南部式手枪的枪响也再次响起。而在炮楼上的鬼子一时间也像是被这分别明显的枪声所迷惑,不但探照灯在几个响枪的地方来回乱晃,炮楼上的其他几个射击孔中也开始有三八大盖的枪声响了起来。
  瞅了个探照灯灯光划过后的空子,趴在一处土堆后的莫天留端着手中的花机关,再次朝着炮楼方向扣动了扳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伴随着花机关枪声响起,炮楼方向一直在接连不断响起的机枪射击声猛地停滞下来。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炮楼中的鬼子声嘶力竭地吆喝着什么。
  默默估算着从第一声枪响到机枪射击声停止的时间,莫天留扭头朝着沙邦粹方才开枪的地方大吼起来:“棒槌,跟着我再打两枪就跑!就奔着方才我告诉你那地界去,怎么都别回头,听见了就放一枪!”
  话音刚落,一声南部式手枪的枪响已经在黑暗中响了起来。而炮楼上的鬼子隐约吆喝的声音也骤然一停,机枪射击声也在片刻后再次响起,将方才沙邦粹开枪位置上的一处土堆打得烟尘四起!
  眯起了眼睛,莫天留端着手中的花机关趴在了一座小土堆后,全神贯注地瞄准了炮楼顶部兀自不停晃动照射着的探照灯,慢慢地扣动了扳机,口中兀自低声自语道:“叫你大半夜的胡乱照,老子非得灭了你个祸害不可!”
  伴随着花机关那脆亮的枪声响起,鬼子炮楼上的探照灯猛地爆裂开来。也许是被探照灯爆裂的碎片击伤了要害,鬼子炮楼顶上骤然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号叫……
  连续几个翻滚,再顺着几个彼此邻近的小土堆爬出去三五丈远近,莫天留伸头看了看每个射击孔都冒出了火舌的鬼子炮楼,很有些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花机关,再次瞄准了鬼子炮楼方向:“没了那探照灯,黑灯瞎火的我倒看你们能打着什么?老子再给你们添把火……”
  才刚要扣动扳机,从莫天留身侧的一座土堆旁,却猛地传来了一个压低了嗓门的吆喝声:“天留,别开枪!”
  下意识地掉转枪口对准了喊声传来的方向,莫天留低声喝道:“谁?”
  “我是苟大却!你别开枪,我过来了……” 抗命1_第五十二章 杯水车薪(上)   虽说有怒不兴兵、夜不行舟的老话警喻,可在水流相对平缓的青蟒河上趁夜泛舟,倒也算不得有太大的凶险阻碍。尤其是在莫天留指引着栗子群避开了青蟒河中最后一处浅滩之后,几乎每一个乘坐着木筏顺水前行的武工队员,都略略放松了几分紧张的心情,彼此间也都开始低声搭话、打趣起来。
  怀里抱着被莫天留抢走使唤后的花机关,苟大却一边数算着弹匣中仅存的七八发子弹,一边心疼得连连摇头:“败家子啊……当真是败家子啊……一共就五十来发子弹,眨眼的工夫就糟蹋了一半啊……这晋造的花机关,可是叫我上哪儿淘换子弹去呀……”
  奋力撑着竹篙,站在木排尾部的沙邦粹看了看苟大却那心疼肉疼的模样,禁不住朝着苟大却安慰着说道:“大却哥,你那些子弹可也没白打呀。天留拿着花机关打炮楼里那些鬼子的时候,我可听见鬼子炮楼里有人像是叫打中了,一个劲怪喊怪叫呢!这要是你还觉着不划算,往后打仗的时候,咱们节省着点子弹打就是了。要是我遇见有合适这花机关使唤的子弹,我一准儿都给你留下……”
  眼睛一瞪,苟大却几乎要从木排上跳了起来:“二十几发子弹打出去,还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把鬼子打死了,这买卖还不算赔本到家?再说这晋造花机关的子弹,鬼子和那些二鬼子身上都没有,你就是有心替我去寻,又能上哪儿得着去?还有那两颗手榴弹……我都扯开嗓门叫你只管跑了,你干吗还要扔出去一颗?幸亏你扔出去的那两颗手榴弹都是晋造的货色,这要是扔出去一颗鬼子的手榴弹……”
  很有些不以为然地摆弄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随口接应上了苟大却的话茬:“大却哥,咱们算计打仗的好处是没错,可不能照着你那法子算计。你想想看,这要是不豁出去几十发子弹和两颗手榴弹,咱们这好几条筏子上的东西可就没法送去小松庄。万一要是叫鬼子发现了咱们,那就是豁出去再多些的本钱,这筏子上的物件还是保不住啊……话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来个事情——大却哥,你倒是怎么跟上了我和棒槌,也摸到鬼子炮楼前头去了?”
  朝着站在木筏前专心调整着木筏前进方向的栗子群一努嘴,苟大却应声叫道:“还不是队长怕你们两个有啥闪失?你们前脚上岸,我后脚跟着就追过去了。还算你们俩聪明,知道顺着墒沟溜到鬼子炮楼前边去,倒是着实省下了不少时间……”
  看了看苟大却搁在脚边的一杆三八大盖,莫天留朝着苟大却龇牙笑道:“这还幸亏大却哥你去打了接应,要不然……我还真以为鬼子的探照灯是我给打灭的呢。”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这花机关压根就打不了那么远,你朝着探照灯打出去的那点子弹,十有八九都胡乱飞到别处去了,还不是要靠我这三八大盖……”
  话没说完,河道前方的一片临水灌木中,猛地响起了一连串黄鹂鸣叫的声音。站在木
  筏前方的栗子群只一听那黄鹂鸣叫的动静,顿时喜上眉梢地嘬起了嘴唇,朝着临水的灌木丛响亮地吹了声口哨,这才扭头朝着莫天留等人说道:“到地头了,老部队接应咱们的人也都到了!棒槌,加把劲,帮着我把筏子靠岸!”
  短促地答应着,沙邦粹弯腰捡起另一根搁在脚边的竹篙,双手同时用力将竹篙戳在了河底,撑着木筏朝河岸边靠去。而在河岸边生着的那些茂密的灌木丛后,几十条黑漆漆的人影也接二连三地站起了身子,默不作声地朝着河岸边奔了过来。
  眯着眼睛打量着黑暗中向河边冲来的人影,栗子群轻易便从那些慢慢聚拢到了河边的黑影中认出了熟悉的同志,顿时喜滋滋地朝着其中最先冲到了岸边的黑影低声叫嚷起来:“老费头,你不在你那金銮殿一样的伙房里待着,反倒是舍得出来露脸?怎么着?是给我带了啥稀罕吃食,想着来犒劳我不是?”
  大口喘着粗气,被叫作老费头的那条黑影明明听到了栗子群的招呼声,却并没立马回答栗子群的话语,只是朝着栗子群摆了摆手,这才有气无力地朝栗子群低叫道:“小栗子……有吃的没?快给口吃的……”
  话没说完,老费头已经一头朝着河水中栽了下去,顿时砸起了一大片水花!
  一把将手中握着的竹篙扔出去老远,站在木筏前方的栗子群猛地跃起了身子跳进了齐膝深浅的河水中,伸长了胳膊一把将老费头从水里捞了起来,拖拽着回到了岸边的沙地上。
  不等其他人围拢到自己身边,栗子群伸手在老费头肚子上一摸,顿时便拧着眉头低吼起来:“快拿吃的来,再弄个能盛水的家什……”
  眼疾手快地从木筏上堆积的物资里抓了顶英式钢盔,莫天留从木筏上跳到河水中时,顺手便用那英式钢盔舀了些河水,双手捧着端到了栗子群身边。而在另一张木筏上站着的钟有田,也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块杂面硬馍,远远地朝着栗子群扔了过去。
  头也不抬地伸手抓住了钟有田扔过来的杂面硬馍,栗子群巴掌一用力,顿时便将那块干透了的杂面硬馍捏成了细碎的疙瘩,丁点不漏地撒落到了莫天留端着的英式钢盔中。
  伸手胡乱搅拌了几下掺和着粮食渣的河水,栗子群接过莫天留端着的钢盔,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老费头的嘴边,慢慢地将钢盔中掺杂了些粮食的河水灌进了老费头的口中。看着老费头下意识地将混合了粮食渣的河水咽了好几口下去,栗子群这才低声闷喝起来:“怎么弄成这样了?我问你们,老费头怎么就能饿成了这样了?!”
  仿佛没人听到栗子群的怒声喝问,在一片叫人难耐的静默之中,人群慢慢聚拢到了栗子群身边。其中一个与栗子群比较熟悉的老兵似乎是难耐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低声朝着给老费头喂着食物的栗子群说道:“老栗子,没法子……不光是老费头,大家伙都这样。实在是找不到粮食,能找着的野菜两天前就挖光
  了。就我们这些出来接应物资的同志,今天才一人分了半碗野菜汤……就连李司令都喝了两天的清水了……”
  猛地抬起了头,栗子群的一双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怒声低吼着应道:“哪怕是李司令断了顿,你们也不能断了老费头一口吃喝!你们有谁不知道,老费头家四个儿子全都参加了革命,全都牺牲在长征路上了?就连李司令,那都是靠着老费头从自己嘴里抠出来的一点青稞才走过了草地……”
  在栗子群身边蹲下了身子,那与栗子群相熟的老兵无奈地摇了摇头:“老栗子,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每回部队一断粮,老费头最先封住的就是他自己的嘴!就今天出来接应物资的时候分的那半碗野菜汤,老费头都叫人给伤员端了去,谁劝都不听……”
  或许是因为肚子里有了些食物垫底,又或许是因为栗子群与另一名老兵说话的声音惊扰的缘故,半躺在栗子群怀中的老费头慢慢睁开了眼睛,颤抖着抬起了耷拉在地上的胳膊,无力地拍了拍栗子群的膝头:“小栗子,你瞎嚷嚷什么呢?吵得我睡觉都不安生……”
  只一听老费头开口说话,栗子群顿时没了脾气,忙不迭地把手中端着的英式钢盔凑近了老费头的嘴边:“老费头,你先别忙着说话,把这点水喝了再说……”
  微微咂了咂嘴唇,半躺在栗子群怀中的老费头顿时低笑着摇了摇头:“好你个小栗子,这才几天没见着你面儿,你都知道糊弄我老费头了?我在队伍里干了这些年的火头军,我还能不知道你给我喂的是啥?是苞米面糊糊不是?还是拿干粮加河水糊弄着兑出来的?”
  不等栗子群再次开口说话,老费头已经再次朝着栗子群摇了摇头:“小栗子,部队都断粮两天了,连伤员都只能一天喝半碗野菜汤,可是等着你带来的粮食救命哪……你先把我撂一边,让同志们赶紧搬运东西。这说话就天亮了,搬着这些东西走在路上,要是叫鬼子和二鬼子瞧见了,那可就真要招惹上麻烦了……”
  看着老费头一脸坚决的模样,栗子群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端着的英式钢盔塞到了老费头的手中:“老费头,你就踏实地坐在这儿看着我们就成,保管出不了错!这点粮食汤你全都喝了,咱们带来的粮食多着呢,大家都能管饱!”
  宽慰地点了点头,老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英式钢盔,小口啜饮着掺和了粮食渣的河水。而其他那些围拢在栗子群与老费头身边的老兵也飞快地四散开来,朝着漂浮在河岸边的木筏上走去。
  猛地站起了身子,栗子群看着那些饿得有气无力的老兵,顿时闷声低吼起来:“一个个的都给我回来!两天都没吃东西了,你们还有力气扛着这些东西走路呀?有田,招呼武工队的同志把身上带着的干粮集中起来,给来接应物资的同志们分分。哪怕是不管饱,肚子里总也能有点粮食垫底……” 抗命1_第五十三章 杯水车薪(下)   虽说每人就吃了一两块核桃大的干粮,可那些前来接应物资的老兵却像是吃了了不得的灵丹妙药一般,一个个全都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地便将几条木筏上运载的物资搬到了岸边,再将几条木筏也都拖到了河岸边的沙地里掩埋起来。
  像是守财奴见到了一座金山一般,只是喝了几口粮食渣的老费头像是全然忘记了肚子里还在“咕咕”作响,只顾着一样样清点着从木筏上搬运下来的各种物资,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这苞米面能熬粥,该是够大家伙儿吃几顿……白面只能给伤号熬点糊糊,一多半还能拿着去换旁的粮食……”
  大致数算着在河岸边堆积起来的物资,栗子群慢慢凑到了老费头的身边,伸手将一块拳头大的白面硬馍塞到了老费头的手中,不容置疑地朝着老费头说道:“都吃了!我看着你吃,一点都不许剩下!”
  翻来覆去地看着栗子群递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块白面硬馍,老费头下意识地将那块白面硬馍朝着怀里揣去:“这不刚喝了口带粮食的汤水吗?肚子还饱着,我一会儿……”
  眼睛一瞪,栗子群一把抓住了老费头的胳膊:“一会儿这点干粮肯定就得扔大锅里,熬了粥给伤员送去!老费头,这些年下来,我就没见你朝着你自己嘴里搁过丁点的细粮,全都悄没声地喂了伤员!这回说啥也不能听你的了——我就看着你吃,没商量!”
  讪讪地低笑着,老费头无可奈何地把那块白面硬馍举到了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一边细细地咀嚼着,一边却又朝着栗子群说道:“小栗子,这回你弄来的这些物资,可当真算是能救命的东西呀!叫大家伙再休息一锅烟的工夫,这就赶紧朝着部队驻地搬运吧?伤员可还等着药治伤,大家伙也都等着粮食充饥呢。我说那边是谁呀?有你这么搬弄药材的吗?”
  一把抓住了作势要走的老费头,栗子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费头说道:“今天你不把这块干粮吃到肚子里,我是说死了哪儿都不去,就盯着你了!”
  “我说你个小栗子,你怎么就不讲道理呢……”
  “没二话——吃!”
  盯着老费头把那块白面硬馍吃了个干净,栗子群这才放心地招呼着大家将所有的物资扛到了肩上,跟在了老费头身后,朝着大部队驻扎的营地走去。
  离着营地还有五里地远近,走在前面的栗子群就已经看见了在山路边显露出了身形的哨兵,朝着走在前面引路的老费头挥手打着招呼。当栗子群鼻端闻到了一丝丝柴草燃烧的烟味时,走在最前面的老费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扬声朝着几个从隐蔽处显露了身形的哨兵叫道:“赶紧叫伙房的人再开两眼大灶,咱们有粮食了,一壶茶的工夫,准保叫大家伙都能有口吃的下肚!”
  眼看着一名哨兵欣喜地转身朝着大部队宿营的山谷中奔去,老费头这才转头朝着栗子群笑道:“小栗子,你就别跟着我去伙房了,赶紧去见见李司令。就你走了的这些天,李司令可是没少念叨你哪!”
  “好啊!我也早想着向李司令汇报我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李司令现在在哪儿呢?”
  “跟了李司令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他那点老习惯?阵地、伙房、卫生
  队,这三个地方他哪天都得巡一遍,这才会去指挥所办公!瞧着眼下这时辰,李司令该是在卫生队了……”
  微微一点头,栗子群转身招呼着武工队员们按照老费头的要求将物资分送到各处储备,自己却迈开大步,朝着山谷中大部队宿营地里搭建得最好的一处草棚子走去。离着那草棚子还有三五丈远近,一个闷雷般的嗓门已经从草棚子里响了起来:“同志们,你们都是好样的,全都做到了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不喊,个顶个都是好汉子!别看咱们现在缺吃少穿,连给大家伙寻点治伤的药材都为难,可这些困难都只是暂时的!只要咱们撒出去的武工队把物资筹集回来,到时候咱们吃饱喝足治好伤,照旧能上战场、打鬼子……”
  耳听着那闷雷般的大嗓门在给那些受伤的战士鼓劲打气,栗子群顿时加快了脚步,人还没走进草棚子里,已经亮起了嗓门朝草棚子方向吆喝起来:“报告李司令,清乐县武工队栗子群,奉命回老部队报到!”
  也都不等那闷雷般的嗓门回答,栗子群已经撩开了草棚子门口低垂着的门帘,低头钻进了草棚子里,迎着那黑塔般健硕的壮汉一个立正,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报告李司令,我回来了!给大部队送的物资也都带来了,粮食送去了伙房,枪支弹药也都送去了军械处,给伤病员治伤的药材马上就送到!”
  身穿一套满是补丁的旧军装,脚上踏着双麦草打的草鞋,身形魁梧的李家顺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脑袋上那块足有巴掌大的暗红色伤疤,顺势朝着栗子群回了个军礼:“带了些啥样的粮食、药材和武器回来?”
  一挺身板,栗子群很是带着几分炫耀的神色大声朝李家顺应道:“报告李司令,这回来得急,也就给老部队淘换了些苞米面的粗粮,捎带着还给伤病员弄了些白面打牙祭。武器弹药都是一水的三八大盖,子弹也都配上了,足够咱们跟鬼子打几场硬仗!还有药材,那可都是清乐县涂家村好些年积存下来的好药,市面上卖出去都能开出大价钱的!”
  满意地点了点头,李家顺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当初叫你去清乐县组建武工队,咱们老部队的同志可是跟嫁闺女一样,拿着从自个儿牙缝里省出来的东西给你添置的嫁妆家当!现如今你这新媳妇回门,还知道给娘家带点东西回来,总算咱们娘家人没白心疼你!废话不说了,赶紧带我去看看你弄来的药材,这伤病员同志可都等着用药治伤呢!”
  大步走出了伤病员休息的草棚子,李家顺脸上的笑模样顿时不见了踪影,压着嗓门朝栗子群问道:“小栗子,你一共带来了多少物资?你才出去这些天的工夫,哪怕你是财神爷投胎,怕也没攒出来多少家当吧?这回……豁出来你的家底子了?”
  脸上同样没了方才的得意模样,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除了家里每人一杆枪、十几发子弹,其他的武器弹药全给送回来了!药材想法子弄了一些,勉强还能支应着使唤几天。可粮食……李司令,眼下虽说是刚刚麦收,可今年的雨水不好,收成也算不得丰年,老乡们自己都得算计着才能靠收来的粮食撑到明年麦收,咱们就是想筹粮,也是……”
  微微叹了口气,李家顺无奈地伸手拍
  了拍栗子群的肩头:“难为你个小栗子了!这些天各处武工队都在想法子把弄到手的物资往老部队送,可送来的东西都不算多。还有两支武工队在半路上叫鬼子和二鬼子打了埋伏,东西全损失了还不算,人都搭进去十好几个……”
  眼神骤然一凝,栗子群猛地低声叫道:“李司令,要是有其他武工队送物资的同志被鬼子打了埋伏……这地方恐怕也待不长了吧?小鬼子可是贼精贼精的,只要一看各处武工队朝着小松庄方向送物资,那肯定就能琢磨出来咱们老部队就藏在小松庄一带呀……”
  “我也知道咱们部队在小松庄旁边待得太久,也该是到了要转移的时候了。可眼下这场面你也见了,眼下咱们说是有一个团的人马,可实打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营,就算是补充了一些武器弹药,跟鬼子硬拼起来也费劲。咱们手里一点存粮都没有,伤员又这么多,带着伤员根本就走不快,更别提能有地方叫伤员安心养伤了……”
  “下一步咱们老部队打算朝哪儿转移?”
  “初步打算是走回头路,奔宫南、遂平和清乐三县交界的地方。派出去的侦察员回来报告了,那块地界属于三不管,鬼子和二鬼子也很少去那地方,估摸着能让大部队停留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也能让伤员有一段养伤的日子……”
  还没等李家顺把话说完,与沙邦粹一起扛着两捆药材走到了草棚子附近的莫天留却猛地接应上了李家顺的话茬:“那地方不能去!”
  扭头看了看扛着一捆药材的莫天留,再瞅了瞅身板比自己还要高壮了几分的沙邦粹,李家顺顿时笑眯眯地朝着莫天留开口问道:“这位小同志,为啥那地界不能去呀?”
  顺手把自己扛着的药材朝沙邦粹怀里一塞,莫天留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屑,一边大大咧咧地朝着李家顺说道:“你说的那地界我知道,在清乐、宫南、遂平三县,有不少人都管那块地界叫冬不留。甭瞅着这时候那地界满山都是柴草灌木,勉强还能藏着人的模样。可只要再过十来天的工夫,头一场小北风一起,那地方的树叶就能落个精光,山上山下连只兔子都藏不住。再加上那地方缺水,啥庄稼都种不活,周遭压根也没一个村子,就是想就近寻粮食救急也没辙……”
  眼看着莫天留说得口沫横飞的模样,李家顺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和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头:“这还真没瞧出来,你这小同志还是个土地爷,对这冀南地面上的情况这么了解?那要是照着你说……咱们这许多人马,还有伤员,得去哪儿才能寻着个合适驻扎的地方?”
  扬扬得意地朝着李家顺一挑眉毛,莫天留嘿嘿坏笑着应道:“地方自然是有的,那就得看这八路军冀南地面上的总瓢把子有没有那胆子了!我说大当家的,老听你说八路军冀南地面上的总瓢把子是个赛张飞一般了不得的猛将,你倒是也给我和棒槌引见引见呀。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跟个伙夫说闲话,能有啥劲头?”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旧军装,再瞧瞧自己脚上那双麦草打的草鞋,李家顺与栗子群对望一眼,两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把莫天留与沙邦粹俩人闹了个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地愣在了当场…… 抗命1_第五十四章 黑虎掏心(上)   “丢人败兴啊……”
  耷拉着脑袋,身穿着一套皇协军军装的莫天留扛着一支八成新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在通往何家大集的大路上走得拖泥带水,一副叫霜打了的茄子模样,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而在莫天留的身边,同样穿着一身皇协军军装的沙邦粹一手提着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一手却在不停地拉扯着身上那明显小了三分的衣裳,嘴里也同样低声嘀咕着:“这二鬼子的衣裳穿着就是别扭……哪儿都不合适……”
  斜眼看了看沙邦粹身上穿着的那件皇协军军装,莫天留很是没好气地低声哼道:“就你那身板,啥衣裳穿你身上能合适呀?行了……别再瞎撕扯你那衣裳了,这说话的工夫就要到何家大集了,要是叫何家大集护院的枪兵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你可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慌不迭地松开了拉扯着衣襟的巴掌,沙邦粹跟着莫天留朝前走了不到一锅烟的工夫,却又很有些不甘心地朝着莫天留问道:“天留,打从小松庄出来到现在,我看着你脸色都没好过。到底是啥事闹得你这么不高兴呀?你给我说说?”
  扭头看了看走在身后不远处、同样穿着皇协军军装的栗子群,莫天留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把八路军冀南地面上的总瓢把子认成了伙夫,还当着人家面胡吹了好一阵大气……这还不够丢人的?”
  “这能有啥丢人的?咱们本来就不认识人家不是?再说了,那李……李司令不也没怪罪咱们,后来还说你出的这主意好,还一个劲夸你来着。我说天留,旁的事情咱们先搁在一边——就你出的这主意,到底是能不能成啊?”
  只一说起莫天留出的主意,方才还蔫头耷脑、一副没精打采模样的莫天留顿时来了精神:“咋不成?老人都说过那灯下黑、眼前瞎的故事,我不过就是照着这老人说过的道理琢磨了一回,肯定是能成事!再说了,那李司令不也派人去何家大集查访过了,弄明白了何家大集里只有几十个护院枪兵吗?咱们这满打满算有三百多人马,怎么也能把何家大集拾掇下来吧?”
  “可我这心里还是觉着没底……咱们手里满打满算就只有十几套二鬼子的衣裳,照着队长的说法,咱们这十几个人在混进何家大集寨门之后,立马就得想法子抢下何家大集的寨门,这才能叫后头跟上来的弟兄们冲进来!尤其是咱们还不能打枪,要不然惊得何家大集里做买卖的生意人跑出去几个走漏了消息,咱们这许多人马要藏在何家大集的事情可就走漏了风声了……”
  “所以咱们这十几号穿着二鬼子衣裳的兄弟,个顶个都是身上带着点功夫的人哪!你回头瞧瞧——那些个脸生的兄弟不算,光咱们武工队里头的钟有田、孟满仓和大当家的,跟人动起手来一个都能打好几个!放心吧,错不了……”
  “他们一个能打好几个,我也有两把子力气,勉
  强也能凑个数……天留,我可记得你跟人动手,从来都是抽冷子、下黑手,可没见你跟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厮拼过呀……”
  “可我旁的本事,你们能有?钟有田、孟满仓加大当家的全是外路人,到了何家大集门前一开口,立马就能叫人听出来破绽。你个傻棒槌倒是本乡本土的人,可你这笨嘴拙腮、三棒子打不出来个响屁的主儿,你倒是也能诈开了寨门?”
  就在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边走边嘀咕的当口儿,从大路边的一个看庄稼的破草棚子里,有几天工夫没见着的野戏子猛地冒了出来,迎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嘿嘿低笑道:“来了呀?从小松庄着急忙慌赶回茶碗寨,再从茶碗寨马不停蹄直奔何家大集,这几天工夫,怕是你们脚底下就没停过吧?”
  朝着野戏子点头打了个招呼,莫天留与沙邦粹赶紧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走在身后的栗子群。而在看到了从破草棚子里钻出来的野戏子时,栗子群也是朝前紧跑了几步,迎着满脸堆笑的野戏子低声问道:“大部队都到了?”
  回手朝着何家大集方向一指,野戏子低声朝小跑到自己面前的栗子群应道:“天不亮的工夫就到了,眼下大部分人马在何家大集外边隐蔽,伤员也都集中起来护着了。除了调派到你清乐县武工队里的那些好手,侦察排里还有一个班的人马,挑着柴火、粮食,一早就进了何家大集。只要你们一抢下寨门,他们立马就封住何家大集里何财主的宅子,保管一个都别想跑了!”
  “今天何家大集里有多少护院枪兵?”
  “跟天留汇报的情况差不多。自打上回鬼子偷袭涂家村的行动失败,退回何家大集之后,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的白癞子不知道拿捏了何家大少爷何龅牙啥把柄,硬生生从何家大集护院枪兵里卷走了不少人,说是要填补皇协军战损士兵的人头亏空,连那些护院枪兵的枪也都裹走了。眼下何家大集里就五十来号护院枪兵,一天三拨、每拨十来个人地把守着寨门,连巡寨墙都腾挪不出人手来。不过……他们有一挺机枪!”
  眉头一皱,栗子群顿时低声应道:“何家大集里有机枪?这可不是他何财主花钱就能买得来的玩意啊。是他那当翻译官的儿子给他弄来的?”
  微微一点头,野戏子飞快地答应着:“估摸着是何龅牙担心何家大集的护院枪兵人数太少,怕压不住场面,不知道使了啥办法,从二鬼子那儿弄来了一挺机枪。得着了机枪的那天,还专门叫人抬着那挺机枪在何家大集里转悠了好几圈,打的就是个镇场面立威的主意!”
  “那机枪现在在哪儿?”
  “叫何财主当宝贝似的收着了,我昨天进了何家大集侦查,亲眼看见那挺机枪就架在何财主家宅子的影壁墙前边,枪口正对着大门呢!”
  皱着眉头,栗子群沉吟着低声说道:“要是这样的
  话……怕是钻进了何家大集的那些侦察排的同志,就该为难了啊……万一要是咱们抢寨门的时候闹出了动静,何财主关上门自保倒也不怕。可要是他们仗着有机枪,几十个人朝着外边冲……侦察排的同志随身带着的,可都是短家伙吧?这怕是唬不住那些个护院枪兵啊……”
  正自踌躇间,凑到了栗子群身边的莫天留上下打量着沙邦粹,猛地开口朝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我倒是有个法子……”
  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栗子群看着莫天留那骨碌碌乱转着的眼珠子,低声朝莫天留笑道:“天留,你又琢磨出啥法子来了?”
  把歪斜着扣在脑袋上的皇协军军帽一摘,莫天留一边拿着那顶军帽扇着风,一边朝着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既然咱们大队人马都埋伏在何家大集外边了,那凭着咱们大队人马硬攻何家大集,该是手拿把掐的事情了吧?”
  略一点头,栗子群却又微微摇了摇头:“要是强攻何家大集,就凭着咱们老部队这些同志的战斗力,估摸着一壶茶的工夫就能攻下何家大集的寨墙。可只要一响枪,这方圆几里的住家就全能听见枪声。只要有一个嘴不严实,把消息给传了出去,咱们大部队在何家大集休整、筹集物资的计划,可就全都得落空了!”
  “既然不能响枪,那咱们就不开枪呗!大当家的,眼下咱们打的是穿着二鬼子的军装抢下寨门的主意,可咱们是不是也能穿着二鬼子的军装,先抢下何财主的宅子?”
  “……天留,说说你具体的想法。”
  “咱们先不抢寨门,进了何家大集之后直奔何财主的宅子,先把他那宅子抢下来再说!到时候咱们手里有了那机枪,捎带手地再把何财主家养着的那些护院的枪兵拾掇下来,还怕那些个傻呵呵守在寨墙上的枪兵?”
  咂了咂嘴唇,站在莫天留身边的野戏子犹豫片刻,方才迟疑着低声说道:“这法子……听着还有几分可行,不过何财主能那么轻易地就让咱们混进他的宅子?我在何家大集侦查的时候了解过,上回鬼子和二鬼子在何家大集驻扎了一晚上,何财主都没叫二鬼子的几个军官进他的宅门,显见得就是防着二鬼子呢……”
  嘿嘿坏笑着,莫天留伸手在沙邦粹背上一拍:“寻常时节要进何财主家的宅门倒是不易,可咱们不是有棒槌在吗?大当家的,我敢打包票——只要棒槌全都听我的,咱们肯定就能进了何财主家的宅门!”
  盯着眉飞色舞的莫天留,栗子群思忖片刻,沉声朝莫天留问道:“天留,这回的行动可不光是咱们武工队小打小闹,这可关系到咱们大部队几百号人能不能吃上饭,伤员能不能有地方养伤,可千万不能出娄子呀……”
  “大当家的,只要你能叫埋伏在何家大集外头的兄弟们堵住何家大集的寨门,我这法子就一准不会出错!” 抗命1_第五十五章 黑虎掏心(中)   歪戴着一顶皇协军军帽,背在身上的晋造三八式步枪也歪歪斜斜地挂到了肩头,嘴里哼哼着七荤八素的酸曲,莫天留在远远瞧见了何家大集的寨门时,更是拖沓着脚步,歪歪斜斜地朝着寨门方向撞了过去,叫人一看就是走了远路的人,好容易瞧见了歇脚之处时的疲惫模样。
  而在莫天留身后,同样打扮成了盔歪甲斜模样的钟有田、孟满仓两人有气无力地横端着晋造三八式步枪,押解着被反绑了双手的沙邦粹一步三停地顺着大路挪动。或许是觉着沙邦粹走得实在太慢,钟有田与孟满仓两人时不时地用枪托在沙邦粹后背上打砸着,嘴里也不干不净地叫骂不休。
  尾随在扎堆走在了一起的钟有田后边,一副老兵油子模样的栗子群和其他装扮成了皇协军士兵的武工队员散漫地挪动着脚步,有几个嘴里还叼着烟卷吞云吐雾,全然没有一点军伍行中人应有的模样。
  像是因为看到了有人携带着武器朝着何家大集走来,看守在寨门上的何家大集护院枪兵顿时吆喝着关上了寨门。从寨墙上留着的几个垛口后边,几支步枪的枪管也飞快地伸了出来……
  很有些心虚地看着飞快关上了的寨门,被五花大绑着的沙邦粹禁不住压着嗓门朝走在最前面的莫天留叫道:“天留,你那主意到底成不成呀?何家大集的寨门可是关上了呀……”
  略微放慢了脚步,莫天留头也不回地应道:“寨门关上就不能再打开了?一会儿到了寨门前,你们都别说话,让我来就成!”
  朝前紧走了几步,栗子群不露声色地与莫天留走了个并肩,一边打量着何家大集寨墙上的几个探头探脑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护院枪兵,一边低声朝莫天留说道:“天留,咱们抢占何家大集的作战计划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你就不用多琢磨旁的,照着咱们方才商量好的法子办就成!办成了,不光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就是冀南军分区李司令那儿,功劳簿上也得好好给你记上一笔!万一要是出了啥意外的情况……我给你兜着!”
  很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莫天留禁不住低声朝栗子群回应道:“大当家的,这有便宜归我,背黑锅归你的事情,我莫天留可干不出来……”
  话音未落,走在莫天留身后的沙邦粹却猛地接上了话茬:“这事情你就没少干!从小到大,哪回都是你偷驴、我拔橛,好处全是你得着,挨揍都是我受着!就这回咱们打何家大集,你不也给我弄了个五花大绑的活儿……”
  哄然而起的低笑声中,面红耳赤的莫天留禁不住回头狠狠瞪了沙邦粹一眼:“就你个傻棒槌的样儿,给你我干的这活计,你能成?赶紧给我闭上嘴,说话就到了寨门前了!”
  离着何家大集寨门还有好几丈远近,走在最前面的莫天留与栗子群俩人便停下
  了脚步,仰脸朝着寨墙上小心翼翼观望着自己的护院枪兵打量起来,全然是一副惫懒兵痞的模样。而走在后边的钟有田等人在走到了莫天留与栗子群身边后,也全都拄着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一个个歪眉斜眼地朝着寨墙上那些护院枪兵望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莫天留等人身上穿着的皇协军军装,把守在寨门门楼上的护院枪兵中,也不知是谁耐不住这诡异的寂静感觉,颤抖着嗓门叫嚷起来:“门外边来的是哪路的……老总?到我何家大集有……有啥贵干?”
  低头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莫天留懒洋洋地再次仰起了头,朝着寨门门楼上吊着嗓门叫道:“要说话就把脸露出来!藏垛口口头瞎叫唤,我知道是跟个什么东西在掰扯呢?”
  耳听着莫天留很是带着几分蛮横无赖口气的话语,藏在垛口后开口说话的护院枪兵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扒着垛口探出了头来,朝着莫天留尴尬地笑道:“这位老总,不知你是……”
  乜斜着眼睛,仰着脸看向寨墙上的莫天留不等那搭话的护院枪兵把话说完,已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护院枪兵的话头:“人都说是贵人多忘事、狗眼看人低,我就不知道何家大集这些个护院的是犯了哪条毛病?老子们上回替何财主家卖命去打涂家村,才在何家大集住过一晚上。这才几天的工夫,何家大集就没人认得老子了是吧?”
  只一听莫天留说出前些天在何家大集驻扎过的事情,再仔细看看莫天留身上穿着的皇协军军装,那开口搭话的护院枪兵顿时便信了三分,讪笑着朝莫天留应道:“哎呀……原来老总是白队长的部下……”
  伸手朝着那搭话的护院枪兵一指,莫天留再次打断了那护院枪兵的话茬:“知道老子们是打清乐县城来的,还不打开了寨门请老子们进去?上回替你们老何家扛活卖命,咱们一个大子儿好处都没得着,还白白折损了不少弟兄!这要不是看在何翻译的面子,还有那些个从何家大集出去参加皇协军的弟兄们面上,老子们今天就不该来你何家大集再替你们出这趟苦差!赶紧开门,把人犯交到了何财主手里,老子们也就算是交了差!剩下的事情,到时候你们自己去跟何翻译掰扯去!”
  “大少爷要回何家大集?”
  “废话!他不来,老子们跑这一趟的辛苦钱找谁要去?也不知道何翻译哪来的那么大本事,居然能哄得日本人都听他的主意,要再打一回涂家村!这不是……连上回打涂家村的时候,给涂家村那些个土包子通风报信的奸细都给抓了来!”
  “这人是奸细?”
  “还不光他一个奸细!来的时候何翻译审过这奸细,他说在何财主家里还有个奸细,跟他是一伙儿的!”
  “这么大的事情,我家大少爷怎么没跟着诸位老总一块来?”
  “嗬……你一个看家护院的,琢磨得还挺多?这事情你问不着我,是何翻译交代我们押着这奸细先走了一步,只要我们几个把何财主家宅子里的那奸细抓出来了之后回头报信,何翻译立马就带着大队人马回何家大集!赶紧开门,老子们走了这一路,早就乏透了……”
  都没等那从垛口后探头出来搭话的护院枪兵琢磨几句,腰眼上被钟有田狠狠掐了一把的傻棒槌猛地横着膀子撞开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孟满仓,一边朝着寨门旁的野地里跑去,一边扯开嗓门吼叫起来:“老马头,你快跑啊……老马头……逃命呀……”
  耳听着傻棒槌那暴雷般的吼叫声,被撞了个趔趄的孟满仓与钟有田立马端着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大步朝着胡乱奔跑着的沙邦粹追了过去。而在寨门前,方才还一脸惫懒模样的莫天留更是跳着脚大叫起来:“还不开门?这大晌午的,又不逢集,牛叫一声都能传出去二里地!要是叫何家宅子里的奸细听见了这家伙嚷嚷,肯定拔腿就朝着涂家村溜!到时候何翻译再打涂家村的主意,可就得再落空了呀……”
  眼见着寨门前转眼就乱成了一锅粥的场面,再瞧瞧好不容易把沙邦粹按在了地上的钟有田与孟满仓气喘吁吁地拽着沙邦粹站起了身子,站在垛口后的护院枪兵顿时一迭声地叫嚷起来:“开门!快开门,再去个人领着这些位长官朝宅子里去……”
  伴随着刺耳的门轴转动声,站在大门前的莫天留反倒没急着朝缓缓开启的大门里闯,反倒是仰着脸朝那些站在垛口后探头探脑的护院枪兵叫道:“一个个的都打起精神,一只苍蝇都不能叫它从寨门飞出去!除了这儿,还有旁的能从何家大集出去的路没有?”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趴在垛口上的那名护院枪兵忙不迭地答应道:“还有个暗门!不过不打紧,那暗门在何家宅子里,只有东家和大少爷知道暗门在哪儿,旁人不知道!”
  带着几分惊讶地与栗子群对望一眼,莫天留低声朝栗子群急促地说道:“大当家的,这猛不盯又冒出来个暗门,咱们方才商量的路数得改改了!”
  同样压低了嗓门,栗子群也是急声应道:“咱们得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何家宅子里,还必须要先抓住了何财主才行!要不然他从暗门一跑,咱们的行动可就算是砸了!”
  “那我和有田哥、满仓哥带着棒槌先奔何家的宅子,大当家的,你带着其他的弟兄缓一步,先寻着那些已经混进何家大集的弟兄,叫他们千万别着急动手!”
  看着栗子群点头答应,莫天留一边招呼着钟有田等人朝着大开着的寨门内走去,一边扯开嗓门朝着几个站在寨门后的护院枪兵叫嚷起来:“还一个个傻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带路去何翻译家的宅子?这要是真跑了奸细,你们一个个可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抗命1_第五十六章 黑虎掏心(下)   跟在几个带路的护院枪兵身后,莫天留与装模作样押解着沙邦粹的钟有田、孟满仓跑得飞快,嘴里兀自叫嚷不休:“再快着些!老子们走了这老远的路把这奸细押解了来,就是为了要抓住何家宅子里的奸细,可千万不能叫他偷跑了……”
  慌慌张张地跑在了前头,一个护院枪兵一边朝前狂奔,一边随口接应着莫天留的吆喝声:“老总放心……眼下宅子里有三十多号弟兄守着,只要咱们堵住了大门,那就不怕奸细跑了!”
  几乎是全然不被人察觉地,原本跟在了莫天留身后奔跑着的栗子群等人,此时却悄没声地两人一组朝着街道两旁的小巷中钻了进去。当他们再从那些小巷中钻出来时,身后全都跟着一个或是两个挑着柴火或是粮食挑子的壮棒汉子,闷声不吭地紧跟在了越拖越长的队伍后面。
  当位于何家大集中心的何家宅子已然在望时,跑在前头带路的几个护院枪兵看着宅门前四个杵着大枪闲聊的同伴,顿时便松了一口气,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其中一个护院枪兵更是扭头朝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莫天留说道:“老总,瞧着宅门前的这架势,怕是还没人得着你们押着奸细来了何家大集的消息。一会儿咱们封了宅门,不怕宅子里那奸细能跑上天去。”
  仔细看了看何家宅子门前不远处两个把柴火挑子搁在身边、正坐在街边歇息的壮棒汉子,莫天留顿时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奸细跑不了就好!咱们皇协军里的老栗子,那可是积年抓奸细的好手!只要他在,旁人都不必动手,那事情都能办成……”
  耳听着莫天留那脆亮着嗓门的吆喝声,那两个看见了大队人马朝着何家宅子撞来、正要从街边石阶上站起身子的壮棒汉子,顿时又重新坐了下去,一双手也都伸到了捆扎得很是结实的柴火捆上拾掇起来……
  回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栗子群,再瞧瞧栗子群朝着自己微微点头的模样,莫天留顿时放下心来,跟在了几个护院枪兵的身后,朝着何家宅子的大门口走去。也都不等那几个守在宅门前的护院枪兵开口询问,莫天留已经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封住了大门,谁都不许出去!老子们可是奉了何翻译的命令,来何家宅子里抓奸细、护卫老太爷来了!”
  任由几个带路前往何家宅子的护院枪兵与看守宅门的同伴解释事情由来,莫天留与所有装扮成了皇协军模样的武工队员夺门而入,直冲着大门后影壁墙前方架着的机枪撞了过去。都没等两个坐在机枪后边闲聊的护院枪兵回过神来,莫天留已经一把拽起了一名护院枪兵,趾高气扬地朝着那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护院枪兵叫道:“赶紧带我们去见何老太爷,有紧急军务!何老太爷在什么地方?还有你……也跟着一块去!”
  几乎没有给那两名看守着机枪的护院枪兵留下片刻琢磨的工夫,莫天留与钟有田已经一人拽着一个护院枪兵
  绕过了影壁墙,直奔着何家宅子中的大院走去,口中兀自追问不休:“何家老太爷住哪屋?”
  被连拉带拽地撞进了何家宅子的院落中,再被莫天留那车轱辘问话闹得头昏脑涨,两个原本看守着机枪的护院枪兵下意识般异口同声地答道:“老爷现在在后院……”
  “还有谁在老爷身边呢?”
  “早上倒是见着管家拿着个账册去寻老爷说话了!宅子里的规矩,老爷跟管家算账的时候,身边不能有旁人……”
  “其他的护院枪兵在哪儿?”
  “偏院里待着呢。这些天人手少,老爷不许我们歇班的时候出去逛,全都闷偏院睡觉……老总,你问这干吗?”
  扭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院落,莫天留猛地低声怪笑起来:“不问明白了,一会儿老子们可怎么好下手?棒槌,别装了!”
  双臂微微一晃,原本看着像是被五花大绑了的沙邦粹毫不费力地挣开了绳索,两只蒲扇般的巴掌一握一捏,轻轻巧巧地便将那两个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护院枪兵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看也不看那两个被沙邦粹捏着脖子、提得双脚离地的护院枪兵胡乱踢腾的模样,莫天留与钟有田飞快地摘下了那两个护院枪兵身上背着的子弹袋,再把那两个护院枪兵插在腰后的刺刀也摘了下来,这才朝着沙邦粹一点头:“搁下来吧,先别真捏死了!”
  微微一点头,沙邦粹顺从地按照莫天留的吩咐,将那两个护院枪兵扔到了地上。看着那两个护院枪兵捂着脖子玩命咳嗽喘息的模样,莫天留飞快地弯下了腰身,朝着那两个虾米般蜷曲在地上的护院枪兵低声喝道:“不想死的就老实在前头带路,敢有一点花样,立马捏死了你们!”
  眼看着沙邦粹伸开巴掌要来拿捏自己的脖子,两个在地上咳嗽不休的护院枪兵顿时挣扎着爬起了身子,一边剧烈地咳嗽喘息着,一边忙不迭地领着莫天留等人绕过了前院的屋子,径直冲着安静的后院走去。
  也许是为了附庸风雅,何家宅子的后院里居然还挖了个算不得太大的池塘。在几处种着花草的地方,几块嶙峋山石赫然耸立着,倒是勉强替这北地宅院添了三分清雅之意。
  顺着用青石板铺出来的平坦小路走了不过一锅烟的工夫,两个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的护院枪兵齐齐停下了脚步,怯怯地伸手指向了一处门窗紧闭的屋子:“老总……好汉爷,老爷和管家都在那屋里呢。我们都是替人卖命换饭吃的苦哈哈,您就高抬贵手……”
  不等那俩护院枪兵把话说完,莫天留已经再次朝着沙邦粹使了个眼色,自己却疾步冲到了那座屋子的门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门栓被踹断的爆响声中,正坐在屋里对着账本算计银钱的何财主与管家全都惊得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屋门口的莫天留。而在莫天留的身后,再次将两个护院枪
  兵捏着脖子提到了手中的沙邦粹,更是叫何财主与管家心惊胆战。
  嘿嘿怪笑着,莫天留大大咧咧地迈步走进了屋子里,伸手便从桌上抓过了一碗温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将茶碗朝着桌上一扔:“何老爷?”
  上下打量着莫天留身上穿着的皇协军军装,何财主犹豫片刻,方才朝着莫天留拱了拱手:“这位……长官,不知……”
  朝着满脸惊疑神色的何财主一摆手,莫天留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何老爷,你就不用多琢磨了!我们兄弟不是二鬼子,别打那套近乎的冤枉主意!明白话告诉你——我们兄弟今天来,是要找你何财主借几样东西!”
  只一听莫天留说出自己并不是皇协军,站在一旁的管家却是猛然接口应道:“这位兄弟,听你话音里的意思,你也是在外头走江湖、吃八方的好汉?这老话说得好,‘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过山先问土地、行船要敬龙王。’想要伸手发财,那更是得摸准了这手是伸到了什么人的面前!你……”
  毫不在意地抓起了桌上的茶壶,莫天留对着茶壶壶嘴猛喝了几口水,这才打断了管家的絮叨:“别扯那些个没用的江湖春典、码头规矩,你不就是想说何老爷家的少爷,现如今在清乐县城里给鬼子当翻译官吗?怎么着,想拿鬼子吓唬我们?不怕明白告诉你——上回何龅牙叫鬼子和二鬼子从何家大集出发偷袭涂家村,就是叫咱们兄弟半道上打了个人仰马翻!”
  狠狠瞪了一眼面露惊惧神色的管家,何财主慌忙朝着莫天留抱拳说道:“哎呀……这么说来,是犬子无知,冲撞了各位好汉爷了!我这里先给诸位好汉爷赔个不是,诸位好汉爷要打要罚,我何家都老实接应下来,只求诸位好汉爷熄了心头火气……万事好商量,都好商量啊……”
  朝着门外提着那两名护院枪兵的沙邦粹一摆手,莫天留指了指被沙邦粹再次扔到了地上的护院枪兵:“旁的闲话先不说了,让管家跟着我这些兄弟去偏院,把所有护院枪兵全都叫到前院等着!就说……就说是你何老爷体恤他们护院辛苦,每人发一块大洋的辛苦钱!”
  “都听好汉爷的!管家,你还不……”
  没等何财主把话说完,莫天留却猛地伸手从腰后摸出了一把刺刀,轻飘飘地搁到了何财主的脖颈一侧:“何老爷,我再给你交代个实底——你这何家大集的寨门,已经叫我们兄弟给封住了,保管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连你何家宅子里的暗门那头,也都有我们兄弟看着!一会儿你这管家要是敢胡说八道……我这人可胆小,到时候你那些护院枪兵要是一闹腾,我可就会害怕!我一害怕,我这手就哆嗦……”
  感觉着锋利的刺刀刀刃在脖子上缓缓移动时的刺痛,何财主顿时哭丧着脸朝管家叫嚷起来:“管家,你可千万别闹什么玄虚,一切都听诸位好汉爷的吩咐!千万不敢胡来呀……” 抗命1_第五十七章 蛛丝马迹   扒着自家铺面的木头柜台,买卖开在何家大集寨门口左近的小饭馆伙计盯着又一队赶着大车走进寨门的护院枪兵,很有些奇怪地嘀咕起来:“今天这到底是啥日子……何老爷家的护院枪兵打从晌午就一队队地朝外走,还都赶着好几辆带着黑布车棚的大车。这平时要是不朝着何老爷家宅子里运啥细货,可也从来都见不着这样的大车出来呀……”
  站在柜台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算盘珠子,小饭馆掌柜的看了看那些生面孔的护院枪兵,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这还能是啥日子?这肯定就是何老爷家瞧着原来的护院枪兵叫裹去了清乐县城,怕自己家宅不稳,这又重新招了护院枪兵呗!”
  好奇地盯着那些缓缓驶向何家宅子、严严实实覆盖着篷布的大车,小饭馆伙计不禁讶然低叫道:“又招了护院枪兵?人在哪儿呢?”
  头也不抬地朝着渐渐驶远的大车一指,小饭馆掌柜叹息着应道:“连人带家什,估摸着都在那些大车里边藏着呢!这何老爷刚叫人裹了不少护院枪兵去当了皇协军,自然是更能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现在招的护院枪兵,也都是藏着掖着地进了宅子!瞧着吧……不出三天,这新招来看守寨门、巡视寨墙的护院枪兵,就该慢慢冒头了!”
  “掌柜的,你咋琢磨出来这些事的?”
  “这不明摆着的吗?大车出去的时候,拉车的骡子都走得轻快,可回来的时候,全都绷紧了脖子朝前使劲……”
  “掌柜的,你这本事可真神了,瞧一眼就能看出来旁人想不着的东西,你也把这本事教教我呗?”
  “这本事没法教!等你在这乱成了一锅粥的世道里活到了我这把年纪,自然也就明白了……行了,也别在这儿多说废话了,干活去!这些天嘴上多个把门的,没事别瞎胡说……”
  与小饭馆掌柜几乎一样,在何家大集里做买卖的铺面当中,有不少人陆陆续续都瞧出来了何家宅子里猛地多出来了不少生面孔,而往日里那些熟脸的护院枪兵偶尔在街上露面的时候,身边也都有好几个生脸的护院枪兵陪着,一个个全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见着了那些铺面掌柜、伙计上来打招呼、套近乎,也全都爱搭不理。
  反倒是那些生面孔的护院枪兵,见了人都是不笑不说话,上何家大集的粮店、药号采买些粮食、药品,也都不像往常那些护院枪兵买东西的时候那样生占硬讹地要好处。虽说开口说话时口音多少有些难懂,可就这样乱成了一锅粥的世道,扛枪的人还肯讲道理,那已经算是老天爷开眼的好事了啊,谁还乐意去问这些扛枪的人物是打哪儿来的神仙……
  唯一叫何家大集各路商铺觉着不方便的,就是何家大集的寨门处多了十好几号生面孔的护院枪兵。撞见了那些挑着各样货物进何家大集贩卖的人物,这些生面孔
  的护院枪兵倒是并不如何盘查,反倒是对在何家大集有铺面的常驻商户伙计,盘查得格外仔细。不说明白要离开何家大集办些啥事,顿时就要被打了回票,倒是着实叫不少商铺掌柜把那笨嘴拙腮的办事伙计骂了个狗血淋头!
  蹲在寨门上的垛口后边,怀里抱着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的莫天留看着寨门中来来往往的人流,很有些得意地长舒了口气:“只要仔细盘查,不叫何财主派人出去通风报信,估摸着咱们就能在何家大集里舒舒服服待上一阵子了……”
  同样抱着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站在莫天留身边的栗子群一边眺望着何家大集外道路尽头的动静,一边微微点了点头:“天留,这回还真该记你个头功!咱们大部队的伤号能安顿下来养伤,又能吃饱饭、用上药,这才几天的工夫,好些重伤号都能吃得下干饭了,伤势一天比一天见好!通过咱们这些天的宣传教育,何财主家原本的护院枪兵里,也有好几个思想觉悟有所提高,加入了咱们八路军,咱们队伍的力量,也更加壮大了啊……”
  低头看了看几个刚加入了八路军的护院枪兵,莫天留很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就这样的稀松软蛋,听见棒槌一声吼就有好几个吓得尿了裤子,怕是收到八路的绺子里都派不上用场……再说了,人多、枪多是好事,可这花销、嚼裹也跟着多起来了!这才几天的工夫,何家大集里两处粮店里存着的那点粮食差不多就叫咱们买光了,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估摸着新麦子也收不上来多少……大当家的,咱们可是才吃了几天饱饭,到时候又饿肚子?”
  不等栗子群开口答话,莫天留已经摇晃着腰背站起了身子:“大当家的,这些天你跟李司令不断篇地跟我说什么纪律、规矩,就是不叫我朝着何财主下狠手逼问!可要是咱们不狠着点儿,那何财主能老老实实说出来他家那两处藏粮食的暗仓在啥地方?还有那处暗门……何财主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出来咱们并不知道暗门在哪儿,现在是打死也不说,问急了他就装疯卖傻地撞墙寻死……”
  扭头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栗子群和声笑道:“咱们八路军的队伍,从来都有纪律管着,对敌斗争也都有政策,不能由着性子来!要说筹不着粮食、弹药和经费,我也着急,李司令更着急,可是……”
  “可是什么呀?反正那何财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凭着他那儿子给日本人当翻译,还领着鬼子和二鬼子祸害乡亲,一枪崩了他何财主都不冤枉!我说大当家的,眼下咱们虽说是寻着了能落脚的地方,可到底能在何家大集待多久,谁也说不准!万一要是明天就有鬼子来了何家大集,咱们是就在何家大集跟鬼子拼到底呢,还是想办法朝别处跑?要是咱们还得接着跑,那到时候可又是个肚里没粮食、枪里没子弹的场面。再要想寻个何家大集这样的地方,可
  就难了……”
  虽说知道莫天留说的都是实情,但栗子群依旧没有松口答应莫天留话中带着的、要对何财主下狠手的要求。抬头看了看一队前来寨门前换岗的战士,栗子群伸手拍了拍莫天留的肩膀:“这事情咱们再商量,总能想法子拿出个解决的办法!换岗的同志已经来了,你先回何家宅子里休息……”
  “那大当家的你呢?你可是昨天半夜就到了寨门口守着了,连着站了两班岗,你还不乏?”
  “我这都上了岁数的人了,瞌睡少,能顶得住!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看着栗子群坚持要再站一班岗的架势,莫天留微微一点头,顺着寨门后的石阶走到了寨门后,径直朝着何家宅子走去。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却猛地传来了沙邦粹那闷雷般的吆喝声:“天留,你等等我……”
  扭头看了看朝着自己疾奔而来的沙邦粹,再仔细瞧瞧沙邦粹身上那件怎么看都不合适的皇协军军装,莫天留禁不住哑然失笑:“棒槌,你就不能想法子淘换一件合适点的衣裳?”
  很有些委屈地跑到了莫天留身边,沙邦粹一边拉扯着明显短小了不少的皇协军军装,一边无奈地应道:“我也没法子呀……你知道我身量大,那就是穿上从何财主家翻出来的长袍,身上倒是勉强合适了,可脚底下还是短了一截!再说了,队长不是说了吗——咱们是八路军的队伍,一切缴获要归公,不能自个儿拿着啥就占着啥。我要是穿着何财主的长袍出来,那还不得挨队长说呀?何家大集的乡亲也得以为咱们就是绺子人马……”
  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脚步,莫天留再次看了看沙邦粹身上那件短小了不少的皇协军军装:“大当家的说过那些话你且别说……你是打哪儿翻出来的何财主家的长袍?”
  疑惑地看着莫天留,沙邦粹随口应道:“还能是哪儿呀?你不记得那天咱们俩一块去搜查何财主宅子后院的屋子了?那衣裳不就是在何财主睡觉的那屋子里?好家伙,满满几柜子的衣裳,冬天夏天穿的都有,还有好几件皮坎肩呢……”
  “你先别打岔……我大概记得,何财主的那屋里,有七八个箱子,还有两个大柜子?”
  “对呀!七八个樟木大箱子,都是包着紫铜皮子裹角的。还有俩大立柜,也都是樟木的,样式还稀奇古怪的,像是洋人的家具模样……”
  “那俩大立柜,是贴着山墙放着的吧?”
  “对呀!天留,那俩柜子说起来都怪,连柜子脚都没一个,就这么贴着地皮搁着,也不怕柜子里的衣裳受潮……”
  猛地跳起了老高,莫天留一把抓住了沙邦粹的胳膊:“棒槌,虽说你脑瓜子是笨了点,可你这运气倒是真不错!赶紧跟我走!”
  “去哪儿啊?”
  “去抄何财主屋子里那俩衣柜!” 抗命1_第五十八章 抽丝剥茧   急三火四地撞进了何家宅子后院,莫天留都没朝着站在后院与几个八路军干部商议军务的李家顺打上一声招呼,自顾自地便冲进了何财主的卧室中,一把便拽开了一个西洋立柜的柜门。
  虽说叫莫天留强拉硬拽地冲进了何财主的卧室中,可沙邦粹却还是没闹明白莫天留想要做些什么。眼睁睁看着莫天留不管不顾地将挂在柜子里的衣裳扔得到处都是,沙邦粹禁不住讶声朝莫天留叫道:“天留,你这是要干啥呀?”
  三两下将衣柜里挂着的衣裳清了个干净,顺手再将垫在柜子下面的两床丝绵被扔到了炕上,莫天留伸手在柜子底板上用力敲了几下,顿时喜滋滋地回头朝沙邦粹笑道:“棒槌,使一把子力气,狠狠朝着这柜子底板上跺一脚!”
  还没等沙邦粹朝着那立柜挪动脚步,李家顺已经在几个八路军干部的陪同下走进了何财主的卧室。看着莫天留把立柜中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李家顺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顿时便扭头朝着身边一名八路军干部低声说道:“去看看那立柜底下有啥花样,注意安全!”
  低低答应一声,跟在李家顺身后的一名八路军干部翻手从腰后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几步跨到了空荡荡的立柜前,蹲下身子便用匕首试探着在立柜底板的缝隙中探查起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之后,那名八路军干部便扭头朝着李家顺说道:“李司令,这木板下头应该是空的,可像是有个门栓之类的东西给锁住了,要是找不着能挪动这门栓的机关,恐怕就只能硬撬开了。”
  提了提短了不少的裤子,沙邦粹打量着那块显得颇为厚实的木板,闷着嗓门低声叫道:“那还是得我来……你们起开,瞧我的!”
  朝前迈了半步,沙邦粹稳稳当当站住了身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提起脚跟朝着那块颇为厚实的木板蹬踹下去,口中兀自闷雷般地吼道:“开!”
  伴随着木板炸裂时的脆响,立柜底部的厚实木板被沙邦粹那重重一脚踹得四散飞溅,就连安装在木板下的那胳膊粗的木栓也都断裂成了几截。伴随着一股散发着霉味的凉风从木板下的暗道喷涌而出,站在何财主卧房里的众人顿时惊喜地低叫起来:“暗道!这就是何财主死都不肯说的暗道!”
  都没等李家顺再下命令,两名八路军干部已经抽出了随身带着的手枪,一前一后地朝着暗道中的石阶走去。才顺着石阶走了三五步,走在前面的那名八路军干部已经惊讶地低叫起来:“好家伙!这里还存着手电筒!还是日本货呢!”
  伴随着手电筒的灯光在暗道中渐渐变得昏暗,站在何财主卧房里的李家顺瞅瞅一脸得意模样的莫天留,顿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天留,你这又是打哪儿琢磨出来的?这屋子里我们都搜过两遍了,有一回你也在,怎么当时你不说,这会儿倒是……”
  似乎是想起了刚刚见面时把李家顺认成了伙夫的尴尬场面,莫天留很有些讪讪地答应着李家顺的问话:“李司令,这事情……是棒槌……他衣裳不合适,又提起来何财主屋子里有不
  少衣裳……我就是琢磨着,这何财主屋子里放衣裳的柜子、箱子太多了些,尤其是两个洋人做的立柜,怎么看怎么别扭……要说功劳,这回倒真是棒槌的功劳!”
  只一听莫天留说起发现了暗道是自己的功劳,原本在李家顺面前就很是拘谨的沙邦粹顿时连连摆手,赤红着脸朝李家顺说道:“李司令,我就是顺口一说……不是我……还是天留聪明……”
  哈哈大笑着,李家顺大步走到了面红耳赤的沙邦粹身边,伸手捏了捏沙邦粹那结实得像是钢浇铁铸般的胳膊:“棒槌同志,别的先不说,你这一把子力气,往后打鬼子的时候倒是能用得上!听你们队长说,你和天留都练过些功夫?”
  憨憨地点了点头,沙邦粹应声答道:“天留练过功夫,我……也就是个力气大……我人笨,学不会功夫……”
  毫不在意地一摆手,李家顺和声笑道:“力气大也是本事,这老早不就有那么个‘一力降十会’的说法吗?棒槌、天留,你们俩发现何财主的暗道,这肯定是要记上一功的!既然有功,那就得有奖励——说吧,你们俩想要啥奖励?”
  不等沙邦粹开口说话,站在一旁的莫天留倒是飞快地接过了话头:“李司令,棒槌这人实在,嘴也笨,估摸着想要啥也不好意思跟你明说!其实……棒槌身量大、力气大,饭量也比寻常人大。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棒槌就没几回当真吃饱过。你要真想给他个奖赏……你赏他一顿饱饭?”
  含笑看着眼神闪烁的莫天留,李家顺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头顶上那块巨大的伤疤:“那你呢?天留,你也只要一顿饱饭?”
  不自觉地躲闪着李家顺那双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莫天留很有些讪讪地耷拉下了脑袋:“我也不想要啥别的……咱们这回不是从何财主这儿得着一挺机枪吗?李司令,你就把那挺机枪赏给了我呗?”
  话音刚落,站在李家顺身后的几个八路军干部顿时哄然大笑起来。其中一个缺了一只耳朵、左手巴掌上也有个枪眼伤痕的八路军干部更是边笑边指点着莫天留,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说道:“机枪给你……你会使机枪?这我可没听老栗子说起过呀。”
  很有些懊恼地瞪大了眼睛,莫天留高声朝着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八路军干部叫道:“我不会……可大却哥会!大却哥说过他是最好的机枪手,可咱们武工队没机枪,他有本事也使唤不出来……”
  脸上同样带着几分笑意,李家顺却是和声朝莫天留说道:“天留,你知不知道咱们冀南军分区独立团,一共有几挺机枪?除了咱们刚缴获的这挺机枪之外,冀南军分区独立团一共就两挺轻机枪,还有一挺撞针坏了,只能拿着摆摆样子充数,就这样还被独立团的老同志们拿着当宝贝呢!好家伙……你这一张嘴就要拿走我这一半的家当?”
  转悠着眼珠子,莫天留犹豫片刻,方才接应上了李家顺的话头:“李司令,我可也不白拿呀……何财主家的暗道我给找着了,眼下就剩下何财主家藏粮食的暗仓没寻到!要是……要是我能把
  何财主藏粮食的暗仓也找出来,那这机枪……你就交给大却哥使唤?”
  眼睛一亮,李家顺盯着莫天留说道:“天留,你这打埋伏的本事不小啊?说说看,你又琢磨出点啥门道来了?”
  很有些狡黠地朝着李家顺一笑,莫天留应声答道:“那咱们这就说定了?只要我找着何财主家藏粮食的暗仓,这机枪你就真给大却哥使唤?”
  大手一挥,李家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了!不过你审问何财主的时候,可不能违反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更不许使唤上敌人刑讯的那些招数!”
  朝着李家顺摆了摆手,莫天留很有些神秘兮兮地笑道:“李司令,我不问何财主,我自己都能寻着何财主家的那两处暗仓!不过……得请大家伙给我帮把手,不出一个时辰,我保准能寻出那两个暗仓!”
  眼神中好奇的意味更重,李家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大家伙帮你干啥?”
  一边拽着沙邦粹朝着屋外走,莫天留一边朝李家顺说道:“打水!不管是从井里还是后院的池子里,能存水的家什都使上,不够就到外面商铺、住家去借,不拘是水桶、水缸,越多越好,越大越好!”
  伴随着李家顺丝毫都没犹豫的一声令下,在何家宅子里住着的所有八路军战士全都依令而行。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何家宅子里宽敞的前院,已经摆满了装满水的水桶和水缸。
  看着被水缸和水桶铺满了地皮的前院,守着一口巨大水缸的沙邦粹很是纳闷地看了看一直在前院四处溜达的莫天留,低声朝刚走到了自己身边的莫天留问道:“天留,你这又是耍弄的啥把戏?没事叫大家伙打这么多水干吗?”
  扭脸看了看倒背着双手走到自己身边的李家顺,莫天留刻意地提高了几分嗓门:“棒槌,咱们都把给何家扛过活儿的短工问了个遍,他们全都说没帮着何财主把粮食朝院子外边搬弄过,可第二天一大早再来扛活的时候,原本堆积在院子里的粮食就都没了影子!就凭着何财主和他那几个长工、管家,累死他们也不能一夜之间把粮食藏到外边去吧?那这藏粮食的暗仓,肯定就得在这何家宅子里!方才我在院子里溜达着瞧过了,这宅子里是个前院高、后院低的地势,后院还有个池塘,粮食肯定不能藏在后院受潮,那这暗仓就只能在前院!”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沙邦粹却又接口问道:“可这么大的个前院,咱们怎么知道粮食藏哪儿了?这要是豁开了把前院都刨了……一来是费功夫,二来也怕动静闹大了,吓着了何家大集上的乡亲们啊。”
  得意扬扬地指了指铺满了院子的水桶、水缸,莫天留怪笑着低声说道:“刨院子的活儿劳神费力还不讨好,我才不用那笨法子呢!要想寻着藏粮食的暗仓,有了这些水就成!”
  看也不看沙邦粹那依旧一头雾水的模样,莫天留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扬声朝着站在水桶、水缸后的八路军战士叫道:“都听我的号令,朝着地上,倒水!” 抗命1_第五十九章 无心偶得   “天留,你给我讲讲呗,你到底是咋知道何财主家藏粮食的暗仓就在前院地底下?这朝着院子里倒水是个啥路数?你给我讲讲呗。”
  莫天留大大咧咧地坐在何财主家前院正房前的台阶上,一手捏着个新烙出来的白面硬馍,一手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苞米面粥,吃得格外香甜,却全然不理坐在自己身边缠着自己问个不休的沙邦粹。
  眼看着莫天留压根都不搭理自己,沙邦粹急得抓耳挠腮,就连搁在自己身边的那一簸箩白面硬馍都忘了吃上一口……
  扭头看了看沙邦粹那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吊足了胃口、卖够了关子的莫天留这才朝着沙邦粹一伸头,大张开了嘴巴:“咸菜!”
  只是略一愣怔,沙邦粹忙不迭地从簸箩里捏起一块咸菜疙瘩,讨好地憨笑着送到了莫天留的嘴边。看着莫天留有滋有味地嚼着咸菜疙瘩,沙邦粹这才再次朝着莫天留叫道:“天留,你就给我说说呗。”
  喝了口苞米面粥润了润嗓子,已经吃饱喝足的莫天留长长舒了口气,这才仰身靠在了台阶上:“棒槌,你说这清乐县里稍微有点家当的财主,藏东西的时候都有啥讲究?”
  懵懂地摇了摇头,沙邦粹闷声应道:“这我哪儿知道?我也不是有钱财主……”
  眯着眼睛,莫天留看着在前院一间偏房里扛着粮食口袋进进出出的八路军战士,慢条斯理地说道:“就这些年下来,叫铁屏山中土匪绺子祸害过的财主少说也有十来家。眼看着要丢了性命,到最后全都离不了个破财消灾的路数。有从房梁上取下钱财的,有从夹壁墙里拿出粮食的,虽然藏东西的花样不少,可总还离不得一句话——钱粮不离身!”
  “啥意思?啥钱粮不离身?”
  “……这跟你说话就是费劲!钱粮不离身,说的就是这些财主藏钱粮的地方,总是在他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既然这何财主逃命时候的暗道就在他的卧房里,那他藏钱粮的地方,也就脱不了这钱粮不离身的路数。你看何财主这院子,前高后低,能藏粮食的就只能是前院。前院的屋子咱们都搜遍了,没瞧出来有夹壁墙和暗房,那这藏粮食的暗仓就只能是在地底下……”
  “那你朝着前院地上倒水是个啥法子?我看你叫大家伙倒了水之后,低头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径直就奔了偏房。你咋知道藏粮食的暗仓,门就开在偏房里?”
  “……棒槌,你说你这脑袋瓜子不灵,怎么种地这点事你也不灵呢?这些天都没下雨,地上都干透了,这么多水泼上去,眨眼工夫就得朝地里渗。可藏在地底下的粮食窖为了防潮、防蛇虫鼠蚁糟蹋粮食,全都是石头箍起来的,水自然就渗不下去!顺着那水渗得慢些的地方一路踅摸过去……”
  抬手指了指偏房方向,莫天留懒洋洋地就势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这人哪……手不灵、脚不灵都不怕,就怕脑瓜子不灵,那就一辈子得是个吃亏的下场!这么多人挤在个偏房里进进出
  出运粮食,费人工、费力气还干不出活儿……我说,你们就不会脸对脸、花插着站成了两队,脚下不用挪地方,一个递一个地就把粮食给运出来了?”
  话音刚落,从莫天留身后已经传来了李家顺那粗门大嗓的声音:“这法子好!大家就照着天留说的这法子,手上再加把劲,争取天黑之前就把这粮仓里的粮食都给搬运出来!”
  一骨碌从石阶上跳了起来,莫天留迎着站在石阶上的李家顺与栗子群笑道:“李司令、大当家的,我这也就是顺嘴一说……”
  伸手拍了拍莫天留的肩膀,李家顺洪声笑道:“顺嘴一说就是办法,眼珠一转就有主意,天留,你这脑瓜子还真就是比寻常人好使!棒槌,一簸箩白面硬馍够你吃不?不够你去跟老费头说,叫他再给你做,管饱!”
  嘿嘿憨笑着,沙邦粹很有些讪讪地伸手指了指搁在身边的那一簸箩白面硬馍:“就这些……足够了……我也没做啥管用的事情,这都……”
  眼见着沙邦粹那语无伦次的模样,莫天留倒是笑嘻嘻地凑到了李家顺面前,刻意提高了嗓门朝沙邦粹叫道:“棒槌,李司令都说了赏你一顿饱饭,那你就只管敞开了吃,不够就再去伙房找老费头要去。他要是不给,那你就问问他——李司令说话到底算不算数、管不管用?!”
  与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对望一眼,李家顺哈哈大笑着朝莫天留说道:“天留,你是担心我答应下来的那挺机枪到不了手吧?还拿着棒槌当话引子来掰扯这事情。行了,方才已经跟你们队长说了,机枪归你们清乐县武工队,可子弹不能多给,这得靠你们自己去寻去!”
  嘿嘿低笑着,莫天留涎着脸朝李家顺应道:“那我可就谢谢李司令了!机枪在哪儿呢?我这就去抱过来……”
  “这还等着你去抱那挺机枪?苟大却刚得着了消息,就蹦着高地去寻军械处的同志了……嗯,这是嚷嚷什么呢?”
  顺着李家顺与栗子群的目光指引的方向,莫天留扭头朝着列成了两队、正在飞快搬运着粮食口袋的战士望去,恰巧看见几名战士搬运着两个大木箱子从偏房里走了出来,顿时眼睛一亮,指着那两个大木箱子叫道:“抄着宝了!瞧着这两个大箱子的分量,肯定是何财主藏在粮食窖里的大洋!”
  大步走下了台阶,李家顺等人疾步走到了那两口大木箱子旁,看着那两个大木箱子上的黄铜锁头,李家顺毫不犹豫地叫道:“砸了锁头瞧瞧,看看这何财主是在粮食窖里藏了什么宝贝?!”
  伸手在沙邦粹后背上一拍,莫天留飞快地接应上了李家顺的话茬:“犯不着砸,有棒槌呢!棒槌,上手!”
  答应一声,沙邦粹伸出蒲扇般的巴掌握住了两个黄铜锁头。也不见沙邦粹如何用力,只是胳膊轻轻一晃,木箱子上的搭扣已经叫沙邦粹连着锁头扯了下来。
  迫不及待地弯腰掀开了两个大木箱子的箱盖,莫天留只是打眼一瞧大木箱子里装着的东西,
  顿时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没了精神,怏怏地直起了身子:“我还当是何财主藏着的大洋呢……闹了半天,就是些零散铁器。就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倒是也犯得着藏在粮食窖里?这何财主倒是怎么琢磨的?”
  与莫天留那没精打采的模样截然相反,站在木箱旁的李家顺与栗子群却全都是两眼发亮,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双双伸手朝着大木箱子装着的那些零散铁器抓了过去,各自抓了件模样古怪的铁器在手中把玩起来。
  疑惑地看着李家顺与栗子群那欣喜的神色,莫天留弯腰从木箱中抓了几件铁器仔细瞧了瞧,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嚷嚷起来:“这些铁器是……是枪的零件吧?”
  再次从木箱里抓出了一根还没完全成型的枪管,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不光是枪的零件,还是长枪的零件!李司令,能做出来短枪的枪匠我见过好几个,也听说过不少,可能做出长枪的枪匠……这算得上是宝贝了吧?”
  赞同地点了点头,李家顺把玩着手中的枪支零件应声说道:“瞧着这零件上新锉出来的痕迹,这些东西都该是刚做出来不久的,估摸着这能做出来长枪的枪匠,眼下就在何家大集左近!咱们冀南军分区虽说有军械处,可一来是缺维修枪支的家什,二来也没几个这方面的好手。要是能把这枪匠给寻来、留下,咱们这军械处可就算是有了个开张的模样了……”
  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满脸欣喜神色的李家顺与栗子群,莫天留随手将抓在手中的枪支零件扔回了木箱子里:“李司令,大当家的,一个枪匠能有啥稀奇的?别的地方不说,光是清乐、宫南两县,我能叫得上名字的枪匠就有小二十号,造出来的手枪看着像是德造二十响,可打起来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有的枪装个子弹都磕磕绊绊,有的枪打不上几颗子弹,枪管都能炸了……”
  饶有兴趣地看着莫天留,李家顺猛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题:“天留,这清乐、宫南两县的枪匠,你都认识?知道他们在啥地方不?”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莫天留应声答道:“这些枪匠平日里就没个定准待着的地方,都是哪儿有人寻他们造枪,他们就奔哪儿去,真要想寻他们倒也有些费劲。可眼下正是麦子刚下来的时候,这些枪匠自己不种地,就只能拿着平时赚到的钱,抢在麦子刚下来、粮食便宜的时候买够吃一年的口粮!只要咱们奔着出麦子多的村寨去寻,自然能找着这些枪匠!”
  “那做了这两箱子家什的枪匠,也是这样?”
  “这可就说不好了。何财主叫人造枪,按理来说是枪不造成、人不离开。可眼前就这两箱子造枪的零件,枪匠倒是不在何家宅子里待着……要不就是这枪匠造枪的地方不在何家大集,要不就是这枪匠有啥急事,没等枪造完就走了……这我可拿捏不准了!”
  话音刚落,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沙邦粹却是猛地接应上了莫天留的话茬:“要想拿捏准,那咱们问问何财主,不就啥都知道了?” 抗命1_第六十章 耳听为虚   拢着袖子坐在后院的杂屋里,何财主微闭着眼睛,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假寐,瞧着倒也有几分定性凝神的模样,可心里边早就翻腾成了一锅粥。
  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有着五十几号护院枪兵和一挺机枪保护的何家大集,转眼间就是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场面,这已经叫何财主胆战心惊。更兼得这些占了何家大集的人物挑明了告诉自己,前些日子就是他们把清乐县城里来的日本人和皇协军打了个灰头土脸、铩羽而归,这就更叫何财主心中的惊惧浓厚了几分!
  ——即便是清乐县城里的皇协军在战阵上的功夫稀松寻常,可那些日本人打仗的本事不含糊啊,怎么也叫这些看着就缺衣少食的人物打得败下阵来?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占了何家大集不走,又怀着怎样的心思?尤其是他们还要踅摸何家宅子里的暗门和藏粮食的暗仓,难不成,他们还真打算就在何家大集扎下根来,当个据险而守、抽粮征税的山大王?
  思来想去,何财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占了何家大集的这些人想要做些什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这世道乱的……就是打家劫舍的绺子,也都摸不准个来路,连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了……”
  同样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耷拉着脑袋坐在杂屋另一个角落的管家耳听着何财主那自言自语的叹息声,顿时便摇晃着身板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凑到了何财主身边:“老爷,您是说……摸不准这些人的来路?这些人不就是上门求财的绺子吗?估摸着是有日子没得着过粮食、大洋,饿疯了心,这才敢闯何家大集。”
  睁眼看了看缩着身子蹲在自己身边的管家,何财主重重地摇了摇头:“管家,你也算是走过三州六县的人物了,都不说你见过,你听说过哪家绺子占了村寨地盘,不是玩了命地搜刮?”
  “他们不是搜刮了咱们何家的宅子,还一个劲想要老爷你交代何家宅子里的暗门和藏粮食的暗仓吗?”
  “可街面上那些买卖商铺呢?真要是他们朝着那些买卖商铺动手搜刮,咱们在后院能听不见一点动静?”
  “那要照着这么说……难道这帮人是跟何家……跟大少爷有仇?”
  “也不像!这都有几天工夫了,除了逼着我说暗门和粮仓的事情,也没听他们提别的话,应该不是有仇……”
  “那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杂屋门前已经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杂屋大门上锁头开启的声音响起,何财主赶忙闭上了眼睛,再次摆出了一副假寐的模样。管家也是一个健步蹿到了另一个屋角,勾头抱手地蹲了下来。
  一把推开了杂屋大门,莫天留看着在杂屋中分头蹲坐着的何财主与管家,嘿嘿低笑着伸手指向了蹲在屋角的管家:“这好几天工夫都好言好语地待你们,吃喝上头也没少了你们的,咱也算得上是客气了吧?可你们俩倒好——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棒槌,咱们今天先打小鬼,再砸城隍,把他提出去,好生伺候!”
  耳听着莫天留那明显带着几分威胁的话语,勾头坐在屋角的管家猛地抬起头来,却刚好瞧见了巨灵神一般的沙邦粹伸手朝自己抓了过来,顿时吓得尖声怪叫:“这位好汉爷,你可不能啊……我就是个管家,我啥也不知道……”
  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管家的脖子,沙邦粹像是提着只小鸡般地将管家提得双腿离地,扭头便朝着杂屋门外走去,口中兀自闷声说道:“收拾成个啥样?”
  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莫天留爱搭不理地应道:“留口气就成!咱们跟人好言好语地说道,人家还真当咱们是嘴把式,见不得真章!我说,跟前边
  兄弟言语一声,竖蜻蜓、砸大夯、压乌龟、炸响铃,十八个花样慢慢玩,不着急叫他开口!”
  耳听着莫天留那颇有些惫懒的话语,何财主虽说依旧保持着假寐的模样,可一双拢在袖子里的巴掌,却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历来土匪绺子劫掠村寨乡镇,无非就是奔着“钱粮”二字而来。有些村寨在猝不及防之下,积攒了许久的粮食、银钱自然是叫土匪绺子搜刮一空,再携带着抢来的东西呼啸而去。可还有些村寨中当家主事的财东、族长,平日里防备了会有土匪绺子前来劫掠,把积攒下来的银钱粮食全都藏了起来,叫那些占了村寨的土匪绺子费尽力气,也得不着多少好处。
  每到了这样的时候,一些心狠手辣、饿疯了心的土匪绺子当中,就有那懂些江湖路数的人物跳将出来,把全村男女老少都驱赶到打麦场或宗祠前的空场中,从人群中随手抓几个倒霉的人物出来行刑示众!
  有用芦席卷了人,大头朝下竖立起来的,诨名叫“竖蜻蜓”。被竖立在芦席当中的人不出半个时辰,就得是个七窍出血的模样。
  有将人反绑了双手,用长绳吊上旗杆后再任由其坠落的,诨名叫“砸大夯”。哪怕是铁打的汉子叫砸上几回,也都会筋断骨折!
  还有背上压沙袋,诨名叫作“压乌龟”;耳朵眼里塞爆竹,诨名叫“炸响铃”,哪一样都是叫人不死也残的毒法酷刑。把这些毒法酷刑一样样施展下来,到最后全都是那藏起了粮食银钱的财主、族长号哭着交出粮食银钱换命,从无例外。
  要是将这些毒法酷刑施展到管家身上,怕是不出一锅烟的工夫,那平日里仗着何家的势力,在何家大集作威作福、养尊处优的管家,就得一股脑地把他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了吧?
  虽说管家并不知道卧房里的那条暗道,可藏粮食的暗仓,管家可是知道的呀……
  不等何财主在脑子里再转过别样的念头,从不远处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传来了管家的一声惨叫!
  眼见着何财主被管家的那一声惨叫吓得猛一哆嗦,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的莫天留顿时怪笑着开口说道:“我说何老爷,现在被上刑的也不是你,是你那贴身的管家,你倒是哆嗦个什么呀?你且先不忙,等你那管家受过了十八个花样的大刑,下一个可就轮到你了!瞧着你细皮嫩肉的……何老爷,你觉着你能熬多久?”
  狠狠咬了咬牙,何财主紧闭着眼睛,依旧是一言不发,可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头,却已经死死地抠进了胳膊上的肥肉里……
  事到如今,藏起来的粮食肯定是保不住了,可暗道却绝不能叫这些占了何家大集的人物发现——那暗道除了关键时刻逃命的用处之外,何家这些年赚来的钱,可有一多半都藏在暗道里呢!
  只要能保住了暗道里的这点家当,再靠着清乐县城里跟着日本人厮混的儿子,就不怕何家不能东山再起!哪怕是……
  哪怕是赔上自己的一条老命!
  也就在何财主暗自发狠的当口儿,杂物门外却猛地传来了沙邦粹那闷雷般的话音:“真没啥意思!十八个花样才动了头一件——抽了几鞭子,那管家就尿了裤子!给他‘竖蜻蜓’的苇席子刚铺开,他就一五一十把知道的全说了——藏粮食的暗仓就在前院,暗仓的门户就在偏房里头!刚叫人去瞧过了,那管家没敢说谎!”
  吊儿郎当地踱到了紧咬着牙关、死死闭着眼睛的何财主面前,莫天留慢慢蹲下了身子,朝着何财主戏谑地坏笑道:“何老爷,咱们这都处了好几天,估摸着你还没闹明白我们兄弟是啥来路吧?明白话告诉你,咱们兄弟不是寻常的绺子,咱们兄弟是八路军!”
  眼看着何财主紧闭着的眼皮子微微一跳,莫天留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拖腔拿调地朝着何财主继续说道:“何老爷,你心里琢磨的那点事情,其实我不问都能猜得到!你不就是想着,哪怕你豁出去一条命去,也得留下那条暗道和你这些年存下来的家当吗?只要有你那投靠了日本人的儿子在,有那些家当做本钱,你何家就能踏踏实实地当财主、赚银钱?可是……何老爷,你倒是仔细琢磨琢磨,要是你那儿子没了呢?”
  猛地睁开了眼睛,何财主死死盯住了蹲在自己面前的莫天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话音:“你们……你们别想吓唬我!我儿子现如今就在清乐县城,他有日本人护着!你们……你们不敢招惹日本人!”
  重重地一点头,莫天留嬉笑着应道:“这话可真说得没错!就眼下我们这点人、枪,跟日本人死拼起来,谁输谁赢还当真没准,想要收拾你那投靠了日本人的儿子,也都不敢说十拿九稳!可要是……日本人帮着我们,把你那宝贝儿子给收拾了呢?”
  看也不看何财主那带着几分愣怔的眼神,莫天留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既然找出了何老爷你藏起来的粮食,那一会儿我们就贴告示,就说是你何老爷积极响应抗日号召,捐出家里存粮给抗日的八路军,还自告奋勇地要当八路军在何家大集的采买管事!何老爷,你说你跟八路军这么扯上勾连,你儿子投靠的那些日本人要是知道了……他们能拿你儿子怎么着?”
  瞪圆了眼睛,何财主猛地跳起了身子,嘶声朝莫天留尖叫起来:“日本人不会信你们的!这是反间计!日本人也得讲凭据……”
  猛地跨步站到了何财主面前,沙邦粹狠狠一巴掌拍在了何财主的肩头,生生拍得何财主跌坐到了地上,半天都挣扎不起来……
  看着何财主在地上挣扎的狼狈模样,莫天留脸上笑意更盛:“反间计?凭据?要只是为了使个反间计,谁家舍得花费上那么多粮食?现如今的粮食,可是要比人命金贵啊……”
  哭丧着脸,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没爬得起来的何财主眼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转身朝着杂屋外面走去,猛地扯着嗓子号哭起来:“哎呀……你们可不能啊……我何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呀……”
  学着李家顺那倒背着双手的做派,莫天留缓缓转过了身子:“何老爷,你要是再这么装傻充愣地犯倔,问你啥你都装个锯嘴葫芦的模样……那你何家三代单传,怕是到了你手里,就得断了根儿咯……”
  跪爬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何财主朝着莫天留连连作揖:“我说!问啥我都说……只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了我那独养儿子……”
  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一挤眼,莫天留顿时拿捏着腔调开了口:“何老爷,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早这么干脆,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暗道在哪儿?”
  “就在我睡觉的卧房立柜下边,暗道里面还藏着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一点家当,全都归你们了……”
  “粮食一共多少斤?”
  “各样粮食加起来,差不离有小两千斤……”
  “给你造枪的那枪匠,眼下在什么地方?”
  “这我可真不知道,枪匠是管家出头接应的,你们得去问管家!”
  耳听着何财主咬牙切齿说出的“管家”二字,莫天留顿时嬉笑着扭头朝门外叫道:“把管家带过来!”
  满含着怨愤,何财主眼睁睁地看着管家被两个壮棒汉子挟着胳膊推到了杂屋门口。仔细打量着身上没有丁点伤痕的管家,何财主顿时惊讶地叫嚷起来:“你……你不是挨打了吗?怎么你……哎呀……上当啦!” 抗命1_第六十一章 立足之地   “天留,李司令和队长叫你去开会!”
  眨巴着眼睛,正用一块布头擦拭着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莫天留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沙邦粹,很是纳罕地朝沙邦粹叫道:“棒槌,你有听岔话了吧?李司令和大当家的叫我去开会?”
  用力地点了点头,沙邦粹毫不犹豫地应道:“错不了!是李司令和队长一起点了你的名,还叫了万一响和我,说是要开什么……诸……诸葛亮的会?”
  把手中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腰后一别,莫天留飞快地站起了身子:“诸葛亮的会?还叫上了你、我和万一响?这是个啥意思?老话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是把咱们三个当了‘臭皮匠’了?这八路军还有这埋汰人的毛病?”
  “这我哪儿知道?管他是不是啥皮匠,天留,咱们赶紧走吧,万一响老早就去了……”
  很有些不服不忿地哼了半声,莫天留跟在沙邦粹身后,径直朝着何财主家前院的正房走去。离大开着的房门还有十好几步远近,莫天留已然亮开嗓门吆喝起来:“李司令,大当家的,我和棒槌这俩‘皮匠’,是该蹲屋角还是坐门框呀?”
  莫名其妙地看着大步走来的莫天留与沙邦粹,栗子群诧异地接应上了莫天留的话头:“什么皮匠?这蹲屋角、坐门框又是个啥典故?”
  话才出口,已经在正屋里坐下的万一响顿时站起了身子,小声朝着栗子群说道:“队长,是我不懂规矩……我这就坐门口去……”
  一把抓住了刚要挪动步子的万一响,刚得着了一挺机枪、满脸都是高兴模样的苟大却疑惑地朝面红耳赤的万一响叫道:“一响,你这又是闹的什么花样?什么跟什么的就不懂规矩,要坐到门口去?”
  耷拉着脑袋,万一响讪讪地低声应道:“冀南地面上的买卖人、手艺家,还有山大王的绺子里,新来的伙计要跟当家的在一个屋子里议事,都只能蹲屋角、坐门槛,不能跟当家的平起平坐……我也是一时忘了这老规矩了,下回我再不敢了……”
  猛地一拽万一响的胳膊,苟大却强拉着万一响重新坐了下来:“咱们八路军里可不兴这些个规矩,你踏实坐着就行!李司令和队长叫你们三个本乡本土的同志来开会,就因为你们对这周遭的地形、风土人情都熟悉,一些在地图上瞧不出来的事情,那不还得问你们?”
  像是琢磨出了莫天留口中所说的“皮匠”是啥意思,李家顺也是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洪声笑道:“天留,你这脑袋瓜子里琢磨的事情不少呀?咱们八路军的诸葛亮会,那就是叫大家对作战计划提出自己的意见,尽量把咱们的作战计划完善起来,这才能保证咱们打胜仗!在这样的诸葛亮会上,咱们每个同志都是诸葛亮,可不是你脑瓜子里琢磨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哄然而起的大笑声中,被李家顺一句话说破了心事的莫天留顿时涨红了面孔,狠狠在傻呵呵跟着大笑的沙邦粹腿上踢了一脚:“你个棒槌传话都传不利索……”
  捂着被莫天留踢得生痛的小腿,沙邦粹龇牙咧嘴地嚷嚷起来:“这我也不知道啊……”
  抬手招呼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的莫天留与沙邦粹进了屋子,李家顺这才朝着止住了笑声的众人说道:“好了,大家笑一笑,会场气氛也活跃起来了,那咱们开会!先总结一下咱们现在的情况——后
  勤处长,自古以来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先来说说?”
  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个小本子,后勤处长应声站了起来,对照着小本子上的记录朗声说道:“从咱们占领了何家大集之后,一共收购了将近两千斤各样粮食,再加上从何财主的粮食窖里找到的两千斤粮食,加上各处武工队的支援,节省着点的话,足够咱们吃三四个月。也就是说,短时间之内,咱们在粮食的问题上犯不着伤脑筋了!缴获的枪支弹药,统计起来也基本上能让咱们大部队的同志人手一支枪,子弹也能保证每个人十发,有经验的老同志可以优先保证二十发!清乐县武工队的同志送来给伤员治伤用的药材还剩下一些,但是这些药材全都是草药,药棉、纱布和各种西药还是紧缺,得想办法囤积一批……”
  仔细听取着后勤处长的报告,李家顺时不时地微微点着头,直到后勤处长汇报完毕之后,方才轻轻舒了口气:“好啊……咱们大部队到冀南地区建立敌后根据地,从一穷二白、两手空空,到如今肚里有粮食、手里有枪弹,总算是朝前走出来一大步了!这就是个好的开端,也算是咱们取得了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大家鼓掌,庆祝一下!”
  热烈的掌声之中,李家顺脸上的笑意却渐渐隐退了下去。当掌声渐停之后,李家顺方才沉声说道:“能有个阶段性的胜利,这自然是成绩,可咱们眼下的困难却也不少!肚里有粮、枪里有弹,可咱们脚下却没根基,这可是个要命的大问题呀!”
  赞同地点了点头,一名八路军干部接口说道:“李司令说的这问题,的确是不能马虎的!咱们现在是在敌后作战,要是没个靠得住的落脚地方,部队得不到休整、伤员没办法治疗,哪怕是得着了些家当,那也不敢带着走——身挑重担脚下难,咱们运动的速度只要慢了,那就很容易被鬼子给咬上!到时候跟鬼子死拼几回阵地战,怕是咱们这三百来号人转眼就得拼光,这在第五次反围剿的时候,可是有血的教训的!”
  像是出于习惯似的摸了摸头上那块巨大的伤疤,李家顺沉吟着说道:“话是不错,可咱们在冀南地区是初来乍到,虽说撒出去了不少同志到各县组建抗日武工队,可毕竟时日都还短,自己能站住脚的都不多,能比较了解当地情况的就更少!就像是咱们在抢占何家大集之前,要不是莫天留同志一句话说透了咱们不了解的情况,怕是咱们现在就得在那号称‘冬不留’的地方挨饿受冻了……话说到这儿,战勤参谋,冀南地区的地图画得怎么样了?咱们在这儿空口白牙地瞎说道,没个地图对照着比画,说的人、听的人可都糊涂着呢!”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战勤参谋顿时涨红着脸站起了身子:“李司令,咱们手里原有的地图都是清朝那年月划拉出来的玩意儿,跟实际地形错得不是一星半点,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虽说这些天,有不少武工队的同志都把他们掌握的地形资料汇报回来了,可要想形成地图……李司令,这是个细致活儿,半年内能画出来个差不离的样子,那都得算咱们运气好了!”
  紧锁着眉头,李家顺狠狠地摇了摇头:“这可不成啊!咱们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连个大概齐的地图都没有,行军打仗的时候就得是个睁眼瞎——总不能每回都靠着侦察处的同志在前面蹚路吧?就前些日子跟鬼子打了几回遭遇战,在前面给大部队蹚路的侦查处的同志,就牺牲了十几个!那可都是走
  了两万五千里长征下来的老同志啊……”
  怯怯地张了张嘴,坐在一旁的万一响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接应上了李家顺的话头:“李司令,我倒是……我知道有人手里有地理图……”
  眼珠子一转,莫天留都没等万一响把话说完,已经眉飞色舞地抢先说道:“一响,你说的是清乐县城里八方客栈喂马的朱豁豁吧?倒是一直都听人说,这朱豁豁当年没少牵着几匹骆驼给人拉货跑单帮,最远的都跑过关外,仗着的就是他手里一张老辈子骆驼帮传下来的地理图!可这人就是因为好赌,输光了家当才在八方客栈养马讨活路,谁知道他手里那张图还在不在?没准都叫他输出去了……再说咱们就算是现在奔清乐县城,还能得着那张地理图,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咱们不是急着要找个能让几百号人落脚的地方吗?”
  盯着莫天留那眉飞色舞的模样,李家顺与始终都没开口说话的栗子群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笑呵呵地朝莫天留说道:“天留同志,你说的这话也有道理,咱们做事情,总还得分个轻重缓急。那么……依你看,咱们有办法就近找水解渴吗?”
  顺手抓过了摆在桌上的茶壶茶碗,莫天留伸手在茶碗里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四散摆放的茶壶茶碗之间划拉出了几条线:“这茶碗就是何家大集,茶壶就是清乐县城,还有这……”
  翻手抽出了腰后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稳稳当当地将手枪搁在了桌子上:“这地方……是涂家村!李司令,咱们要是想找个大队人马能落脚的地方,那就得是涂家村!”
  饶有兴趣地看着莫天留在桌上摆出来的阵势,李家顺只是略一琢磨,顿时伸手指向了莫天留摆放手枪的位置:“天留,你先说说,咱们为啥要把大部队拉到涂家村?”
  “涂家村离清乐县城远,鬼子就是想冲着涂家村下手,走大路也得花上挺长的时间,尤其是路上还得经过好几个村寨,咱们只要在那些村寨里头安排人盯着,再用消息树报信,那鬼子还没到涂家村,咱们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到时候要打、要走,都能由着咱们!”
  “嗯……可就这么一条路,鬼子要是堵住了道路呢?”
  “涂家村后头不还有小路能通何家大集吗?虽说一木桥叫咱们给炸了,可只要想辙重新架桥,那咱们就能前后都有路,不管鬼子从哪儿来,咱们都能有路走!再说了,这涂家村周遭的深山老林里头,咱们总能寻出来些旁人不知道的小路。哪怕是鬼子派兵封山,咱们只要朝着林子里一钻,鬼子就拿咱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涂家村的群众基础呢?”
  “啥玩意?啥鸡?”
  “就是涂家村的乡亲是不是在心里向着咱们八路军,是不是赞同咱们打鬼子?”
  “就前些天的时候,涂家村乡亲还跟咱们一块儿打过鬼子呢!李司令,涂家村里的乡亲都是练家子,红脸汉子多,早忍不下鬼子欺负人,心里憋足了火气呢!只要是咱们不欺负乡亲,能打鬼子,那涂家村的乡亲肯定向着咱们!”
  微微点着头,李家顺扭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老栗子,天留说了这么多他的看法,你觉着呢?”
  都没等栗子群开口说话,从何家宅子门前的影壁墙旁,却猛地冲出一名八路军战士,飞快地冲到了正屋门前:“报告李司令,鬼子……鬼子出来抢粮食了!” 抗命1_第六十二章 顺水推舟(上)   启明星才刚在天空中闪出第一道光芒,何家大集的寨门便豁然而开,一长溜满载着粮食口袋的大车从寨门中鱼贯而出,顺着大路直奔清乐县城方向驶去。
  全都穿着一身何家护院枪兵的衣裳,肩头背着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莫天留与栗子群两人并肩走在满载粮食口袋的大车旁,眼睛盯着天空中渐渐开始闪亮的启明星,几乎同时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差不离到了下晌的时候,就能到清乐县城了!”
  话一出口,栗子群与莫天留两人对望一眼,全都嘿嘿低笑起来……
  今年天时不正,雨水也稀缺,地里的麦子都晚熟了好些日子。有好些麦秆上看着是挂了长长的麦穗,可用手一捏却全都是空壳,只能磨碎了做成麦麸面勉强充饥。
  或许鬼子也都知道今年的庄稼收成太差,不少村庄里的麦子还在打麦坪上晾晒,下乡抢粮的鬼子已经带着二鬼子从县城和各处炮楼里涌了出来,蝗虫般地扑向了那些辛苦了一年、好容易才见着点儿收成的庄户人家。
  猝不及防之下,清乐县境内的绝大多数村庄都遭到了鬼子和二鬼子的洗劫。晾晒在打麦坪上的麦子自然被鬼子劫掠一空,就连那些只能拿来磨麦麸面的麦麸,也都被鬼子抢去当军马的饲料。带着仅有的粮食逃到何家大集的乡亲说,经过鬼子这一回劫掠,清乐县城少说也得有七成村寨中的乡亲要出门要饭求活!
  也都不必仔细侦察,几乎每个逃到了何家大集的乡亲都说起了鬼子抢了粮食之后,除了在各处炮楼中留下了一些之外,大多数抢走的粮食都送到了清乐县城中鬼子的粮库中。听那些抢粮食的皇协军士兵说,只等到整个清乐县境内村庄的粮食都被搜刮过一遍之后,收在鬼子粮库中的粮食就要走鬼子刚修好的小铁路送去保定。
  在大致了解了鬼子下乡抢粮的各种情报之后,李家顺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定下了从鬼子手中抢回粮食的任务。但如何从鬼子手中抢回粮食,会场上的众人却各持己见。在综合了所有意见和建议之后,摆在众人面前的就剩下两个选择——趁着鬼子大部分兵力还散布在乡间抢粮的时候,派出大部队夺取鬼子的粮库,或是在鬼子将粮食装上火车之后半路拦截。
  而这两种作战方式也是各有利弊……
  趁着鬼子兵力空虚,派出大部队夺取鬼子的粮库,取胜的把握至少也有七成。可在夺取了鬼子的粮库之后,如何将那些粮食全部运走,这却是个很大的难题。一旦战斗打响,鬼子散布在乡间的部队就会迅速返回,从各个方向堵住大部队撤离的道路。哪怕是大部队能够找着安全的路径撤离、每个人也都能扛上几十斤粮食,顶天了也就能搬空小半个粮库,剩下的粮食还是得归了鬼子,得着的粮食也压根儿不够救济被抢的乡亲们。
  而拦截鬼子的火车也并不容易!
  自从鬼子在冀南地区铺设了为数众多的小铁路之后,行驶在小铁路上的鬼子火车上,从来都有至少一个排的鬼子随车警戒,有时候甚至还会有铁甲车在火车前后开道、压
  阵。即使是用破坏铁轨的方式逼停了鬼子的火车,在没有重火力支援的情况下,要想攻占鬼子的运粮火车,恐怕也绝非易事。
  如果战斗时间过长,那么顺着小铁路前来增援的鬼子,更是有可能咬住部队不放,到时候不仅抢不回被鬼子夺走的粮食,恐怕连大部队都要遭受极大的损失……
  一时之间,参加会议的八路军干部各执一词,彼此间争论不休。有几个脾气暴躁些的八路军干部说得兴起,拍桌子、打椅子之类的举动也都冒了出来,音量也一个比一个高。
  眼瞅着会场中诸人吵成了一锅粥,坐在一旁的莫天留却是默不作声地转悠着眼珠子,只等到在场的八路军干部全都吵累了、各自端着茶碗喝水的时候,方才趴在栗子群耳边嘀咕起来。才说了三五句话,栗子群虽说依旧沉默不语,但一双眼睛却越来越亮。等到莫天留把话说完之后,栗子群更是喜笑颜开,站起身子走到屋门前关上了大门,这才转身与众人商议起了莫天留出的主意……
  伸手拍打着大车上鼓鼓囊囊的粮食口袋,再看看跟在大车两旁亦步亦趋、穿着何家护院枪兵衣裳的八路军战士,栗子群很有些慷慨地低声说道:“天留,这回咱们冀南军分区可算是下了血本了!除了伤员被熟悉当地情况的武工队员送去了涂家村之外,剩下的人全都参加了这次的行动!黄瓜打铜锣,一锤子拍卖,咱们听的就是这个响!”
  像是听出了栗子群话里的含义,莫天留嘿嘿低笑着边走边回应道:“大当家的,我琢磨出来的这主意肯定能成,咱们这当头炮也肯定能打响了,你就把心踏实地搁在肚子里吧!倒是咱们搁在粮食口袋里的那家什……保险吗?”
  笃定地点了点头,栗子群朝着走在前方大车旁的一名八路军战士努了努嘴:“韦正光同志是湖南浏阳人,那地方自古就是花炮之乡,造火药、造鞭炮是他家好几辈子的祖传手艺,从来也没出过娄子,你就放心吧!”
  打量着佝偻着腰身走在队伍中的韦正光,莫天留随口应道:“有大当家的打包票就成,那我就到前面去了。打头的大车上,棒槌还看着何财主呢,我怕棒槌心眼儿太实,还是我去看着何财主好些。还有……大当家的,你给我个手榴弹呗?”
  伸手从腰后摘下了个日本造手榴弹,栗子群一边将手榴弹朝莫天留递了过去,一边讶异地低声问道:“天留,你要这家什干吗?这家什带在身上可招眼,你记着用衣襟遮挡着些……”
  朝着栗子群摆了摆手,莫天留伸手指了指栗子群腰后用衣裳遮盖着的另一枚手榴弹:“这回要耍弄的招数,用日本造的手榴弹不好使。大当家的,你把那晋造手榴弹给我一个。”
  看着莫天留那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栗子群倒也并不追问,只是伸手摸出了一枚晋造手榴弹交到了莫天留手中,却又关切地叮嘱道:“这晋造手榴弹可有些不稳定,你拉着了火赶紧扔,可千万别在手里炸了!”
  答应一声,莫天留抓过栗子群交到自己手中的晋造手榴弹,顺手从大车上备着
  捆绑粮食口袋的绳捆里抽出一截麻绳,撒腿便朝着走在最前面的大车追去。
  像是听见了莫天留大步跑来的脚步声,坐在大车上装着的粮食口袋顶部、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身边何财主的沙邦粹微微一伸手,轻轻松松便将朝着自己伸出了巴掌的莫天留拽到了大车上。
  手脚并用地从粮食口袋上爬到了何财主身边,莫天留嬉笑着看着被自己与沙邦粹夹在了当中的何财主,很有些诡谲地低笑着说道:“何老爷,这大清早就劳烦你从被窝里爬起来赶路,辛苦了啊!”
  灰败着脸色,身上胡乱裹着一件长袍的何财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像是没听见莫天留说话般一言不发,一双手却是不停地微微颤抖。
  上下打量着何财主那颓丧的模样,莫天留也并不在意何财主没开口接应自己的话茬儿,反倒是自顾自地接茬儿说道:“这秋老虎发威,热得人心火都旺了几分……我说棒槌,这么热的天气,你就眼睁睁看着何老爷受这活罪?你也不知道招呼着何老爷宽宽衣?”
  也不等沙邦粹回过神儿来,莫天留已经伸手拉扯起了何财主身上的衣裳,嘴里兀自胡乱叫嚷着:“这大热的天气还穿得这么板正,何老爷你到底是有钱人,就是讲究……”
  胡乱拉扯之中,莫天留手脚飞快地将那枚刚从栗子群手中拿来的晋造手榴弹捆到了何财主的腰上,再将拴在手榴弹拉火环上的麻绳从何财主穿着的长衫袖子里穿了出来,这才轻手轻脚地替吓得目瞪口呆的何财主扣上了身上长袍的扣子。
  将连接着拉火环的麻绳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两圈,莫天留笑嘻嘻地抬起胳膊架在了何财主的肩膀上:“何老爷,知道你腰上多了个啥吧?”
  惨白着一张脸,何财主哆嗦着点了点头:“我……我知道,手榴弹!”
  满意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伸出另一只巴掌在何财主腰上一拍:“何老爷,这手榴弹是方才我们大当家的给我的,还特意嘱咐我,说这晋造手榴弹不稳定,拉了火就得赶紧扔,要不然……说不定就在自己手上炸了!何老爷,你见过被手榴弹炸过的人没?”
  看着何财主玩命地摇晃着脑袋,莫天留脸上笑意不减,巴掌却又在何财主腰上一拍:“你没见过,可我见过!我跟你说啊何老爷,这叫手榴弹炸过的人啊,要是隔着远了,身上也就是叫弹片戳出来几个大窟窿,一顿饭工夫之后,血流干了才能死!可要是叫手榴弹贴着身子炸了……哎呀……那个心肝肚肠漫天飞,可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就得疼得在地上到处乱滚,胡乱抓挠,有时候一双手都能把地上刨出来俩坑……何老爷?何老爷?!”
  一把扶住了软塌塌朝着大车下坠去的何财主,沙邦粹一看何财主那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的模样,顿时便闷着嗓门儿低叫起来:“天留,你这是干啥呀?你把何财主都吓得晕厥过去了……”
  伸手朝着何财主人中狠狠一掐,莫天留看了看倒抽着冷气转醒的何财主,嬉笑着朝沙邦粹挤了挤眼睛:“干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抗命1_第六十三章 顺水推舟(中)   日上三竿的当口儿,运送着粮食的车队已经顺着大路走到了三岔湾左近。看着拉车的大牲口走得浑身是汗,装扮成了车把式的八路军战士只能把大车赶到了路边的树荫下,先把料袋套在了牲口嘴上,让走得疲累的牲口好歹吃上几口掺了豆面的草料,再取了车上带着的水桶,去路边青蟒河中打了些清水饮牲口,人喊马嘶折腾出来的场面,倒也颇为热闹。
  从衣兜里摸出两块夹了咸菜的白面硬馍,莫天留顺手将其中一块干粮递到了沙邦粹的手上:“棒槌,你也去寻点水来。等拉车的牲口都歇过了劲儿,咱们可就得闯三岔湾鬼子炮楼了!要是不吃饱喝足,一会儿可就不得劲儿了!”
  把莫天留递来的干粮朝嘴里一叼,沙邦粹顺从地从大车上跳了下去,眨眼的工夫便端着个半满的水桶奔回了车前。一边高举着水桶递给坐在粮食口袋上的莫天留,已经把干粮吃了个干净的沙邦粹一边朝莫天留扬声问道:“天留,一会儿咋闯三岔湾炮楼?有说好的章程没有?”
  端着水桶猛灌了一气清凉的河水,莫天留顺手把水桶朝站在车旁的沙邦粹一递:“一会儿你只管把这连着手榴弹的麻绳拴在手腕上,再好生扶着何老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就是!旁的事情……大当家的说了,都交给我了!”
  抬头看着莫天留那神气活现的模样,沙邦粹禁不住闷声应道:“天留,你又逞能……这回可是大事,咱们要是这事弄不成,怕是村子里不少乡亲就得出门要饭。那些连家门都出不起的,就得活活饿死!前些年清乐、宫南两县闹蝗虫,庄稼颗粒无收,你可是亲眼见过饿极了吃观音土的乡亲活活憋死……”
  脸色骤然一黯,莫天留顿时没了方才那神气活现的模样。他沉默了老半天,方才看着那些正在收拾水桶、料袋的八路军战士说道:“棒槌,我心里……心里有数!无论如何,这回我一定能把粮食弄回去!你就瞧我的吧!”
  虽说沙邦粹平日里脑瓜子并不灵光,可在方才话刚出口,自己便知道说出来的话戳到了莫天留心头痛处,只怕是让莫天留想起了自己饿死的爹娘。忙不迭地放下了水桶,沙邦粹一个纵身跳上了大车,闷头低声说道:“天留,我……我不会说话,你……你别往心里去呀……”
  朝着小心翼翼扭头看着自己的沙邦粹无声地捏弄出了个笑,莫天留仔细地解下了拴在自己手腕上的麻绳:“棒槌,仔细拴在你手腕上,可别叫人瞧出来了!一会儿这何老爷要是敢乱说乱动……你就拉动了这麻绳,再把何老爷和他腰里拴着的那手榴弹扔出去!”
  一把攥住了莫天留递过来的麻绳,沙邦粹重重地点了点头:“天留,这活儿你就放心吧!”
  反手摸出了搁在粮食口袋上的一面膏药旗,莫天留很是厌恶地把卷在旗杆上的膏药旗舒展开来,迎风甩弄了几下,这才朝着已经收拾停当的车把式扬声叫道:“走着吧……”
  经过了短暂的休憩,拉车的大牲口在脚程上明显地加快了一些。才不过顺着大路走出去一壶茶的工夫,三岔湾炮楼上飘扬着的膏药旗已经映入了众人眼帘,
  就连炮楼外站岗的皇协军扯开了嗓门儿的吆喝声,也清晰地传到了莫天留等人的耳中:“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伴随着运送粮食的大车应声停下,猛地一个纵身,莫天留高举着那面膏药旗,稳稳当当地站到了装满粮食的口袋上,扯开了嗓门儿朝问话的皇协军士兵叫道:“老总,我们是从何家大集来给皇军送粮食的!车上装着的全都是上好的麦子,足足三十辆大车,两千斤麦子呀!何家大集的何老爷怕咱们下面人办事不稳当,也跟着送粮食的车队来了,捎带着还能去清乐县城里边,看看他那给皇军当翻译官的独养儿子……”
  像是在回头请示那些已经从炮楼射孔中伸出了枪管的日军,方才开口问话的皇协军士兵隔了好一阵工夫,才再次扬声喊道:“何家大集的何老爷既然来了,那你们旁人先别动,大车也不许再朝前走,先叫何老爷过来,皇军要跟何老爷当面说话!”
  “好嘞!我们这就让何老爷过去跟皇军当面说话……”
  扯开嗓门儿回应了炮楼方向那皇协军士兵的话语,莫天留回头朝着默不作声站在大车后的栗子群挤了挤眼睛,这才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何财主低声说道:“何老爷,没忘了你腰上还拴着个手榴弹吧?一会儿到了炮楼跟前,你可千万别说错了话、费多了心!要不然……”
  朝着脸色惨白的何财主怪笑了几声,莫天留飞快地跳下了大车,再回身帮着沙邦粹将何财主从大车上接应下来,这才一左一右地摆出了搀扶伺候何财主的架势,慢悠悠地朝着三岔湾炮楼前走去。
  迎着那站在炮楼外工事中平端着晋造三八式步枪的皇协军士兵,莫天留点头哈腰地抢前几步,扯着嗓门儿朝那名皇协军士兵谄笑着说道:“老总,我们何老爷过来回皇军的话了……”
  不等莫天留把话说完,那名平端着晋造三八式步枪的皇协军士兵已经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你是何老爷家里的护院枪兵?我怎么没见过你?”
  只是微微一个愣怔之后,莫天留飞快地谄笑着应道:“这也难怪老总不认识我!我们这些押运粮车的伙计,都是何老爷新近招揽的人手。这不是原来那些护院枪兵,有不少人都攀上了高枝,去清乐县城里干上了皇协军嘛,何老爷家里看家护院的人手实在是不大够,这才招揽了咱们兄弟……”
  “你们都是何老爷新招揽来的人手?你是哪个村的?”
  “小松庄的!”
  “清乐县境内有个小松庄?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清乐县,是宫南县小松庄!老总你也该知道,清乐县城里能扛枪吃粮的伙计,差不多全都在皇协军白队长手下了,何老爷要不从宫南县想法子招揽人手,那还能上哪儿呀?”
  将信将疑地打量了莫天留几眼,那名皇协军士兵又看着面色惨白的何财主说道:“怎么我看着何老爷没精打采的模样?不是何家大集有什么事吧?”
  回头看了看被沙邦粹半搀半挟的何财主,莫天留应声答道:“何家大集里还有五十几号何老爷家的老人手看着,能有啥事?这不是着急给皇军送
  粮食吗?昨晚上天还没黑,何老爷就盯着咱们把粮食装车,今天早上天没亮就从何家大集朝清乐县城走,这一晚上没合眼,路上也都没吃点东西……老总,咱们何老爷为了皇军,那可当真是尽心尽力了呀!老总你瞧瞧,何老爷都累得走不动道儿了,这不还得我们兄弟搀扶着……”
  用手中晋造三八式步枪一拨挡在自己身前的莫天留,堵住了道路问话的那名皇协军士兵毫不客气地提着嗓门儿叫道:“给我躲一边去!何老爷,你老人家可还好着?”
  问话的皇协军士兵话刚说完,被沙邦粹挟持住的何财主已然感觉到了腰后被沙邦粹的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直戳得脊梁骨都隐隐作痛。强打起了几分精神,何财主强笑着朝那名皇协军士兵叫道:“好着呢……好着呢!你是……你是吴大宝吧?我还记得上回我去清乐县城看我那儿子,守着城门口的就是你。怎么如今不守清乐县城的大门,反倒是跑到三岔湾守炮楼来了?”
  看着何财主那强装出来的笑脸,吴大宝顿时垂下了手中步枪的枪口:“何老爷,这事情可别提了!就前些天,清乐县城里也不知道来了哪路人马,一晚上杀了我们皇协军的两个弟兄,还……还弄死了两个皇军!皇军警备司令部的岛前太君说我们兄弟那天晚上当班看守城门办事不力,一人赏了好几个大嘴巴不说,还把那天晚上守城门的弟兄全给发配到三岔湾炮楼来了!何老爷,我这儿跟你讨个人情,你老人家要是进城见着了何翻译,能不能帮忙说几句好话,把我调回清乐县城去呀?你老人家是不知道呀……前几天有人夜里偷袭炮楼,隔着老远愣是能从炮楼的射孔里把子弹打进去,当场就打死了一个皇军,连炮楼上刚安好的探照灯都给打灭了……”
  喋喋不休地朝着何财主倒着苦水,吴大宝显然是相信了何财主当真是亲自押粮前往清乐县城的,在何财主胡乱点头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之后,吴大宝顿时眉开眼笑地朝着炮楼外工事中持枪警戒的皇协军士兵叫道:“都起来……都起来!何老爷要给清乐县城里的皇军送粮食,赶紧把拦路的鹿砦搬开……”
  话音未落,从炮楼中却猛地传来了一句生硬的中国话:“吴大宝……什么情况?”
  飞快地转过身子,吴大宝捏弄着一口硬邦邦的中国话,点头哈腰地朝着炮楼射孔方向叫道:“太君,是何翻译的爸爸……粮食……送去县城,给皇军!”
  “检查得……仔细!粮食的……留下一车!”
  忙不迭地答应着,吴大宝回身朝着何财主谄笑着叫道:“何老爷,这可不是我们难为你老人家,实在是皇军要检查粮车,还得给炮楼里留下些粮食……”
  不等何财主开口说话,莫天留已经抢先提着嗓门儿嚷嚷起来:“检查好……检查好呀……来啊,皇军要检查粮车,把大车都赶过来,再选上好的麦子,给皇军留下一车!”
  心领神会地扬声答应着,守在第一辆粮车旁的栗子群顿时压着嗓门儿朝装扮成车把式和护院枪兵的八路军战士低声叫道:“都稳住了,把大车赶过去,备着的那几车真粮食打头!” 抗命1_第六十四章 顺水推舟(下)   几乎是在运粮的大车走到炮楼外工事前的节骨眼儿上,从三岔湾炮楼群正中央最高的主炮楼中,三四个端着三八大盖儿步枪的日本兵从炮楼下被曲尺状胸墙遮掩着的小门里钻了出来,大声吆喝着让几个守在炮楼下护城壕旁的皇协军士兵放下了木质吊桥。
  一边与吴大宝随口打着哈哈,莫天留一边偷眼瞧着那被皇协军士兵缓缓放下的吊桥,尤其是将那连接着吊桥上绳索的、半藏在壕沟中的大辘轳,更是格外仔细地多看了几眼,默默在心中记准了那大辘轳安放的位置。
  伸手在何财主腰后用力一戳,沙邦粹挟持着何财主朝前走了几步,恰到好处地凑到了莫天留的身边。而在沙邦粹身后不远处,领着大车队列走到了工事前的栗子群,也不露声色地凑近了沙邦粹,拢在袖子里的一只巴掌已经握住了藏在袖管中的一把锋利匕首。
  耳听着吊桥放下的动静,被莫天留缠着打哈哈的吴大宝也顾不上再搭理莫天留那缺盐少油的话茬儿,扭头冲着刚刚踏上吊桥的一名日军士兵深深鞠了个躬:“横路太君,大车都赶过来了,还是照着以往那样查呀?”
  朝着吴大宝一晃手中端着的三八大盖儿,打头的那名日军士兵硬着嗓门儿吼叫道:“检查……仔细的!”
  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吴大宝顺势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刺刀,扭头朝着何财主说道:“何老爷,这可真不是我们要难为您老人家,实在是皇军定下的规矩,您老人家多包涵……”
  嘴上说着客套话,可吴大宝手上倒是没有丝毫的犹豫。摆手招呼了几个皇协军士兵跳出了工事,吴大宝凑到第一辆停在工事前的大车旁,挥动着手中的刺刀便朝着鼓鼓囊囊的粮食口袋扎了下去。伴随着吴大宝拔出刺刀的动作,从粮食口袋上被扎破的窟窿里,晒干的麦粒顿时像涓涓流淌的溪水般向地面滑落下来。
  伸手接了些麦粒端详了一番,再将几颗麦粒扔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吴大宝顿时皱起了眉头,侧身朝着站在一旁的莫天留叫道:“这麦子……是今年下来的新麦子?”
  忙不迭地凑到了吴大宝的身边,莫天留谄笑着伸手从吴大宝摊开的掌心里拈起了几颗麦粒,却是不露痕迹地将一块大洋搁在了吴大宝摊开的掌心中:“老总,今年的新麦子也好,往年的陈粮也罢,那不都是能吃的正经粮食吗?只要找人仔细磨了、筛好,烙出来的可都是白面硬馍!”
  手指头一勾,吴大宝熟门熟路地将莫天留搁在自己掌心中的大洋收进了衣兜里:“可就怕皇军吃着不对劲儿,到时候……”
  “长官,你也是本乡本土的人,自然知道这里头的路数。可皇军……那不还得听你的说法吗?不怕实话告诉长官,眼下皇军四处抢……征粮食,何家大集虽说眼下还没轮上,可皇军来征粮也是迟早的事情。左右都是个破财消灾的路数,咱们何老爷想给自己家里剩下几个体己钱,那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长官,只要这粮食能平安送到清乐县城里,不光是何老爷,那就是何翻译,也得记得长官你的好处呢。”
  微微点了点头,吴大宝扭头看了看站在吊桥后的几名日军士兵,这才低声朝着莫天留说道:“那就把这一车粮食送炮楼里边去吧!剩下的大车上,装着的也
  都是麦子?”
  抬手指了指其他运粮食的大车聚拢的方向,莫天留像是漫不经心般地随口应道:“哪儿能全是麦子呀?也就前边这几车运的是麦子,后头那些车上都是各色杂粮,高粱、苞米、黑豆都有,这才凑齐了分量呢!”
  伸手一推装得满满登登的大车,低头看了看被粮食口袋压得颤巍巍的车板,吴大宝这才满意地低笑起来:“何老爷还真就是个天生做买卖的好手——自个儿把粮食送去清乐县城,总好过了让皇军上门硬拿!新麦子保住了,面子也挣足了,捎带着还能替何翻译在皇军跟前得着个好脸色……这算计,真不是寻常人能想着的啊……”
  谄笑着点了点头,莫天留也不再与吴大宝搭话,只是冲着装扮成车把式的八路军战士叫道:“老总吩咐了,把这一车粮食给送炮楼里面去,还不赶紧的!再来几个人跟着卸车,这粗笨活儿,可是不能叫老总们上手,更不能叫皇军辛苦呀!你,还有你们几个……跟着韦头儿去卸车!”
  耳听着莫天留点了自己的将,始终佝偻着腰身站在大车旁的韦正光抬头朝着栗子群看了看,在看清了栗子群朝自己挤了挤眼睛之后,方才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朝炮楼里慢慢驶去的大车后面,却又顺手从另一辆大车上摘下了个黑漆漆的瓦罐,悄悄地搁在了大车上……
  眼看着经过了吴大宝等人检查的大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过了吊桥,而何财主也在沙邦粹与栗子群两人的挟持下朝着吊桥上走去,始终跟在吴大宝身边,陪着吴大宝检查粮食的莫天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看着那几名站在吊桥旁虎视眈眈盯着大车的日军士兵说道:“老总,这三岔湾炮楼的规矩可还不少啊?我看那几个皇军一直都站在吊桥旁边盯着场面,这是不放心我们这些给皇军送粮食的人呢,还是不放心老总你办事啊?”
  扭头看了看几名站在吊桥旁的日军士兵,吴大宝不屑地撇了撇嘴:“皇军能信得着的,那也只有他们自个儿!就咱们这些在皇协军里扛枪吃粮的弟兄,平日里哪个没吃过皇军的耳光?有时候一声招呼过来,只要是手底下慢了丁点儿的工夫,那说不准就得挨一顿好打!”
  露出了一副同情的模样,莫天留低声朝满脸不屑神色的吴大宝低声说道:“这可真是……端人碗、受人管,哪行里头下苦力扛活的人物,那委屈都少不了啊……”
  狠狠将手中的刺刀捅进了个粮食口袋,吴大宝很是愤愤不平地哼道:“说是端人碗、受人管,可那碗里的东西都不一样!旁的都不说,就是每天到嘴里的吃食,皇军吃的是白面硬馍,菜里头也能时不时见着荤腥,咱们兄弟吃的可都是杂粮饭,给块咸菜疙瘩就算是下饭菜了!瞧着吧……你们送去清乐县城的粮食,进粮库的时候还得细分,麦子送去保定府,其他的杂粮,说不准就送去了皇协军治安大队的军营!”
  眉尖微微一挑,莫天留下意识地追问道:“皇军和皇协军的吃食上头,还有这讲究?老总,你咋知道其他的杂粮会送去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的军营呀?”
  “昨天下乡征粮的队伍回城的时候也打炮楼过,我听个相熟的弟兄说的。眼下清乐县城里的粮库中搁着的都是麦子,就等着保定府的火车一到,除了留下些给清乐县城里的皇
  军吃之外,全都得拉保定府去充了皇军的军粮。其他的那些杂粮,眼下全都搁在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的军营里……”
  陪着满脸不服不忿模样的吴大宝检查着剩下的大车上装运的粮食,莫天留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辆大车也经过了检查,再又看着在炮楼里帮着卸车的韦正光等人赶着空车走出了炮楼群另一头的吊桥,这才朝着刚刚收起了刺刀的吴大宝笑道:“辛苦老总了!等咱们运粮食的大车回头,老总有啥要捎带的东西没有?”
  没精打采地朝着莫天留一摆手,吴大宝随口应道:“还捎带个啥呀……要是何老爷能帮忙在何翻译面前说几句好话,早点把我调回清乐县城,那就比啥都强——好歹在清乐县城里,馋了还能想法子出去打打牙祭不是?”
  胡乱朝吴大宝点头答应着,莫天留跟在了最后一辆大车后过了三岔湾炮楼。当大车在通往清乐县城的大路上走出了几里地之后,莫天留这才加紧了步子,飞快地追上走在队伍中央的栗子群,低声在栗子群耳边说道:“大当家的,鬼子突然改了送粮食的规矩了……”
  耳听着莫天留三言两语说明了清乐县城中的情况,栗子群也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没想到鬼子还会耍弄这么个花样。咱们在大车上装样子的粮食里,只有两三车麦子,其他的都是各色杂粮,压在下边的粮食口袋里还全都是沙土!这要是鬼子按照粮食的种类,逼着咱们分头把麦子和杂粮朝着两处运,咱们的队伍可就分散开了。到时候咱们抢运粮食的时候,人手、大车可就都不够了。尤其是还得分出一部分同志担任警戒……”
  同样眉头紧锁,莫天留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很有些焦急地低叫起来:“这鬼子还真是……又要二鬼子替他们卖命,还舍不得给二鬼子吃一口好粮食!这就跟有些村子里的抠门儿财主一样——自己吃白面,长工吃麦麸,跟牲口吃的一个样……”
  眼睛骤然一亮,栗子群猛地接口低叫道:“天留,你方才说啥?自己吃白面,长工吃麦麸……”
  愣愣地看着栗子群,莫天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啊!有些村子里的财主不厚道,哪怕长工扛活再苦再累,也都舍不得给长工吃一口好粮食,自个儿倒是躲在屋里吃白面硬馍!”
  “那长工……心里也该有怨愤了?”
  “这是自然!胆小的长工不敢吭气,也就只能咬牙忍着。胆大些的长工,扛活的时候也就耍弄些花样,哪怕是收拾不了那抠门儿的财主,好歹也能出口闷气……”
  “天留,按照咱们得着的情报,鬼子在清乐县城的粮仓在哪儿?”
  “城西,就在清乐县城墙外边呢!清乐县城里面原本就没有能当粮库的大屋子,鬼子也是刚刚占了城墙外面一家大户的宅子当了粮仓。”
  “咱们运粮食的大车走的是由东往西的大路。可要是不走城外大路,从城里穿过去,算是抄了近道吧?按照咱们得来的情报,清乐县城里的鬼子,差不多都出城抢粮了。除了守着粮库的那些鬼子,看守城门的全都是二鬼子?”
  “没错……大当家的,你问这个……你有主意了?”
  “天留,你说要是守粮库的鬼子知道二鬼子私下里藏了些麦子,他们能咋样?” 抗命1_第六十五章 偷驴拔橛   怀里抱着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脑袋上歪戴着帽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皱巴巴的烟卷,守在清乐县城门口的几个皇协军士兵一个个全都是这副没精打采、百无聊赖的模样,就连眼面前小心翼翼进出城门的百姓,也都懒得像平日里那样检查,只是间或胡乱吆喝两声了事。
  自打穿上了这身皇协军军装、在日本人手底下扛枪混一口饭吃,见了日本人就生生矮了一头。除了对那些日本兵要点头哈腰、殷勤伺候之外,就连那些穿着日本和服的商人,有事没事也会朝自个儿吹胡子瞪眼。两句话说得不对付,大耳刮子上脸那就是家常便饭,闹不好还得上日本宪兵队的刑房里走上一遭!
  武器装备上不如日本人也就罢了,反正也没真指望拿着手里这些家伙替日本人拼命。可就连吃食上头,日本人也要卡脖子抠搜。除了几个当官的见天儿还能吃上白面、隔三岔五的有些荤腥、酒肉,当兵的一天三顿能吃上苞米面饼子,那已经算是得着了便宜、捞着了好处……
  狠狠嘬了口叼在嘴角的烟屁股,一名看守城门的皇协军士兵一口将快要烧到嘴唇的烟屁股吐出去老远,顺势将手中拄着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墙边一搁,懒洋洋地朝着站在城门洞对面的同伴叫道:“你给盯着点儿,我去上趟茅房……”
  心不在焉地哼哼了两声,站在城门洞对面的皇协军士兵很是惫懒地应道:“上个屁的茅房!不就是瘾头犯了,想偷空去当一回神仙?我说,你身上哪来的钱?这可都俩月没发饷钱了,你还能有钱买大烟?”
  左右看看城门洞两头并没扎眼人物,那将步枪靠在了墙边的皇协军士兵压着嗓门儿怪笑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上头不发饷钱,咱们兄弟不能自个儿寻财路?”
  只一听能有法子捞钱,几个在城门洞中站岗的皇协军士兵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了那故作神秘的皇协军士兵身边:“有发财的路数?这可不兴吃独食,说来让大家伙儿听听?”
  “……行!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我也不能不仗义!我问你们,身上都带着多少子弹?”
  “这还用问?不打仗的时候一人二十颗子弹呀!剩下那点子弹,不全都给上头拿去卖钱了吗!”
  “上头会拿着子弹卖钱,你们就不会?都不用出县城,在城里就能寻着人收子弹,价钱还不低!”
  “有做这买卖的人物?啥来路呀?再说了,这子弹要是都卖了,万一要是上头查问、点算,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眼前能得着一个就算一个,谁还管给钱的人是啥来路?!再说了,眼下不正好有机会吗?咱们出城抢粮食的人马是轮换着来的,只要轮着咱们出城抢粮食的时候,大家伙儿一起朝天放个几枪,回来不就能报个数目,把这子弹上的花账给抹平了去?”
  “我说呢……昨儿出城抢粮食的时候,你咋那么卖力,人才刚进了村子你就朝天放枪。闹
  了半天,这花样在这儿呢!没说的,有好处咱们一块儿捞——那收子弹的主儿在哪儿?”
  “嘿嘿嘿嘿……这我可就不能说了!要想拿子弹换钱,我替大家过手就是!说好了,见十抽三!”
  “你这比利滚利的印子钱还狠啊?见十抽三?那不行……最多二十抽一……”
  乱纷纷的吵嚷声中,谁也没留神城门外的大路上,有一长串大车正飞快地朝着城门方向驶来,直到拉车的大牲口发出的鸣叫声传入了这些皇协军士兵耳中时,聚拢在一起的皇协军士兵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一个个惊讶地打量着那些大车胡乱自语起来:“这么多大车?哪家有这么大排场呀?”
  “运的啥呀?就这年月,城里哪家买卖铺面敢豁出去这么大的手面进货啊……”
  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那方才还想寻个地方抽大烟的皇协军士兵顿时来了精神:“我说兄弟们,好处送上门了!这么多大车,不管拉的是啥货,想要过城门……”
  话一出口,守在城门前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心领神会地接口叫嚷起来:“说的就是!平日里有皇军在城门口看着,就是想弄点好处,还得先看他们脸色,到手的玩意儿也得叫他们拿走一多半!这些天城里的皇军差不多都下乡抢粮食去了,剩下几个也都在粮库那边守着,当真是该着咱们兄弟发财!”
  纷纷端起了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几名皇协军士兵都没等大车走到城门口,已经扯开了嗓门儿叫喊起来:“站住!都给我站住了,要不老子们可开枪了啊!”
  眼看着几名把守城门的皇协军士兵装模作样地将枪栓拉得山响,走在打头大车旁的莫天留赶忙从大车上抄起那面膏药旗,冲着城门前的几名皇协军士兵使劲挥舞起来,口中兀自大声叫喊道:“老总,我们是从何家大集来给皇军送粮食的!”
  嘴里不断高喊着这句车轱辘话,莫天留脚下也没丝毫的停顿,举着那面膏药旗飞快地朝着城门走去。而几个守在城门前的皇协军士兵在听到了莫天留的高声叫喊之后,也都不由自主地垂低了手中的枪口……
  高举着手中的膏药旗,莫天留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飞快地跑到了城门口那几名皇协军面前,点头哈腰地冲着那几名皇协军笑道:“几位老总,我们是从何家大集……”
  不等莫天留把话说完,那名卖子弹换钱的皇协军已经横眉立目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头:“老子管你是从哪儿来的?车上运的啥?过来检查!叫你们那些带着枪的人都远远地蹲着,别朝城门口踅摸!要不然,老子手里攥着的可也不是烧火棍!”
  脸上带着一副愣怔的模样,莫天留有些傻乎乎地将手中举着的膏药旗垂了下来:“老总,我们可是从何家大集来给皇军送粮食的!何家大集何老爷的儿子,就在城里给皇军当翻译官啊!再说……咱们这些大车,可是都在三岔湾炮楼检查过了的,还给三岔湾炮楼的皇军留下了一车麦子哪……”
  眼珠子一转,打头接话的那名皇协军士兵顿时软了几分腔调:“原来是何翻译家老太爷送来的粮食。那都是啥粮食呀?”
  依旧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莫天留回身指了指那些聚拢在一起的大车:“就两车杂粮,其他的都是上好的麦子。何老爷说了,给皇军送来的粮食不敢马虎,他老人家都亲自押着车过来了。老总,这眼看着日头就要偏西了,赶紧放我们进城吧。赶紧把这粮食入了粮库,我们也好歇歇。这天不亮就从何家大集出来,可是把人走得腿脚都软了……”
  只一听说何财主也随车来了清乐县城,把守城门的皇协军士兵全都泄了气,懒洋洋地将大枪背到了肩头:“麦子送去城西粮仓,杂粮送去皇协军治安大队的营房,赶紧滚吧!”
  忙不迭地答应着,莫天留却又再次朝着几个把守城门的皇协军士兵谄笑着说道:“那再问老总一句,何翻译现在在哪儿呢?”
  很不耐烦地瞪了莫天留一眼,一名皇协军士兵爱搭不理地哼道:“何龅牙在哪儿?那自然是哪儿有日本人,哪儿就能瞧见何龅牙呗!现如今城里能见着日本人的地方,也只有城西粮仓,你们要找何龅牙,上那儿踅摸去吧……”
  连声答应着,莫天留扭头朝着停在城门外不远处的车队挥了挥手,招呼着运粮食的车队进城。等得打头的空车走到自己身边时,莫天留麻利地跳上了大车,顺手便将手里的膏药旗插在了大车上的鞭杆窟窿里,很是招摇地朝着清乐县城中走去。
  时近黄昏,清乐县城中的街道上正是行人匆匆朝家中赶去的时候,可街面上往来的行人只一见到大车上那随风摇晃的膏药旗,顿时便像是见着了瘟神出巡一般,全都朝着街边屋檐下、胡同中躲避不及,倒是叫运送粮食的大车走得格外顺畅。
  眼见着内城墙上那并不算是太过宽阔的城门已然在目,站在打头空车上的莫天留敏捷地跳下了大车,迎着走在大车旁的栗子群低声叫道:“大当家的,进了内城墙朝右边一拐,就是皇协军治安大队的军营了,我就不跟着送粮食的大车过去了,这活儿交给万一响办。”
  微微一点头,栗子群回头看了看紧随在自己身后的万一响说:“一响,你可千万沉住了气!参加这次行动的同志里面,说话是冀南口音的也就你们几个,你们几个可得把这大梁挑起来!”
  狠狠咽了口唾沫,脸上明显有着些紧张神色的万一响犹豫片刻,方才朝着栗子群点了点头:“队长,我……你再让天留教我一遍,见着了那些二鬼子,话该咋说?”
  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万一响一眼,莫天留无可奈何地低声叫道:“一响,你也用不着多说啥,说多了反倒容易露馅儿!你只要告诉那些把门儿的二鬼子,这是从何家大集送来的粮食,问他们卸在哪儿就成!不过有一点你千万记住了——车上卸下来的这些装着麦子的口袋,你不能朝着一个地方堆,你得花插着朝二鬼子抢来的粮食里塞……” 抗命1_第六十六章 驱虎吞狼   穿城而过,出了城门不过五里,一座被青砖高墙围拢起来的大院子已然在望。或许是因为这大院子是刚被日军强占了充作粮仓的缘故,在院子里面竖起的两座岗楼都是木头搭建而成,就连院门前用沙袋垒出来的两座工事,高低、大小也都很不一样,叫人一看就能觉出构建这些防御工事的人很是仓促。
  也许是为了防御时的方便,好端端的青砖围墙上高低不等地凿开了许多充当射孔的窟窿,有好几个窟窿里,还伸出了带着刺刀的步枪枪管。而在院墙外十来丈远近,不少看着就是被日军强拉来的壮丁,正在几名日军士兵的看押下,将一捆捆柴草堆积成了许多柴垛,再将一桶桶煤油泼到了堆好的柴垛上……
  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堆积得足有一人来高的柴垛,走在莫天留身边的栗子群禁不住低声哼道:“这小鬼子还当真是有点鬼门道……这大院子周围一坦平洋,没草木、没庄稼,想要强攻的话,白天压根儿都冲不到跟前,就得叫小鬼子的火力压回去。可想要在晚上动手,小鬼子只要把那些柴垛一点着,他们躲在暗处开枪、打亮处进攻的人,那就跟打活靶子一样,肯定是一枪一个准儿!”
  很是不服气地低哼一声,莫天留朝着几个站在大院子门前的日军士兵努了努嘴:“鬼子不也就是仗着人多、枪好吗?咱们手里也有机枪,只要人马够多,就不信拿不下这破院子!”
  “天留,打仗的事情可是千万大意不得!你瞧见那些差不多贴着地皮开的墙窟窿没有?那窟窿后头,肯定就有日本人的机枪埋伏着!到时候子弹贴着地皮打过来,这一点坑洼都没有的地方,进攻的人想躲都没个地方躲!你再看那院墙的走向,要是那边开成了一高两低‘品’字形状的射孔后都有机枪,交叉火力就能封死好大一片……”
  一边慢慢朝着大院子方向走去,栗子群一边低声向莫天留指点着大院子周遭日军依托建筑物布防的情况和相关的道理,直到大院子门前把守的日军士兵拉动着枪栓、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吆喝声,栗子群方才停下了脚步,伸手在莫天留腰后一拍:“天留,看你的了!”
  微微一点头,莫天留一把拽下插在大车上的膏药旗,使劲冲着那几名据枪瞄准了车队的日军士兵挥舞起来,口中兀自大声叫道:“我们是来给皇军送粮食的……何家大集何老爷也在……我们要找何翻译的……”
  才刚吆喝了几声,从半开着的院门当中,生得肥头大耳的何龅牙已经跌撞着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一迭声地朝着几名日军士兵用日语吆喝起来:“不要开枪!千万不要开枪啊……是我的父亲……亲善商人,来给皇军送粮食的……深井阁下,请您无论如何约束一下……”
  伴随着何龅牙那惶急的叫喊声,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衣、下身却穿着军裤长靴的深井太郎赤红着一双眼睛,手里抓着个半空的酒瓶子撞出了院门。看着不远处玩命挥动着膏药旗的莫天留,再瞧瞧莫天留身后的那一长串满载粮食口袋的大车
  ,深井太郎这才朝着几名据枪摆出了射击姿势的日军士兵挥了挥手,示意那些日军士兵放下手中的三八大盖儿,却又盯着满脸惶急神色的何龅牙叫道:“是你那个在……何家大集的父亲吧?”
  压根儿都顾不上深井太郎话中显而易见的语病,何龅牙慌乱地点了点头:“是!我的父亲亲自来给皇军输送军粮,还请深井阁下查收……”
  举着酒瓶子,深井太郎猛灌了几口日本清酒,这才重重地冲着何龅牙的脸呼出了一口酒气:“你先去看看,如果不是麦子,那就叫他们送去皇协军的军营!”
  答应一声,何龅牙伸手捂着脑袋上扣着的日本战斗帽,一路小跑着直奔运粮食的车队而来。离着车队还有老远,何龅牙已经朝着刚被沙邦粹扶下车的何财主叫嚷起来:“爹,你怎么凑这热闹来了?这是咱家粮食多还是咋的……”
  边喊边跑,当何龅牙跑到了面色灰败的何财主身边时,这才感觉出了些不对劲儿的地方——怎么才几天的工夫,何财主身边就多了这么些生面孔的护院枪兵?
  尤其是……连一个脸熟的都没有?
  不等何龅牙下意识地伸手朝着挂在屁股后的枪套上踅摸,莫天留已经随手把手中的膏药旗朝着大车上一插,压着嗓门儿朝何龅牙低叫道:“何翻译官,你可千万别乱喊乱动!你爹身上可绑着手榴弹,一拉就炸!”
  几乎就在莫天留低喝出口的同时,装扮成了护院枪兵的栗子群也不着痕迹地朝前走了几步,刚好逼近了何龅牙身边,借着何龅牙身板的遮掩,反手摸出了袖子里的匕首,轻轻顶在了何龅牙圆鼓鼓的肚皮上!
  僵硬着身子,何龅牙强忍着心中的惊惧感觉,压着嗓门儿朝莫天留低叫道:“你们是……是哪路的?这可是清乐县城,我身后边就有百十号皇军,你们还敢在这儿闹事?不想活了?”
  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莫天留同样压着嗓门儿应道:“何翻译,这话你算是说对了!清乐县境内十里八乡、各处村寨的粮食,差不离都叫鬼子和二鬼子抢光了,种地的庄户人家眼瞅着就得饿死!左右是活不下去,索性就来这儿求个不想活了!反正有你们何家爷俩垫背,咱们去阴曹地府的路上都还有个伴儿!”
  轻轻用匕首尖在何龅牙肚子上一戳,栗子群几乎是在何龅牙的耳边低声喝道:“何翻译,真要我把刀子架你脖子上,你才肯撂实话?清乐县的鬼子和二鬼子差不多都下乡抢粮食去了,眼下在这粮仓里把守的鬼子,撑死了就二十来号!我也不怕明白告诉你,我们这次来,奔的就是叫鬼子抢走的粮食!你要不想死、也不想你爹陪着你死,那就乖乖听话!”
  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何龅牙眼见着栗子群已经摸清了自己身后那些鬼子的底细,顿时便没了方才强撑着虚张声势的架势,颤抖着声音低叫道:“各位好汉,江湖上的规矩可是祸不及家人!你们来寻皇军的晦气,可犯不着把我爹也绑了来……”
  猛地朝着
  何龅牙一瞪眼,莫天留低声厉喝道:“江湖规矩里可还有一条不许吃里爬外!你帮着鬼子祸害清乐县的乡亲,你自己说犯了这一条没有?再敢不听招呼,胡乱攀扯,老子立马照着江湖规矩点了你的天灯!少废话,告诉鬼子,大车上的粮食全是杂粮,麦子都叫皇协军弄去他们的军营了!”
  只是略一愣怔,何龅牙顿时回过神儿来:“好汉,你这是要耍弄祸水东引、调虎离山的计策?可我要这么一说……皇军回头看见粮仓被你们劫了,那我……还有我爹,可还是个死……”
  微微松开了顶在何龅牙肚子上的匕首,栗子群低声喝道:“只要你们父子俩好好配合我们,我们有法子让你们父子俩保住性命!赶紧的,照着我们吩咐的话跟鬼子说!”
  抬眼看着何财主那灰败的脸色,何龅牙重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慢慢转过了身子,朝着站在院门前的深井太郎大声叫道:“深井阁下,恐怕……有一些小小的……错处。在运送粮食前往粮库的途中,一些麦子被皇协军拿到了军营里。送到了粮仓的,全都是一些杂粮。”
  赤红着眼睛,已经把手中那瓶清酒喝了个精光的深井太郎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从征讨涂家村的行动失败之后,铩羽而归的深井太郎在岛前半兵卫的办公室里挨了十几个耳光。如果不是考虑到手边实在是无人可用的话,恐怕岛前半兵卫会毫不犹豫地命令深井太郎剖腹谢罪——大日本皇军的武士,居然被几个土匪打得灰头土脸,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丢人的事情吗?
  也基于此,在接到了征粮任务之后,岛前半兵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改建、看守粮库的任务扔给了深井太郎,宁可自己亲自带领日军士兵下乡征粮,也不再信任深井太郎的办事能力。这在一个几乎无法以军功换取升迁的丙种师团来说,已经是宣判了深井太郎在仕途上的无期徒刑。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到深井太郎退役的那天,恐怕深井太郎的军衔也绝不会有上升的可能了……
  怀着满腔的怨气,被发配到了临时粮库的深井太郎很是自然地将自己遭受到的一切不幸归咎到了皇协军的身上——如果不是那些根本就不懂得如何作战的家伙畏首畏尾、临敌先乱,恐怕自己带领的日军士兵早已经杀过了木桥,屠灭了涂家村!
  而现在,这些该死的家伙,居然还敢侵吞只能配发给皇军的上等粮食?
  狠狠将手中的酒瓶子摔在了地上,深井太郎厉声朝何龅牙吼道:“那些皇协军怎么敢?!他们一共侵吞了多少本该送来粮库的麦子?”
  伸手在何龅牙腰上一捅,莫天留低声在何龅牙耳边叫道:“这鬼子说啥?”
  歪着嘴巴,何龅牙应声答道:“皇军是问,皇协军朝他们军营里拿了多少麦子?”
  “告诉这鬼子,足足十车,原本就是要送来粮库的,是那些二鬼子硬把麦子抢去的,连大车都抢走了,要连夜把抢走的麦子换地方藏起来!” 抗命1_第六十七章 袭杀搬运(上)   冷眼看着深井太郎暴跳如雷的模样,莫天留低声朝满脸惊惧神色的何龅牙说道:“何翻译,一会儿这鬼子肯定得叫上你去城里皇协军的军营。记住了,把去了皇协军军营的鬼子拖住一个时辰,让他们在皇协军军营里慢慢翻找麦子就成。”
  苦着一张脸,何龅牙耳听着深井太郎咆哮着让看守粮库的日军士兵立即集合、准备前往城中皇协军军营,无可奈何地朝莫天留点了点头:“这位好汉,我只能说尽量照着你的吩咐去办,可到底能不能让皇军在城里耽搁一个时辰,我这真说不准……我就是个翻译官,遇见事情也轮不着我拿主意不是?这位好汉,你先把我爹放了成不……”
  猛地瞪大了眼睛,灰败着脸色的何财主却像是猛然清醒过来一般,颤抖着声音朝莫天留叫道:“这位好汉爷,你们可别为难我儿子……这日本人杀人不眨眼,万一要是……我跟着你们走,我啥都听你们的,你们可千万别为难我儿子……”
  冷哼一声,莫天留毫不客气地低声喝道:“这会儿你们父子俩倒是一个护崽子、一个疼亲爹了?平日里帮着日本人祸害乡亲的时候,你们就没想过,被鬼子祸害的乡亲也有儿子、也有爹娘?!”
  看着讪讪低下头来的何家父子俩,栗子群反手将匕首收进了袖管里:“何翻译,我们的要求你可全都记住了——把鬼子在城里拖住最少一个时辰!”
  无奈地点了点头,何龅牙却又低声叫道:“那……那我爹呢?你们肯定是奔着粮库里的这些粮食来的,到时候要是发现粮库出了事,不光是我一条命保不住,就是我爹……”
  “早替你想好由头了!到时候你就把粮库被劫推到土匪身上去,我们捎带着也会把你爹带走,还会给你发一份绑票的飞叶子,让你交赎金!一个时辰之后,粮库就会着火,该怎么把话给鬼子编圆了,你自己琢磨去!”
  狠狠一咬牙,何龅牙闷声叫道:“那……粮库里剩下的皇军,可是……不能留活口!看守粮库的一共有二十二个皇军,我估摸着深井太郎能带走一半人……”
  “这你就甭操心了!”
  怏怏地答应一声,何龅牙扭头一路小跑地奔到了深井太郎身边。也不知何龅牙在深井太郎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暴跳如雷的深井太郎竟然连连点头,吼叫着招呼了十几名日军士兵跟在了自己身后,大步朝着暮色笼罩下的清乐县城走去,却把何财主与那些满载着粮食口袋的大车撂在了一旁。
  眼瞅着目光闪烁的何龅牙与深井太郎带领的日本兵走过了身边,莫天留默默计算着离开粮库的日军士兵人数,禁不住暗自松了口气。当离开粮库的日军士兵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之后,莫天留立刻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挤了挤眼睛:“大当家的,还是我来呀?”
  略一踌躇,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你一个人去不成,我陪着你去!
  有田,把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利落地答应一声,钟有田一把掀开一辆大车上压着的粮食口袋,从遮掩在粮食口袋下的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了几只烧鸡和几瓶老白干,却又很有些心疼地朝栗子群低声叫道:“队长,这烧鸡也就罢了,这酒可是正经的衡水老白干啊……当真是可惜了的……”
  接过钟有田手中用荷叶包着的烧鸡,栗子群一边示意莫天留拿上钟有田递过来的几瓶衡水老白干,一边低声朝钟有田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这点东西,就算是给粮库里这些鬼子的断头饭吧!”
  赞同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晃悠着手中提着的几瓶衡水老白干低笑道:“掺了雷公藤的酒、抹了七步倒的烧鸡——这可还真是正经的断头饭!”
  朝着莫天留使了个眼色,栗子群迈步朝着把守在粮库大门前的几名日军士兵走去,手中高高地举起了几只用荷叶包裹着的烧鸡,扬声朝着几名日军士兵叫道:“太君……烧鸡……米西米西啊……”
  同样高举着手中的酒瓶,莫天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栗子群身后,有模有样地学着栗子群的话语叫道:“米西米西啊……好酒……老白干……”
  平端着三八大盖儿,几名看守在粮库门前的日军士兵眼看着栗子群与莫天留手中举着的烧鸡和酒瓶,原本差点出口的呵斥顿时不见了踪影,枪口也渐渐地低垂了下去。其中一名日军士兵在略作犹豫之后,摆动着手中的三八大盖儿,硬着声音叫嚷起来:“吃的……拿来……”
  满脸堆笑地朝着那开口说话的日军士兵点了点头,栗子群与莫天留两人慢慢走到了那几名日军士兵面前,很有些胆怯地停下了脚步,却把捧着烧鸡和酒瓶的双手伸得笔直,摆出了一副想要讨好、却又害怕的模样。
  显然是对栗子群与莫天留两人表露出来的神色感到满意,守在粮仓门口的几名日军士兵互望了几眼,全都咧嘴大笑起来。其中两名日军士兵边笑边把端在手中的三八大盖儿依靠到了粮仓门前的工事旁,上前几步接过了栗子群与沙邦粹手中的烧鸡与酒瓶。
  点头哈腰地朝后倒退着回到了大车旁,栗子群看着那几个迫不及待将烧鸡和老白干瓜分一空、狼吞虎咽的日军士兵,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人数对不上!何龅牙说看守粮库的有二十二个鬼子,方才去清乐县城的鬼子有十四个,门口这儿有六个,还有两个鬼子没瞧见……”
  摸了摸别在腰后的短刀,孟满仓紧紧盯着粮库门前那几个胡吃海喝的日军士兵,冷声低哼道:“不就是两个鬼子吗?等门口那几个鬼子药性一发作,交给我就是了!”
  用力摇了摇头,栗子群低声说道:“怕是不成!烧鸡和老白干里下的药,发作的时候也不会马上让人动弹不得、叫不出声!到时候门口这几个鬼子一叫唤,粮库里待着的两个鬼子肯定就能醒过神
  来!万一鬼子开枪,那咱们这次行动可就砸了……”
  狠狠一跺脚,紧握着刀把子的孟满仓禁不住急声叫道:“这小鬼子可也真是……怎么就知道吃独食呢?干吗就不把另外的两个鬼子叫出来一块儿吃呢……”
  转悠着眼珠子,莫天留伸着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猛地朝着眉头紧锁的栗子群叫道:“大当家的,让我和满仓哥试试?”
  疑惑地看着莫天留,栗子群应声说道:“天留,你有啥主意?”
  伸手抓过了大车后边挂着的水桶,莫天留低声说道:“我试试跟那几个鬼子说说,看看能不能拉着满仓哥进粮库打水?只要那几个鬼子叫我和满仓哥进了粮库,就凭着满仓哥手里的两把刀,我还真不信有哪个鬼子能躲得过!再说我还能在旁边给满仓哥打个下手,这法子该是能成!”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栗子群看着那几个在粮库门前胡吃海喝的日军士兵说道:“也只能用上这法子了!有田,你那家什也准备好!只要看见粮仓门口的那几个鬼子药性发作,你立马就得下手,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们开枪!”
  飞快地从粮食口袋下摸出了自己惯用的弩弓和弩箭,钟有田重重地点了点头:“外面的交给我了!满仓,里头那俩货色可就看你的了!”
  摸了摸腰后别着的两柄短刀,孟满仓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顺手抄起了两个水桶,与莫天留一起朝着粮仓大门口走去。
  似乎是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无法自拔,几名把守在粮仓门前的日军士兵全然没有注意到莫天留与孟满仓走到了自己身边。直到莫天留在离着那几名日军士兵二十来步远近站定时,一名日军士兵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看向了莫天留,硬着嗓门儿朝莫天留叫道:“滚开……滚……”
  高举着手中空荡荡的水桶,莫天留迎着那名开口说话的日军士兵叫道:“太君……我们都口渴了,让我们进去打点水吧……打水……我们想喝点水啊……”
  举着手中半空的酒瓶,开口说话的那名日军士兵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滚开……滚开……”
  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孟满仓,莫天留微微叹了口气,细声细气地朝着孟满仓说道:“这鬼子油盐不进,满仓哥,估摸着咱们要硬闯了。”
  微微一点头,孟满仓轻轻放下了提在手中的水桶,把手背在身后上下摇了摇,顺势握住了腰后两柄短刀的刀柄:“二十步,我杀左边那两个,你站着别动,别挡道就成!”
  莫名其妙地看着同时紧紧咬住了牙关、从鼻孔中深深吸气的孟满仓,莫天留低声叫道:“满仓哥,什么叫我站着别动、别挡道就……”
  话没说完,孟满仓已经像是一头饿虎般,默不作声地朝前扑了过去。人才朝前扑出去三五步远近,双手中已经一正一反地握住了两柄只有一尺来长的短刀! 抗命1_第六十八章 袭杀搬运(下)   乍然间看见孟满仓紧握着两柄短刀朝着自己扑了过来,那开口说话的日军士兵反应倒也不慢,抬手便将握在手中的酒瓶朝着孟满仓掷了过去,顺势一把抓起了靠在粮仓门前工事上的三八大盖儿。而另外几名日军士兵也在片刻的愣怔之后,纷纷伸手抓向了身边近在咫尺的武器。
  不等反应最快的那名日军士兵抬起枪口,朝前急冲的孟满仓已经避开了朝着自己面门飞来的酒瓶,合身扑到了那名日军士兵面前,手中的两柄短刀交错绞杀之下,几乎将那名日军士兵的脖子完全割裂开来。
  漫天喷溅的血雨中,孟满仓看也不看两名嘶声吼叫着、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朝自己撞来的日军士兵,反倒是侧身一脚踢在了另一名日军士兵已经抬起的枪管上。借着这一脚踹出的力量,孟满仓朝前一个弓箭步站稳了身形,手中紧握着的两柄短刀如同毒蛇般由下至上一挑一扎,顿时便将另一名日军士兵开了腔子!
  几乎在同时,犹如鬼哭枭啼般的弩箭冲破风声呼啸而至。只是眨眼的工夫,几名端起了三八大盖儿的日军士兵或是被弩箭射穿了脖子,或是被弩箭钉在了脑袋上,全都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
  没有丝毫迟疑,孟满仓抬起胳膊擦了擦满头满脸的血水,回头朝着傻愣愣站在原地的莫天留低喝道:“别傻愣着了,朝粮库里面闯!”
  瞪大了眼睛,莫天留就像是做梦般地看着眼前六名日军士兵眨眼间被杀了个干净,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弩箭与自己擦身而过时的啸叫。直到孟满仓急声低喝传到了耳中时,莫天留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急叫着应道:“满仓哥,你别闯!千万别闯!”
  紧攥着手中的水桶,莫天留朝前急冲几步,弯腰抓起了个半空的酒瓶捏在手中,这才朝着已经贴着大门旁站好了撞门架势的孟满仓急叫道:“让我先进去哄住了里面的鬼子!要不你这一身血的架势朝里面闯,鬼子肯定见了你就开枪,那可就全砸了!”
  转头看着栗子群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朝着粮仓大门前冲了过来,孟满仓看看自己满身鲜血的架势,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你可加小心……”
  顾不上跟孟满仓再说什么,莫天留伸手将粮仓大门推开了条窄缝,却是背对着粮仓大门朝门缝里挤了进去,口中兀自大声吆喝着:“太君……你们米西……我去打点水……米西……”
  才朝着门缝里挤进了半个身子,莫天留已经听见了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两名日军士兵的吼叫,还有拉动枪栓的脆响!
  僵硬着身子,莫天留慢慢把提在手中的酒瓶子先朝后伸了过去,一边微微摇晃着酒瓶子,一边大声吆喝起来:“太君……好酒……你们米西……”
  嘴里吆喝不停,手上也连连摇晃着酒瓶,慢条斯理地转过了身子,迎着两个离粮库大门足有三十米开外的日军士兵叫道:“
  太君,外边的太君在米西啊太君……叫我送酒进来给你们也米西啊……”
  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莫天留点头哈腰地慢慢朝着那两名日军士兵走去,就像是一只拿着大米逗引母鸡的狐狸般,一步步地靠近了那两名端着三八大盖儿、朝自己虎视眈眈的日军士兵。
  很是狐疑地看着摇晃着酒瓶子朝自己走近的莫天留,守在粮库里面的两名日军士兵对望一眼,再看看莫天留手中摇晃着的酒瓶子,总算是慢慢垂下了对准莫天留的枪口。其中一名日军士兵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朝着莫天留吆喝出了一句日本话。
  在脸上挤出了一副迷惑的模样,莫天留努力让自己的脚步不要走得太快,几乎是扯开了嗓门儿朝着那两名日军士兵叫道:“太君,你说的是个啥呀?是叫我过去呀……还是叫我过去……”
  眼看着已经凑到了离两名日军士兵十步远近的距离上,还没等莫天留攥着酒瓶子的巴掌蓄上力气,两名日军士兵的眼神却是猛然一凝,几乎同时盯住了莫天留的双脚。
  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莫天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急匆匆从被孟满仓斩杀的日军士兵身边捡起酒瓶时,双脚居然沾满了鲜血。虽然在暮色之中,隔远了看得并不真切,可走近了却是能叫人一目了然!
  没有丝毫的犹豫,莫天留猛地向前一个纵身,手中紧攥着的酒瓶与水桶几乎同时脱手,朝着两名已经抬起了枪口的日军士兵砸了过去。伴随着那两名日军士兵下意识的躲闪,莫天留飞快地从腰后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怒声大吼着朝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扑了过去:“杀呀……”
  吼声刚起,一支弩箭已经呼啸着钉在了一名日军士兵的眼眶中。几乎就在那名被弩箭射中的日军士兵仰天倒下的瞬间,莫天留手中抓着的匕首也狠狠地捅在了另一名日军士兵的胸口。
  瞪圆了眼睛,那名被莫天留刺中了胸口的日军士兵一时未死,已经搭在扳机护圈上的手指顿时向扳机上滑了过去。也顾不得在脑中多转任何念头,合身扑到了那名日军士兵眼前的莫天留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日军士兵紧握着的三八大盖儿,一根手指也只朝着扳机后那狭小的空隙中抓了进去。
  濒死之时,被莫天留刺中了胸口的日军士兵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玩命地扣动着扳机,顿时将莫天留伸在扳机与护圈间隙中的手指夹得皮破血流。剧痛之下,莫天留不禁惨叫着用力拔出了刺在日军士兵胸口的匕首,狠狠地朝着那名日军士兵一刀接一刀地捅了下去……
  几乎就在莫天留大声怒吼的同时,原本守在门后的孟满仓已经撞开了粮库大门,直冲着莫天留面前的两名日军士兵冲杀过来。眼见着其中一名日军士兵被弩箭射杀,而另一名与莫天留纠缠在一起的日军士兵却并没倒下,反倒是只听见莫天
  留惨叫连连。惊怒之下,孟满仓几个箭步冲到了莫天留身边,手中短刀闪电般地刺进了另一名日军士兵的咽喉,这才朝着莫天留急声叫道:“天留,你受伤了?!”
  被那名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日军士兵喉咙上喷出的鲜血糊了一脸,莫天留猛地将卡在扳机与护圈之间的手指抽了出来,疼得连连跳脚大骂:“可是疼死老子了……狗日的鬼子……”
  一把抓过了莫天留的手仔细看了看,孟满仓顿时松了口气。再看看倒在脚下的日军士兵尸体,孟满仓更是忍俊不禁地低笑起来:“天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狠角儿?我要是再慢点过来,怕是这鬼子都要叫你收拾成饺子馅儿了。”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莫天留先把手上的手指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这才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被自己把前胸肚腹捅得血肉模糊的鬼子尸体,余恨未消地怒声叫道:“这鬼子都叫我捅了心口了,还憋着一口气要开枪!我这手指头要是再慢一点,怕是就真叫他把枪打响了……”
  话音未落,已经安排了其他八路军战士搜索粮库、肃清战场的栗子群也疾步走到了莫天留身边。只一看莫天留那血肉模糊的手指,栗子群飞快地从自己衣襟上扯下一根布条,三下两下便将莫天留受伤的手指包扎起来,这才朝着莫天留与孟满仓说道:“天留、满仓,你们俩上岗楼负责警戒,尤其是要注意城门方向是不是有鬼子出现!”
  捧着受伤的手,莫天留却是朝着栗子群摇了摇头:“大当家的,咱们要把粮食运去的地方,只有我和棒槌熟悉,警戒的活儿你找旁人吧,我还是跟棒槌一块儿领路,咱们赶紧把鬼子的粮食弄走!”
  略作思忖,栗子群飞快地点了点头,扭头朝着其他八路军战士叫道:“大家抓紧时间肃清战场,会赶车的同志马上把大车赶到粮库里来!韦正光,你负责在粮库里装上你拿手的那些玩意儿,一定要保证一个时辰之后,粮库的大火烧得谁也拢不了边儿!其他的同志,立刻把粮库里的麦子装车运走,天留、棒槌带路!”
  整齐的答应声中,一些八路军战士飞快地冲出了粮库大门。不过片刻的工夫,满载着粮食口袋的大车便鱼贯从大门驶进了粮库中。
  把吓得浑身颤抖的何财主交给了另外一名八路军战士看管,沙邦粹三下两下扒拉掉了身上的衣裳,伸着两只长长的胳膊,眨眼间便将大车上用来打马虎眼的、装满了沙土的粮食口袋扔了一地。而在粮仓中列出了两行队伍的其他八路军战士,也飞快地将装满了麦子的粮食口袋运到了大车上。
  眼看着一辆辆大车上重新装满了粮食,捧着受伤的手站在一旁的莫天留禁不住得意地低笑起来:“嘿嘿嘿嘿……这可是好几万斤麦子啊……鬼子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工夫,这好几万斤粮食怎么就能不见了踪影?” 抗命1_第六十九章 几近穷途   把地上捡回来的两捧麦种磨了面,用被砸豁了半边的铁锅烙了干粮,汪老栓一手捏着一个烫手的硬馍递到了两个孩子手里,然后又将剩下的一块干粮掰成了两半,把一多半扔给了坐在灶边抹泪的媳妇,闷声朝媳妇说道:“打你过门儿到今天,也没叫你吃过几顿饱饭!嫁到我老汪家,算是……亏了你了!”
  捧着汪老栓扔过来的半块干粮,再看看两个大口吃着硬馍的孩子,汪老栓的媳妇终于忍不住心中悲苦,捂着嘴巴痛哭起来……
  穷门小户人家,土里刨食、靠天吃饭,一年辛苦能换来个半饥半饱,日子也就算是能熬下去了。赶上老天爷开眼赏了个丰收年景,拿地里多打的那点粮食换个蚕豆大的长命锁片、麻绳粗的银丝镯子,估摸着都能当传家宝一辈传一辈。真要是咬牙扯了花布给媳妇做一件大袄,一村子的娘们儿都能在背地里羡慕得咬碎银牙!
  眼瞅着今年天时不正,地里压根儿就没打上来多少粮食,哪怕是汪老栓家媳妇精打细算,也只盘算出个拿麦子换杂粮、熬粥糊弄到来年的主意。家里两个孩子哭闹了好多回,想要吃一口新麦子烙出来的干粮,汪老栓家媳妇都把手伸到了扬净晒干的麦子里,却还是狠着心把手缩了回来……
  可还没等汪老栓把扬净晒干的麦子拿去清乐县城里换了杂粮,十几个鬼子已经领着一群二鬼子冲进了村子。三十来户人的村子里有一家算一家,不管是麦子还是其他的各样杂粮,全都叫那些鬼子和二鬼子抢了个干净。村口有两家人抱了一口袋粮食想跑,可还没跑出去百十步远,鬼子手里的大枪就响成了一片。汪老栓眼睁睁看着那几袋子染血的粮食被扔上了大车,腰后衣襟又被媳妇死死拽着,只能低头扔下了已经攥在手中的砍柴斧头……
  粮食被抢光了,出村去寻亲戚求告些粮食的乡亲也哭丧着脸空手回了村,只捎带回了个令人绝望的消息——清乐县境内十里八乡的村子,差不离全都遭了鬼子劫掠,一点粮食都没剩下!
  四下求告无门,更兼得兵荒马乱的年月,哪怕是出门要饭逃荒也是走投无路。才不过两天的工夫,村子里已经有心气儿窄的人家一把火烧了自家房子,一家三口齐刷刷在村口大树上上了吊。眼看着再没活路,汪老栓只能把心一横,招呼着媳妇用地上捡回来的两捧麦种磨面做饭,自己却坐在被鬼子折腾散了的麦草垛旁,红着眼睛用麦草扎了三个草标……
  几乎要把拿在手中的半块干粮捏成了粉末,汪老栓赤红着一双眼睛在两个懵懂的儿子与哭泣的媳妇之间来回扫视着,嘴张了好几次,却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看着抢先吃光了干粮的两个儿子全都盯住了自己手中那半块干粮,汪老栓只得硬起心肠,使劲闭上了眼睛:“明天……咱们就去清乐县城,给你们娘仨找条活路……”
  睁着一双泪眼,汪老栓家媳妇哽咽着看着身边两个孩子,老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话:“俩孩子……可才四五岁呀……这就没了爹娘了……要不,你把我给卖了吧?给你们爷仨换点粮食活命……”
  重重地摇了摇头,汪老栓涩声应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找着个管饭吃的地方,就算是祖上积德了,谁还能再拿粮食出来买人丁啊……
  ”
  “可我舍不得孩子……爹娘都不在身边了,孩子苦啊……”
  “这年头,能活就不错了,苦……啥是苦?哪儿又能不苦啊……”
  耐不住心头悲苦无奈,汪老栓双手紧握着拳头,使劲捶打着自己的额头,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而两个懵懂的孩子看见自己爹娘痛哭的模样,也全都尖声哭泣起来!
  正在一家四口痛哭时,从汪老栓家屋子外面,却猛地传来了个低沉的声音:“屋里乡亲,先别哭了!这里有点粮食,你们先拿着。熬过七天,自然有活命的法子!”
  讶然止住了哭泣,汪老栓猛地从灶台旁站起了身子,顺手抄起了灶台旁砍柴的斧头,哑着嗓门儿朝屋外喝道:“外边是谁?!”
  就像是全然没听见汪老栓的喝问声,屋外的那个声音依旧沉稳异常:“记住了!七天后,就有活命的法子,心里可千万别乱了章法!”
  伴随着那沉稳异常的声音,一个算不得太大的粗布口袋也从半敞开着的房门处扔进了屋子,屋外也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还没等汪老栓回过神儿来,不远处的邻舍院子里,已经隐约传来了一个有些尖细的嗓音:“……熬过七天,就有活路!”
  犹豫着放下了手中紧握的砍柴斧头,汪老栓迈步走到了那个被人扔进了屋子的口袋前,弯腰捡起了那只有三五斤分量的口袋。只是打开口袋瞧了一眼,汪老栓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口袋里居然是扬净、晒干的黑豆!
  睁着一双婆娑泪眼,汪老栓家媳妇看着汪老栓捧着口袋愣在当场的模样,禁不住怯怯地站起了身子,朝着汪老栓颤声问道:“孩子他爹,这口袋里是啥?”
  一把攥紧了袋口,汪老栓急三火四地关上了房门,这才朝着自家媳妇低声叫道:“是粮食!黑豆……就这些黑豆,再掺上些野菜什么的熬些稀汤,当真够咱们一家子活七天!”
  讶然张大了嘴巴,汪老栓家媳妇惊声叫道:“还真是粮食?这是哪路神仙,知道咱们家活不下去了,半夜来给咱家送这救命的粮食呀?”
  朝着自家媳妇摆了摆手,汪老栓侧耳聆听着村落中几条看家狗看见生人时折腾出来的动静,好半天方才低声说道:“不光是咱们家,怕是村里被鬼子抢走了粮食的人家,都得着了这救命的粮食了!孩子他娘,赶紧找个能藏东西的地方,把粮食好好藏起来!我出去看看……”
  眼看着汪老栓顺手又把砍柴斧头抓在了掌中,汪老栓家媳妇急得一个箭步冲到了汪老栓身边,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汪老栓结实的腰杆:“当家的,你可别出去呀……这兵荒马乱、黑灯瞎火的,外面给咱们送粮食的人也都不知道是啥来路,万一要是……你可叫我们娘仨怎么活呀?!”
  轻轻一晃身板,汪老栓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媳妇的撕缠:“我不走远,就是去隔壁汪二狗家看看!”
  “汪二狗家也跟咱家一样,粮食让鬼子抢了个精光,你去他家能看出来个啥?”
  “那二狗子不是农闲的时候,爱挑着个货郎担走村串寨地挣零花钱吗?跑得最远的时候,他都去过保定府进货,该是见识过些世面的!我就是想去问问二狗子,看看他能不能知道这半夜不露面、挨家送粮食的
  人到底是啥来路。”
  好说歹说,汪老栓总算是哄着自家媳妇让自个儿出了门。借着村中道路两旁的树木遮掩,汪老栓没走几步,已经站在了同村的汪二狗家院门外。弯腰捡了块土疙瘩,汪老栓抬手将那土疙瘩轻轻扔到了汪二狗家的房顶上,这才低声朝院子里叫道:“二狗子,我是老栓,你给出来开开门!”
  很是带着几分惊惧的意味,伴随着汪老栓话音落下,汪二狗的声音也飞快地在屋里响起:“是……是老栓呀?家里都睡下了,有啥事,明天天亮再说吧。”
  耳听着汪二狗屋子里搬弄物件时发出的细碎声音,汪老栓不禁提高了几分嗓门儿:“睡下个啥呀?赶紧来开门,我有事要问你!”
  似乎是害怕汪老栓的叫喊声惊动了更多的人,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汪二狗总算是蹑手蹑脚地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院门,却堵在院门口朝汪老栓强笑着说道:“老栓,这大晚上的,你有啥……”
  打量着身形瘦小的汪二狗那躲躲闪闪的模样,汪老栓索性伸手把汪二狗推进了院子里。反手关上院门,汪老栓压着嗓门儿凑在汪二狗眼前问道:“你们家也得着了?”
  “得着……得着啥?”
  “还给我装?!粮食!刚才有人朝着我屋里扔了些杂粮,我可听着你家院子里也有动静,你还给我装啥?”
  “老栓,你也得着粮食了?那送粮食的那人说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说是叫咱们熬过七天,家里人就能有活路。二狗,你平日里挑着货郎担走村串寨的,也算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你知道这趁着半夜送粮食的人,是啥来路?”
  “来路……这我可说不准!可我倒是听说了个旁的事情……”
  “啥事?”
  “就两天前,鬼子在清乐县城旁边的粮库,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守着粮库的鬼子一个也没跑出来,全都叫烧死在粮库里面了!”
  “该!死得该!可那粮库里的粮食都给烧了,倒是真可惜了……”
  “谁跟你说粮库里的粮食叫烧了呀?烧了的就是个空粮库,粮库里面存着的差不离小十万斤麦子,就这么生生不见了影子。听清乐县城里面的人说,是从铁屏山上下来一股绺子,一个时辰的工夫就把粮库里的麦子搬运光了,捎带手地还把跟鬼子套近乎的何财主绑了票!可说来也奇怪,清乐县城里的鬼子是见着火头起来,就领着那些二鬼子撒开了追,愣就是没见着那股绺子的人影!”
  “带着小十万斤粮食,小路肯定是没法走,大路……可走不快呀。再说了,大路上不还有鬼子的炮楼卡着吗?这股绺子倒是使唤上了啥神通?是不是请了封神榜里头的土行孙上身,从地底下遁走了?”
  “这我也琢磨不明白……我要能把小十万斤粮食眨眼就弄没了,一定得是五鬼搬运的神通才成!眼下清乐县境内十里八乡,手里能有粮食周济咱们的,估摸着也就是这些劫了鬼子粮库的人物。要是照着这路数来看……七天后,咱们怕是真能有条活路走?”
  “二狗,你是说……这些人真能让咱们吃上饭?”
  “我琢磨能行!只是……这饭怕也不是白吃的啊……” 抗命1_第七十章 敲山震虎(上)   耳听着鬼子和皇协军搜查隔壁铺面时闹出来的动静,“百味鲜”饭馆里打下手的几个小徒弟手里的活儿都有些乱了章法。剥蒜的老半天扒拉不下丁点儿蒜皮,择葱的愣是把葱白掐下去老长一截,就连烧火的小徒弟也都心不在焉地一个劲儿朝着灶膛里添柴火,只把个灶膛里填得满满当当,生生把原本燃得旺盛的火苗憋成了一股股浓烟……
  相比之下,大师傅余锁柱手上抓着的菜刀却是稳定异常,切出来的羊羔子肉依旧是大小均匀、薄如纸片,捎带着还不耽误招呼着另一口灶眼上炖着的羊杂汤。眼看着在灶下烧火的小徒弟手忙脚乱地拿着吹火筒一个劲儿朝灶膛里吹气,余锁柱抬脚踢开了几根半截塞在灶膛里的长柴火,瓮声瓮气地朝着那烧火的小徒弟叫道:“人要实心、火要空心,这话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手里有活儿的时候,那就是天要塌下来,你也得先照应着手里的活儿,少胡思乱想!”
  急三火四地鼓起腮帮子吹灭了几根刚燃起火苗的长柴,烧火的小伙计犹豫了片刻,方才怯怯地抬头看向了拾掇着羊杂汤的余锁柱:“师……余师傅,这都三天了,城里的鬼子和二鬼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天好几回地搜查、抓人,我……我……”
  用大勺慢慢搅和着羊杂汤,余锁柱头也不抬地应道:“心里害怕?”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烧火的小伙计低声说道:“昨天下晌的时候,街口粮食铺子叫鬼子抄了,掌柜的和伙计也都叫抓去了宪兵队。听说是鬼子从他们关了张的铺子里抄出来几十斤细粮,就给他们安了个啥……经济犯的罪名,说交不出两千斤粮食,就要枪毙……”
  重重地把手中大勺朝着案板上一扔,余锁柱丝毫没好气儿地哼道:“鬼子这是急疯了心了!前天晚上,鬼子在城外边的粮库叫人给劫了,看守粮库的鬼子也给杀了几个,憋着这股邪火,鬼子还能怎么着?还不就是靠着抓人、杀人,逼着老百姓交粮食?”
  很是紧张地看了看灶间低垂的门帘,烧火的小伙计压低了嗓门儿说道:“余师傅,那咱们这饭馆……不会有啥事吧?”
  冷哼半声,余锁柱重又抓起了菜刀,狠狠地朝着搁在砧板上的羊羔子肉切了下去:“不会!咱们这饭馆的掌柜可是跟鬼子穿一条裤子的主儿,不到鬼子饿急眼的时候,鬼子还舍不得杀了这条狗下汤锅!”
  撩起灶间门帘看了看店堂内的动静,另一个打杂的小伙计微微叹了口气:“余师傅,怕是鬼子不来找咱们麻烦,咱们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连着三天工夫,咱们铺面里头除了鬼子和二鬼子上门打秋风,一个正经客人都没有。再要这么下去……买卖黄了,咱们可也就没了吃饭的地方了……”
  运刀如飞,余锁柱三下两下将案板上的羊羔子肉料理停当,顺势把手中菜刀朝着砧板上一剁:“老爷们儿只要有手有脚、勤快肯干,哪儿还混不着一碗饭吃?清乐县城找不着合适的
  下家,就不能去宫南、遂平?真要是手里攥着绝活儿,保定府也能平蹚!”
  “余师傅,这话也就是你能说——就凭着你的手艺,上哪儿扛活,人家饭馆掌柜的也得好生供着你不是?可我们……这鸡零狗碎的活儿谁还不会呀?哪儿就能那么简便地找着活儿?”
  抄起砧板旁边的一张干荷叶,余锁柱利落地包了几斤切好的羊羔肉,顺手又抓了几块新烙出来的苞米面饼子,这才朝着坐在灶边烧火的小伙计一努嘴:“把后窗户给我打开,我师娘一家老小还都没吃呢,我给送点吃的回去!要是前边有人问,就说我……”
  不等余锁柱把话说完,坐在灶边烧火的小伙计已经跳起了身子,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灶间的后窗户,这才朝着余锁柱挤了挤眼睛:“就说你肚子痛,刚去茅房了……”
  朝着那烧火的小伙计点了点头,余锁柱利落地从灶间后窗户跳了出去。顺着灶间后边的小路两转三拐,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余锁柱已经站在了一处临街的破败院子门外。左右看看街上并没什么扎眼的人物,余锁柱这才伸手在院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压着嗓门儿朝院子里低叫道:“师娘,我是柱子,您给开开门。”
  话音刚落,破败的小院中已经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千疮百孔的院门轻轻开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已经迎着余锁柱站在了院门口,朝着余锁柱低声说道:“柱子来了呀?今天铺面里活计不忙?”
  朝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微微一点头,余锁柱也是压低了嗓门儿应道:“眼下县城里都乱了套了,压根儿就没几个正经人上馆子里吃饭,我这不就偷空来看看师娘嘛!师娘,家里都还好着呢?没人来这儿瞎闹腾吧?”
  让开了进院的门户,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悄声说道:“见天儿都有人来闹搜查,今天来搜查的人都是刚走。可咱们这穷门小户人家,屋里屋外一眼就能看个干净,能搜查出来个什么?柱子,别在这儿站着了,有话屋里说……”
  迈步进了院门,余锁柱麻利地反手关上了院门,这才朝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低声说道:“师娘,那几位客人……”
  朝着院子里一间连门扇都没有的偏房努了努嘴,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悄声应道:“都藏在那屋里呢!柱子你只管去寻他们说话,师娘帮你留神着门户就成了!”
  从荷叶包里抓出了两块干粮和一些羊羔子肉,余锁柱不由分说地将这些吃食塞到了老太太的手中,这才大步走进了那间连门扇都没有的破屋子里,伸手在屋角搁着的一口破水缸上敲了三下。
  耳听着那破水缸下面也传来了两声轻轻的敲打声,余锁柱抓着缸沿儿猛一用力,硬生生将那装着大半缸水的水缸从屋角挪了开来,露出了水缸下一个水桶粗细的窟窿。
  迎着从水缸下窟窿里露脸的莫天留,余锁柱蹲下身子朝莫天留说道:“天留兄弟,赶紧出来松快松快、吃些东西
  吧。在这地洞里憋了三天,可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双手在地洞出口边缘一撑,也都不见如何用力,莫天留已经轻飘飘地从地洞里跳了出来,顺势接过了余锁柱朝自己递过来的荷叶包:“余师傅,这回可是当真辛苦你了——又得替我们查探街面上的动静,又得想辙给我们弄吃喝……”
  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余锁柱看着从地洞里露脸的涂扣儿,低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语:“天留兄弟,客套话咱们就不多说了!别的不论,就凭着你上回收拾了刘红眼,这次还能宰了那么些鬼子,我余锁柱都得对你说声佩服!有啥用得着我余锁柱的地方,你也都不必客气!”
  紧随在涂扣儿身后,栗子群也悄无声息地从地洞中钻了出来,朝着站在地洞旁的余锁柱和声说道:“余师傅说得是,咱们八路军跟老百姓,本来就是一家人,自然用不着说两家话!余师傅,昨天你没得着机会回来,眼下清乐县城里的情况是个啥样?”
  扭头朝着站在院门口扒着门缝观望动静的老太太瞧了一眼,余锁柱压低了嗓门儿说道:“栗队长,鬼子和二鬼子还是在满城搜查,三天工夫下来,光在日本宪兵队里边,就关了有十好几号清乐县城里的商铺掌柜、伙计,都是寻了个没法说的由头,逼着他们交粮食赎命呢!听来‘百味鲜’吃饭的二鬼子说,清乐县的鬼子头儿岛前这几天就跟疯了一样,抽了不少鬼子和二鬼子的大嘴巴,还把看守粮库的那个鬼子小头目给关起来了……”
  “鬼子和二鬼子没再出城抢粮食?”
  “倒是也有人马出了城,可全都是天擦黑就空着手回来了,瞧着像是没能再抢着粮食的模样。”
  “晚上鬼子巡城的人手多吗?”
  “多!天一擦黑鬼子就巡城,都是两三个鬼子领着七八个二鬼子,枪也都不背在肩膀头上,全都是端在手里头的!昨晚上有一户人家,家里人得了急病,天黑了上街想请大夫,小鬼子连问都不问,立马就开了枪……”
  微微点了点头,栗子群沉吟片刻,方才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说道:“天留,估摸着火候快到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和满仓、有田上街写标语去!可千万记住了——不能跟巡城的鬼子和二鬼子打照面儿,标语最好是能写在大街上,离鬼子的宪兵司令部、皇协军军营越近越好!”
  利索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一边大口吃着干粮,一边朝着栗子群含混不清地说道:“大当家的,这几天在地洞里,你教我写的那几句标语的词儿……我觉着是挺好的,可就是不提气呀。”
  “不提气?”
  “对呀!文绉绉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去……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就是觉着不提气!我说大当家的,我能加上点别的词儿不?”
  “别的词儿?啥词儿?”
  “这个你就甭问了,保管是提气上劲儿的好词!” 抗命1_第七十一章 敲山震虎(下)   一大清早,岛前半兵卫的办公室里就传来了岛前半兵卫那怒不可遏的叫骂声,捎带着还时不时有打耳光的脆响间或响起……
  这可也真是怪不得岛前半兵卫怒不可遏。
  眼看着已经差不多够数的军粮,眨眼的工夫就叫人弄得不翼而飞,连看守粮库的几名日军士兵也都叫人杀鸡般收拾了个干净。从保定府按时到达清乐县的运粮火车没能把粮食运回去,保定府日军司令部打来的电话,自然也不会对岛前半兵卫有多客气。少说一天三顿的“八格雅鹿”“弱虫”“马鹿”,直骂得岛前半兵卫祖坟生烟!
  都没等岛前半兵卫回过一口气、腾出手脚再想法子掠夺粮食,清乐县城中却又猛不丁地出现了不少抗日标语。尤其是在离清乐县日军宪兵司令部不到二十米的大街上,居然有人用大白灰龙飞凤舞地写上了斗大的一行字——小鬼子,我操你姥姥……
  封城大索、穷搜之下,非但是没能找出来在清乐县城里趁夜写抗日标语的人来,反倒是有一队夜里巡城的巡逻队遭到了伏击。虽然那些伏击巡逻队的人只来得及用弩箭射杀了一名日军士兵,可这种显而易见的挑衅行为,已经足够让岛前半兵卫怒气冲天了!
  瞪着在办公室中站成了一排、脸上都带着紫红色巴掌印记的日军和皇协军军官,岛前半兵卫一屁股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恶狠狠地朝着几名日军与皇协军军官吼叫道:“都是一群混账!敢于与皇军对抗的家伙,都已经摸到了皇军宪兵司令部旁边,就在皇军的眼皮子底下挑衅皇军的尊严,可你们……牟口田,城里的夜间巡逻是你具体负责的吧?你来说说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顾不得挨了好几个耳光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痛,牟口田沙比猛地一个立正:“岛前阁下,这的确是我的失职!只是……在发现了有人书写反日标语、挑衅皇军尊严之后,卑职已经将整个清乐县城搜查过了好几遍,却还是没能发现可疑的人物!根据卑职的推测……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趁着晚上关闭城门之前进入县城的,在写好标语之后藏匿起来,再在第二天早晨城门开启后离开县城!这样的话,我们在白天的搜查,自然是找不到那些家伙的踪迹的……”
  同样被打得脸颊赤红,刚从禁闭室里放出来的深井太郎犹豫片刻之后,方才接应上了牟口田的话头:“岛前阁下,我怀疑袭击粮库的人和在清乐县城里写反日标语的人……是同一批!”
  疑惑地瞪着深井太郎,岛前半兵卫厉声喝道:“不是说袭击粮库的人是土匪吗?那些家伙不但袭击了粮库、抢走了皇军的军粮,还绑架了何翻译的父亲!反日的土匪……有这样的可能吗?”
  飞快地摇了摇头,深井太郎低声应道:“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岛前阁下,土匪或许敢于趁着皇军兵力不足时,发动对皇军的偷袭。可是明目张胆地袭击皇军的粮库、抢夺军粮,这恐怕不是一般的土匪敢于进行的行动,反倒像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或者是国民党的小股作战部队才有的行动啊!”
  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岛前半兵卫紧皱着眉头叫道:“何,你是怎么看待这两件事情的?”
  很有些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何龅牙瞄了一眼嘴角都被打得沁出了血丝的白癞子:“这件事情……恐怕要问问白队长才清楚。毕竟白队长对清乐、宫南两县的情况比较熟悉……”
  耳听着岛前半兵卫从鼻孔里“嗯”了一声,何龅牙赶忙朝站在办公桌前面的白癞子叫道:“白队长,岛前太君想听听你对粮库被劫、街上有人写标语的事情怎么看?”
  很是没好气儿地哼了半声,白癞子刚要开口说话,嘴角上的伤口便被牵扯得疼痛难耐,顿时便是狠狠一个激灵:“我哪儿知道怎么看?!就这些天,老子带着皇协军的人马,没黑没白地带他们下乡抢粮,好处一点没得着,小腿肚子倒是跑细了一圈!到头来……我皇协军军营都叫他们带人给抄了,留下来看守营房的弟兄也叫打了!人都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还没卸磨、没过河呢,就已经朝着老子下手了……”
  苦着一张脸,何龅牙无可奈何地朝白癞子应道:“白队长,都到了这节骨眼儿上了,你可就别再跟皇军怄气了!真要是把皇军又给惹毛了,你不还得再挨一顿大嘴巴?好歹寻个说法,把眼前这事情想法给糊弄过去就得——我这儿还着急上火的,不知道该怎么救我家老太爷呢……”
  看着岛前半兵卫那凶狠的模样,白癞子只得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这事情要叫我说,估摸着该是共产党八路军的人马干的——打涂家村那一仗我就觉着不对,一般的绺子人马,哪儿有那打仗的本事?国军的队伍里,懂这种一沾就走、见好就收的打法的也不多,唯独是共产党八路军的人马,这些年下来,跟国军斗、跟日本人斗,早就练成了这钝刀子杀人慢慢来的功夫!”
  讶然瞪大了眼睛,何龅牙急迫地低叫道:“你是说……烧了粮库的人马,是共产党八路军?!”
  很是自信地点了点头,白癞子飞快地接应道:“十有八九!尤其是瞧见了这些天在清乐县城里写的那些标语,我这心里就更觉着像了——只有共产党八路军,喜欢用这法子来亮字号、显威风,招揽人心!”
  “那……能有啥法子应对这共产党八路军?”
  “这帮人的老底子可是当年的红军,差不多全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星,哪儿是那么好应付的?不是我说丧气话,就凭着清乐县城里这点日本人,哪怕是再捎上我皇协军治安大队的人马,怕是都难得在共产党八路军面前落了好处!”
  “这……不能吧?好歹皇军有枪有炮,还有飞机、坦克,当面锣对面鼓地打起来,那八路军真能顶得住?”
  “可人家压根儿就不跟你当面顶呀!你大队人马杀过去,他当面不打,等你稍微有个不留神,他再抽冷子咬你一口……”
  扭头看了看满脸狐疑神色、眼看着又要发火的岛前半兵卫,何龅牙赶忙打断了白癞子的话茬儿:“我的个白队长,你就先别说这些没用的吧!赶紧想个法子,先把这在清乐县城里写标语的人抓起来再说!实在不成……把他们赶出去也行啊,自当是求个眼不见为净!”
  同样注意到了岛前半兵卫快要发火的模样,白癞子转悠着眼珠子,沉吟着说道:“要说办法……倒是也有一个——平日里搜查都是白天,今天咱们反过来,等晚上关了城门之后
  再搜查。把各处的保长、里长全都叫上,一家家对着人头搜,有脸生的、没人作保的,全都抓起来!能不能抓着八路军暂且不说,至少今儿晚上,肯定是没人能上街再写标语了!”
  忙不迭地把白癞子出的主意掐头去尾地翻译给了岛前半兵卫,都还没等何龅牙喘上一口气,岛前半兵卫已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按照这样的办法实施吧!马上召集所有的保长、里长去皇协军军营集中待命,今天提前一小时关闭城门,让那些保长、里长配合皇军和皇协军,在全城进行搜查!”
  伴随着岛前半兵卫一声令下,清乐县城中的大部分日军和皇协军士兵立刻遵照岛前半兵卫的命令,将那些不明就里的保长、里长生拉硬拽地塞进了皇协军军营,直闹得清乐县城中鸡飞狗跳,一片乌烟瘴气的场面。
  也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场面之中,得着了余锁柱传信的莫天留等人,却分散离开了清乐县城,在前几天被大火焚烧过的粮库左近的树林中聚集起来。
  派出了几名八路军战士放哨,栗子群看着树林中一大片枯萎的山茱萸,很有些赞许地拍了拍莫天留的肩膀:“天留,这倒还亏了你记得粮库左近有这么个地方。要不然……差不多小十万斤粮食,想要运走还真是个麻烦!”
  伸着脚尖扒拉着地上枯萎的山茱萸,莫天留看着拨开了浮土后隐约露出来的粮食口袋,嬉笑着朝栗子群应道:“这地方我小时候常来,采些山茱萸去药店换钱打牙祭,自然是知道这地方有个大坑,藏个十万斤粮食一点都不费力。再加上有这么多山茱萸,就是猎狗都闻不出味道来!嘿嘿嘿嘿……鬼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就是把粮食从粮库挪出来不到二里地,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轻轻舒了口气,栗子群曼声应道:“这也亏得涂家村的乡亲帮忙,天不亮就翻山越岭地赶到了这片林子里接应我们,捎带着还帮忙给其他村子里被抢光了粮食的乡亲送去了应急的吃食……等今天晚上,咱们趁着鬼子封城搜查的时候,安安稳稳把粮食运走,这次的行动,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像是骤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莫天留猛地朝着栗子群开口问道:“大当家的,你是怎么知道鬼子今晚上要封城抓人的?”
  “咱们在城里折腾了这些天,为的就是逗引出鬼子的火气,让鬼子觉着我们就藏在城里。鬼子这些天都是白天搜查,可没见丁点儿的用处,那自然就想着要在晚上逼着人面熟、环境熟的保长、里长认人、抓人。眼下鬼子把清乐县城里的保长、里长都拽到了二鬼子的军营里,这还有啥不明白的?”
  “那还有……咱们干吗非得要等到七天后,再给遭了鬼子祸害的乡亲送粮食去?”
  “鬼子这些天不是又下乡抢粮食吗?咱们要是把粮食给乡亲们早早送去,保不齐又叫鬼子给抢了呢?只有等鬼子再去下乡搜过一遍之后,这才算得上保险……”
  “那今儿晚上咱们招呼了乡亲们过来运粮,可难保不闹出点动静啊?这儿离城墙也不算太远,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一点儿声音都能听得真切,要是鬼子发觉了……”
  “所以咱们晚上还得替运粮食的乡亲们再上一道保险!” 抗命1_第七十二章 声东击西   离天黑还有好大一会儿工夫,把守着清乐县城几处城门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几乎同时摘下了挂在肩头的大枪,不由分说地关闭了城门!好些要进城或出城办事的客商、乡亲被阻住了去路,顿时便挤在城门口喧哗起来。有些跟那看守城门的皇协军士兵熟络些的,更是扯开了嗓门儿大声叫嚷:“黄班长,今天是怎么回事呀?怎么这么早就关城门了?我专门进城抓药来的,家里可还有病人等着吃药救命啊……”
  “吕爷,您帮帮忙,放我进城行不行?我这刚出城踅摸的两条活鱼,要给我家老太爷办寿宴用的,可是耽搁不起时辰……”
  喧闹叫嚷声中,把守在城门前的日军士兵固然是吹胡子瞪眼的大声呵斥,推搡着那些奓着胆子挤到城门旁的行人、客商,而那些同样横着大枪维持场面的皇协军士兵中,却有几个心肠软的压着嗓门儿朝相熟的行人、客商低叫起来:“老田家的,你可别再朝着城门口凑了!今天你家老太爷的寿宴是肯定办不安稳了——这会儿关城门,一会儿皇军可就得全城挨家搜查,里长、保长跟着认人头,有一个说不清来路的都得抓进日本宪兵队的大牢!赶紧走,就在城外边寻个地方待着,明天天亮城门开了再说!”
  “还顾得上家里什么病人呀?孔二哥,你且先顾着你自己吧!城里有交情深、面子够的朋友家,你赶紧寻着去躲了!一会儿城里抓人,找的就是你这样的生脸儿!要是没里长、保长认账,再没个铺保扛着,日本宪兵队的大牢,可从来是活人站着进去,死人抬着出来呀……”
  只一听那些皇协军士兵的提点话语,堵在城门口想要进城、出城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有几个跑得急了些的庄稼汉或许是太过慌张,竟然连背在肩头的粪筐都撂在了城门口,只顾着抱头跑了个一溜烟!
  眼瞅着城门内外再无行人,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里,从日军宪兵司令部驻军的兵营里,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猛地冲出了军营,与从皇协军治安大队军营中涌出来的皇协军士兵会合到了一起。其中一部分日军士兵飞快地把住了清乐县城中几条主要街道的路口,而另一部分日军士兵,则是统率着一些皇协军士兵,押着老早就被拘押在皇协军兵营中的保长、里长,挨家挨户地开始了大搜查!
  生逢乱世,寻常人家的一张门户不过是形同虚设。耳听着门外皇协军士兵为虎作伥的吆喝声,胆大些的赶忙去开门答应,自然少不得劈面就得挨上几句喝骂。胆小些的还没等颤巍巍挪到门边,家中大门已经叫那如狼似虎的鬼子一脚踹了开来,雪亮的刺刀立马就顶在了心口上……
  翻箱倒柜、拆瓦破砖,寻常百姓家两三间屋子,眨眼工夫就叫折腾成了瓦砾场的模样。从屋里各处搜出来的值钱物件自然被皇协军和日军士兵卷进了腰包,有女眷生得端正些的,哪怕用锅烟灰涂了脸,也都躲不过一场猥亵!
  耷拉着脑袋躲在人后,被强抓了来认人的保长、里长一个个没精打采,只能等到日军与皇协军士兵劫掠完毕之后,方才被推搡到平白遭了一场祸端的乡亲眼前,没口子地应承下这些乡亲的身份。人都还没随着那些呼啸而去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出门,身后已经传来了满含恨意的怒哼声……
  也就因为这捎带着抢劫、祸害乡亲的搜查方法,虽说是早早就关闭了城门,可只等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清乐县城里住在内城墙外边的住家,也才叫日
  军和皇协军士兵搜了大半,倒是一个生面孔的外路人也没抓着。
  都没等捞足了好处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喘口气,从紧闭的城门外,却猛地响起了一声尖利的枪响。伴随着那枪声响起,把守在城门门楼上的日军士兵也飞快地发出了警报:“敌袭!”
  仿佛是为了印证日军士兵发出的警报,从另外两个方向的城门外,也接二连三地传来了枪声。有个多少打过几场仗的皇协军士兵竖着耳朵仔细一听,顿时便皱着眉头嘀咕起来:“三八大盖儿,汉阳造,中正式……连花机关都有?这是哪路的人马呀?家什这么杂?”
  话音刚落,从最先响枪的城门方向,一连串爆豆般的重机枪射击声猛然响了起来。从那全然没有停滞的枪声判断,操控着机枪的射手显然是个新丁,几乎是死死抠着扳机、一口气打光了一整条弹链!
  面面相觑之下,那多少打过几场仗的皇协军士兵禁不住再次嘀咕起来:“今天这可是邪门了。哪路人马能用这么个新兵把着重机枪?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一整条弹链就糟蹋出去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大洋啊……”
  就像是为了解答那名皇协军士兵心头的疑惑,在重机枪扫射的枪声停歇后,一个很是带着些粗野的嗓门儿,几乎紧贴着城门响了起来:“城里的鬼子都听着,老子们是冀南地面上的抗日先锋军,今天我们全伙兄弟五千人马,是专门来打清乐县城,杀鬼子、救乡亲的!为了不伤着清乐县城里住着的乡亲们,我们决定慈悲为怀,晚半个时辰再进攻,也好让乡亲们都朝着内城墙里躲躲枪弹!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可就要攻城了啊……”
  耳听着那粗野的吼叫声,几乎每个参与了搜查行动的皇协军士兵都松了口气,有几个嘴快的还在私下里嘀咕起来:“这他妈的是哪儿来的绺子?半夜跑清乐县来糊弄事?还五千人马……能有二百人就顶天了吧?”
  “慈悲为怀都喊出来了,这喊话的爷们儿莫不是当过几天和尚吧?”
  与那些私下嘀咕的皇协军士兵不同,正巧在城门左近搜查的白癞子听着城门外传来的吆喝声,眉头却是猛地一皱,扭头便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督阵的岛前半兵卫叫道:“岛前太君,咱们这回的搜查怕是折腾着了——城里肯定有藏着的抗日分子,城外面折腾的也肯定是他们的同伙。看见咱们把抗日分子闷在城里出不去、迟早是个被抓住的下场,他们急眼了……”
  忙不迭地把白癞子的话翻译给了岛前半兵卫,何龅牙一边侧耳听着城门外间或响起的枪声,一边很有些担心地朝着白癞子说道:“白队长,你可也别忙着得意你琢磨出来的办法管用——城外边可是好几处都响枪了,连机关枪都有,这声势可真不算小了!万一叫他们打进来……”
  很有些鄙夷地朝着何龅牙撇了撇嘴,白癞子顺手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南部式手枪:“我说何翻译,你可当真就是个兔子胆儿——听见风吹就怕树叶砸头?城外面的人要真有那攻城的本事,还犯得着吆喝什么半个时辰之后再打的闲话?照我看……城外边拢共也就十来号人,枪顶了天,连方才那机关枪声,我听着也有些不对劲儿,只要咱们把城门一开、朝外一冲,管保城外面那些人就得跑个一溜烟!”
  像是也觉出来城外枪响和喊叫声有些异常,岛前半兵卫扶着腰间制式军刀犹豫片刻,猛地朝着紧随在自己身边的深井军曹一摆手:“深井,你去城楼上
  ,指挥城楼上的守卫士兵火力掩护!何,命令白队长打开城门,率领他的部下冲出城门,对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进行火力侦察!”
  耳听着何龅牙传达了岛前半兵卫的命令,手里攥着南部式手枪的白癞子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很有些炫耀般地朝着何龅牙笑道:“怎么着?何翻译官,我就说城外边动静不对吧?连岛前太君都跟我想的一样!一会儿我开城门再抓几个抗日分子回来,今天晚上这趟活儿,我白癞子可就是第一功!”
  也不等何龅牙开口搭话,更不看何龅牙脸上那显而易见的鄙夷神情,白癞子高举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大声吆喝起来:“皇协军的弟兄们,皇军有令,这就开城门去抓城外边那些装样糊弄人的家伙!弟兄们可都给我打起了精神,当着皇军的面儿,可不能给我白癞子丢脸!”
  乱纷纷的答应声中,几十名跟随在白癞子身边的皇协军士兵顿时黑压压地挤进了城门洞,三下两下便将城门后的粗大门闩卸了下来,捎带着再将七八根顶门杠子挪到了一边,众人合力拽开了城门!几乎就在城门被拽开时门轴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中,城门楼子上担任警戒的日军士兵也操控着机枪朝城外野地里打出了一连串的短点射。
  黑灯瞎火,更兼人多杂乱,挤在城门洞里的皇协军士兵耳听着头顶上日军士兵操控着机枪开火掩护,顿时一窝蜂般地朝着城门外涌了出去。有几个嘴头子琐碎的,更是举着手里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叫嚷道:“冲啊!冲得上、杨六郎,冲不上……”
  几乎就在喊声刚起的片刻,被人群推搡着走在最前面的几名皇协军士兵,脚下已经踢到了被人扔在城门口左近的几个粪筐。皇协军士兵来不及察觉到有丝毫异样,被踢到的几个粪筐就已经猛地炸出了一大团火焰!
  剧烈的爆炸声中,城门左近的岛前半兵卫等人全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冲进了城门洞中的几十名皇协军士兵更是被炸得顺着城门洞方向飞出去老远,乱糟糟地摔了一街。等了足有一锅烟的工夫之后,那些被炸蒙了的皇协军士兵之中,方才有人撕扯着嗓门儿惨嚎起来……
  几乎是毫无间歇地紧跟着爆炸巨响,方才喊话的那粗野嗓门儿却在此刻亡命地叫喊起来:“城门洞子开了呀……弟兄们,朝着城里灌啊……杀一个鬼子赏大洋五十,宰一个二鬼子赏大洋十块!想发财的弟兄们,给我朝着城里冲呀……”
  虽说是听不懂城外那粗野的嗓门儿在呐喊着什么,可在脚下城门洞中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后,在城门楼之上督阵的深井太郎却是飞快地做出了反应,大声吼叫着命令被爆炸震得东倒西歪的日军机枪手朝城外黑暗中喊声传来的方向扫射起来!
  而在城墙内,捂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岛前半兵卫瞪大了眼睛看着黑烟滚滚的城门洞,再看看街道上渐渐增多的、扶老携幼朝着内城墙方向涌去的老百姓,猛地一把抓住了身边同样被震得头晕眼花的何龅牙,厉声在何龅牙耳边大吼起来:“命令皇协军,登上城墙防御!把机枪架到城门后,无论如何要封锁住城门,不能让一个人冲进城来,更不许有人趁乱冲出城去……”
  同样揉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白癞子也扯开了嗓门儿号叫起来:“这……这他妈的是浑水摸鱼的计策!城里一乱,城门再一开,藏在城里的人一会儿的工夫就能跑出去……封死城门啊……抓……抓抗日分子啊……” 抗命1_第七十三章 明目张胆   趴在另一处城门外的荒废沟渠中,莫天留与栗子群侧耳聆听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两人几乎同时兴奋地低叫起来:“成了!这下子鬼子是不敢轻易开城门了……”彼此对望一眼,莫天留却是抢先笑出声来:“大当家的,正光哥的那炸弹做得还真是地道,听方才这爆炸的动静,怕是那炸弹周遭二三十步远近,就留不下啥活口了吧?”
  微笑着点了点头,栗子群应声答道:“韦正光做炸弹、地雷的手艺,在冀南军分区里也算得上是一绝!只可惜咱们手里头的炸药不多,凑合着用上的土炸药威力也不太大。要不然……只要把他做的炸弹放对了地方,清乐县城的城墙怕也顶不住那炸弹的威力!”
  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紧闭的城门,再听了听城门楼子上传来的日军士兵大声吆喝的动静,莫天留仰面朝着沟渠中一躺,长长地嘘了口气:“这回成了!只要鬼子不敢出城折腾,有了涂家村的乡亲们帮忙,再加上左近几个村子里叫来的壮棒汉子,小十万斤粮食,不到天亮就能全都运走!到时候想法子换成了粗粮,再掺和上些能吃的野菜,总能叫乡亲们凑合着混到明年……”
  朝着身边几名担任警戒任务的八路军战士叮嘱了几句,栗子群顺势一拉仰面躺在沟渠中的莫天留:“天留,咱们赶紧上后边去。今晚上除了涂家村的乡亲之外,其他几个村来的乡亲,对咱们武工队还都不熟悉,你领着从大武村参加武工队的新同志给照应着,一定要叫乡亲们把心放在肚子里,踏踏实实把本该归他们的粮食拿回去。”
  很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莫天留虽说顺从地站起了身子,可嘴里却是低声嘀咕着:“白得粮食这么好的事情,谁知道了不得抢着来呀?这还有啥不放心、要人照应的……”
  一边领着莫天留朝埋藏粮食的地点走去,栗子群一边微微摇了摇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我刚参加革命的时候,大家伙儿打土豪、恶霸,分浮财、粮食,有不少乡亲就是因为害怕日后遭到土豪恶霸的报复,哪怕是我们再三动员,也不敢去领取浮财、粮食。有些乡亲当着我们的面领了浮财和粮食,可背地里又悄悄给那些恶霸土豪送回去……”
  “可咱们眼下的情形不一样啊……要说打了本乡本土的财主、恶霸,分他们的家产粮食,大家伙儿全都知根知底,自然是害怕那些财主、恶霸缓过来之后上门找后账。可咱们是从鬼子手里替他们抢回了粮食,鬼子可是不能知道哪村的乡亲又把粮食得回去了吧……”
  低语交谈之中,莫天留与栗子群两人脚下却是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便赶到了藏着粮食的树林中。朝着蹲踞在树林外的孟满仓挥手打了个招呼,栗子群低声朝孟满仓叫道:“满仓,火候差不多了!让乡亲们开始运粮食吧!”
  从地上抓起了个不大的石块,孟满仓反手用那石块在身后一棵大树上敲打了三下,这才迎着栗子群低声叫道:“队长,怕是出了娄子了……涂家村里的乡亲倒是都没二话,壮棒汉子全都到了,连半大的孩儿也都来帮手。可其他几个村……”
  耳听着孟满仓那带着几分犹豫的话音,栗子群顿时皱起了眉头:“其他村
  子里来了多少人?”
  朝着栗子群比画出了一只巴掌,孟满仓低声应道:“清乐县城周遭六个村子,满打满算来了五十号人丁,一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连半大孩子都少见!”
  话音刚落,满头大汗的涂山药已经大步从林子里跑到了栗子群眼前,重重地喘着粗气低叫道:“栗队长,这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压根儿就没想到……”
  伸手轻轻拍了拍涂山药的肩膀,栗子群和声说道:“山药兄弟,你先别着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慢慢说。”
  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涂山药焦急地低声说道:“前几天给那些村子送粮食的时候,清乐县城旁边几个村子的乡亲们倒是都收了我们送去的粮食。可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一股风,有人愣说咱们这粮食不是白给乡亲们的,但凡拿了咱们送去的粮食,那就得每家每户抽壮丁扛枪吃粮。以往冀南地面上的宝瓶会,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了,满天下地在那些得着了粮食的乡亲家门上画符,还一个劲儿说送粮食去的是他们宝瓶会的人。吃了宝瓶会的粮食,那就得信宝瓶娘娘……”
  诧异地看着涂山药那焦急的模样,栗子群讶然低叫道:“这怎么……莫名其妙地又出来个宝瓶会?”
  不等涂山药开口接话,站在栗子群身边的莫天留反倒是飞快地接应上了话头:“宝瓶会不是老早就叫官家给剿灭了吗?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这时候又有人拿着宝瓶会说事了?山药哥,你没弄错吧?”
  使劲摇了摇头,涂山药急声叫道:“这哪能弄错了呢?早些年宝瓶会闹得最凶的时候,也有人上涂家村里画宝瓶会的符,生拉硬拽着要村子里的乡亲入会、拜宝瓶娘娘。眼瞅着咱们涂家村里没人信那一套,宝瓶会里当家的还发了话,说是咱涂家村冒犯了宝瓶娘娘,要带人来打我们涂家村呢!要不是后来宝瓶会的头目犯了失心疯、跑到保定府去讹诈官家内眷失风被抓,怕是咱涂家村早就叫宝瓶会的那些个失心疯给祸害了……”
  抬手止住了涂山药与莫天留的话头,栗子群沉声低喝道:“这宝瓶会的事情先搁在一旁!山药兄弟,从现在到明天天亮,差不多还能有三四个时辰,原本咱们制订的、朝着几个村子分头运粮食的计划,估摸着只能改改了——咱们朝着离这儿最近的村子送粮食!按照眼下咱们能有的人手和大车,能赶趟吗?”
  略一犹豫,涂山药狠狠点了点头:“车满载、人满挑,豁出去一夜工夫不歇脚,明天天亮之前,差不离能把这些粮食都转运出去。”
  “离这儿最近的村子……是汪家沟吧?那地方有能藏粮食的地方没有?”
  都不用涂山药开口,莫天留已经飞快地答应起来:“村子里没有,可穿过了村子之后,山沟里有个荒废了的五通庙,倒是能勉强搁下这些粮食!那地方平日里没人去,只要把住了通往五通庙的口子,粮食在那儿藏个三五天,该是不碍事!”
  略作思忖,栗子群猛地一摆手:“那就这么办,把粮食先转移到汪家沟后边的五通庙!山药兄弟,你让其他村里来的那些老人先拿些粮食回去,他们能拿走多
  少就拿多少。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这粮食是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替乡亲们从鬼子手里抢回来的,原本就是乡亲们自己的东西。拿了粮食的乡亲,绝不抽丁派役,让他们把心搁在肚子里!再让涂家村来的乡亲们辛苦一下,配合我们八路军的同志赶紧把粮食装车运走!这一路上带路的活儿,可就全拜托涂家村的乡亲们了!”
  眼看着涂山药领命而去,栗子群这才一拽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别愣着了,抓紧帮着运粮食!”
  嘴里答应着栗子群的命令,可莫天留脚下却走得并不算快。尤其是在走到了黑灯瞎火的树林中之后,莫天留隐约看见在树林中挤成了一堆的大车和搬运着粮食的八路军战士,顿时朝着栗子群低叫起来:“大当家的,这么干可不成,窝工啊!”
  赞同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咂着嘴唇应声说道:“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道路,林子里地方又窄,大车赶不进林子里……要是照着这么干下去,怕是到天亮的时候粮食都弄不走……”
  回头看了看远处清乐县城黑漆漆的城墙轮廓,莫天留转悠着眼珠子琢磨了片刻,猛地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几根枯枝,三下两下便扎成了一个火把:“大当家的,反正鬼子也不敢轻易开城门,咱们遮遮掩掩的也耽误工夫,索性点上火把干!”
  同样回头看了看清乐县城城墙方向,栗子群缓缓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法子……大却,你带上几个枪法好的同志,去城门口增援担任警戒任务的同志们。一旦发现鬼子有要开城门的迹象,你们就主动开枪!韦正光,你手里还有多少炸药?”
  伴随着栗子群的低喝声,忙得浑身大汗的韦正光从挤成了一团的人群中应声而出,仰着脸朝栗子群叫道:“还有差不多五斤炸药,压箱底儿的就这点存货了,全都是从臭弹里面抠出来的好货色!”
  “做几个地雷,要是鬼子当真开城门朝外冲……”
  朝着栗子群重重一点头,佝偻着身子的韦正光飞快地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头:“队长,你就放心吧!有大却掩护,再加上我做的地雷……我保证叫鬼子冲不出城门!”
  一把抓过莫天留刚刚扎好的火把,栗子群扬声朝着黑暗中挤成了一团的八路军战士叫道:“大家先把手里的活儿停一下,马上收集林子里的枯柴点几堆火照亮,再多扎一些火把,全都插到前几天被咱们烧了的鬼子粮仓去,把场面弄得越大越好!再去几个腿脚麻利的,通知在其他几座城门外负责袭扰任务的同志,豁开了闹出响动来!”
  只是略一犹豫,莫天留顿时琢磨明白了栗子群的想法。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一龇牙,莫天留嬉笑着朝栗子群叫道:“大当家的,你是当真要折腾出个要攻县城的架势?要是这样的话……我再给出个招儿?”
  “天留,你又有啥主意?”
  “光有火怕还不够威风,咱们再给添上点烟。这林子里生了不少山茱萸,今儿晚上的风向也是朝着县城方向吹,咱们在火堆上搁点山茱萸、再撒上点湿土焖出烟来,一来能挡住小鬼子的眼睛,二来……熏死他狗日的小鬼子!”
  “就这么办!” 抗命1_第七十四章 细察民情(上)   天明时分,小十万斤粮食总算是全都转运到了汪家沟后的五通庙里。看着累得直打晃的八路军战士,再瞧瞧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呼噜打得震天响的涂家村乡亲,栗子群强打着精神、扯着嘶哑的喉咙朝同样满脸疲惫模样的钟有田叫道:“有田,清乐县城外边担任袭扰任务的同志,都撤回来没有?”
  转动着脑袋朝四周或坐或躺的人堆里看了几眼,钟有田沙哑着嗓门儿朝栗子群应道:“都回来了!走在最后打扫战场,收拾车辙、脚印的同志,估摸着一壶茶的工夫后也能回来了!队长,你就放心歇着吧……”
  微微点了点头,栗子群却是再次开口叫道:“这时候还歇不下……有田,你再辛苦一下,带几个眼神利落些的同志,把岗哨朝外再放出去五里地,尤其是要注意大路上的动静!我再去迎一迎断后掩护的同志……”
  话音未落,跟在栗子群身边忙了一夜的莫天留顿时跳起了身子:“大当家的,我和棒槌跟你一起去!”
  扭头看了看忙活了一夜、可精神头还算是旺盛的莫天留,栗子群轻轻点了点头:“也好!等迎上了断后的同志之后,咱们再去汪家沟里走一遭,好好跟汪家沟里的乡亲们说说话,倒是要弄明白为啥乡亲们不敢去拿回自己的粮食。”
  或许是因为昨夜运粮的车队彻夜不息地从汪家沟中的村落穿过,被惊扰了一夜的村落当中,几乎所有的庄户人家都是一夜未眠,全都扒着门缝朝外观望着动静。等到天色大亮之后,原本应该开门下地拾掇庄稼活计的庄户人家,反倒全都是关门闭户,连一个出门的人都没有。
  栗子群、莫天留与沙邦粹等人才刚刚穿过了寂静的村落,迎面便看见了担任扫尾掩护任务的孟满仓等人疾步而来。看着出来迎接着自己的栗子群,孟满仓脚下加紧,小跑着便冲到了栗子群面前,朝着栗子群点了点头:“队长,一路上的车辙、脚印,我们全都净扫过一遍,还撒了不少揉碎了的山茱萸枝叶。鬼子就是用上了他们的大狼狗,也寻不出我们到底是朝着哪儿去了!”
  “鬼子那边有啥动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城头上的鬼子像是瞧见了咱们昨晚上四处点着的柴火堆,倒是扯着嗓门儿嚷嚷了好一阵,可到底还是没敢出城。就是……”
  看着孟满仓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栗子群顿时皱起了眉头:“有啥说啥,吞吞吐吐的干吗?”
  回身指了指佝偻着腰身、背着个粪筐的韦正光,孟满仓讪讪应道:“韦正光心疼他的那点炸药,趁着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朝城门前头摸,想把他做的那些炸弹、地雷给捡回来,结果叫鬼子给发现了……”
  微微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道的栗子群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压着嗓门儿厉声喝问道:“谁伤着了?!”
  心虚地扭头看了看佝偻着腰身默不作声的韦正光,孟满仓低声应道:“老韦腿上叫子弹咬掉了一块肉,还有……队长,我们都没大事,也就是擦破点皮……”
  看着孟满仓那躲躲闪闪的模样,栗子群一把抓在了孟满仓的肩膀上
  ,毫不费力地扭转了孟满仓的身子。看着孟满仓后背衣服上留下的长长一条烧灼痕迹,栗子群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还叫没大事、擦破点皮?这颗子弹只要再低了半分,那可就不是擦着后背过去……怕是你脊梁骨都得被打成了两截!就为了这点家当,命都不要了?人都没了,还要那些个家当有啥用?!”
  耷拉着脑袋,像是从来都没挺直过腰身的韦正光耳听着栗子群的怒喝声,总算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话:“老栗……队长,这事情怪不得满仓。咱们家底子薄,冀南地区又不像是老根据地……能省下点家当,要紧的时候就能救命……你要怪罪,那就怪罪我好了……”
  低头看了看韦正光腿上胡乱裹着的伤口,栗子群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朝着孟满仓低叫道:“赶紧回五通庙休息,再把老韦腿上的伤口仔细处理一下。虽说眼下天冷,伤口不大容易发炎化脓,可还是不能大意了!”
  眼瞅着栗子群再没过多责怪自己的意思,孟满仓赶紧涎着脸凑到了栗子群跟前,朝着栗子群谄笑着叫道:“队长,让其他同志歇着去,我倒是一点都不觉着乏累……队长,领着天留和棒槌从五通庙出来,怕是不光要迎着我们吧?是不是还有啥任务?你交给我呗……”
  看着孟满仓那副想要蒙混过关的模样,栗子群轻哼半声,不置可否地扭头朝着汪家沟村落中走去,口中却是曼声朝着莫天留问道:“天留,这汪家沟的情况你熟悉吗?”
  伸手一拽呆愣在原地的孟满仓,莫天留一边促狭地朝着孟满仓挤了挤眼睛,一边紧跟上了栗子群的步伐:“汪家沟里住家不多,来去就是二三十户顶天了。村子里的住家不分厚薄,自家都有些田地,日子也算过得踏实。要是细数起来,汪家沟村子里最穷的人家,估摸着就是村尾的汪老栓,家底子最厚实的,那得数村子中间汪牛儿一家,汪家沟左近的田地,能有一半他家的,还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缓步朝汪家沟村落中走着,莫天留指点着道路两旁错落分布的屋子,如数家珍般将汪家沟中的情形说了个通透。眼看着一行人走到了村尾,栗子群终于在路旁一户人家前停下了脚步,打量着那破损的院门说道:“这家……就该是天留你说的汪老栓家了吧?”
  飞快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指点着那破损的院门说道:“就是汪老栓家,早两年汪老栓来大武村打短工割麦,还跟我打过些交道。大当家的,咱们上汪老栓家瞧瞧去?”
  看着栗子群点头首肯,莫天留飞快地蹿到了汪老栓家破损的院门前,扬声朝着院中紧闭门户的屋子叫道:“汪老栓……老栓哥,我是大武村的莫天留啊!家里有人没有……”
  接连喊了好几声,门扇紧闭的屋子里总算是传来了汪老栓那带着几分犹豫的答应声:“是……是大武村的天留兄弟呀?有啥事呀?”
  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栗子群等人,莫天留再次朝着屋子里叫道:“也没啥大事,就是跟几个兄弟路过汪家沟,走得渴了,上老栓哥你屋里寻口水喝,再借
  个火收拾些吃食……”
  伴随着屋子里一阵压低了嗓门儿的争执声,隔了差不多一碗茶的工夫,躲在屋里的汪老栓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打开了房门,迎着站在院门口的莫天留等人叫道:“家里有水、有柴,可就是没啥吃食。天留兄弟,你们也别站在院子外边了,进院来歇着吧……”
  笑着谢过了汪老栓,莫天留伸手推开了破损的院门,领着栗子群等人走进了院落中,很是自来熟地搬弄着院子里的几个木头疙瘩坐了下来,这才朝着站在屋门口的汪老栓扬声叫道:“老栓哥,你和家里人也都没吃呢吧?这一把柴烧不了两灶火,一口锅熬不成两样粥,索性咱们打个平伙——你舍些劈柴、借个锅灶,我们兄弟拿些粮食出来,咱们一块儿吃顿饭?”
  嘴上说着话,莫天留一双眼睛却是朝着栗子群连连使着眼色,一双手也只朝着汪家沟后五通庙方向比画。眼见着莫天留这副挤眉弄眼的模样,栗子群只是愣怔了片刻工夫,顿时便明白过来,扬声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孟满仓叫道:“满仓,你赶紧去拿些粮食过来。这忙活了整整一晚上,大家伙儿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堵在门口的汪老栓开口答应,刚刚坐下的莫天留已经跳起了身子,自说自话地走到了院子里一副许久没用过的石磨旁,拍打着石磨朝汪老栓笑道:“老栓哥,你家这石磨可真是不错——半指深的磨道、扇子花的石牙,老枣木的磨杠……就这么一副石磨,搁在太平年景,没个两斗新麦子,怕是换不来吧?我要是没看错……老栓哥,这是你自家的手艺吧?”
  耳听着莫天留夸赞自家手艺,堵在屋门口的汪老栓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闷声朝着莫天留应道:“这手艺……太平年景的时候,倒也真能拿出去换个仨瓜俩枣的嚼裹儿。可现如今……家里有磨都用不上了——谁家还能有粮食呀……”
  使劲抽了抽鼻子,莫天留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瞅着这磨道跟水洗过似的干净,就知道这石磨有日子没派上用场了。老栓哥,我闻着你屋里都没烧灶的烟火气,这是有几天没动烟火了?大人还好说,孩子……可遭罪了吧?一会儿等我那兄弟拿了粮食来,咱们也都不讲究那许多了,粗粗磨个一道的麦子,先熬些麦面粥给孩子们喝。”
  只一听莫天留说有麦面粥入口,藏在屋子里的两个孩子顿时尖细着嗓门儿叫嚷起来:“好啊……有麦面粥喝了……”
  “麦面粥好喝……比黑豆糊糊好……”
  才叫唤了两声,躲在屋子里的汪老栓媳妇已经忙不迭地捂住了两个孩子的嘴巴,颤抖着声音朝堵在门口的汪老栓叫道:“孩子他爹……咱家……咱家可不能掺和那些事儿啊!就是一家人饿死,你可也不能啊……”
  扭头看了看抱着两个孩子、满脸惊惧模样的媳妇,再瞧瞧两个饿了好几天的孩子脸上渴望的神色,汪老栓无奈地重重一跺脚,转头朝着莫天留叫道:“天留兄弟,旁的话咱们也都不说了——就我这身板,这性命,你看着能换多少粮食,给了我媳妇和孩子就是!我……我跟你们走!” 抗命1_第七十五章 细察民情(下)   穷门小户家当少,人丁稀薄炉灶小。眼瞅着孟满仓扛了一大袋新麦子进门,再瞧瞧院子里坐着的栗子群与莫天留,尤其是身形魁梧的沙邦粹,汪老栓扭头看了看自家屋里那眼小灶,只能由着莫天留自说自话地找来了石块,在院子当中垒起了个七星大灶。
  挽起了袖子,犹如耍弄孩子玩具一般转动着辘轳,从院子里的水井中打上来几桶清水洗刷了汪老栓家的大锅,又添了半锅水坐在了大灶上。都没等大锅里晃悠着的水波纹稍停片刻,沙邦粹已经撸起了袖子站在了磨盘旁边,一手轻飘飘地推着磨杠,一手还没耽误了捧着满满一簸箕麦粒,慢悠悠地朝着磨眼中倒了下去……
  搬过了个当作板凳的木头疙瘩,莫天留不由分说地拉扯着汪老栓坐到了栗子群对面,自己也寻了个木头疙瘩坐在了汪老栓旁边,这才朝着汪老栓龇牙笑道:“老栓哥,方才听你说的那话,我们心里可都没明白——怎么你就打算豁出去身板、性命,给一家老小换这活命的粮食了?这倒是哪儿来的由头呀?”
  扭头看了看搂着两个孩子、面带惊惧神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媳妇,汪老栓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话可都在四邻八乡传遍了,你们还问我啥由头?天留,我可是真不知道你也入了绺子……看在咱们俩好歹也有些交道的分上,给家里多留一口粮食成不?”
  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栗子群望了一眼,莫天留很是带着几分诧异地低叫起来:“老栓哥,我入了八路军武工队的队伍不假,可我们八路军武工队,啥时候也没说过要拿粮食换人加入的话呀。我说老栓哥,咱们俩也别一人说一头的把话说拧巴了。我先问你——几天前半夜有人给各家乡亲送粮食,你家得着了没有?”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汪老栓抬手指了指自家房门后躲闪着观望的媳妇和孩子:“吃了得认,就是靠着那点黑豆熬汤,家里头几口人才能撑到今天……”
  “那昨晚上有没有人来村里传话,让乡亲们跟着去清乐县城外边运粮食?”
  “也有!可谁敢去呀……”
  “为啥不敢?”
  “这十里八乡都传遍了,说你们绺子都是些外路人当家,刚来冀南地面上就占了铁屏山里茶碗寨,还杀了茶碗寨里原本的当家立威。涂家村里的人就是借重你们的人、枪,打跑了清乐县城里面的日本人,现在整个涂家村都已经叫你们绺子里的大队人马给占了!谁要是想从你们手里得着粮食,那就得入了你们绺子扛枪卖命!要不然……吃一口、还一斗,拿一升、赔一担!有粮食的还粮食,没家当的填命……”
  哭笑不得地看着汪老栓那言之凿凿的模样,莫天留禁不住叹息着叫道:“这话倒是从哪儿出来的?都说十里八乡都在传,可传话的根子在哪儿?老栓哥,你知道不?”
  茫然摇了摇头,汪老栓闷声叫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反正……十里八乡,都这么传!还说要想不被你们绺子的人给盯上还粮食,那就得拜宝瓶娘娘。有宝瓶会画的符护着,你们绺子的人也得给三分面子,不敢上门……”
  话说到一半,汪老栓这才意识到自己口中所说的茶碗寨绺子人马已经坐到了自家院子当中,禁不住低头叹了口气:“这世道……今天睡下,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反正粮食我也吃了,一会儿我就跟你们走。只盼着你们说话有信用,能把该给我家的粮食留下……这一顿吃的可不能算里头哇……”
  始终仔细聆听着汪老栓与莫天留的对话,栗子群却在这时候猛不丁地接应上了汪老栓的话头:“老栓兄弟,这十里八乡传过来的话,要寻根由来处,倒也当真是不容易。可这传话、听音,总还有个朝着你开口说道的人吧?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的?”
  像是话赶话的时候嘴上缺了把门儿的,汪老栓下意识地抬手朝着隔壁院落一指:“我是听隔壁二狗子说的……”
  飞快地站起了身子,莫天留都没等栗子群再次开口说话,已然朝着栗子群低声说道:“大当家的,隔壁住着的汪二狗我也认识,我这就去把他找来?”
  微微一点头,栗子群和声应道:“也好!把隔壁住着的汪二狗也请过来,可对人家客气着些,别吓着人家老乡了!”
  答应一声,莫天留脚步飞快地走出了院门。才不过眨眼的工夫,隔壁不远处的院落中,已经响起了汪二狗那惊惶的叫嚷声:“天留兄弟……天留大哥……我啥也不知道……我肚子痛……哎呀……你别抄家伙,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伴随着这一迭声的吆喝怪叫,被莫天留提着耳朵的汪二狗一路趔趄地撞进了汪老栓家的院落中。莫天留刚松开了捏在汪二狗耳朵上的手指头,一脸苦相的汪二狗不等站稳了身形,已经跳着脚朝坐在院子里的汪老栓叫嚷起来:“好你个汪老栓!这好事你没想着我,倒霉吃挂落的事情你倒是头一个惦记着我!我可是叫你给坑苦了……”
  朝着栗子群挤了挤眼睛,手中抓着自己那把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莫天留不等汪二狗拿出来全套撒泼耍赖的本事,已经冷着嗓门儿朝汪二狗低喝起来:“汪二狗,把你那套走江湖的横赖手段收拾了!要是再敢装傻充愣……瞧见我棒槌兄弟没有?他能把你塞磨眼里跟麦子一块磨了,现成的下锅熬了荤面汤!”
  扭头看着像是盘弄麦草般转动着石磨的沙邦粹,原本就生得很有些干瘦的汪二狗顿时一缩脖子,怏怏地闭上了嘴巴……
  拿着手里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管在汪二狗后脑勺上轻轻一敲,莫天留很有些装腔作势地吊着嗓门儿叫道:“汪二狗,就是你在汪家沟里传的什么……茶碗寨的绺子要拿粮食换人扛枪卖命?吃一口、还一斗,拿一升、赔一担!有粮食的还粮食,没家当的填命?”
  浑身一个激灵,汪二狗顿时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没有的事!这是哪个满嘴嚼蛆的栽赃陷害我汪二狗呀?告这黑状的……他可不得好死……”
  嘿嘿怪笑两声,莫天留倒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转到了汪二狗眼前:“二狗子,你好本事呀?当着我们大当家的面儿,你居然还敢拿捏出你那滚刀肉的江湖路数装傻充愣?行……有本事
  你就嘴硬,我看你能嘴硬到啥时候!棒槌,来把这二狗子收拾了塞磨眼里边去,咱们今天喝荤面汤!”
  眨巴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沙邦粹很有些憨憨地闷声叫道:“这……这么大个人,可也塞不进磨眼呀!”
  “……就说你笨不是?你就不会把他胳膊腿什么的剁下来慢慢塞?赶紧的,忙活了一晚上了,肚子里早唱空城计了……”
  眼看着沙邦粹闷声答应着、撂下手中端着的簸箕便朝自己撞了过来,汪二狗顿时吓得尖叫起来:“这可真没我什么事儿啊……我也是听人说的呀……”
  一把薅住了汪二狗的脖领子,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管顶在了汪二狗的眉心上:“听人说的?你听谁说的?”
  感受着眉心处被枪管顶住的冰冷坚硬,汪二狗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不假思索地扯着嗓子叫道:“是陈得福……盘马寨的陈得福!”
  “盘马寨的陈得福?汪家沟离盘马寨足有二十几里地,你闲着没事上盘马寨去听人扯淡?还一五一十地回来跟汪家沟的乡亲掰扯?”
  “我是上盘马寨走亲戚……这才从陈得福那儿听了些话……”
  “你家在盘马寨有啥亲戚?你家亲戚姓啥、叫啥?住盘马寨啥地方?”
  “是我嫡亲的二舅爷在盘马寨,大名叫魏九斤,家住在盘马寨……”
  不等汪二狗把话说完,莫天留已经厉声喝道:“放屁!盘马寨里住着的全都是姓陈的人家,从来都没一个小姓!你说你二舅爷姓魏?他是入赘了盘马寨陈家不成?”
  猛地掰开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莫天留瞪圆了眼睛,朝着浑身颤抖的汪二狗厉声喝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在我面前胡乱掰扯?!陈得福都许了你啥好处,让你这么帮着他在汪家沟散闲话?”
  “当真没有啊……”
  “宝瓶光照十八州!”
  “万千善信拜真神……天留兄弟,你也是我宝瓶会……”
  话刚出口,汪二狗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惨白,哭丧着脸哀声叫道:“天留兄弟,我……我也是没法子呀!我这挑着货郎担走村串寨,没个码头护着身,我也害怕呀……我下回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很有些得意地撇了撇嘴,莫天留毫不客气地朝汪二狗喝道:“你啥时候信的宝瓶会?”“老早就信了……”
  “陈得福在宝瓶会里是个啥人物?”
  “摇橹五哥……”
  “为啥要传我们八路军武工队的闲话?为啥要吓唬乡亲们?!”
  “这……天留兄弟,你就饶了我吧……宝瓶娘娘驾下三千神兵、九百黄巾力士,天察地听啊……要是知道我露了宝瓶会的根底,他们怕也饶不了我呀……”
  抬手一指站在磨盘旁的沙邦粹,莫天留冷声喝道:“宝瓶会有没有三千神兵、九百黄巾力士且还两说,你眼面前可就有我八路军武工队的黄巾力士!再不说实话……棒槌,给我撕了他!”
  “别……我说……” 抗命1_第七十六章 妖言根由   “天留,你咋知道那汪二狗就是在汪家沟里传闲话的人物?”
  “这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汪家沟来去就这么些人家,一年下来能去一回清乐县城的人都数得清楚,差不离都是一辈子老实本分、土里刨食的庄稼汉。这么算计起来,脚底下走村串寨、嘴头子上也活络的人物,也就汪二狗一个!能把这瞎话传得活灵活现的,还能有谁?”
  “那你怎么知道汪二狗跟宝瓶会扯上了勾连?”
  “宝瓶会画的符我见过,寻常被人哄了去拜宝瓶娘娘的人家门口,画的都是一个瓶子三炷香。只有在宝瓶会里担着些事由的人,画在门口是一个瓶子和其他的一些玩意儿。方才我去抓汪二狗,看见他家门上画的就是一个瓶子加两个车轮,这一看就是宝瓶会里跑腿卖嘴的人物呀!”
  “那汪二狗说的那陈得福……是个什么摇橹五哥?”
  “那也是宝瓶会里折腾出来的勾当。听那些知道宝瓶会路数的老辈子人说,宝瓶会里面信众最多的时候,有扯旗、打扇、鸣锣、响鼓、摇橹、行车、燃香、添油八门舵口,明里暗里有好几千人呢,清乐、宫南、遂平三县的县城里面,都有人张罗着立了宝瓶会的神坛。虽说后来宝瓶会当家的叫官家给抓了,宝瓶会的神坛也都叫人给砸了,可有不少在宝瓶会里担着些事由的人物藏起来躲过了那场风头。倒是真没想到……他们在这时候蹦出来了!”
  端着个装满了新麦子的大簸箕,莫天留一边随口答应着沙邦粹的问题,一边小心地将麦子倒进了磨眼当中。而在磨盘旁边支起来的七星大灶旁,汪老栓家里的两个孩子已经捧着大碗喝上了第一锅麦面粥,眼睛还都盯着大锅锅沿儿上贴着的、渐渐黄熟的麦面饼子,很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同样捧着个老大的土碗,汪老栓一边小口吸溜着滚烫的麦面粥,一边很有些讪讪地朝坐在自己对面的栗子群搭着话:“大当家的,我这可真不是冲你告黑状……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我想着二狗子也不是当真要害我……大当家的,二狗子这也就是个散闲话的罪过,他……他不会……”
  扭头看着耷拉着脑袋蹲在院子角落的汪二狗,栗子群微微一笑,顺手搁下了手中捧着的大碗,扬声朝汪二狗叫道:“二狗兄弟,你怕是也有日子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吧?锅里还有些麦面粥,你也过来喝一碗,暖和暖和肚子?放心,这粥喝了就喝了,用不着你吃一口、还一斗!”
  伴随着莫天留那刻意提高了嗓门儿的怪笑声,蹲在院子角落的汪二狗犹豫了片刻,总算是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磨磨蹭蹭地朝着熬着麦面粥的大锅凑了过来,却是朝着坐在锅边的汪老栓狠狠斜了一眼,这才伸手抓起个大碗,拣稠的捞了满满一碗麦面粥吸溜着喝了起来。
  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的模样,栗子群也不搭理蹲在自己跟前喝粥的汪二狗,反倒是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汪老栓笑着说道:“老栓兄弟,这话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咱们今天既然是把话说开了,一
  会儿你就跟着天留搬粮食去!把话说到头儿,这粮食还就是你家自己种出来的,我们八路军武工队,不过是替你把鬼子抢走的粮食夺回来。这自家种的粮食自家吃,天经地义!”
  感激地朝着栗子群连连点头,汪老栓连声笑道:“这可是……真是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啊!你们豁出去性命替我把粮食抢回来,还连个辛苦钱、腿脚钱都不提,这……打娘胎里出来,头一回见着扛枪的丘八办好事呀!”
  似乎是知道自己话中“丘八”二字犯了军伍中人的忌讳,汪老栓顿时憋了个大红脸,赶紧带着几分掩饰的模样接口叫道:“大当家的,人都说知恩图报,我汪老栓有家有口,不能豁出去跟着你们扛枪吃粮,可我汪老栓有……我有手艺!清乐县城周遭十里八乡,我汪老栓的石匠手艺敢说是头一份!往后你们绺子里要用得上啥石头物件,你只管言声!”
  嘿嘿轻笑一声,帮着沙邦粹又磨好了些麦面的莫天留搁下了手中的大簸箕,扬声朝着汪老栓笑道:“老栓哥,就我们八路军武工队,那可是见天儿要跟鬼子和二鬼子打仗的,倒是真没多少时候能用上你这手艺!你要真想给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帮忙……那你跟汪家沟的乡亲们说说,让乡亲们赶紧去搬运粮食,也省了我们武工队的兄弟一家家跟人掰扯,人家还半信半疑!”
  朝着莫天留张了张嘴,汪老栓却又犹豫着看向了蹲在自己身边的汪二狗,讪讪地耷拉下了脑袋:“我……我可嘴笨,就怕把话传不明白!倒还不如……”
  顺着汪老栓的眼神,栗子群抬眼看了看闷头喝粥的汪二狗,顿时哑然失笑:“哈哈哈哈……老栓兄弟倒是个实在人,琢磨出来的法子也都是扎实法子,管用!我说二狗兄弟,人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汪家沟里的闲话是你散开的,是不是也劳烦你把这闲话给收拢了回去?”
  忙不迭地几口喝光了碗里的麦面粥,汪二狗顾不得自己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慌忙朝着栗子群点了点头:“这活儿交给我,大当家的你就放心好了!只不过……大当家的,你们不在汪家沟常住着,万一要是你们走了之后,宝瓶会其他的人再闹腾出些啥事来,那可就真不能赖我了呀。”
  微微眯起了眼睛,栗子群和声朝着汪二狗说道:“听二狗兄弟你这话里的意思……宝瓶会除了让你传我们八路军武工队的闲话,还打算干点别的?”
  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汪二狗猛地压低了声音:“这我也是听陈得福说的……眼下世道不太平,有枪就是草头王。你们茶碗寨绺子有枪有人就能抢到粮食,那宝瓶会为啥就不行?眼下宝瓶会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七八个枪匠,就在盘马寨里没黑没白地造枪呢!等枪造得差不离了,再裹上些人马、占个山头,抢不来日本人手里的粮食,那还抢不来清乐县地面上这么多村寨的钱粮?”
  深深吸了口气,栗子群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这陈得福是这么跟你说的?让你在汪家沟传闲话,也就是为了叫乡亲们不敢领回自己的粮食,等乡亲们都饿
  急了眼,他才好下手裹挟乡亲们吧?”
  “就是这个意思呀!这人要是饿急了眼,啥事干不出来呀?反正饿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手里要再有几杆枪,说不定还能混个吃香的、喝辣的……”
  “打头的人物是陈得福?”
  “倒不是陈得福,是个当年在宝瓶会里当打扇二哥的人物,叫路熏经。早年间宝瓶会势头最猛的时候,他在宝瓶会里坐的就是第三把交椅。跟着当年宝瓶会会首一块去保定府的人里边有他一个,在会首失风出事之后,大家伙儿都以为他也被抓进了大牢里。这么多年也没个音信,还当他是死了呢……可没想到几个月之前,这路熏经悄没声地又在清乐县地面上冒了出来,身边还带着七八个江湖上打混的壮棒汉子,只说是得了宝瓶会会首的真传,要在清乐县地面上重立起宝瓶会的旗号。”
  眉尖微微一挑,站在一旁的莫天留却在此时接口叫道:“那路熏经还找了七八个枪匠?都在盘马寨造枪呢?”
  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子,汪二狗很有些讨好地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一共八个枪匠,听说已经造出来十几杆枪了!也不知道路熏经是寻了哪里的路数,居然还叫他找着了个能造长枪的枪匠,一天三顿好酒好肉地伺候着,听说都造出来两支长枪了!”
  沉吟着点了点头,栗子群很有些不经意般地开口问道:“那这路熏经说没说,他打算在哪儿开张立起宝瓶会的旗号。”
  陀螺般地再次拧过了身子,汪二狗飞快地开口应道:“就在盘马寨!再有三天就是十五的好日子,盘马寨还有个逢十五的集面。听陈得福说,到时候路熏经要当众开坛作法,招收信众,还要……还要……”
  眼看着汪二狗目光闪烁、吞吞吐吐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莫天留顿时提高了些嗓门儿,朝着汪二狗冷声喝道:“二狗子,你这人都跳井里面了,耳朵还挂在井沿儿上,倒是也有意思。眼下让你说你不说,可别到时候你想说了,我们也都不用你说了啊……”
  使劲咽了几口唾沫,汪二狗缩着脖子低声叫道:“这话……这话我也是听陈得福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说开坛作法之后,就要领着信了宝瓶娘娘的信众去……去洗了盘马寨周遭的几个村子!有粮食抢粮食,没粮食的……搬家当!”
  话音刚落,站在大灶旁搅和着新一锅麦面粥的汪老栓家媳妇已经尖声叫嚷起来:“盘马寨周遭的几个村子?孩子他爹,那可是我娘家啊……我娘家离盘马寨也就八九里山路……你个汪二狗子,你都祸害到我娘家人那儿去了,我……我打死你……”
  急怒交加,汪老栓家媳妇两步绕过了灶台,舞弄着手中搅和麦面粥的铁勺没头没脑地朝着汪二狗身上打去。猝不及防之下,蹲在地上的汪二狗都没来得及站起身子,脑袋上已经叫那铁勺敲出来好几个大疙瘩,顿时抱着脑袋玩命躲闪着叫喊起来:“这可没我什么事啊……我就是传个话儿……汪老栓,你倒是管管你家里的……打死人了啊……” 抗命1_第七十七章 兔死狗烹   哪怕是顶着凄寒的小北风,生得很有些强壮的陈得福也是敞开了胸前夹袄的领口,扯着嗓门儿朝那些聚拢到神坛前上香跪拜的宝瓶会信众吆喝着:“老王家的,人都说心诚则灵,我可瞧着你心不诚啊。拿着一盘子杂面干粮就来给宝瓶娘娘上供,倒是把白面藏哪儿了?你别想赖——我可知道你家藏了几斗今年的新麦子!”
  “五个大钱就想要求宝瓶会的护家符?陈老头儿,你家可算得上是盘马寨里的殷实人家了吧?前年我去你家扛活儿,可是亲眼见过你家有好樟木的箱子——宝瓶娘娘要的就是个心诚,你把那好樟木的箱子供奉上来,我陈得福亲手给你家门口挂上护家符,保管你家宅平安!”
  “嗬……这是老查家嫁来盘马寨的新媳妇吧?这小模样……我瞅着你就跟宝瓶娘娘有缘分!今晚上赏你个听经的好处,记得晚上换上素净衣裳过来这儿听经!要敢不来,宝瓶娘娘发怒,那可是要屠家灭门的!”
  扯开了嗓门儿的吆喝声中,陈得福倒也没忘了死死盯着搁在神坛前面的供奉箱子。尤其是在几个家境殷实的信众朝着供奉箱子里扔了几块大洋之后,陈得福立马挤到了供奉箱子后面,麻利地打开了供奉箱子后的活门,伸手把那几块大洋收到了自己怀里……
  还没等陈得福从供奉箱子后站起身子,一个宝瓶会中打杂的信众已经费力地挤到了陈得福身边,压着嗓门儿朝陈得福叫道:“五哥,二爷请你上后边说话!”
  很有些不满地斜了那信众一眼,陈得福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句话:“我陈得福是宝瓶会里的摇橹五哥,他路熏经倒是成了爷字辈的人物?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着他路熏经在宝瓶娘娘座下多上几炷香,这会儿靠着我陈得福在盘马寨撑起了这么大场面,他倒是坐等着拿大了?”
  嘴里阴阳怪气地说着闲话,陈得福倒也像是真有些怕了路熏经,丝毫都没犹豫地站起了身子,扭头朝着神坛后边的院子里走去。人都还没走到院子里正房门前,陈得福脸上的不忿模样已经换上了谄笑的架势,一边伸手推开屋门,一边朝着屋子里端坐的路熏经叫嚷起来:“二哥,你这宝瓶会里打扇二哥就是有办法!这支起坛口才两三天的工夫,光白面、新麦子就得了有几百斤,大洋也见了不少!我说二哥,要是往后都能过上这吃白面、得大洋的日子,那才当真是美呢!”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生得一副白面书生模样的路熏经看也不看推门而入的陈得福,只是自顾自地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壮棒汉子低声问道:“今天还能造出来几支枪?”
  穿着一身精干短打衣裳,站在路熏经身边的那壮棒汉子微微弯下了腰身,低声朝路熏经应道:“二爷,今天早上刚去瞧过那些枪匠,估摸着到正午的时候,还能有一长两短的家伙做成。要是能再等个几天工夫,那些枪匠还能拿得出七八支短枪!还有……”
  微微
  抬起了头,路熏经看着身边那欲言又止的壮棒汉子:“有话就说!”
  朝着路熏经又一点头,那壮棒汉子低声应道:“那些枪匠里面手艺最好、能造长枪的闹着要走,答应了给他加工钱他都不干,只说要回去寻他老娘。”
  冷笑半声,路熏经微微垂下了眼帘:“没看出来,他还是个孝子。打听出来他老娘是啥地方人了吗?”
  “……没!话里话外都试过了,还找了另外的枪匠去打听,也都没问出来他家到底在哪儿。二爷,这枪匠行里有规矩,怕外人拿捏了家人逼着枪匠造枪,从来都是游村串寨、不露根底的!”
  “那……既然他不识抬举,咱们也就用不着他了!等他把手里的长枪造完,你就照规矩把事情给办了吧!能管用的人呢?招揽了多少?”
  “回二爷的话,盘马寨里倒是来了不少想借着旗号吃红的人物,可当真能狠心办事、手上还有点功夫的真不多。这些天下来,能用得上的拢共只有十来号人。倒是昨天晚上,有七八个外地口音的壮棒汉子进了盘马寨,话里话外也有借着旗号吃红的意思。人我都仔细瞧过了,该是叫日本人打散了的溃兵。多许点好处,还能管用!”
  “心思细密着些!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饿疯了心、杀红了眼的人到处都是,可别叫人鸠占鹊巢坏了咱们的好事!”
  “二爷放心!这七八个人现在都拢在一处,有兄弟带着家伙看守着呢!二爷要不要去过过眼?”
  “用不着!一会儿办大事的时候,叫兄弟们看着他们纳个投名状!盘马寨周遭的几个村子,摸清海底了吗?”
  “二爷,还当真就是应了你那句话——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盘马寨周遭的几个村子,瞧着是没啥大户人家,又刚叫日本人洗过了一遭,可各家压箱底儿的东西差不多都还在!尤其是眼下缺粮,不少人手里都攥着家里头压箱底儿的钱,打算想法子买粮食活命呢!只要咱们手快,这回准能吃一票肥的!”
  像是对身边那壮棒汉子的回答很是满意,路熏经微微点着头,目光总算是飘到了被晾在门口的陈得福身上。
  上下打量着陈得福那副壮实邋遢的模样,路熏经很有些鄙夷地扭动着身子,淡淡地朝着被晾在门口的陈得福哼道:“得福啊,怎么说你也是这宝瓶会里的摇橹五哥,出入做派上头,大概也要讲究一些才好!这两天我也有些事情要忙着筹划,倒是真没腾出时间来跟你说道说道——听说,这几天收拾供奉箱子的都是你?”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被晾在门口生了一肚子闷气的陈得福耳听着路熏经的话音,顿时粗着嗓门儿哼道:“二哥你要忙大事,这外头的小事情,我也就只能自个儿拿主意了!这几天的供奉箱子都是我收拾的,可得着的供奉钱,不是都交给二哥你身边带着的兄弟了吗?”
  “都交了公账,还是过手发财了?”
  下意
  识地伸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大洋,陈得福顿时拉下脸皮,拿捏出了一副滚刀肉的架势:“二哥,自打你来了盘马寨,跟我提起这重立宝瓶会旗号的事情开始,里里外外不少事情,可都是我陈得福一手张罗的!就算是没功劳,也得有几分苦劳吧?我在外头扯着嗓门儿吆喝一天下来,从供奉箱子里拿些零钱买碗茶喝,这也算得上是应当应分的吧?”
  冷笑着点了点头,路熏经却是沉着嗓门儿低声喝道:“那这几天晚上,你叫了不少女信众上黑屋子里听经摸香,这事情也是为了酬答你那些苦劳?就是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身边这几位兄弟手快眼尖,怕是从你屋子里光着身子跑出来的女信众,就该跳了井吧?!”
  “我……我哪儿知道那娘们儿性子那么烈,才扒了她衣裳,摸都没摸上几把,她就一口咬我肩膀头上……”
  猛地伸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拍,始终都保持着一副斯文模样的路熏经厉声低喝着打断了陈得福的话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你这样事事只顾眼前的蠢物!当年宝瓶会大好的局面,就是因为会首在保定府与官家内眷兜搭,这才弄得宝瓶会一蹶不振,生生浪费了十数年光阴!陈得福,你可别忘了,我宝瓶会里可也是有规矩的!”
  眼睛一瞪,陈得福看着路熏经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禁不住亢声叫嚷着应道:“宝瓶会里有规矩,我陈得福自然知道!可我陈得福好歹也是宝瓶会里的摇橹五哥,管的就是兜搭信众、筹措钱粮。二哥你可是宝瓶会里的摇扇二哥,照着规矩来说,你可怎么也不该在人前露面,只能在……”
  话还没说完,路熏经已经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壮棒汉子使了个眼色。还没等陈得福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站在路熏经身边的那名壮棒汉子已经猛地朝着陈得福扑了过去,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也毫不客气地顶住了陈得福的心口!
  阴沉着面孔,路熏经盯着已经被手下人制住的陈得福,很有些阴恻恻地冷声哼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让你陈得福能吃上几口饱饭,那就是因为要借你陈得福的这张嘴,把宝瓶会里四散的老人都聚拢起来。原本还想着,等我办完了大事,好歹赏你个衣食无忧!可现在……索性就送你个六道轮回!”
  路熏经话音刚落,被那壮棒汉子用匕首顶住心口的陈得福都还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心口已经猛然一凉。低头看了看刺进了自己心口的匕首,陈得福颤抖着手指指向了路熏经,大张着的嘴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涌出了大口的鲜血……
  熟门熟路地扶住了陈得福慢慢软倒的身子,刺杀了陈得福的那名壮棒汉子扭头看向了坐在椅子上、再次低垂了眼帘的路熏经:“二爷,接下来怎么处置?”
  “照着老早吩咐你们的——正午时分,聚众开坛!先去洗了盘马寨周遭的几个村子,等到了晚上……把盘马寨也洗过一遍!” 抗命1_第七十八章 以身做饵   全都亮着别在肚子前边的一支二十响手枪,两个穿着紧身短打衣裳的宝瓶会信众一个靠在门框上,一个斜倚在窗边,冷眼看着在屋子里或坐或蹲的八个壮棒汉子狼吞虎咽地吃着杂面干粮,嘴角上还都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兵荒马乱的年月,有枪就是草头王。尤其是有个眼光毒辣、心思敏捷的人当了领头羊,少说也能混个吃香的、喝辣的,腰里揣着大洋钱来过日子。
  就像是跟在路熏经身边的这些壮棒汉子,原本不过是保定府街面上的闲汉破落户。平日里仗着皮厚心黑、好勇斗狠,专一朝着那些良善百姓下手,生讹硬诈地捞些好处度日。可上得山多终遇虎,有一回讹诈的穷门小户人家,背后居然还有一门官面上的亲戚,踢到铁板的这些个闲汉破落户,终于轮着了去大牢里面走了一遭!
  老话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刚进了大牢中的这些破落户手里没钱,自然叫那些从他们身上讹不出好处的狱卒收拾得天昏地暗。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的当口,倒是在大牢里待了十几年的路熏经朝着狱卒开了口,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许了一笔大洋,换下了这些破落户的性命。
  有了救命之恩,更加上路熏经虽然身陷囹圄,可倒也真有些莫名其妙的招财手段。每每写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交给狱卒,那狱卒就能照着条子上写的地方寻着一笔不多不少的银钱。用这些银钱换来的酒肉美食,自然大多是落入了那些破落户的口中。除此之外,每天由狱卒准时送来的报纸,路熏经倒是从头看到尾,就连报纸上那些用来充数的、荒诞不经的乡野故事也不放过。
  凭着从报纸上得来的消息,路熏经在日军攻陷保定府之前的两个月,花了一大笔钱,将自己和那些对自己死心塌地的破落户从大牢里赎买了出来,捎带手还花钱从溃兵手中买下了几支长短枪械。凭着这些有了枪壮胆的破落户护卫,路熏经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寻了个荒僻村寨躲过了日军兵锋。直到一个月之前,路熏经方才领着那些快要在荒僻小村中憋得发狂的破落户溜到了盘马寨,重新竖起了宝瓶会的旗号。
  借着熟悉人面的陈得福扯起了大旗,再想办法招揽了几个枪匠造枪,路熏经更是从四方来投的闲汉中甄选胆大敢为的闲汉。都不消路熏经再多说些什么,几乎每个跟在路熏经身边的破落户,都隐约感觉到了路熏经想要折腾出来一件大事。一个说不好,怕是下半辈子的好日子,就着落在这大事上头!
  眼瞅着那七八条壮汉又吃光了一笸箩杂面干粮,守在门口的那名宝瓶会信众不禁冷笑一声,怪腔怪调地朝着那几个像是意犹未尽的壮棒汉子叫道:“我说几位爷们儿,你们这肚量可真不小啊!足足二十斤苞米面做的干粮,你们这一顿就造了个干净!怎么着?还能吃得下不?要不要爷们儿再给你们淘换些旁的吃食?”
  稳稳当当
  站起了身子,一个看面相能有三十好几的壮棒汉子抬手朝着开口说话的宝瓶会信众一抱拳:“这位爷们儿,我们兄弟初来乍到贵宝地,见佛没钱烧香、拜神无力上供,要有得罪冒犯,还得请诸位当家爷们儿海涵!”
  爱搭不理地朝着那壮棒汉子摆了摆手,把守在门边的宝瓶会信众嘿嘿低笑着应道:“嗬……还是个走过江湖、踩过码头的?江湖路数还懂不少!明白话告诉你,这儿用不上你那些江湖路数!想要在宝瓶会里混得滋润,就得亮出来真本事!我说几位爷们儿,宝瓶会的饭你们也吃了好几顿了,这时候还不亮海底,这可不地道吧?”
  略一踌躇,那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重重叹了口气:“这也没啥不能跟当家爷们儿亮的——我们兄弟原本是二十九军大刀队出身,这些年多少也经过几回大场面。跟日本人在喜峰口一场恶战下来,我们兄弟都受了伤。等伤好了……日本人都占了老大一块地盘,我们想回家都回不去了!这才想在宝瓶会的旗号下边……”
  朝着那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一摆手,把守在门边的宝瓶会信众懒洋洋地笑道:“早知道你们是丘八出身,还一个劲儿藏着掖着,有意思没有?既然跟日本人都打过仗,那……不怕见血吧?”
  “这年月当兵吃粮,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厮混,一条命都不如一个窝头值钱,还怕见什么血?”
  “不会是光说不练——嘴把式吧?”
  “这位爷们儿,有啥活儿,你只管交代!到时候看着咱们兄弟把活儿做了,不就知道是真把式还是嘴把式了吗?”
  话音刚落,从门外猛地传来了个很有些阴沉的声音:“好!既然话都说到了这地步了,那咱们也都用不着再拿着捏着了!屋里的爷们儿,都出来见见天光、提提神吧!”
  朝着门旁让开了一步,把守在门口的那名宝瓶会信众毫不掩饰地拔出了别在肚子前面的二十响手枪,费力地扳开了不甚灵活的击锤。而守在床边的另一名宝瓶会信众,也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那支二十响手枪抓到了手中,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屋子里的那几个壮棒汉子。
  左右看了看手持枪械、摆出了一副戒备模样的宝瓶会信众,那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脸上倒是平静如常,只是低声朝两名宝瓶会信众说道:“两位爷们儿,我瞧着你们手里的家什不像是正经路数来的,倒像是寻了外面的枪匠做的玩意儿,可是要留神走火啊……”
  嘴里说着话,那壮棒汉子脚下倒也没有丝毫迟疑,大步走出了很有些闷气的屋子。而其他几个壮棒汉子也都沉默如常,亦步亦趋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眼看着那七八个壮棒汉子从屋里鱼贯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的另外两名持枪的宝瓶会信众全都阴沉着面孔,手里抓着的二十响手枪也都微微指向了扎堆儿站到了一起的那七八个壮棒汉子。其中一名宝
  瓶会信众微微摆动着手中的枪口,冷声朝着那七八名壮棒汉子说道:“诸位爷们儿,既然是要在咱们宝瓶会的旗号下站脚吃红,那怎么着也得亮亮手里的本事、见血添彩才成!说来可也巧了,眼下咱宝瓶会里正好有这么一桩活儿,几位爷们儿……试试手艺?”
  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那开口接应话茬儿的壮棒汉子抬手一抱拳:“这没二话,全都听当家爷们儿的吩咐就是!还请当家爷们儿赏个家什、指个路径。”
  上下打量了几眼那开口接话的壮棒汉子,院子里站着的宝瓶会信众顿时点了点头:“行!我就喜欢这干脆利落的劲儿——跟着来吧!”
  看也不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七八个壮棒汉子,院子里站着的两名宝瓶会信众转身推开了院落中的一处小角门,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小角门外的巷子里。顺着七弯八拐的巷子走了能有一锅烟的工夫,两名引路的宝瓶会信众在一处荒僻院落外齐齐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那七八个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壮棒汉子怪笑起来:“几位爷们儿,就这院子里搁着的那人,你们把他给料理干净了,往后大家伙儿就都是宝瓶会里贴心的兄弟!”
  毫不迟疑地朝前走了两步,开口接话的那壮棒汉子朝着两名宝瓶会信众一伸手:“还请当家爷们儿赏个家什。”
  朝后退了半步,两名宝瓶会信众齐齐摇了摇头:“八个拾掇一个,还是拾掇个捆好了的主儿,这还犯得上用家什?早就听说行伍出身的爷们儿手狠力气大,今天……就不能叫咱爷们儿开开眼、长长见识?”
  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壮棒汉子,那开口接应话头的壮棒汉子微微冷哼半声,方才低声朝那两名宝瓶会信众叫道:“两位爷们儿要想开眼长见识,倒也不为难!只不过……就拾掇一个人,怕是你们二位瞧得过瘾了,这周遭左近藏着的几位爷们儿,都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吧?要不……把这周遭左近藏着行迹的几位当家爷们儿都请出来见见?”
  脸色一沉,走在前边带路的一名宝瓶会信众顿时闷声叫道:“到底是露相了啊……二爷料事如神,老早就知道你们几个混进盘马寨是没安好心!既然你们都瞧出来了,那咱爷们儿也叫你死个明白!我说兄弟们,亮相吧!”
  话音落处,从那荒僻院落周遭的屋顶上,猛地露出了四五个手里抓着短枪的宝瓶会信众。而在一幢草房子的屋顶上,还有个宝瓶会信众端着一杆长枪,据枪瞄准了那七八个站成了一团的壮棒汉子!
  虽说被七八支长短枪械围了个结实,可那打头接应话茬儿的壮棒汉子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慌乱神色,反倒是好整以暇地低笑着开口说道:“既然都落到了诸位当家爷们儿手里,那还有啥可说的?不过就是一刀、一枪、一条小命归西的路数!只是……我这心里就纳闷儿——你们是怎么瞧出来破绽的?” 抗命1_第七十九章 走脱狡狐   微微摆弄着手中二十响手枪的枪口,堵在那七八个壮棒汉子跟前的宝瓶会信众耳听着问话,禁不住怪笑着抬了抬枪口:“还跟着二爷一块儿在保定府蹲大牢的时候,二爷就说过那话——世上从来锦上添花,哪里见过雪中送炭!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上讨吃求活,只要是撞见瞌睡了就能有人送枕头的事情,那就先要留九分的心眼儿——说不定人家送来的就不是枕头,而是点着了阴火的震天雷!”
  同样抓着把二十响手枪,另一名在街边屋顶上现身的宝瓶会信众也是怪声叫道:“二爷刚在盘马寨立起宝瓶会的旗号,神坛上香灰都才半寸来厚,你们七八个壮棒汉子就搭伙进了盘马寨,身上还都是带着行伍功夫!把话摊开了说——就凭着你们这些人的本事,哪儿洗个村子都能混口饭吃!有皇上不当、抢着来当太监?天底下有这么傻的人?”
  微微点着头,另一名宝瓶会信众赞同地接口说道:“进了盘马寨,你们八个人老老实实在屋里待了几天,一句话也不多问,这哪儿是来投效宝瓶会的,分明就是要等机会、抽冷子抢我们宝瓶会地盘的路数!可惜啊……就你们这点心眼儿,全都架不住二爷掐指一算!明白话告诉你们,今天二爷发了话了,咱们宝瓶会扯旗号、洗村寨,先就拿你们几个外路子祭旗!”
  虽然被人叫破了行藏,更兼得身边有七八支长短枪械威逼,那七八个操着外路口音的壮棒汉子脸上倒也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尤其是那开口搭话的壮棒汉子,竟然还微微点着头、沉吟着低声自语道:“这还是……小瞧了这些装神弄鬼的恶霸势力!往后的工作当中,还真是要留神这些细节啊……”
  压根儿也没听懂那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唠叨了些什么,一名宝瓶会信众费力地扳开了手枪上的击锤,据枪对准了那七八个站成了一团的壮棒汉子:“死到临头了还折腾这些花样,我看你……”
  话音未落,那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却是猛地一抬手,闷雷般地沉声喝道:“动手!”
  伴随着那壮棒汉子的低吼声,端着长枪趴在屋顶上的那名宝瓶会信众连哼都没哼一声,手中握着的长枪已经从屋顶上摔落下来,脑门上也多出来一支黑漆漆的弩箭。而在街边的另外几处屋顶上,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几名壮棒汉子,也都端枪瞄准了那些宝瓶会的信众。其中一名手中端着花机关的壮棒汉子更是沉声厉喝道:“谁要敢动一下,老子把他打成个肉筛子!”
  低沉的吼叫声中,又一支弩箭呼啸而来,狠狠钉在了另一名下意识想要扣动扳机的宝瓶会信众胳膊上。还没等那宝瓶会信众惨叫出声,扎堆站在了一起的七八名壮棒汉子当中,已经有两人闪电般地朝着离自己只有三五步远近的宝瓶会信众冲了过去,几乎是整齐划一地双手托举起了那两名宝瓶会信众持枪的手腕。借着前冲几步的劲道,膝盖也毫不客气地直奔着那两名宝瓶会信众的鼠蹊撞了过去。
  被那纯属战阵打法的膝盖重击撞到了鼠蹊,两名宝瓶会
  信众全都大张着嘴巴,却是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声惨呼,整个人也全然没了分毫的气力,如同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般朝着地上瘫软了下去。
  顺势夺过了那两名宝瓶会信众手中的二十响手枪,两名出手袭击的壮棒汉子毫不迟疑地抬手将枪口指向了离各自最近的另外两名宝瓶会信众。而在其他那些依旧扎堆站着的壮棒汉子中,那名三十来岁模样的壮棒汉子微微提高了嗓门儿,朝着其他几名被骤然而来的袭击吓呆了的宝瓶会信众叫道:“怎么着?看明白眼下的场面没有?自己可都琢磨明白了——再想打歪主意,那可就是个死!”
  惊惧地抓着手中的短枪,几名侥幸躲过了第一波攻击的宝瓶会信众彼此对望了几眼,全都扔下了手中的武器,挓挲着双手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双脚才一落地,又全都抱头蹲在了地上。其中有两个胆大的,哆嗦着嗓门儿低声叫嚷起来:“各位爷们儿,冤有头、债有主,要夺宝瓶会的旗号,当家的二爷就在立着神坛的宅子里面,眼下正等着我们回话呢!”
  “各位爷们儿,咱们往日无寃,近日无仇啊……求各位爷们儿高高手放我们一马!我们兄弟也都是为了求口吃的……”
  理也不理那些个被驱赶着蹲成了一堆的宝瓶会信众,始终蹲在屋顶上、手里紧握着花机关的苟大却瞪大了眼睛朝着一条荒僻小巷中张望着,好一会儿方才朝着那三十来岁的壮棒汉子点了点头:“队长,成了!跟在后面的一个也叫拾掇下来了!”
  微微一点头,站在几个壮棒汉子之中的栗子群轻轻舒了口气,抬头朝着在一处屋顶上显露了身形、手里还端着一张弩弓的钟有田叫道:“有田,摸清楚那些枪匠关在哪儿没有?”
  利索地从并不算高的屋顶上跳了下来,钟有田抬手一指眼前的荒僻院子:“就在这院子里头!他们在院子里修整了个地窖,外头用大木杠子给别住了,从里面怎么也打不开!估摸着他们把人弄到这儿再动手,也就是想顺势吓唬吓唬那些枪匠,好叫那些枪匠老实跟着他们走!”
  “他们这些天在乡亲们那儿讹诈、坑骗来的粮食呢?”
  “在陈得福家里搁着呢!倒是有三四个人轮班看守着!队长,咱们现在怎么办?”
  略微数算了一下蹲在一堆的宝瓶会信众人数,栗子群一边伸手接过了一名武工队员递给自己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一边朝着眼前荒僻院子努了努嘴:“那个路熏经身边领着的贴身人马,差不多就都在眼面前了!再加上看守着粮食的四个人……咱们先把那些枪匠从地窖里解救出来,再去收拾路熏经和陈得福!”
  很有些讨好地抬起了头,一名蹲在地上的宝瓶会信众谄媚地朝着栗子群低叫起来:“这位当家的,那陈得福……陈得福已经让二爷给收拾了……”
  微微一个愣怔,栗子群略作踌躇,顿时低声朝聚拢到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们低声叫道:“这路熏经倒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眼下……咱们兵分两路,有
  田,你带几个同志去解救关在地窖里的枪匠。记住了,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们跑散了,尤其是那个会做长枪的枪匠,更是不能叫他走!其他的同志跟我走,咱们去收拾那个装神弄鬼、祸害乡亲的路熏经!”
  话音落处,刚刚从屋顶上跳下来的莫天留已经飞快地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头:“大当家的,这两天可是把我憋屈坏了……天天躲在人堆里烧香拜神,时不时地还得被这些个宝瓶会里的家伙盘来问去,我还都只能装傻充愣!这才两天的工夫……都不提别人,光是蹲在那儿的那家伙,少说就骂了我十几回傻子!”
  耳听着莫天留抱怨的话语,刚刚抢到了一把二十响手枪的孟满仓禁不住嘿嘿怪笑起来:“这可也真是难得!天留,平日里就见着你骂棒槌是傻子,可总算也有你被人骂傻子的时候!可惜了这回棒槌没来,要不然……好歹也叫棒槌出口气!”
  脸上骤然一红,莫天留狠狠白了孟满仓一眼,顺势从孟满仓手里抓过了枪匠制作的那支二十响手枪,领着几名武工队员便朝着不远处架设着神坛的宅子跑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盘马寨中大部分的村民都聚拢到了神坛前拜神的缘故,莫天留一路上竟然没遇见一个闲人,几乎是丝毫痕迹都没外露便冲到了架设着神坛的宅子旁。
  将手中的二十响手枪朝着怀里一揣,莫天留扭头看了看紧随在自己身后赶来的栗子群等人,一马当先地便朝着神坛方向撞了过去。
  眼瞅着莫天留不管不顾地朝着神坛挤了过来,在神坛前面支应场面的宝瓶会信众顿时挓挲着胳膊朝莫天留拦了过来,口中兀自吊着嗓门儿叫嚷道:“嘿嘿嘿……这直眉瞪眼地朝哪儿撞呢?这可是宝瓶娘娘的神位,冲撞了可是要……”
  不等莫天留有所动作,紧随在莫天留身后的几名武工队员已经毫不客气地挤到了那几名宝瓶会信众身边,悄没声地伸手抓住了那几名宝瓶会信众的手腕。
  微微敞开衣襟,朝着那几名宝瓶会信众亮出了怀中揣着的二十响手枪,莫天留扭脸看了看神坛前毫无察觉、依旧在烧香磕头的乡亲,冷着嗓门儿低声朝那几名宝瓶会信众喝道:“不想死就别吭声!路熏经人在哪儿?”
  被几名武工队员捏得手腕生疼,再看着莫天留亮出来的二十响手枪,在神坛前面支应场面的几名宝瓶会信众顿时惊惶低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二爷就在后边宅子正屋里……老少爷们儿,有话好说,可别动家什呀……”
  冷哼一声,莫天留还没等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栗子群开口说话,就猛地从几名被制住的宝瓶会信众身侧挤了过去,径直朝着宅子中正屋扑了过去。借着朝前飞奔的势头,莫天留飞起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正屋房门,口中兀自大吼道:“姓路的,给老子滚出来……”
  吼声方落,房门洞开,原本想要在栗子群跟前抢个彩头的莫天留却是愣在了当场——正屋中桌子上一碗粗茶还在冒着袅袅热气,可屋子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抗命1_第八十章 以诚相待   赶着两架大车摸黑出了盘马寨,坐在车板上的莫天留回头看着盘马寨上空渐渐浓厚的炊烟,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家伙……就为了叫聚拢到盘马寨的这些乡亲信咱们说的话,足足一天一夜的工夫,舌头都在门牙上磕出血,好容易才算是叫乡亲们信了个八分。这上赶着求人得好处的事……说出去可是真没人信!”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坐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闷声应道:“还真是!可队长想出来的法子倒是真对——聚拢到盘马寨的乡亲从咱们手里分了粮食,再回自己住着的村子里一说,一传十、十传百,知道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在给大家伙儿分粮食的人就多了!到时候再踏实地把粮食领回去,可是要比咱们一个个村子去传信快多了!”
  很有些得意地回手拍了拍搁在大车上的几个大木箱子,莫天留嘿嘿低笑着朝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还有这些让咱们从宝瓶会手里抢出来的枪匠,只要送到涂家村李司令那儿,可又得算得上是大功一件——李司令可是唠叨了好几回,想要把冀南军分区的军械处给折腾起来……”
  扭头看了看坐在第二辆大车上那些枪匠,沙邦粹压低了嗓门儿说道:“天留,你给我说说呗,为啥队长和大却哥他们把嘴皮子都说干了,那些枪匠一个个都装傻充愣、不乐意跟着咱们走,反倒是你过去跟他们嘀咕了几句,这些枪匠就都跟着咱走了?”
  朝着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莫天留得意地低声笑道:“牵牛拽鼻绳、赶马甩响鞭,这世上三百六十行,只要能拿捏准了他们的关节,那就不怕他们不服帖着!瞧见这些大箱子没有?”
  扭头看了看搁在大车上的几口巨大的木箱子,沙邦粹愣愣地点了点头:“嗯……我还一直想问你呢,这一天一夜的工夫,你睡觉都躺在这几个大箱子旁边,这到底是啥宝贝呀?能让你都这么金贵着?”
  故作神秘地把嘴凑到了沙邦粹耳边,莫天留低声应道:“这些箱子里装着的,都是那些枪匠吃饭的家伙!要是没了这些造枪的家什,哪怕他们手艺能通了天,那也是巧媳妇没锅——生看着麦子干着急!”
  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沙邦粹闷声低叫道:“这些枪匠做枪的家什叫你给收了?那他们回头再整治一副不就得了吗?”
  “你当枪匠造枪的家什是种地用的锄头,寻个铁匠铺就能拾掇出来?就不说旁的,能在好钢上头钻出窟窿来的钻头,你这辈子见识过几回?还有那能把好钢一点点磨顺溜了的锉刀,别说是在清乐县城,就是在保定府,也是有钱没处寻的好东西!尤其是……”
  朝着后边大车上抱着胳膊坐着的一名枪匠努了努嘴,莫天留越发压低了几分嗓门儿:“就那大当家的都留上了心思的、能做长枪的枪匠,仗着的不就是他手里那套能拾掇长枪管的家什?”
  回头看了看那抱着胳膊、耷拉着脑袋坐在后边大车上的枪匠,沙邦粹犹豫着摇了摇头:“天留,我可还是觉着不稳当!旁的枪匠还都好说,那能造长枪的枪匠可是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吃喝送到眼前,旁的枪匠都扯开了腮帮子胡吃海喝,可他一块干粮捏手里,半天才咬了一口……”
  伸手在沙邦粹肩膀上重重一拍,莫天留嬉笑着开口说道:“棒槌,这才一两天工夫没仔细盯着你,你倒是还长了心眼儿了?连那枪匠心里藏着事,你也都看得出来?
  ”
  叫莫天留几句话挤对出了个大红脸,沙邦粹闷闷地哼道:“我……我又不傻!我爹还在的时候,只要是心里有事,吃饭就不香!有时候还一个人耷拉着个脑袋琢磨,我叫他他也不爱搭理我……你再看那枪匠,不也是这副模样吗?”
  端正了脸色,莫天留低声说道:“既然你个棒槌都瞧出来这枪匠心里有事,咱们武工队还有谁能看不出来呀?可是……好赖话都跟这枪匠说尽了,他就是闷着头不吭气。问急了就一个劲儿拿拳头砸自己脑袋……”
  “咱们问不出来,那跟他一块儿造枪的枪匠呢?有他相熟的没有?说不定还能问出来点事由?”
  “枪匠都是一个师傅带一个徒弟,其他同行从来都是见面不相认,免得给自己和同行招惹麻烦。其他那些枪匠虽说跟他一块儿造过枪,可也都摸不准他的根底!就听说他家里有个老娘,像是没人看顾!被宝瓶会关起来造枪的这些天,那能造长枪的枪匠就一直闹着要走……”
  “家里头有老娘没人看顾?那……天留,咱们这么硬生生把人留下,会不会闹出事来啊?尤其是鬼子刚去清乐县各处村寨抢过粮食,这要是那枪匠家的粮食也叫抢光了,老人再没个看顾,怕是真会出事的啊!”
  “那咱们还能怎么着?难不成还真把这么个会做长枪的宝贝疙瘩撒手放走?大不了……等咱们回到了涂家村,再让李司令拿个主意。”
  “从盘马寨回涂家村,走大路都得两天,路上还有不少鬼子的关卡挡着道儿。咱们带着这好些造枪的家什和长、短枪,到时候还得想法子摸黑绕小路。等咱们平安到了涂家村,怕是得耽误三四天呢!我说天留,这事情……你要不要跟队长说道说道?家里老人这么长日子没人看顾,这可是……”
  话没说完,从后边疾步追上了大车的栗子群已经接应上了沙邦粹的话茬儿:“天留、棒槌,有啥事要跟我说道呀?”
  朝着栗子群张了张嘴,沙邦粹吭哧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吐出一句囫囵话,急得一个劲儿地用手指头捅着莫天留的腰眼儿:“天留,你……你来跟队长说!我嘴笨……我说不明白……”
  嘿嘿坏笑着,莫天留一边躲闪着沙邦粹一个劲儿戳过来的手指头,一边阴阳怪气地低叫道:“你叫我说啥呀?方才你嘴头子不是挺利索的?这会儿怎么就笨了……”
  笑闹了好一会儿,莫天留才朝着同样跳上大车、坐在车板上的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我和棒槌都觉着那能造长枪的枪匠,家里头怕是当真有事!可要是就这么放走了他,往后要找他可就为难了……”
  微微点了点头,栗子群扭头看了看后边那辆大车上坐着的七八个枪匠,曼声朝着莫天留应道:“这事情倒也好办啊——放他走不就是了?”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莫天留讶声低叫起来:“放他走?那……大当家的,这可是能造长枪的枪匠,李司令都觉着是宝贝的人物啊!真要是放走了,往后可上哪儿寻他去?要不……大当家的,你先把他给放了,我领着棒槌悄悄跟着他。只要能摸着了他家在哪儿,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想些旁的法子?”
  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栗子群低声说道:“方才我们几个党员在后边开了个临时支部会,做出的决定就是放枪匠走!不光是放那个能做长枪的枪匠,所有的枪匠,我
  们都要放!不光要放走这些枪匠,咱们还要给人家发足了钱粮!”
  “为啥要全都给放了?还给发钱粮?这到底是为啥?”
  “强扭的瓜不甜!这些枪匠给宝瓶会做的那些枪,现在可是拿在咱们手里了!不管怎么说,枪匠也算是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咱们拿了人家凭手艺做的东西,哪能不给钱粮?再说……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老部队还叫红军的时候,可就是有过样板的!”
  “以往……咱们的老部队,也放过枪匠?”
  “不是枪匠,是大夫!当年红军长征路过贵州的时候,有不少的伤病员。当时为了救那些伤病员,从当地找了几个大夫帮忙。后来部队要转移,当时有很多同志都想把那几个大夫留在部队里。可后来大家一讨论,觉着咱们不能学国民党拉丁抽夫那一套,更不能仗着手里有枪就欺负老百姓!所以就把那些大夫该得的诊金付了,还派人把那些大夫送回了家!”
  “好家伙……这行军打仗的时候,身边跟着个大夫,那就是多了条性命啊!宁可自己不要命,也不坏了规矩……大当家的,你们真行!”
  “什么叫‘你们真行’呀?现在啊,是我们真行!行了,前边也差不多到岔路口了,停车,放人!”
  答应一声,莫天留与沙邦粹齐齐跳下了大车,熟练地挽住了拖拽大车前行的牲口嚼子,而同时跳下大车的栗子群却是大步走到了第二辆紧跟着停下来的大车旁,朝着那些没精打采的枪匠扬声叫道:“各位师傅,这一天一夜的工夫,叫大家伙儿担惊受怕的,我先代表我们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给大家伙儿赔个不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路数,虽说我是真心想把各位师傅留下来替我们八路军造枪,可是……怕各位师傅心里对我们八路军不摸底,也多少有些不情愿……”
  很是带着几分惊惧的神色,几个坐在大车上的枪匠几乎是同时朝栗子群低叫起来:“这位当家说的哪里话?当家的赏饭吃,那是抬举我这手艺人呢……”
  “情愿的!都是情愿的!当家的要觉着工钱高了,我再让个一两成也行!”
  “当家的高抬贵手啊!我跟那宝瓶会当真是扯不上瓜葛,我是被他们硬掳来的啊……”
  看了看那依旧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能造长枪的枪匠,栗子群这才朝着那些面带惊惧神色的枪匠摆了摆手:“各位师傅,旁的客套场面话也都不必说了!眼下就跟各位师傅交个实底——乐意跟我们去根据地、帮着我们八路军造枪、修枪的,我们热烈欢迎!要是各位觉着不放心,还是想单干的,那我们也不强拦着——立马给各位结算清楚该得的钱粮,咱们往后有机会再见!”
  话音落处,那始终都没精打采的、能造长枪的枪匠却是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站在大车旁的栗子群:“这位当家,你说的是真的?”
  不等栗子群开口,悄没声凑到了栗子群身边的莫天留却是飞快地接应上个话头:“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八路军武工队说话,啥时候有过不算数的?!”
  “那……我们吃饭的家什呢?”
  “那些个玩意儿原本就是你们的,想要走的,跟结算给你们的钱粮一并带走!”
  “那……我可真要走?”
  “后边去取了你该得的钱粮,走你的!” 抗命1_第八十一章 鬼子夜袭   连着五六天的工夫,汪家沟村寨中往来的乡亲一天比一天多。尤其是在天黑之后,胳肢窝里夹着麻袋、肩膀头上挑着箩筐的各处乡亲,全都静悄悄地从各处村寨聚拢到了汪家沟后五通庙前,在报出了自家名姓和居住的村寨名称之后,按照家中人头多少领取了粮食,再急匆匆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率先从五通庙中得着了粮食的汪家沟中乡亲,除了女眷和孩子待在家中没出来抛头露面,其他的男丁不论老少,全都自发地聚拢到了五通庙前,一来是帮着八路军武工队分发粮食,二来也是为了验证来领取粮食的人里面有没有虚报人头、冒领多占的奸猾之辈。
  眼瞅着存在五通庙中的粮食已经分出去了大半,帮着武工队员们忙活了足足五天、每天也就裹着衣裳在篝火边胡乱打个盹儿的汪老栓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使劲伸了个懒腰:“好家伙……小十万斤粮食,堆得跟小山一样,才五天工夫就分出去这么多!估摸着再有个两天的工夫,这粮食也就该分光了!”
  凑在汪老栓身边,汪二狗手里捏着半块干粮嚼得起劲儿,含混不清地接应着汪老栓的话头:“可不是!我都打听过了,遂平县今年麦子差不多绝收了,可硬糜子倒是收了不少!在遂平抢粮食的日本人估摸着是没见识过硬糜子,倒是真没抢走多少。到时候拿着麦子去换了硬糜子,凑合着都能吃到来年头茬庄稼结穗了!左右就是搭进去些脚程、力气,这一家人就能活命了啊……”
  扭头看了看正在指挥着武工队员们分发粮食的栗子群,汪老栓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人情可是欠大发了!人家八路军武工队帮着咱们抢回了粮食,丁点儿好处都没要,就连这些天的吃食,我们这些帮忙的吃白面干粮,他们吃的都是他们自己带的黑豆面窝头,一口新麦子都没吃啊……这八路军武工队,都是好人啊!”
  耳听着汪老栓由衷赞叹的话语,汪二狗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块白面干粮,讪讪地将那半块白面干粮塞到了自己怀里,却是吊着嗓子朝一个正在抖着麻袋要领粮食的半老头子吆喝起来:“水杨村的姚家老二,你倒是还有点羞臊没有?昨天叫你那儿子过来领的粮食,今天你自己再来领过一回?好处都叫你一家占尽了,你倒是叫其他乡亲喝西北风去呀?”
  被汪二狗一口叫破了自己想要多得些麦子的念头,那抖弄着麻袋要领粮食的半老头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吭哧着朝汪二狗叫嚷起来:“我……我老早就跟我儿子分家另过了!你个二狗子,你不好生去摆弄你的货郎担,你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瞎胡乱叫嚷什么呢?”
  眼睛一瞪,汪二狗几步冲到了那半老头子跟前,劈手便将那半老头子手里的麻袋夺了过来,直着脖子朝那半老头子叫道:“我汪二狗哪里胡乱叫嚷了?别人我不知道,你姚家老二是个啥人,我还能不清楚?放屁肥田、滴汗当盐,人家枣树长得伸过了你家墙头,你就愣说那枣子是你家的!你要说你跟你儿子分家另过了也成——昨天你儿子可是领了五口人的粮食,你想要麦子,回家找你儿子要去,别想在这儿得便宜!”
  怏怏地伸手抓过了被汪二狗夺走的麻袋,那半老头子眼瞅着占不着便宜,一边扭头朝回走,一边却是咕哝着自言自语:“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又不是你汪二狗家的粮食,倒是犯得着这么替人把着脉门……也不知道得了人家多少好处……”
  一蹦老高,汪二狗就像是被马蜂蜇了屁股一般,跳着脚大叫起来:“姚家老二,你要再敢满嘴胡吣,我骂你们家十八辈祖宗!这些粮食都是叫鬼子从各处的乡亲手里抢走的,是这些八路军武工队的爷们儿豁出命去从鬼子手里抢回来的!小十万斤的新麦子,他们一口都没吃,全都还给大家伙儿了,为的就是叫大家伙儿能有条活路!在这些好汉子手里占便宜,你……你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
  话音刚落,从远处的黑暗之中,猛地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枪响。伴随着枪声乍响,不光是忙碌着给乡亲们分发粮食的栗子群猛地反手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其他正在五通庙内外忙碌着的武工队员,也全都摘下了片刻不离身的武器,紧紧握在了手中!
  纵身一跃,栗子群敏捷地跳上了五通庙外坍塌了一半的院墙,朝着站在院墙上放哨的孟满仓低声叫道:“满仓,啥情况?”
  凝神注视着传来枪响的方向,再侧耳听了听夜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的细微响动,孟满仓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方才是鬼子的三八大盖儿开枪的动静,咱们派出去警戒的同志手里全都是晋造三八式,打枪的动静跟这不一样!听着风里传来的动静……怕有百十人,正朝着这边来了!”
  “还有多远?”
  “最多还有十一二里地!”
  手中攥着一把德造二十响,站在半塌围墙下的莫天留耳听着栗子群与孟满仓的对话,禁不住低声朝着孟满仓叫道:“满仓哥,这黑咕隆咚的晚上,你一耳朵能听见十里地外边有多少人朝着这边来?你不会是……听差了吧?”
  不等孟满仓开口辩驳,栗子群已经敏捷地从半塌的围墙上跳了下来:“满仓是西北刀客世家出身,晚上骑在马上能边走边听二十里外的动静,从不出错!天留,你熟悉路径,马上带上大却和其他几个枪法好的同志去枪响的方向摸摸情况!记住了,万一有情况,不许恋战,马上回报!”
  “那要真是鬼子来了怎么办?我们回头跑了,鬼子说不定踩着我们脚后跟就上来了啊!”
  “再带上韦正光!有老韦给你们殿后,再加上这晚上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道路,鬼子不敢冒进!”
  低声答应一声,莫天留立刻领着苟大却等人朝着黑暗中传来枪响的方向奔去。而在片刻的踌躇之后,沙邦粹也大步走到了栗子群跟前,朝着栗子群伸开了蒲扇般的巴掌:“队长,给我几个手榴弹,我也去!”
  摘下了挂在自己腰后的两颗手榴弹,再从其他几名武工队员身上摘下了好几颗手榴弹,栗子群一边将手榴弹亲手插在了沙邦粹的腰带上,一边扬声朝着愣在了五通庙前的乡亲叫道:“大家都先别慌乱,等我们武工队的同志去查探过情况之后再说……”
  耳中听着身后那些前来五通庙领取粮食的乡亲带着惊
  惧的议论声,莫天留脚下飞快地顺着山谷中的小路,径直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冲去。才不过朝前跑出了两三里远近,前方的黑暗中已经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敏捷地闪身蹲到了路边的一块岩石后,莫天留一边轻轻搬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一边扭头朝着同样隐蔽到了路边的几名武工队员压低了嗓门儿叫道:“别动枪,拿活口!”
  话音刚落,黑暗中隐约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却猛地停息下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之后,黑暗中却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问话:“队长?我是猴子……”
  只一听见猴子的问话声,手里紧紧握着花机关的苟大却顿时松了口气,同样低声朝着黑暗中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叫起来:“猴子,啥情况?过来说话!”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不过是片刻工夫之后,身形瘦小的猴子已经急匆匆地冲到了莫天留眼前,压着嗓门儿朝端着花机关站起了身子的苟大却叫道:“是鬼子!一百多号鬼子,七八个二鬼子,正摸黑朝着汪家沟里摸过来呢!要不是有个鬼子摔倒了、弄得手里枪走了火,就连我们放哨的同志都没发现!”
  很有些纳闷地瞪大了眼睛,苟大却急声问道:“一百多号鬼子?!整个清乐县城里边的鬼子,怕是有一多半钻出来了吧?可要是鬼子是奔着汪家沟来的,半夜走火响枪了之后,知道暴露了行迹,肯定就得玩命朝着汪家沟里冲啊,怎么反倒是没了动静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悄悄摸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鬼子倒是亮了手电筒在四下乱照,好像地上还躺了个二鬼子,瞧着像是叫鬼子走火的那一枪给打死了。”
  转悠着眼珠子,蹲在岩石后的莫天留只是略一琢磨,顿时便跳起了身子,压着嗓门儿朝苟大却与猴子叫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鬼子肯定是得着了我们在五通庙发粮食的消息,想着趁夜来偷袭咱们!可这黑灯瞎火的,他们带来指路的二鬼子凑巧又叫枪走火给打死了!眼下……鬼子是进退两难!猴子哥,你方才朝着五通庙这边来的时候,瞧见汪家沟村子里的乡亲都起来没有?”
  猛地点了点头,猴子应声朝莫天留答道:“这大半夜的响了一枪,汪家沟村子里的狗都惊得叫成了一片,早把一个村的乡亲都惊醒过来了!我朝着这儿走的时候,村子里不少乡亲都出了院门呢……”
  脸色骤然一变,莫天留急声叫道:“坏了……猴子哥,你赶紧去五通庙寻队长报信,我们朝前赶,尽量拖住鬼子,好让汪家沟村子里的乡亲们赶紧跑……”
  诧异地看着莫天留,猴子眨巴着眼睛刚要说话,脸色却也是猛地一变:“狗叫的动静!咱们能听见鬼子的枪声传出来这么远,鬼子也能听见狗叫的动静!朝着狗叫的动静走,哪怕是不走山路、径直翻山,怕也只有五里地就能撞进汪家沟的村子里了!”
  几乎在猴子低叫出声的同时,与莫天留琢磨的一模一样,在汪家沟村落中的看家狗被枪声惊扰得狂吠起来时,亲自率领着几十名日军士兵的岛前半兵卫和率领着一个排皇协军士兵的白癞子,几乎同时低声叫嚷起来:“朝着狗叫的方向走!” 抗命1_第八十二章 节节阻击(上)   老话说人多嘴杂,哪怕是得着了消息上汪家沟里领粮食的乡亲再三小心,却还是有消息走漏了出去,兜兜转转地传到了白癞子的耳中。
  叫武工队半夜里埋设在城门洞前的地雷炸死了十几号皇协军士兵,受了重伤等死的还有七八个,就连白癞子自己的耳朵也叫震得好几天听不清楚动静。心中早憋了一股子邪火的白癞子才听到这消息,立马就蹦着高地冲进了日军宪兵司令部,几乎是按着何龅牙将自己得来的消息报告给了同样怒气十足的岛前半兵卫。
  莫名其妙丢光了抢来的粮食,又叫人堵着城门吓唬了一晚上,被保定日军司令部一天三顿臭骂着的岛前半兵卫几乎是在何龅牙战战兢兢翻译完毕之后,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亲自率领着八十几名日军士兵,再加上白癞子率领的一个排皇协军,连夜冲出了清乐县城,朝着汪家沟方向扑了过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虽说岛前半兵卫出兵的速度也称得上兵贵神速,但在冲出县城、离开大路之后,岛前半兵卫和白癞子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百十来人的队伍中,居然只有一个皇协军士兵能在黑暗中认出前往汪家沟的道路,而这唯一一个可以充任向导的皇协军士兵,居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烟鬼、双枪兵!
  眼瞅着那唯一一个能在黑暗中辨识道路的皇协军士兵跑得犯了大烟瘾、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的模样,再看看其他皇协军士兵那有气无力的德行,岛前半兵卫不得不强忍着怒气,指派了两名日军士兵搀扶着这唯一的向导摸黑前行,甚至默认了白癞子时不时地朝着那犯了大烟瘾的皇协军士兵口中灌几口兑了大烟的凉水……
  好不容易,当百十人的队伍走到了离汪家沟还有十里地远近时,那名皇协军士兵脚下一滑,在拖拽着两名架着他的日军士兵倒下的同时,无巧不巧地撞得一支摔落在一旁的三八大盖儿走了火,干脆利落地打穿了他的太阳穴!
  原本的趁夜偷袭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成了不得不进行的强袭行动,在下达了朝着犬吠声响起的方向突击的命令之后,岛前半兵卫与白癞子分别率领着各自的部下,也顾不得用手电照明、寻找山间的道路,只是顺着一条相对的直线朝自己面前的小山上爬去。
  时已深秋,山上的草木大都枯黄凋落,很多灌木也都只剩下了枯萎的枝条,原本深深扎进泥土中的根系也承受不住太大的力量。朝着并不算是陡峭的山坡上爬了不过十几米远近,好几个想要抓着枯萎的灌木借力的日军士兵已经翻滚着摔了下来。虽说并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但也全都摔得龇牙咧嘴。
  反倒是那些惯常偷奸耍滑的皇协军士兵,每走一步便要喘上几口气,脚下倒是稳当异常。有几个常跟在白癞子身边的皇协军军官,甚至还能腾出手来拉扯走在大多数人后边的
  白癞子一把。不知不觉之间,八十多名日军士兵已经全都冲在了前面,而所有的皇协军士兵则是落在了后头。两股人马之间,少说也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被几名皇协军军官围在了当中,摸黑走了老远山路的白癞子使劲喘了几口粗气,再抓过个皇协军军官递过来的水壶猛喝了一气,这才呻吟着低声叫道:“这他娘的……黑灯瞎火的翻山越岭,脚下一个踩空就能摔死!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我就该明天早上再把这消息告诉日本人!”
  偷眼看了看打着手电奋力爬山的日军士兵,一名皇协军军官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方才枪一响,怕是把汪家沟里的老百姓全都惊动了,就连那些抢了粮食的八路军,怕是也有了防备!我说白队长,咱们这回可是得格外加些小心啊!上回在城门洞子里那一出,咱们生生折了十几号弟兄。万一要是……”
  朝着那些默不作声爬山的日军士兵一努嘴,白癞子悄声叫道:“岛前这回是真红了眼,一家伙把清乐县城里一多半的日本人给拉出来了,估摸着是下了狠心要找回粮食被抢的场面!既然日本人乐意出这个头儿……悄悄告诉弟兄们,还是照着老规矩——嗓门儿要大、脚步要小!赢了争先,败了快跑!”
  话音刚落,一声晋造三八式步枪的枪响,猛地从日军前方的山顶上传来!伴随着枪声响起,一名打着手电筒在山坡上奋力攀登的日军士兵哼也不哼地栽倒在地,手中的手电筒也顺着山坡一路翻滚着摔落下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所有打着手电筒在山坡上攀爬的日军士兵,几乎都在第一时间里熄灭了手电筒。而在眨眼的工夫之后,两三支三八大盖儿已经瞄准了山顶上枪响的位置打出了第一波反击的子弹!
  尖利的枪声之中,打出了第一波子弹的日军士兵连退壳上膛的动作都欠奉,全都在第一时间翻滚着离开了方才的射击位置。虽然身处黑暗之中,但那三名开枪的日军士兵全都凭借着方才手电筒亮起时的照明条件,记住了身处位置周遭的地形,无一例外地潜藏到了另一处可以遮蔽身体的地形后。
  没有丝毫的间隙,再次响起的三八大盖儿射出的子弹,准确地朝着山顶上响枪的位置飞去。而在第二波由日军士兵发起的掩护式攻击中,另外几名日军士兵却借着己方提供的火力掩护时间,飞快地朝前扑出了几米距离,据枪开始了第三波火力掩护……
  周而复始的火力掩护射击与静默跃进当中,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身处黑暗中的日军士兵已经朝山顶方向扑出了足足二十几米距离,几乎已经能够凭借着天幕的反光,看清山顶的地形地貌。
  彼此间对望一眼,冲在了最前面的几名日军士兵伸手在地上抓了把有些潮湿的泥土,轻轻抹到了刺刀上,佝偻起了身子蹲
  踞在地上,做好了朝着山顶位置冲锋的准备。而在那几名做好了冲锋准备的日军士兵身侧,七八名略微落后些的日军士兵也全都趴在地上,据枪做好了随时进行掩护射击的准备。
  还没等那些做好了最终冲击准备的日军士兵再有丝毫的动作,原本黑漆漆的山顶上,却猛地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还没等那些据枪瞄准了山顶位置的日军士兵做出反应,山顶上亮起火光的位置竟然像是闪电般地蔓延开来。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山顶上竟然燃起了二十几处火焰。
  瞪大了眼睛,做好冲击准备的日军士兵眼睁睁看着山顶上燃烧的火焰将山顶上照得一片通明,却始终也看不见有任何阻击的敌人。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一名日军老兵闷吼一声,率先站起了身子,端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朝着山顶上急冲而去!
  紧随其后,另外几名做好了突击准备的日军士兵也纷纷跳起了身子,端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朝山顶方向冲击。而在第二波发起冲击的日军身后,几乎全部日军士兵也全都跳起了身子,交替掩护着默不作声地朝山顶摸了上去。
  低沉地喘息着,冲在最前方的那名日军老兵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工夫便冲到了山顶。放眼看着几乎无遮无挡的山顶地形,再看看那些在山顶上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端着三八大盖儿的那名日军老兵心头不由得一紧,几乎是扯开了嗓门儿尖叫起来:“是……”
  乍响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枪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名日军老兵的尖叫声。伴随着那名日军老兵踉跄着跌撞倒地,其他几名冲到了山顶上的日军士兵也察觉出了不妙……
  整个山脊上全然无遮无挡,就连能叫人勉强藏身的洼地都欠奉。在那些篝火火光的映照之下,每一个站在山脊上的日军士兵,看上去都像是一个个让人练习射击的枪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而在山脊的另一侧,如同浓墨般的黑暗当中藏身的对手,却能轻易地隐蔽自己的身形,好整以暇地射杀着每一个冲上山脊的敌人!
  尽管冲上了山脊的日军士兵飞快地做出了卧倒的动作,但在他们卧倒之前,再次响起的枪声,又让另一名日军士兵捂着肚子摔倒在地,嘶吼着惨叫起来:“我被打中了……”
  如同在暗夜中亮出了獠牙的幽灵一般,那个藏身黑暗中的枪手很是利落地转换了射击阵位。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之后,又一名卧倒在地的日军士兵肩膀上,猛地绽开了一朵血花!
  压根儿不敢站起身子,更不敢去探查受伤的同伴究竟是何样状况,几名卧倒在地的日军士兵如同蛆虫般蠕动着身子朝后退去。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更是从腰间摸出了一枚手榴弹,拉出保险栓后狠狠在自己头盔上一砸,抬手便将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朝着方才枪声响起的地方扔去…… 抗命1_第八十三章 节节阻击(下)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那潜藏在黑暗中的枪手显然是被四散迸飞的弹片击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但在几名日军士兵猛地跃起,试图再次发起冲击时,那明显受伤的枪手却又执拗地扣动了扳机。虽说没能击中任何一名日军士兵,但也吓得几名刚刚发起冲击的日军士兵再次匍匐在地。
  接二连三地,几名被逼得再次卧倒的日军士兵纷纷朝着目标人物大致所在的方向扔出了手榴弹。在几声几乎听不出间隔的爆炸声之后,隐藏在黑暗中的枪手终于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几名日军士兵弯着腰冲到了被手榴弹炸得七零八落的灌木丛旁,壮着胆子按亮了手电筒,顿时瞠目结舌地怪叫起来:“这家伙……玉碎攻击!后退!隐蔽!”
  话音刚落,那被手榴弹炸成了重伤的武工队员,已经惨笑着拽开了手中晋造手榴弹的引线,嘶哑着喉咙笑骂起来:“小鬼子……我操你妈……”
  晋造手榴弹的闷响当中,几个飞快闪避开来的日军士兵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只是被爆炸溅起的泥土泼撒了满身满脸。而在稍远些的山顶上,刚刚冲上了山顶的岛前半兵卫一边从地上爬起了身子,一边瞪着眼睛闷吼道:“受伤之后居然……玉碎攻击……这样的家伙,难道是支那共产党的正规军军人吗?”
  小跑着冲回了山顶,一名刚刚避过了晋造手榴弹爆炸的日军士兵迎着刚刚站直了身子的岛前半兵卫叫道:“阁下,方才施行玉碎攻击的那个家伙,看穿着并不像是支那正规军军人,反倒像是……土匪的武装!”
  粗暴地挥了挥手,岛前半兵卫厉声喝道:“什么土匪武装?!这些家伙一定是支那共产党的正规军军人!在山顶上收拢作战人员,马上派出侦搜小队!这些支那共产党的正规军军人,可是要比支那国民党的军人更不拘泥作战手段,一定要小心他们偷袭的伎俩!”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那名回头汇报情况的日军士兵略一踌躇,方才朝着岛前半兵卫身后看去:“阁下,那些皇协军……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扭头看了看那些还在身后几十米的地方磨蹭着爬山、一个个气喘吁吁模样的皇协军士兵,岛前半兵卫鄙夷地摇了摇头:“靠着这群废物能做什么?等冲进了前方村子,让这些家伙在外面担任警戒吧!”
  朝着岛前半兵卫猛一鞠躬,那名打着手电筒的日军士兵立马转身朝几个惊魂未定的同伴冲了过去。在简短的几声命令之后,那些差点被武工队员炸死的日军士兵麻利地将按亮的手电筒绑到了枪管上,端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摆出了侦搜前进的队形,顺着并不算陡峭的山坡朝山下传来犬吠声的方向走去……
  眼瞅着登上了山顶的日军展开了搜索前进的队形朝着另一侧山坡走去,只差几步就要登上山顶的白癞子一屁股坐到了
  地上,呻吟着朝身边围拢着的几个皇协军军官伸出了巴掌:“快给老子来口水……半夜爬山的活儿,老子可是有日子没做过了!可是……可是累死老子了……”
  赶紧把半空的水壶递到了白癞子手中,一名皇协军军官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沙哑着嗓门儿朝大口喝着水的白癞子说道:“队长,今天日本人可不大对劲儿呀?往日里要干那些个卖命的活儿,日本人从来都是逼着咱们兄弟冲在前头挡枪子儿,今天怎么都不搭理咱们,反倒是他们自个儿一个劲儿朝上冲?”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另一名皇协军军官也是沙哑着嗓门儿叫道:“就方才一眨眼的工夫,山顶上就叫干趴下两个日本人,可岛前那家伙倒是连个磕巴都没打,愣就是招呼着那些日本人一个劲儿朝前冲……队长,这里头不会有啥不对吧?”
  一口气喝干了半壶水,白癞子随手将空荡荡的水壶朝着地上一扔,很是没好气儿地低声哼道:“你们懂什么呀?这岛前心里该是真着急了,这才能有这副不管不顾的做派呢!”
  莫名其妙地看着坐在地上喘气的白癞子,一名皇协军军官愣头愣脑地低叫道:“岛前着急?他一天蹲在宪兵司令部里,有吃有喝,着的哪门子急啊?”
  乜斜着眼睛闷哼半声,白癞子低声应道:“那宪兵司令部的办公室,可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就丢了粮食之后的这些天,保定府里的日本大官一天三顿地打电话过来骂岛前,听宪兵司令部里打杂的几个兄弟私底下说……岛前每回接电话,那脸上都阴得跟要下雨似的,可还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答应,‘哈依’说个没完!这回要是能把粮食弄回去,岛前怎么着也能少挨几回骂。可要是弄不回去粮食……怕是岛前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岛前怎么说也是个日本军官,就算是好日子到头了……那也不过是罢官撤职的事情。眼下在中国地面上,是个日本人就能横着走,哪儿都能混个吃香的、喝辣的……”“你那脑瓜子里面除了吃喝嫖赌,还能剩下点啥?!我听说……日本人常把他们部队里面要受罚的人调去前线当敢死队,运气窄的一仗下来就是个一命呜呼的下场,命好的虽说能多活几天,可末了也还是个死……”
  “嗬……这日本人的招儿,可是真毒啊!”
  “不毒那还是日本人?行了,今晚上这出大戏,咱们就是那跑龙套、打边鼓的角色,悄悄跟在日本人后边挪动就成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走着吧!”
  且不论白癞子与那些皇协军军官暗地里商量着自家主意,已经翻过了山头的岛前半兵卫夹杂在撒开了侦搜队形的日军士兵之中,不过一壶茶的工夫便走到了山脚。耳听着犬吠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岛前半兵卫不由得兴奋地拔出了腰间的战刀,沉声朝着身侧的日军士兵叫道:“加快前进速度,一定不能让村子里的人逃走!”
  飞快地答应
  着岛前半兵卫的命令,走在岛前半兵卫身边的一名日军士兵应声答道:“阁下,那个被走火打死的皇协军向导不是说了吗,这个叫汪家沟的村子后面没有路,只要堵住了村子的出口,村里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冷哼一声,岛前半兵卫随手一刀,劈断了身侧的一棵小树:“那个村子里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村子里到底有没有粮食!”
  “那么在找到粮食之后,村子里的人……”
  “你是傻瓜吗?!在甲种师团,可是不会有任何一个士兵向上官提出这样的问题的!”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几名日军士兵当中,猛地有人惨叫着跳了起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中紧握着的三八大盖儿也远远地摔了出去。伴随着那名摔倒的日军士兵身体着地,还没等他身边的其他日军士兵做出任何反应,倒地的那名日军士兵却是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嘶号着吼叫起来:“有……竹钉啊……是竹钉吧……”
  忙不迭地将绑在枪管上的手电筒朝地上照射着,几名担任前出尖兵的日军士兵只是朝着地上扫了一眼,顿时便乱纷纷地叫喊起来:“都不要乱动!地上有很多三角钉……”
  “关闭手电筒啊,笨蛋!”
  “看到埋伏的敌人了吗?”
  混乱的叫喊声中,几名担任前出尖兵的日军士兵忙不迭地关闭了绑在枪管上的手电筒,慢慢在原地蹲踞下来,端着三八大盖儿左右移动着瞄向了有可能藏匿敌人的方向。
  同样蹲踞着身子,岛前半兵卫只是犹豫了片刻,立马扭头看向了蹲在自己身边的日军士兵,压低了嗓门儿低声叫道:“到后边去,把皇协军的那些家伙叫上来,让他们给我们冲出一条道路!”
  答应一声,蹲在岛前半兵卫身边的日军士兵飞快地站起了身子朝队伍后方冲去。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之后,苦着一张脸的白癞子已经让那名日军士兵拽到了岛前半兵卫的身边。
  瞪着一双眼睛,岛前半兵卫如同一条蹲踞在黑暗中的饿狼般,狠狠地用手中的战刀指向了前方那名受伤的日军士兵发出呻吟的方向:“突击!”
  虽说对日语几乎一窍不通,可岛前半兵卫发出的突击命令,白癞子却能听懂。苦着一张脸,白癞子一边在岛前半兵卫身边蹲踞下来,一边压着嗓门儿朝岛前半兵卫低声叫道:“岛前太君,这……黑灯瞎火的,这个……托资寂寂怕是不成吧?万一要是跑散了队伍,那可就成了放鸭子,怎么也收拾不回来了啊……”
  手臂微微一晃,岛前半兵卫毫不客气地将手中握着的战刀刀刃搁在了白癞子的脖颈上:“突击!”
  被冰冷锋利的日本战刀一碰,白癞子脖子上顿时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连声答应起来:“行……岛前太君,我这就……这就叫兄弟们托资寂寂!你……你那刀先拿开……” 抗命1_第八十四章 以身为盾(上)   耳听着远处山梁上传来的日式手榴弹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苟大却脸上已经变了颜色,撒开双腿与冲在队伍最前边的莫天留跑了个并肩,扯开嗓门儿大声叫道:“是头一道岗哨,已经跟鬼子硬顶上了……咱们得再快点!”
  脚下狂奔,莫天留也顾不得张嘴说话时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呛得嗓子眼儿生疼,撕裂着声音朝苟大却应道:“头道岗哨上有多少人?”
  “就一个!”
  “就一个人?那他发现鬼子了还不跑回来报信?他跟鬼子拼个什么啊?他就一个人、一杆枪啊……”
  “他肯定想先把鬼子挡一步!狗日的方大力……东北山炮那宁死不退的性子就是改不了!”
  “是那个身量跟棒槌都有得一比的大力哥?”
  “就是他!当年是东北军手枪队出身,受不得鬼子的窝囊气,在陕西投的八路……”
  话还没说完,从远处传来的晋造手榴弹那沉闷的爆炸声,顿时让苟大却惨叫起来:“大力……大力怕是……快走啊!”
  一路狂奔之下,莫天留等人转瞬间便冲出了好几里地山路,一头扎进了汪家沟中的村落里。看着那些走出了自家院子、正惊魂未定地朝着爆炸声传来方向张望的乡亲,莫天留与苟大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声吼道:“鬼子来了!大家赶紧朝着村子后面五通庙跑啊!”
  喊声刚起,汪家沟中村落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有机灵些的乡亲扭头就冲进了自家屋子里,三下两下用炕上的被窝卷了粮食口袋,再提着一口锅便冲出了院子。而大部分乡亲则是惊叫着撞进了屋子里,也都不敢点灯照亮,只是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自家那点可怜的家当,老半天还没见人从屋子里出来……
  急急刹住了步伐,苟大却看着乱成了一团的村子,再看看不远处山头上隐隐燃烧的篝火,急得连连跺脚:“大力放哨的地方离村子就五里地,后头虽说还有两道岗哨,可也就三个人,压根儿就顶不住多久……”
  同样四下打量着乱成了一锅粥的村子,莫天留踌躇片刻,扯开嗓门儿大吼起来:“乡亲们都别乱,都听我招呼!家里的家什都别拿了,就带上被窝、粮食和一口锅!没拿走的家什要是叫鬼子给毁了,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包赔包管!就是房子叫鬼子烧了,咱们八路军武工队也包重建——别怕新建的房子不合心意,一间草房换一间瓦房,四明大亮的青砖瓦房啊!咱们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大当家的说话从来算数,一口唾沫一个钉……”
  瞠目结舌地看着扯开喉咙吆喝的莫天留,不光苟大却与韦正光等老武工队员全都愣在了当场,就连始终跟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也急得连连跳脚,恨不能伸手捂住莫天留的嘴巴:“天留……你这是干啥啊?!队长啥时候也没说过要包着给乡亲们盖被鬼子毁了的房子啊?!你这胡乱许愿的……”
  狠狠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压着嗓门儿朝沙邦粹低吼道:“都到了这要人命的节骨眼儿上了,你还能有啥法子叫乡亲们丢了家什
  赶紧逃命?真要是叫鬼子冲进了村子,别说是房子、家什,命都保不住!赶紧跟着我喊,使劲喊!”
  只是略一犹豫,苟大却已经率先扯开嗓门儿吆喝起来:“乡亲们,只要人保住了,房子、家当、粮食都还能有啊!咱八路军武工队给乡亲们打包票了……”
  有样学样,几乎所有武工队员全都扯开了嗓门儿大喊起来。有些机灵些的武工队员甚至冲进了那些还在黑灯瞎火中收拾家当的老乡家中,连劝带拽地将那些舍不得家当的乡亲从屋子里拽了出来。
  正自忙碌之间,栗子群也领着一些武工队员和汪家沟村寨中的男丁,从五通庙方向赶回了村子。耳听着莫天留与其他武工队员扯开了嗓门儿吆喝的声音,栗子群只是略一愣怔,立马便朝着莫天留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汪家沟村中的男丁叫道:“乡亲们先都别忙乱,各自先把家里人找齐,再统一朝着五通庙方向撤!要是有乐意给我们武工队帮忙的,那就带着我们武工队的同志们从村口一间间屋子清理,一定不能落下一个乡亲!”
  话音落处,汪老栓已经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朝着栗子群使劲一拍胸脯:“栗队长,这活儿我接应了!方才我已经瞧见我媳妇领着孩子朝五通庙去了,我就没啥不放心的了!”
  摸了摸自己怀里揣着的半块白面干粮,汪二狗也飞快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凑到了栗子群跟前:“也算上我一个!平日里走村串寨的,早把我腿脚练出来了,保管误不了事情!”
  一把抓住了汪二狗的肩膀头,栗子群急声朝着汪二狗低喝道:“二狗兄弟,你先别着忙!我问你一句话——汪家沟后头还有道路吗?”
  眨了眨眼睛,汪二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要说有也有,可要说没有……那也没有……”
  双眼一瞪,站在栗子群跟前的汪老栓扯开了喉咙朝着汪二狗吼道:“二狗子,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拿捏着你那做小买卖、话说两头圆的毛病不放?!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给栗队长说句痛快话!”
  或许真是老实人发火时更加吓人的缘故,汪二狗愣是叫汪老栓那一声大吼,吓得猛地一缩脖子:“有!顺着五通庙后门再朝着沟里走二里地,有个陡坡!只要翻过了那座陡坡,再朝着坡下面走十里山路,就能瞧见奔水杨村的大路!可是……那陡坡壮棒汉子空手爬都费劲,这村子里老的老、小的小,还带着这好些家当……”
  皱着眉头,栗子群沉声低喝着打断了汪二狗的话头:“难走也得走!要不然,来五通庙领粮食的乡亲,还有汪家沟里老老小小这些乡亲,就全都得叫鬼子祸害了!二狗兄弟,你回五通庙领路!再来两个人,陪着老栓兄弟把村子里各处屋子都检查一遍!在所有乡亲都撤离之后,再派人来通知我们!其他人跟着我出村,寻找有利地形,准备战斗!”
  低沉的应诺声中,集中在栗子群身边的武工队员们纷纷抓着各自的武器,朝着村口方向涌去。远远看着村口外山梁上渐渐黯
  淡下来的篝火光芒,跑在栗子群身边的苟大却涩声朝栗子群叫道:“队长,方大力怕是……”
  黯然点了点头,栗子群强忍着心中翻涌的哀痛感觉,硬着嗓门儿朝苟大却叫道:“后边两道岗是谁?”
  “是艾窝头和艾馒头兄弟俩,还有盖哨子……”
  话音未落,从前方黑暗的道路旁,已经猛地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竹哨声。伴随着竹哨声响起,几条黑漆漆的人影也从道路两旁的山林中闪了出来。其中一个稍微高大些的人影更是低声朝着疾奔而来的栗子群等人叫道:“队长,我是盖哨子,馒头和窝头两兄弟也撤下来了!”
  微微松了口气,栗子群一边放缓了脚步,一边朝着盖哨子低叫道:“前头啥情况?”
  猛地低沉了声音,盖哨子应声答道:“大力没了!估摸着是瞧见鬼子听着狗叫声朝山上爬,他想着要挡住鬼子,好让我们有工夫朝后头传信,也好让后头的乡亲们能有时间撤下去……队长,乡亲们都撤了吧?”
  微微摇了摇头,栗子群左右看了看道路两旁的山林地势,狠狠地咬了咬牙:“汪家沟后头就只有一条很难走的小路,要等乡亲们全都撤下去,一时半会儿工夫怕是还不成!大家散开,各自寻找掩蔽,准备战斗!在乡亲们全都安全撤离之前,咱们一定要把鬼子顶在村子外边!”
  再次响起的低沉应诺声中,盖哨子却是朝着背着个竹筐站在人群中的韦正光叫道:“老韦,窝头和馒头撤下来的时候,在地上撒了不少三角钉,估摸着还能把鬼子拖住一会儿!趁着这会儿工夫,你到前头去给鬼子准备着些点心?”
  话音刚落,远处已经传来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是略略凝神一听,盖哨子脸上顿时变了颜色,狠狠地低声骂道:“这狗日的鬼子……黑灯瞎火看不清地上的三角钉,亮着手电筒又怕挨枪子儿,干脆就叫那些二鬼子在前头蹚路了!老韦,你可快着点——窝头和馒头布下的那些三角钉也就七八米宽窄,硬蹚的话一锅烟工夫就冲过来了!”
  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身上背着个竹筐的韦正光飞快地朝着前方黑暗中冲了出去。眼瞅着韦正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栗子群一挥手中的德造二十响,低声朝着正准备散开隐蔽的武工队员叫道:“都先别着忙!身上带着手榴弹的,都匀一半交给棒槌!天留,你和棒槌就跟在我身边,哪儿都别去!鬼子手里有掷弹筒,咱们要想压住鬼子的掷弹筒,可就只能靠棒槌了!”
  三下两下扒拉下沙邦粹身上的衣裳,莫天留一边用衣服把其他武工队员递过来的各种手榴弹收集到了一起,一边朝着光着膀子的沙邦粹低叫起来:“棒槌,露脸出彩可就在这一遭了!只要你今晚上这趟活儿做好了,回茶碗寨我请你吃白面硬馍!”
  叫冷风一吹,光着膀子站在寒风中的沙邦粹顿时打了个寒噤,嘟囔着朝抱着一兜子手榴弹的莫天留低叫起来:“光会说嘴,啥时候也没见过你不坑我……咋就不能拿你的衣裳包手榴弹,非得让我光膀子……” 抗命1_第八十五章 以身为盾(中)   几乎是在片刻之间,扑入黑暗中埋设地雷的韦正光已经回到了武工队员们埋伏的作战锋线后。也就在韦正光扑回作战锋线之后,远处传来的那些皇协军的惨叫声,也骤然停息下来。一时之间,浓厚如墨的夜色之中再没一点声响,着实寂静得可怕!
  趴在一块只有山羊大小的石头后边,莫天留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却也没听到任何声音,禁不住压着嗓门儿在栗子群耳边低声说道:“大当家的,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就连方才那些叫三角钉扎了的二鬼子也都不叫唤了……鬼子这是在闹什么玄虚呢?”
  微微抽了抽鼻子,栗子群伸手指向了前方的黑暗之处:“天留,你闻着啥味道没有?”
  有样学样地抽了抽鼻子,莫天留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有山上柴草烧着的味道,还有一股子硝烟味,再有……我可真没闻出来啥……”
  “有没有闻到一丝血腥味?”
  “好像……是有那么一星半点。”
  “方才鬼子逼着二鬼子硬蹚开了那些三角钉,二鬼子受伤之后留下的血迹,肯定沾染到他们腿脚和身上了!闻着这股子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估摸着他们也快摸到眼前了!天留、棒槌,没我的命令,你们俩不许开枪、不许投弹!”
  话音刚落,在栗子群埋伏位置前方不过五十米远近,猛地响起了地雷爆炸的巨大声响。伴随着腾空升起的火光,莫天留与沙邦粹几乎同时指着前方被火光映照出的鬼子人影吼叫起来:“鬼子,摸上来了!”
  吼叫声中,莫天留与沙邦粹顿时把栗子群方才的叮嘱扔到了脑后。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莫天留已经横着手中紧握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那些被火光映照出了身影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一个扇面,而沙邦粹也干脆利落地朝着前方的日军士兵扔出去了三颗手榴弹!
  一把抓住了莫天留的衣襟,栗子群在用力将莫天留拽倒的同时,狠狠一脚踹在了沙邦粹的膝盖弯上,顿时把沙邦粹踹得直愣愣地趴在了地上。还没等莫天留与沙邦粹回过神儿来,阵地对面已经响起了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的扫射声。
  几乎将脸庞紧贴在地皮上,莫天留耳中全是子弹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时的尖叫声。而在莫天留身边,同样趴在了地上的沙邦粹也是面如土色,哑着嗓门儿闷吼起来:“狗日的小鬼子……下套坑我们!”
  一手拽着莫天留的衣襟,一手将紧握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举过了掩身的石块扫了个扇面,栗子群怒声闷吼道:“不是叫你们别开火?!赶紧跟着我爬……棒槌,把你那大屁股给我放低点!”
  紧随在栗子群身后,莫天留一边贴着地皮爬行着离开了那块山羊大小的石块,一边朝着爬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连连咂舌:“狗日的小鬼子……这机枪打得也真太准了……方才要不是大当家的拉扯一把,估摸着我们都得给打得稀烂!”
  心有余悸
  地点了点头,沙邦粹一边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般跟着栗子群朝前爬行,一边朝着莫天留低声应道:“方才是险了点……不过咱们也没吃亏吧?就你打出去那一夹子子弹,再加上我扔出去的那几颗晋造手榴弹,怎么也能弄死三五个鬼子。”
  回头瞪了一眼莫天留与沙邦粹,栗子群低声朝两人喝道:“弄死个屁的鬼子!小鬼子都是拿中国人的人命练出来的打仗功夫,在战场上机灵着呢!就方才地雷一炸,天留的枪还没响,小鬼子就已经开始卧倒了……你们俩就躲在这儿,再不许胡闹了!”
  眼瞅着栗子群将自己与沙邦粹安顿到了一棵粗大的老榆树后,自己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弯腰摸了过去,莫天留禁不住急声叫道:“大当家的,那我和棒槌就在这儿傻待着呀?你去哪儿啊?”
  敏捷地借助着山间地势遮掩着身形前进,栗子群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鬼子冲阵从来都是三板斧!一会儿他们肯定会朝着咱们这边涌过来,等摸清楚咱们这边的重火力在啥位置,接着肯定就是用掷弹筒炸!我去看看苟大却,再给鬼子倒腾几挺机枪出来……”
  莫名其妙地看着栗子群朝苟大却埋伏的方向潜行而去,莫天留扭头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压低了嗓门儿朝沙邦粹叫道:“棒槌,想不想长长见识?”
  很有些木愣地看着满脸兴奋神色的莫天留,沙邦粹使劲摇了摇头:“这回我说死了哪儿都不去!方才就是没听队长的话,差点儿叫小鬼子的机枪给打了个稀烂……”
  狠狠一拍膝盖,蹲在大树后的莫天留很有些恨铁不成钢模样地冲着沙邦粹低叫起来:“棒槌,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儿呢?我问你,往后咱们是不是还得跟鬼子和二鬼子打仗?”
  “都参加了武工队,那往后肯定少不了跟鬼子和二鬼子厮拼!”
  “多学一门打仗的手艺,打起仗来是不是就利索许多?”
  “这话……倒是也有三分道理……”
  “老人可都说过,自古是艺多不压身,一招鲜、吃遍天,咱们多学点手艺,这是不是好事?”
  “是……”
  “那跟我走着!趴低点——你那赛碾盘的大屁股撅着,隔开二里地都能瞧见……”顺从地趴低了身子,沙邦粹一边跟着莫天留悄悄朝栗子群方才行进的方向摸去,一边却是低声嘟囔着自语:“道理是没错……可我觉着你还是在坑我……”
  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身形,莫天留与沙邦粹才顺着栗子群前进的方向摸出去了十几米,阵地前方已经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吼叫声:“突击!”
  伴随着那声让莫天留与沙邦粹都听不明白的命令,原本卧倒在地的日军士兵之中,顿时有七八个人跃起了身子,端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朝前冲击起来。而在那七八名日军士兵开始冲击的同时,其他那些依旧趴在地上的日军士兵,却是各自据枪开始了掩护性射击。
  眼睁睁看着那七八名日军士兵朝前冲出了十几米的距离,而己方埋伏起来的武工队员却还是一枪不发,莫天留急得抬起手中的德造二十响就要搂火。可就在莫天留的手指刚刚碰到扳机上的一瞬间,远处的黑暗中却猛地响起了花机关的射击声。
  干脆得像是锣鼓点般的短点射射击声中,两名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顿时打着旋子摔到了地上,而另外的几名日军士兵也都忙不迭地原地卧倒,躲避着花机关那精确的短点射狙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另外几名原本趴在地上的日军士兵却猛地站起了身子,号叫着朝花机关射击声传来的方向冲击起来。刚刚被花机关的短点射压制住的日军士兵,也都据枪开始了新一轮的掩护射击,顿时将花机关射击阵位附近的树枝、树叶打得四散飞落!
  就像是被几名日军士兵精准的掩护射击压得抬不起头来一般,方才还打得有声有色的花机关顿时哑了火。但在离那花机关射击阵位不远处的地方,却猛地响起了一挺日制九二式重机枪的扫射声。也许是因为操控着那挺日制九二式重机枪的射手技术太过生疏,居然在一次压制性扫射中足足打出了十几发子弹,其中绝大部分子弹都飞到了高高的树冠上!
  眼瞅着日军的冲击被那支抓在苟大却手中的花机关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重机枪打退,莫天留很是疑惑地朝前摸了几步,这才隐约看清了正在将几个老武工队员聚拢到一起的栗子群,耳中也隐隐传来了栗子群那压低了嗓门儿的话语声:“方才打得不错,一会儿你们十来个人分成三组,就绕着这周围左近朝鬼子开枪。不管能不能打着鬼子,你们开完了枪就得立马换地方!要是叫鬼子的掷弹筒给咬上了,那可就真麻烦了!记住,枪声一定要黏在一块儿,不能叫鬼子听出来咱们是用步枪扎堆打出来的机枪动静!苟大却,苟大却……”
  伴随着栗子群的低声呼唤,刚刚转移了射击阵位的苟大却抱着那支赛过他性命般宝贝的花机关,悄没声地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迎着栗子群低声叫道:“队长,我这儿子弹可真不多了!再打两个长点射,这花机关可就成了烧火棍……”
  像是没听见苟大却那心疼肉疼的抱怨声,栗子群抬手指了指阵地前方漆黑的树林:“鬼子的轻机枪在哪儿,你大概摸清楚了没有?”
  眯起眼睛朝远处黑暗中打量着,苟大却很有信心地点了点头:“鬼子也不傻,方才打过了那一梭子子弹之后,立马就把机枪换了地方!这会儿……怕是早等着我们这边的重火力点一露头,他们就跟咱们拼火力压制呢!我说队长,咱们家底子薄,跟鬼子当面锣、对面鼓地拼消耗、斗本钱,咱们可吃亏啊!”
  “这我能不知道?等一会儿咱们这土造机枪再打个两梭子,鬼子的机枪肯定就得开火!到时候你手里的花机关再朝着鬼子机枪射击阵位上一盖……估摸着鬼子就该拿出来掷弹筒了吧?” 抗命1_第八十六章 以身为盾(下)   还没等栗子群话音落下,半空中已经猛地响起了日军用掷弹筒发射的榴弹撕裂空气的声音。几乎是在栗子群等人飞快地四散隐蔽起来的同时,两枚榴弹几乎分毫不差地砸在了那些武工队员们方才用步枪集中射击的阵位上,顿时将一棵大腿粗的老槐树炸得齐腰断裂开来。
  眼瞅着被炸断的大槐树吱嘎作响地朝着自己这边倾倒下来,莫天留忙不迭地一拽紧跟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扭头便朝着栗子群方才指点的藏身之处跑去。可还没跑出去三五步远近,身后却已经传来了栗子群那压低了嗓门儿的吆喝声:“天留、棒槌,还瞎跑个啥?还不给我过来!”
  苦着一张脸,被栗子群一口叫破了行藏的莫天留与沙邦粹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子,扭头蹿到了刚刚跳进弹坑中的栗子群身边,涎着脸朝栗子群低声叫道:“大当家的,我们俩是……”
  朝着莫天留一摆手,栗子群趴在滚烫的弹坑中,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阵地前方的一片黑暗:“这小鬼子可太贼了……根本看不见他们的掷弹筒在啥地方,只能大概地估摸个方向……不成,还得再摸摸鬼子的底细!”
  诧异地看着脸色凝重的栗子群,莫天留低声叫道:“还要摸鬼子的底细?咋摸呀?”“让大却和其他几个同志再开火试试……”
  “大当家的,这怕是不成吧?小鬼子的掷弹筒打得太准了,方才就耽误了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小鬼子的掷弹筒就差点儿打到了咱们的脑门上!再靠着大却哥他们豁出命去兜搭鬼子开火……怕是得出危险啊!”
  无奈地叹了口气,栗子群沉声应道:“鬼子现在是不摸咱们的底细,这才没敢冒冒失失地摸黑朝上冲!要是等鬼子回过味来,知道咱们就这点人、枪,光是靠着他们那两具掷弹筒和歪把子机枪,就能压得咱们抬不起头来!要是不想法子干掉鬼子的那两具掷弹筒……五通庙那边的乡亲没安全撤离之前,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叫鬼子冲过去!大却,准备……”
  话音未落,蹲在栗子群身边的沙邦粹却是猛地闷着嗓门儿低叫起来:“队长,要想灭了鬼子的那掷弹筒……倒也不是啥难事!只要知道鬼子的掷弹筒大概在啥方向,隔着咱们有多远……说不准我就能办成这事!”
  诧异地看了沙邦粹一眼,栗子群缓缓摇了摇头:“鬼子现在使唤的是他们那种大正十年式掷弹筒,最远差不多能打二百米呢!照着方才打那两发榴弹的架势来看,估摸着那两具掷弹筒离咱们能有百十米远近,要不也不能在大晚上的打得那么准、那么快!要想把手榴弹扔出去百十米远近,还能刚好炸到鬼子掷弹筒藏着的位置……棒槌,我知道你力气大,可这也太……”
  瞪大了眼睛,沙邦粹朝着阵地前方树林与天空之间的轮廓剪影看了片刻,闷着嗓门儿朝栗子群叫道:“队长,从这儿……到那地界,差不多能有百十米了吧?”
  只是略一打量沙邦粹伸手指点的方向,栗子群顿时点了点头:“差不多,能有
  一百二十米远近!估摸着鬼子的掷弹筒,也就在棒槌你刚才指着的方向……棒槌,你要干啥?”
  埋头在用衣服包裹起来的手榴弹中翻检着,沙邦粹闷声应道:“今儿晚上风是朝着对面林子刮的!说不准……我试试……”
  抄起了几个晋造手榴弹,沙邦粹猛地跳出了藏身的弹坑,朝着武工队员设置的防线后方跑了十来步远,猛地一个拧身,撒开大步朝着弹坑位置冲了过来。借着那像是能撞碎一座大山般的冲劲,沙邦粹猛地一挥胳膊,两枚拿捏在巨大手掌中的晋造手榴弹顿时哧哧冒烟地掠过了栗子群与莫天留的头顶,径直朝着远处的黑暗中飞了过去!
  也顾不得等到那两枚晋造手榴弹炸响,压根儿就收不住前冲势头的沙邦粹再次扑进了弹坑之中,瞪大了眼睛朝自己扔出手榴弹的方向看了过去。
  爆炸延时只有七秒的晋造手榴弹炸响之前,栗子群与莫天留全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瞪圆了眼睛看向了远处的黑暗。当两团巨大的火焰骤然暴起时,借着那火光的映照,栗子群与莫天留几乎同时指着几个弯着腰在树林间奔跑的日军士兵吼叫起来:“没炸着!棒槌,再来一下!”
  眼看着几名扛着掷弹筒急速朝远处退去的日军士兵跑得飞快,半蹲在弹坑中的沙邦粹顿时从弹坑里跳了出来,撒腿便朝着那几名扛着掷弹筒撤退日军士兵追了过去,口中兀自炸雷般地大吼道:“我就不信你跑得过我……”
  众目睽睽之下,沙邦粹一手攥着两个晋造手榴弹,如同追日夸父一般朝前狂奔起来,口中兀自呼喝不休!而几个藏身在阵地前方不远处的日军士兵,似乎也被这暗夜中突然冒出来的、如同巨灵神下凡般的壮硕汉子震慑,一个个虽说全都据枪瞄准了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的沙邦粹,但却没有任何人记得扣动扳机……
  莫天留同样被沙邦粹那不管不顾的冲击惊得瞠目结舌,虽说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但却也忘了要朝着几名已经显露了身形的日军士兵扣动扳机,只是在口中喃喃自语地低叫道:“棒槌……你这可是真傻了吧……”
  只是略微一个恍惚,同样被沙邦粹的举动震惊的栗子群已经回过神儿来,举起手中的德造二十响便朝着前方几名暴露了行迹的日军士兵打出了个扇面,口中兀自厉声喝道:“掩护棒槌!开火!”
  伴随着栗子群一声令下,原本基本保持着火力静默的武工队员们几乎在同一时刻扣动了扳机。几十支晋造三八式步枪打出的排枪,顿时便将几名暴露了身形的日军士兵打翻在地。而在武工队员们拉动枪栓重新将子弹上膛的瞬间,同样回过神儿来的日军士兵也开始了疯狂的回击!
  似乎是对沙邦粹那近乎挑衅的冲击行为感到格外愤怒,原本十分注意射击阵位隐秘性的日军机枪手毫不犹豫地转动着枪口,朝着大步狂冲的沙邦粹射出了一连串的子弹。每一颗子弹的落点也都紧贴着沙邦粹的脚步,直打得沙邦粹脚下沙尘四起,半截身
  子都叫那些子弹激起的烟尘笼罩。
  眼睁睁看着日军机枪手对准沙邦粹开始了拦阻射击,端着花机关、刚刚转移了射击阵位的苟大却顿时从藏身的石块后蹦了出来,狠狠地将花机关的枪托抵在了肩头,狞声朝着日军机枪所在吼叫起来:“老子不过日子了……”
  不过是五六十米的近战距离内,苟大却抵肩射击的花机关子弹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太大散布,几乎全都笼罩到了日军士兵的机枪阵位上。伴随着日军机枪射手吭也不吭地仰天翻倒,蹲踞在歪把子机枪旁边的日军机枪副射手却像是被同伴的阵亡激起了凶性,号叫着重新把控了歪倒的机枪,不甘示弱地与苟大却对射起来。
  骤然间没了日军机枪手的拦阻射击骚扰,狂奔着的沙邦粹顿时压力大减。在凌空跃过了一截翻倒在地上的枯树之后,沙邦粹猛地挥舞着胳膊,接连不断地将四枚晋造手榴弹朝着急速后退的那几名携带掷弹筒的日军士兵扔了过去。
  山中林密,虽说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大多数树木上的树叶都掉了个七零八落,但那些横空而生的树枝却依旧坚实,居然将沙邦粹扔出去的一枚手榴弹架在了半空中。伴随着四枚手榴弹轰然炸响,几名携带着掷弹筒后撤的日军士兵顿时被炸得惨叫不迭,两具掷弹筒也被爆炸的威力掀飞了老远,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山石上,眼见得是再也用不成了。
  眼睁睁看着两具掷弹筒被炸飞了老远,尤其是那枚被搁在树枝上空爆的晋造手榴弹,更是将几名已经卧倒的日军士兵炸得惨叫连连,喜不自禁的沙邦粹全然忘了自己还在战场锋线之上,竟然傻呵呵地停下了脚步,指着几名被炸得惨叫不迭的日军士兵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就说不信你们能跑得过我……”
  眼瞅着沙邦粹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已经打光了一个弹匣的莫天留急得连连跳脚,扯开了嗓门儿朝着沙邦粹吼叫起来:“棒槌!你个缺心眼儿的……你快给我回来……回来啊……”
  无独有偶,眼睁睁看着沙邦粹一击得手之后,居然在两军交战的锋线上驻足大笑,好几名武工队员也着急得大叫起来:“棒槌!快回来……”
  “棒槌!你疯啦!快朝这边跑啊……”
  喊声放起,一名日军士兵已经从藏身的大树后撞了出来,挺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号叫着朝沙邦粹刺了过去。可就在那柄闪着寒光的刺刀即将刺进沙邦粹腰腹的瞬间,仰天大笑的沙邦粹却刚好回过神儿来,很有些手忙脚乱地一把抓住了三八大盖儿的枪管,就像是个从顽童手中夺去玩具的巨人般,轻而易举地将那支三八大盖儿拽到了自己手中。
  没有丝毫迟疑,回过神儿来的沙邦粹猛地一旋身子,空着的另一只巴掌猛地捏住了那名乍然间就被夺走了武器的日军士兵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那名日军士兵甩到了自己背上,这才扭头朝着焦急万分的武工队员们跑了回来,口中兀自大声笑道:“队长,天留,我给拿了个活鬼子……” 抗命1_第八十七章 狂袭厮拼   眼睁睁看着己方携带的两具掷弹筒被炸毁,就连一名士兵都被一名身材高大的对手强掳而去,原本还打算按部就班、以火力压制后再行冲击的岛前半兵卫终于忍不住心头勃发的怒气,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厉声号叫起来:“突击!机枪压制,全员突击!”
  狼嚎般的吼叫声中,日军原本隐藏起来的两挺机枪也加入了集火压制射击的行列,三挺歪把子机枪的火力轻而易举地便将操控着花机关扫射的苟大却压得抬不起头来,就连几名武工队员也都被枪法精准的日军士兵打翻在地。除了有两名被子弹打穿了肩部的武工队员咬着牙从地上挣扎起身、再次投入了战斗之外,还有三四名武工队员全都是头部中枪、当场牺牲!
  赤红着眼睛,被日军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武工队员们都不必等候栗子群的命令,全都从腰间抽出了晋造手榴弹,将拉火引线猛地拽了出来,紧握着哧哧冒烟的晋造手榴弹,在心中默默数到了三个数之后,齐刷刷地将晋造手榴弹扔了出去。
  依仗着长期作战积累的战场经验,武工队员们掷出的手榴弹几乎全都是在半空中爆炸,完全没有爆炸死角,弹片迸飞之下几名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顿时号叫着翻倒在地,而大多数处于冲击状态下的日军士兵却只是被爆炸震得一缩脖子,却又再次朝着武工队员们射击的方向急冲过来。
  从藏身的岩石后看着几乎没有受到太大损伤的日军士兵继续朝着己方阵地冲击,钟有田急得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嗨……这晋造手榴弹不顶事!一炸五片花,根本就不好使!上好货,上鬼子的手榴弹啊……”
  趴在钟有田身边,黑着一张脸的孟满仓耳听着钟有田的吼叫声,猛地从背后抽出了那把轻易都不动用的长刀:“不顶事了!鬼子冲近了,手榴弹会把咱们自己人也裹进去!上刺刀啊,准备跟鬼子厮拼!”
  几乎就在孟满仓呼喝出声的瞬间,强掳了一名日军士兵扛在背后的沙邦粹也已经冲回了方才藏身的弹坑,不管不顾地将那名日军士兵朝着弹坑中一摔,喘着粗气朝栗子群叫道:“大当家的,我拿了个活口,还抢了支好枪啊……”
  又是心疼,又是心焦,栗子群一把将沙邦粹拽得蹲了下来:“棒槌,你不要命了啊!下回再这样,我可真要用战场纪律处分你了!”
  已然看到沙邦粹平安归来,莫天留脸上倒是没了方才那副紧张的模样,反身便是一脚踩在了被沙邦粹扔进弹坑的日军士兵脖子上,口中兀自低声吼道:“小鬼子,你可也有今天……棒槌你个夯货,你弄个死的回来干吗?”
  愣愣地眨巴着眼睛,蹲在弹坑中的沙邦粹闷声应道:“不能啊……我抓的明明是活的……”
  伸脚一拨那被沙邦粹摔进弹坑的日军士兵诡异扭曲着的脖子
  ,莫天留很没好气地叫道:“活个屁!肯定是你捏着这鬼子的脖子跑回来的时候使大了劲儿,愣是把这鬼子的脖子给拧断了……”
  “那我也不知道这鬼子这么不扛造啊……我都没使上太大的劲儿……”
  狠狠瞪了莫天留一眼,蹲在弹坑中的栗子群沉声吼道:“死了就先扔一边,鬼子都要冲上来了,你们还在这儿胡扯啥?准备战斗!”
  吼声方落,栗子群已经抬枪朝着几乎要冲到自己眼前的几名日军士兵扫出了一个扇面,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大威力枪弹毫不费力地撕开了几名日军士兵的胸腹,将那几名日军士兵打得肚破肠流。
  麻利地换上了一个弹匣,栗子群看着如同疯狗般朝着己方防线狂冲的日军士兵,嘶哑着嗓门儿吼叫起来:“拼啊……”
  如同山谷回声,又犹如海啸来袭,隐蔽在树木或石块后的武工队员们全都应和着栗子群的吼叫声呐喊起来:“拼啊……”
  如雷般的吼叫声中,几乎所有的武工队员全都将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装上了刺刀,毫不犹豫地朝着已经冲到了眼前的日军士兵撞了过去。才一个照面的工夫,几名武工队员已经被狂冲而来的日军士兵刺中了要害,挣扎着倒在了地上,而几名稍微露出了些破绽的日军士兵也被拼刺经验丰富的武工队员挑开了胸腹、咽喉,挣扎着歪倒在一旁。
  除了那些手持长枪的武工队员硬碰硬地朝着日军士兵冲撞过去之外,栗子群与莫天留还有另外两名配备着短枪的武工队员却并没有着急冲撞过去,反倒是紧贴着双方拼刺的战场外围,时不时地抽冷子朝着那些没来得及防备的日军士兵扣动扳机。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已经有七八名日军士兵倒在了栗子群等人的枪下。
  虽说有栗子群与莫天留等人用短枪在拼刺战场上抽冷子助阵,但在人数和拼刺技术上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日军却依旧在短时间内抢占了上风。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有七八名武工队员被捅翻在地。即使是那些有着丰富拼刺经验的武工队员,也都被一些日军士兵压制成了几个小圈子,左支右绌地抵挡着日军士兵凶猛的攻击。
  眼看着好几个武工队员在短促得如同闪电的拼刺对战中倒下,只比栗子群与莫天留慢了一步冲出弹坑的沙邦粹捏着手里那轻飘飘的三八大盖儿舞弄了几下,甩手便将那在肉搏战中很不对自己胃口的三八大盖儿扔回了弹坑,弯腰从地上抱起了一截足有大腿粗细、一丈多长的枯树,虎吼着朝七八名围困了两名武工队员的日军士兵撞了过去。
  人未至,舞弄着树干发出的恶风已然呼啸磅礴,逗引得几名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日军士兵转移了注意力。还没等那几名日军士兵看明白呼啸而至的那一大团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活像是古时筤筅般的树干已经横扫着拍飞
  了两名日军士兵。
  没有丝毫的停顿,猛然刹住了脚步的沙邦粹一拧腰身,反手扳弄着粗大的树干再次横扫,逼得几名惊慌不已的日军士兵连连后退,口中兀自霹雳般大吼道:“小鬼子,有种跟我打!来啊……别跑!跟我打……”
  有了沙邦粹解围,两名被困住的老武工队员顿时抓住了机会,两支装好了刺刀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微微上挑,脚下接连不断地几个连环突进,雪亮的刺刀直奔着两名在后退时乱了脚步的日军士兵胸前刺去,异口同声地大吼着:“杀!”
  就像是古时抗倭名将戚继光发明的鸳鸯阵一般,有了沙邦粹这巨灵神般的汉子抵挡着日军正面突击,在两名拼刺经验丰富的老武工队员手中步枪连环突刺之下,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将三四名日军士兵捅翻在地,其他的几名日军士兵也被逼得脚步散乱,全然没了方才围杀武工队员时的攻杀有度。
  偷眼瞧着沙邦粹那一力降十会的打法奏效,栗子群与莫天留几乎同时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换上了个新的弹匣,一边各自据枪朝着日军士兵射击,一边扯开喉咙吼叫起来:“跟上棒槌,跟鬼子搅和到一块儿,把鬼子压下去啊!”
  吼叫声中,沙邦粹已经再次杀散了一群围困了武工队员的日军士兵,舞动着树干朝另一群日军士兵撞了过去。而在沙邦粹的身侧,脱出困局的武工队员们来不及喘上口气,也全都端着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加入了追杀日军士兵的阵列。短短一碗茶的工夫,被围困住的武工队员已然全部被沙邦粹从困局中解救出来。
  眼看着己方困局稍解,莫天留顿时松了口气,跳着脚朝沙邦粹冲杀的方向撞了过去,口中兀自大声叫道:“棒槌,追着小鬼子别放,这一趟就得杀他娘个够本啊!”
  同样注视着战场上的环境,再次打光了一个弹匣的栗子群眼瞅着被沙邦粹杀散的日军士兵次第后退,心中却是猛地一紧,几乎是撕裂着嗓门儿叫喊起来:“别追了!朝后退……小心鬼子的机枪……”
  话音刚落,方才还杀成了一团的拼刺锋线上,已经响起了日军大正十一年式机枪那干巴巴的射击声。几个离沙邦粹稍微远些的武工队员猝不及防之下,全都倒在了如同雨点般袭来的机枪子弹之下。
  急得额头青筋毕露,栗子群也顾不上手中的德造二十响射程根本够不着日军机枪的射击阵位,抬手便朝着日军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战场侧向的机枪阵位扫出了一梭子,撕裂着嗓门儿咆哮起来:“撤回来!苟大却,你死哪儿去了?!压住鬼子机枪啊……”
  同样急得连连跳脚,老早打光了花机关子弹的苟大却急冲几步,从地上捞起了一支牺牲的武工队员扔下的晋造三八式步枪,瞄准了日军机枪阵位上枪口焰暴起的位置,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抗命1_第八十八章 风林火山(上)   重重喘着粗气,被鬼子机枪压得重新回到了预设阻击阵地位置的栗子群一边朝弹匣中装填着子弹,一边沙哑着嗓门儿竭力叫道:“报个名,清点弹药!我手里还有……一个晋造手榴弹,二十二发子弹!”
  应和着栗子群的命令声,其他武工队员那明显带着疲惫的声音,也在预设阻击阵地后逐渐响了起来:“苟大却在啊……花机关成烧火棍了,步枪子弹还有十五……十六发!”
  “孟满仓在,子弹早没了,手榴弹还有一个,也是晋造货!”
  “钟有田在,子弹九发,还有五只弩箭,手榴弹没了……”
  “我是艾窝头,跟馒头在一起呢!咱们哥俩一共八发子弹,刺刀也都拼弯了,旁的也没剩下啥!”
  “韦正光在,就剩下两个地雷了,用的炸药还是自己配出来的……”
  默默计算着武工队员们的人数和仅存的武器弹药数量,再看看朝着自己摊开了双手的沙邦粹和只剩下一个弹匣的莫天留,栗子群深深吸了口气,狠狠地扳开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
  只是方才的一次硬拼,带在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就折损了十几号,剩下的十几名武工队员手里剩下的武器弹药,恐怕都不够抵御鬼子的下一波冲击。哪怕是在肉搏战中,己方有着沙邦粹这样拥有着惊人力量的人物上阵,恐怕到最后也是个饿虎架不住狼多的下场!
  而身后,却始终没能传来乡亲们都已经撤离的消息……
  抬眼看了看正在将子弹上膛的莫天留,栗子群和声问道:“天留,你怕不怕?”
  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莫天留利落地扳开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怕也得打,不怕也得打,那还怕个啥?鬼子也是肉身凡胎,一枪照样穿两个眼儿,咱们照死了跟鬼子拼就是了!杀一个够本,宰俩还赚了一个呢!”
  使劲点了点头,赤着膊、裤子上至少叫鬼子的子弹穿了七八个窟窿、但却连肉皮都没伤着的沙邦粹闷声附和着莫天留说道:“我也不怕!只要那些鬼子跟我拼刺刀,我一个人就能干翻他们好几个!”
  狠狠白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没好气地从自己腰后摸出了个晋造手榴弹,扔到了沙邦粹的怀中:“鬼子也不傻!方才是叫你猛不丁一下给打蒙了,这才让你抽冷子占了点便宜。等会儿你要是再敢抱着棵树就朝上冲,怕是鬼子的三挺机枪立马就能朝着你一个人招呼!你个傻棒槌就是力气再大,你能大得过子弹?”
  把莫天留扔给自己的那颗晋造手榴弹摆在了脚边,沙邦粹伸着胡萝卜粗细的手指点了点剩下的手榴弹数量,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就剩下五颗手榴弹了,还有四颗是晋造手榴弹,光能炸响崩不出花……”
  扭头看了看阵地前方的动静,莫天留低声叫道:“有家什使唤就不错了……一会儿子弹打光了,咱们大家伙儿都得跟鬼子玩命!棒槌,到时候你眼睛瞪
  大些,哪儿鬼子扎堆,你就把手榴弹朝着哪儿砸!”
  “啊?!天留,鬼子只有在跟咱们的人厮拼的时候才会扎堆,那时候使唤上手榴弹,肯定就得把咱们自己人也炸里边啊……”
  “咱们人少、家什也缺,要跟鬼子拼到头儿,左右都离不得个死!可哪怕就是死,那咱们也得多拖几个垫背的!”
  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沙邦粹顺手把仅存的一枚日式手榴弹紧紧攥在了手中:“天留,我跟着你!你脑子活、眼睛快,看清了哪儿鬼子最多,你给我指个路数,我就拿着这鬼子造的手榴弹拉了弦再去砸鬼子的天灵盖!连砸带炸,我肯定能捞回本来!”
  凝神看着全然满不在乎的莫天留,再瞧瞧很有些跃跃欲试模样的沙邦粹,栗子群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沙邦粹搁在脚边的四枚晋造手榴弹抓到了自己身边,又从莫天留手中拿过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麻利地卸下了弹匣:“天留,棒槌,你们俩现在马上赶到五通庙,让还没撤离的乡亲们加快撤离速度!咱们武工队的人现在全都顶在前边,后面撤离的乡亲们没人管束,这才会到现在还没撤完!你们俩记住了,无论如何,你们要维持住乡亲们撤离的秩序,确保所有的乡亲一个不剩地从五通庙后边撤出去!然后……你们俩赶紧回涂家村向李司令报告……”
  话还没说完,沙邦粹已经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沉着嗓门儿朝栗子群叫道:“队长,你叫旁人去办这差事吧!我……我力气大……我不去!”
  眨巴着眼睛,莫天留倒是没像沙邦粹那样着急反对,反倒是笑嘻嘻地指了指被栗子群拿走的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大当家的,这家伙可是我刚参加武工队的时候你赏我的,这会儿拿回去……这意思就是要把我撵出武工队?既然是这样,那我可就犯不着听你的差遣调派了。棒槌,咱们走,到一边自个儿打鬼子去,别在这儿碍大当家的眼……”
  一把按住了作势起身的莫天留,栗子群低声喝道:“天留,这可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咱们豁出命来跟鬼子拼,为的就是能保住乡亲们的性命!有些时候,拼命容易,做事艰难!这要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我还真不放心把这样的大事给交托出去!天留,你脑子活,棒槌力气大,你们俩对附近的地形也熟悉,除了你们俩,咱们武工队里,我是真挑不出人来扛这副重担了……”
  朝着栗子群张了张嘴,莫天留犹豫片刻,方才低声朝栗子群应道:“大当家的,你说的这话……最多占着三分道理!要说地形熟悉,汪家沟村子里的乡亲也都熟悉左近的地形!要说回涂家村找李司令报信……你再找个人,我把回涂家村的路径交代明白不就是了?大当家的,眼瞅着大家都要跟鬼子玩命,我要是这时候走了……往后清乐县十里八乡的地盘上,我莫天留的名头就得顶风臭十里!”
  也不搭理还想要开口朝自己说道些什么的栗子群,莫
  天留抬手指点着五通庙方向说道:“翻山到了水杨村,从水杨村出村朝西边走,遇见有一大片油松林子就朝南拐,走不出多远就是一片苦栎树。每年的这时节,都会有左近村子里的人在那儿砍枯了的苦栎树当烧柴……”
  话说半截,莫天留却猛地打住了话头,探身朝着被沙邦粹当成了狼筅使唤的那截树干旁一摸,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惊喜的神色,急匆匆地朝着沙邦粹低叫道:“棒槌,你方才是从哪儿寻来这家什的?”
  伸手朝着阵地前方的林地中一指,沙邦粹很有些木愣地应声答道:“就在前面林子里顺手捞的啊。这一大片树林里面,一多半都是苦栎树,能寻着根断了的树有啥稀奇?”
  反身扑到了栗子群面前,莫天留不由分说地伸手朝着栗子群的衣兜里抓了过去,口中兀自急促地叫道:“大当家的,洋火……把你的洋火给我……”
  诧异地看着莫天留那着急忙慌的模样,栗子群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了几乎要被汗水浸透的洋火,随手扔到了莫天留怀里:“你要洋火干啥?”
  哆嗦着手指,莫天留三下两下从那棵枯树上撕扯下一小块树皮插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划燃了一根洋火,将那在寒风中不断抖动的火苗凑到了那一小块树皮上。
  仿佛冥冥中有鬼神作祟一般,只是被那弱小得有如豆粒的火苗一撩,插在地上的那一小块苦栎树树皮猛地爆燃起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插在地上的那一小片苦栎树树皮已经烧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火焰。
  手忙脚乱地抓了几把泥土压灭了火焰,莫天留眉飞色舞地看向了满脸纳闷的栗子群:“大当家的,我有法子了!咱们放火……放火烧鬼子!这苦栎树的树皮、树枝沾火就着,平日里都是当引火柴卖的……”
  只是微微愣怔了片刻,栗子群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欣喜的神色,急声朝着莫天留叫道:“天留,你是说……这前头一大片林子,都是苦栎树?”
  朝着栗子群连连点头,莫天留毫不迟疑地应道:“今儿晚上的风是朝着林子那边刮的,只要咱们能把林子给点着了,鬼子就是人再多,也得被咱们烧起来的这把大火给逼退。照着这么大一片林子算计起来,这把火怎么也能烧到天蒙蒙亮。到了那时候,五通庙的乡亲就是爬也爬到了水杨村了!”
  一把抢过了莫天留捏在手中的洋火,沙邦粹很有些急不可耐地低吼着站起了身子:“那还等什么?队长,我这就去点火……”
  狠狠一脚踹在了沙邦粹的膝弯上,莫天留瞪着被自己踹得重新跌坐在地的沙邦粹,压着嗓门儿低喝道:“你个傻棒槌添个什么乱?!就靠着你手里这点洋火,你能点得着一堆火就不错了!你当对面的小鬼子跟你一样傻?眼睁睁地瞧着你点火烧林子?再说了,要是只点一两处火头,鬼子扔几个手榴弹,说不定就能把火给炸灭了,到时候咱们可就真没法子了!” 抗命1_第八十九章 风林火山(下)   紧锁着眉头,栗子群翻身趴在了仓促构筑的简易掩体上,眯着眼睛看向了阵地前方那一大片隐藏着日军的苦栎树树林……
  就像莫天留所说的那样,放火烧山、逼退日军,的确是眼下能用的唯一一个可以克敌制胜、至少也能争取更多时间的作战方法。
  可同样如同莫天留所顾虑的那样,如果只靠着仓促点起的一两个火头去引燃整片山林,那除了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达到效果之外,恐怕那些单兵作战能力很是强悍的日军士兵,也会很快地看穿自己的作战意图。
  一旦日军士兵用手榴弹炸灭仓促点起的火头,甚至是利用刚起的火头之间足够宽敞的空隙进行渗透冲击,那么几近弹尽粮绝的武工队员们,甚至都顶不住日军的第一波冲击……
  看着栗子群那副为难沉吟的模样,像是同样想通了其中关节的沙邦粹狠狠一拳砸在了地上:“唉……柴米油盐都备下了,可就是缺了个锅灶!眼瞅着吃食,还只能饿肚子……天留,你脑袋瓜子灵醒,你再琢磨个招儿?!”
  伸手从那棵被沙邦粹拿来当成了武器的苦栎树树干上撕扯下一块树皮,莫天留很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招儿……这么宽一片林子,少说也要点起二三十个火头,才能叫鬼子一时间没法子灭火!要想等整片林子都烧起来,那还要再耽搁上好一会儿工夫。真要是鬼子也大发了凶性,趁着火头不旺的时候硬冲……到时候咱们照旧是顶不住!”
  猛然之间,一个沙哑的嗓门儿,几乎就贴着莫天留等人藏身的弹坑位置低低地响了起来:“那要是……能一下点着了十来米宽的火头,再有人在火头前面顶住鬼子一会儿呢?”
  闪电般地一拧身,栗子群顿时朝着那趴在弹坑旁的武工队员低叫起来:“老闷罐,你怎么爬过来了?不是叫你们几个重伤员在后面安全的地方休息吗?”
  惨笑着朝栗子群摇了摇头,那被栗子群叫作老闷罐的武工队员猛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朝着栗子群露出了个艰难的笑容:“不光是我,受了重伤的几个都来了!队长……老栗子,我们几个都不成了……哪怕是咱们有药、有大夫,都不成了……”
  看着不断咳嗽着从嘴里喷出些血沫子的老闷罐,再看看那几个同样匍匐着趴在弹坑旁的、身负重伤的老武工队员,栗子群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低下了头……
  就在方才与鬼子的拼刺厮杀中,有好几名武工队员在一个照面之下,就叫拼刺技术精湛的日军士兵捅翻在地。日军士兵在刺杀时习惯性拧动枪身、利用刺刀旋转扩大伤口的刺杀动作,更是在几个老武工队员身上留下了不规则的t形或是u形伤口。
  即使是有着足够的药物和技艺精湛的医生在场,在面对这种几乎无法缝合的外伤和严重的脏器伤害时,也会有着束手无策的感觉……
  换而言之,如果不出现奇迹的话,这几名老武工队员……撑不了多久!
  狠狠咳嗽了几声,老闷罐猛地吐出了一口几近凝固的血块,整个人倒像是猛地来了精神一般,连说话都变得利索起来:“老栗子,咱们哥俩在一口锅里搅马勺,可也有年头了吧?都是当兵当老了的人了,
  死活都见多了,也就那回事!我比你先走一步,你也用不着耷拉着个脑袋,那模样丧气……”
  很有些无力地抬起了头,栗子群耳听着老闷罐那猛然间变得流畅了许多的话音,艰难地开口低笑起来:“行!你先走一步,说不准我跟着就来……”
  朝着栗子群摆了摆手,老闷罐很是坦然地低笑起来:“千年王八万年龟,你且还没到时辰呢!行了,废话不多说,我们几个受重伤的老哥们儿,就是回去了也熬不过几天,还得受不少活罪!反正左右都是个死,那这扛住了鬼子放火的活儿,就交给我们几个老哥们儿吧!”
  打量着几个趴在弹坑边、连站起来行走都很费力的老武工队员,莫天留涩声接应上了老闷罐的话茬儿:“闷罐老哥,你们怕是……不成!你们都受了重伤了,行走坐卧都不利落,怕是刚点着了几个火头,鬼子就会冲过来了!哪怕你们拼命,怕也是……”
  顺手在弹坑边拾起了个小土疙瘩,老闷罐抬手将那小土疙瘩扔向了莫天留:“你才打了几天仗?这就敢在我们这些老兵油子面前充大个儿了?想当年,老子们在川西放排、抢水路时,跟人拼命干仗的时候,你怕是还穿着开裆裤呢!老栗子,你发个话,叫韦正光把他那压箱底儿的几斤火药给了我们就成!”
  朝着老闷罐张了张嘴,栗子群却是再次低下了头,闷着嗓门儿低声朝沙邦粹叫道:“棒槌,去把韦正光叫过来!顺路再去找大家伙儿收集些子弹……”
  再次咳嗽了几声,使劲咯出了又一块黏稠血块子的老闷罐伸手朝着蹲踞起了身子的沙邦粹摆了摆手:“子弹用不着了!就我们几个这样子,怕是连枪都端不稳,到时候子弹就全白瞎了!棒槌兄弟啊,你把你那晋造的手榴弹都给了我们使唤,你看成吗?”
  扭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莫天留与栗子群,沙邦粹狠狠地朝着老闷罐点了点头,话音里顿时有了几分哭腔:“闷罐老哥,这……”
  强打着精神,老闷罐惨笑着朝沙邦粹说道:“挺大个子的一条好汉子,你倒是哭天抹泪地给谁看呢?赶紧去寻韦正光过来,再把你那几颗手榴弹给我们几个老兄弟一人分一个!还有……往后打仗,可不兴仗着自个儿身量高、力气大,就不管不顾地朝前猛撞了啊……”
  絮絮叨叨的诉说之中,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的沙邦粹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将四颗晋造手榴弹分发给了几名受了重伤的老武工队员,这才弯着腰朝韦正光方才说话的方向蹿了过去。不过片刻的工夫之后,韦正光已经跟在了沙邦粹身后,悄无声息地摸了回来。
  只一看弹坑边几名受了重伤的老武工队员将手榴弹绑在了各自胸前的模样,已经从沙邦粹那里得知了大致情况的韦正光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自己片刻不离身的背筐里摸出了一大包用油布包裹起来的火药,沉默地递给了老闷罐。
  接连不断地咳嗽着,接过了那一大包火药的老闷罐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个油布包,将火药分配给了几个身受重伤的老武工队员,一边朝着默不作声的韦正光低声笑道:“老韦子,人家都说我是老闷罐,可我觉着你比我还闷罐,罐子底下总能藏着些私货……我跟你
  说个事——茶碗寨里我住着的那屋床底下,有个用碗扣住了的黑土罐子,里面有我从鬼子炮弹里抠出来的炸药!原本是想着老部队的军械处开张了,拿着这些炸药换几颗鬼子手榴弹,可现在……便宜你了!”
  闷着嗓门儿答应了一声,韦正光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了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伸手递给了老闷罐:“老刀牌的香烟,就两根了……”
  惨笑着推开了韦正光的巴掌,老闷罐低声说道:“下回有好东西,你可记得早拿出来!眼下我这肺都叫捅穿了……抽不成了……行了,也都没啥话要留下了吧?那走着!”
  也不去看一眼满脸悲痛神色的栗子群,老闷罐一马当先地朝着阵地前方的林地中爬了过去。而在老闷罐的身后,几名身负重伤的老武工队员也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匍匐前行。不过片刻的工夫,即使莫天留等人瞪大了眼睛,也都再看不见老闷罐等人的身影。
  似乎只过去了一瞬,又像是过去了一年,阵地前方的树林中,猛地闪过了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亮光。伴随着那亮光的闪动,一条足有五六米长的火龙,如同闪电般地在林地间腾空而起,轻而易举地引燃了一列间距极近的苦栎树。
  仿佛是听见了战斗的号角鸣响,原本漆黑一片的苦栎树树林中,又有几条火龙接二连三地腾空而起,将原本漆黑的树林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
  借助着骤然而来的火光照明,莫天留只是朝着苦栎树树林方向扫了一眼,顿时指着苦栎树树林中那些列成了散兵冲击线的人影吼叫起来:“是鬼子……鬼子趁黑摸上来了!”
  似乎是没想到己方趁着黑暗发起的袭击会突然暴露在火光之下,形成了散兵线的日军士兵几乎全都在骤然而来的光亮中愣怔了片刻,继而全都飞快地做出了最正确的战场动作——卧倒!
  即使是刚刚踏进了行伍中的新丁,也都知道夜战时的大忌之一便是敌暗我明。如果对方有一批熟练的枪手和一两挺机枪,只是方才的片刻愣怔,已经足够让至少半数的攻击人员倒在突如其来的弹雨中……
  眼看着原本打算偷袭的日军士兵骤然卧倒,已经点燃了火药、在林地间烧出了几米长纵火带的老闷罐剧烈地咳嗽着怪笑起来:“哈哈哈……鬼子……是属兔子胆的……咳咳……一把火就叫……吓成这样……”
  混杂在摸黑偷袭的日军士兵当中,岛前半兵卫虽说也在火光骤起时卧倒在地,但在片刻之后,没有听见一声枪响的岛前半兵卫飞快地反应过来,几乎是扯开了嗓门儿朝身侧周遭卧倒在地的日军士兵叫道:“他们要放火阻隔进攻路线!突击!冲过去啊……”
  伴随着岛前半兵卫的命令下达,几名走在最前方的日军士兵飞快地跳起了身子,平端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闷声不吭地朝着刚刚燃起的纵火带冲了过去。
  可也就在那几名日军士兵刚刚冲到纵火带前方的瞬间,从一丛并不茂盛的灌木枝条后,一个剧烈咳嗽着的中年汉子却猛地从灌木丛后跳了起来,大笑着一把拽下了绑在胸前的手榴弹拉火绳,口中兀自厉声狂吼道:“小鬼子,乖乖地给爷爷垫棺材吧……”
  (未完待续) 抗命2_第一章 身后难为   茶碗寨中,立起了十几座新衣冠冢……
  赤红着眼睛,站在十数座衣冠冢前的栗子群带领着所有武工队员深深鞠躬之后,好半天方才转过了身,看着肃立在自己面前的那些武工队员,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同志们,为了保护乡亲们并保证粮食能够安全转移,咱们武工队牺牲了二十几名同志!这其中,有打了不少年仗的老同志,也有咱们在大武村中招募的新同志!不管是老同志还是新同志,在跟鬼子作战的时候,全都表现得英勇顽强,全都是……好样的!”
  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情的栗子群在停顿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继续开口说道:“按照咱们队伍上的老规矩,每一场战斗之后,都要开个战后总结会!今天这战后总结会,我觉着就在这些牺牲的同志面前开吧……让他们也能听听……首先,我要检讨!作为武工队队长,我对敌情估计不足,在向乡亲们传达领取粮食的消息时麻痹大意,这才让鬼子得着了咱们在汪家沟发粮的消息……”
  话还没说完,站在栗子群面前的莫天留已经拧着脖子打断了栗子群的话头:“大当家的,你不能每回开这会那会的时候,张嘴就把过错照着自己身上兜揽,这不公道!咱们在汪家沟发粮食,不靠着各个村子的乡亲们把消息散出去,那咱们猴年马月才能把那小十万斤粮食发出去!真要是靠着咱们武工队一家家送,怕是粮食还没送出去一半,清乐县十里八乡就得饿死不少人!老话都说人多嘴就杂,这好些人知道咱们武工队在汪家沟发粮食,那鬼子肯定也能听着风,所以才有了鬼子偷袭汪家沟的事情!不管说到哪儿,大当家的,这事情怪不到你头上!”
  朝着满脸不平模样的莫天留摆了摆手,栗子群温和地朝莫天留说道:“我是武工队的队长,我还是共产党员,所以我要用比对一般同志更高标准的要求来监督自己……”
  眼见着栗子群有些执拗地继续进行着自我批评,莫天留张了张嘴巴,却没再开口多说些什么。当这场并不算是太长时间的战后总结会结束之后,莫天留飞快地伸手一拍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道:“去给大当家寻点吃食和水来!咱们从五通庙后边护送着乡亲们去了水杨村落脚,再回到茶碗寨,已经好几天的工夫了,大当家的都差不离是水米没打牙,铁人也受不住这么煎熬……”
  闷声答应着,沙邦粹转身便朝着伙房奔去,不过片刻的工夫便抓着几个杂粮硬馍、端着一碗热水,小心翼翼地朝着莫天留走了过来。
  一把拉住了还在跟几个老武工队员交代后续工作的栗子群,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将他按在一张粗糙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大当家的,天大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让棒槌给你弄了点吃食,你吃喝完了才有力气办后边的事情!”
  看着小心翼翼把干粮和热水送到了自
  己面前的沙邦粹,再瞧瞧蹲在自己身边、一本正经盯着自己的莫天留,栗子群也不再推托,伸手接过了沙邦粹递过来的食物和水,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扭头看了看茶碗寨中各自忙碌着手头活计的武工队员,莫天留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絮叨着说道:“就跟鬼子硬碰硬打了一仗,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就折损了有一半人马……这买卖……赔本了!也不知道李司令知道了这事情之后,能给咱们再派过来多少人……”
  三口两口吃光了沙邦粹送来的干粮,栗子群一边慢慢地喝着热水,一边沙哑着嗓子朝莫天留说道:“天留,你这又是在琢磨啥呢?”
  讪讪地耷拉下了脑袋,莫天留低声应道:“大当家的,我说句实话……小鬼子虽然都是王八生下的东西,可打仗的本事还真不赖!也不说那些个跟我一块儿从大武村参加武工队的兄弟,就是你带在身边的老人,我瞧着也有不少挡不住鬼子一个照面的!大当家的,往后咱们还要跟鬼子死拼的话,那……李司令可得多给咱们派些人来。一对一干不过小鬼子,那咱们就二对一、三对一,不信整不死小鬼子!”
  抿了几口热水,栗子群微微摇了摇头:“李司令身边一共也就那些老同志,要是冀南地面上各处武工队牺牲的同志都要靠李司令从身边抽调人马,怕是不出俩月的工夫,李司令就要成了光杆司令了!”
  “那咱们眼下就只剩下二十来号人马,这还得算上受伤的……大当家的,往后咱们还得跟鬼子打仗,没人马可怎么办?”
  抱着胳膊蹲在莫天留与栗子群身边,沙邦粹猛不丁地接上了莫天留的话茬儿:“没人马就回村招揽啊!咱们不就是从大武村里出来的?只要胆子大、不犯,打仗的本事总能练出来,到时候也不见得会比旁人差多少……”
  莫天留狠狠瞪了沙邦粹一眼,才刚要开口接话,坐在木凳子上的栗子群却已经搁下了手中的水碗,看着莫天留低声说道:“天留,你这点花花肠子弯弯绕,时不时就拿出来盘弄一回……你也不嫌累得慌?是在琢磨回大武村里给那些牺牲的同志家里人报信的为难处吧?”
  被栗子群一口叫破了心事,莫天留顿时涨红了面孔,讪讪地点了点头:“大当家的,我真不是想在你跟前耍心眼儿……当初十几个人一块儿出了大武村、参加武工队,这才不到半年的工夫,磕巴都没打一个就折损了好几个……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从小撒尿和泥玩着长大,哪家都给过我饭吃。可现在……我还在,他们没了,我可怎么去跟人家里人说呢……”
  微微叹了口气,栗子群眯着眼睛幽幽说道:“天留,你现在的心情,我心里都明白!当年跟着我一块儿参加队伍闹革命的同乡、弟兄,现在还剩下的……也真不多了!有时候我也在想,等到了革命胜利的那天,
  我回家见了那些牺牲的同乡、兄弟的家人,我可怎么跟人家说呢?”
  “为了革命牺牲了?作战英勇顽强、死得光荣?这话说出来,道理上是一点都没错,可毕竟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不管我说啥,这人就是没了!有时候,我都盼着那牺牲的人是我自己……”
  “天留,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也见过了不少同志流血牺牲,我琢磨出来个道理——牺牲了的同志,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活着的人,得把他们想要办到的事情办完、办好,哪怕是再艰难,也要把革命坚持到底!”
  狠狠一咬牙,莫天留猛地站起了身子,闷着嗓门儿朝栗子群低声道:“大当家的,你别说了……我明白你说的艰难是啥意思!一会儿我去收拾了那几个大武村出来的兄弟留下的东西,这就赶回大武村给他们家里人报信去……棒槌,你跟着我一块儿去!”
  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栗子群慢慢从木凳子上站了起来,沙哑着嗓门儿说道:“天留,你能有觉悟、明道理,这是好事!可回大武村给牺牲的同志家里人报信的事情,也当真不能让你和棒槌去一趟就算完!人是我从大武村里招走的,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去一趟大武村,当面向牺牲了的同志家里人说明情况!同时……还得落实了烈属的待遇问题!”
  “烈属的待遇?这是个啥说法?”
  “凡是为了打鬼子牺牲的革命同志,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咱们队伍上要对他们的家属给予照顾!要是在老根据地,自然能够按照咱们共产党的政策和规章制度来办。可现在咱们还算不上在冀南地区站稳了脚跟,涂家村的根据地也是刚刚有了个大概的模样……只能说,尽量给烈属家提供些照顾吧——棒槌,按照牺牲的大武村同志人数,每人……二百斤粮食,尽量挑细粮!”
  拢着胳膊站起了身子,沙邦粹闷声朝栗子群道:“有两户可就一个独养儿子,二百斤细粮吃完了可咋办?他们两家种的都是石砬子坡地,家里缺了劳力……”
  朝着沙邦粹点了点头,栗子群思忖片刻,方才继续说道:“这一点还幸亏棒槌提出来了——咱们不光要照顾着烈属家里眼前的事情,还得琢磨着往后他们过日子的事情!天留,咱们在拿下茶碗寨的时候,应该是缴获了一批浮财吧?”
  “是有些大洋和能值几个钱的东西,也分给那些烈属家里人?”
  “都带上,到时候交给江老太公,用这些浮财换大武村里的劳力,替烈属家里种地收粮食!”
  “大当家的,安顿好了这些没了的兄弟家里人,那咱们招兵买马的事情呢?这事儿可也耽搁不得啊!”
  “这事情……八路军从来都只有自愿扛枪,没有强拉硬抓的道理!等到了大武村里,见过了江老太公,安顿好了烈属家人,咱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抗命2_第二章 坦承来意   压抑的哭泣声,渐渐地在大武村中响了起来。而香烛纸钱燃烧的味道,也伴随着傍晚时的冷风,悄无声息地弥漫到了整个大武村中……
  时逢乱世,哪怕是战战兢兢躲在荒僻小村中务农,说不定也有无妄之灾从天而降。老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说的也就是这乱世之中几乎无法避免的、骤然而来的生离死别!
  听着那随风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坐在江老太公家客厅中的栗子群脸色凝重地叹了口气:“唉……说到底,给座金山也补偿不了那些烈属啊……”
  端坐在栗子群身边的太师椅上,江老太公却是双手拢着拐杖,侧身朝着栗子群打了个拱手:“栗队长宅心仁厚,我大武村中人等,自然心照!说句叫栗队长听了不顺耳的话——这当兵吃粮,原本就是刀头舔血、卖命求活的勾当!战阵之上,也是枪炮无眼、生死天定!能在杀身之后,家里老小还得着了眼前帮顾、长久照应,这已然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栗队长,你又何必太过责难自己呢?”
  垂手伺候在江老太公身边,管家也是附和着江老太公的话语说道:“栗队长,要说起武工队中折损了这许多人马的根由,那也还是为了清乐县十里八乡各处的乡亲啊!要是没有你们抢回了被日本人抢走的粮食,怕是有不少村子里就得饿死人!就不说旁的村子,哪怕是咱们大武村中薄有存粮,也不够全村老小吃到开春!要是栗队长再晚几天工夫把能领回粮食的消息传回大武村,怕是太公都要动了开宗祠中暗仓的念头……”
  话说得太急,管家几乎是冲口说出了大武村中江氏宗祠还有存粮的隐私消息。等管家意识到自己犯了言多语失的过错时,却是为时已晚,只能尴尬地干笑着耷拉下了脑袋。
  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神色的管家,江老太公倒是很有些不以为意地朝着栗子群再次拱了拱手:“还请栗队长放心,方才栗队长交代的,日后让大武村中劳力帮着那些有丧子之痛的小户人家耕种事宜,江某一力承当,也不必再让栗队长有分毫花销!若是武工队中还有其他用得着我大武村帮衬之处,也请栗队长明示,江某莫敢不从!”
  还没等栗子群开口说话,站在栗子群身后的莫天留却是猛地接上了江老太公的话头:“太公,我们武工队旁的倒也没啥要大武村帮衬的,就是……缺人!”
  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江老太公微微坐直了身子,朝着栗子群又一拱手:“栗队长的意思……是要从我大武村中,再招募些愿意从军的壮丁?”
  坦然地朝着江老太公点了点头,栗子群和声说道:“不瞒江老太公,这回跟鬼子在汪家沟硬拼了一场,我武工队中的人马几乎折损过半!不光是从大武村中加入武工队的同志牺牲了好几个,就连那些参加革命多年的老同志,也都……江老太公,眼下我武工队里,也就剩下了十几号人马,万一要是再跟鬼子硬拼,怕是……”
  微微皱起了眉头,江老太公却是没有立刻回应栗子群的话语,反倒是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管家:“你先去替栗队
  长安排些酒饭,再去跟那些家中丧子的小户人家交代一声,让他们明天天一亮,就来江氏宗祠门前议事!”
  悚然一惊,管家几乎是低叫着朝江老太公回应道:“太公,江氏宗祠门前,外姓人家……怕是不方便落脚吧?”
  朝着管家微微一摆手,江老太公微微加重了几分语气,沉声朝管家说道:“当初那些小姓人家从军,江氏宗祠中有过公议,每人能得一份水浇地、一座好宅子!话既出口,那就要言出必行!要不然……江家在这铁屏山下传延几十代,可也还真担不起这食言而肥的恶名!”
  听着江老太公加重了语气的话语声,原本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管家顿时闭上了嘴巴,恭顺地答应了一声便朝着门外走去。
  眯起了眼睛,江老太公直到看着管家的身影在眼前消失,这才扭头朝着栗子群低声笑道:“栗队长,虽说军情如火怠慢不得,可这世上之事,多半也是事缓则圆!今晚还请栗队长在寒舍暂歇,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请栗队长与我一同到江氏宗祠门前议事?”
  只是略略思忖,栗子群便坦然地朝着江老太公点了点头:“那就打搅江老太公了!只是还请江老太公吩咐一声,咱们八路军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晚上的吃食……”
  没等栗子群把话说完,江老太公已经拄着拐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栗队长,虽说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可也得要讲究个入乡随俗的权宜应对,还请栗队长再莫推辞!天留,虽说你如今身在武工队,可你总也是我大武村中出去的,这陪客一职,也就非你莫属了!栗队长,老朽还有些琐事须得处置,先告一声怠慢了……”
  伸手在还要开口说话的栗子群胳膊上一拽,莫天留抢在栗子群开口之前朝着已经站起了身子的江老太公说道:“太公只管去忙,只要明天早晨能有人参加咱们武工队,别说怠慢……多慢都行啊!”
  插科打诨的话语声中,莫天留看也不看苦笑着向自己连连摇头的江老太公,只是冲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挤了挤眼睛,拖拽着栗子群便朝着客厅门外走去,口中兀自大声叫道:“大当家的,这些天这么辛苦,咱们吃的顶好的东西,也就只是杂面干粮!今天有太公请客,白面硬馍一定能管饱,说不定还有四凉四热的菜碟呢……”
  连拖带拽地将栗子群拉扯到了院落一侧的厢房内,莫天留熟门熟路地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这才伸手在自己身边一拍:“大当家的,你着啥急啊?江老太公说话,从来是满把攥的事情说七分,肚子里还得留三分两头窜的话打圆场!方才他都安排了明天的场面,我估摸着他心里对咱们要从大武村招兵的事情有了打算,只是当着咱们的面儿,没把话说囫囵罢了!今儿晚上咱们只管好生吃喝了歇息一夜,天大的事情,咱们也等明天再说!”
  微微皱了皱眉头,栗子群慢慢踱到炕沿旁边坐了下来,却是朝着莫天留低声道:“天留,江老太公安顿了明天天亮的场面,我也大概能猜着他心里打的是啥主意……可虽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留,
  咱们八路军,可是没有这悬赏招兵的规矩!”
  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莫天留低声哼道:“当兵吃粮、扛枪打仗,这要命的活计让人去干,没点好处谁肯干啊?”
  “天留,这话你可说得不对了!咱们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打仗也是为了赶跑鬼子,好让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可不是为了得着啥好处……”
  “大当家的,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信,棒槌也肯定会信!可为啥我们俩能信得着大当家的你一句话?那还不是因为我们俩从跟了你那天起,亲眼瞧着你办事公道、打仗拼命,私底下不给自己捞一点儿好处,哪怕是吃食上也都跟咱们一样!这样的大当家,谁跟着都踏实!可我跟棒槌刚进了武工队那会儿,我们俩谁能信得着你?谁又能在心里觉着踏实?”
  听着莫天留振振有词的话语,栗子群张了张嘴,却是啥也没说出来,只是紧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像是全然没看出来栗子群在琢磨着些什么,已经扯开了话头的莫天留毫不停顿地自顾自说道:“老话不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吗?只要是能把人拉进武工队,跟大当家的你在一块儿厮混上一段日子,好生跟鬼子打几仗,再亲眼瞧瞧大当家的你是个啥样的人物,那自然就能觉着心服!到时候甭说是参加武工队能得着好处,就算是一个大子儿的好处都得不着,那也舍不得走!”
  抱着膀子站在门边,沙邦粹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闷着嗓子附和着莫天留的话茬儿:“天留说得就是!跟着队长你打鬼子,给乡亲们办好事,心里头痛快着呢!要是照着我说,能有一块水浇地、一座大宅子最好,没有这些……我也乐意跟你干!”
  很有些不满地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毫不客气地朝着沙邦粹叫道:“你个傻棒槌知道个啥呀?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咱们上村里转一圈去!估摸着这会儿,村子里不少壮棒汉子都等着听咱们掰扯参加武工队之后的那些事儿呢!”
  摊开双手,沙邦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很是疑惑地抬头看向了莫天留:“衣裳都在身上穿着,还要收拾个啥?”
  “就说你傻不是?咱们从茶碗寨挑着粮食出来的时候,大家伙儿身上都没带着家什呀?”
  “带了呀。可……上村里转悠,身上还带着家什干啥?怪沉的……再说平日里我也用不好大枪,都是只使唤手榴弹……”
  “我……我跟你说不明白!赶紧的,去把大家伙儿没带回家的、能披挂到身上的家什都披挂上,我上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我不叫你开口,你就一个字都别说!我要是问你啥话,你只管答应个‘是’,那也就齐活儿了!”
  很是纳闷地看向了莫天留,坐在炕沿上的栗子群飞快地朝着莫天留问道:“天留,你这又是要干啥?”
  朝着栗子群挤了挤眼睛,莫天留怪笑着说道:“大当家的,这你就别问了!今天晚上你只管在这儿吃好、喝好、歇好,明天天一亮,你精精神神到江氏宗祠门前就行!旁的事儿,你就交给我和棒槌吧!” 抗命2_第三章 榜样力量   熟门熟路地顺着大武村中道路走了一锅烟的工夫,浑身上下披挂齐整的莫天留与沙邦粹在一座算不得太大的独门院落前停下了脚步,俩人不约而同地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个土疙瘩,抬手便朝着院落中的一口水井抛了过去,异口同声地朝着院落中亮着灯火的屋子扬声叫道:“双柱,你家鸡窝叫黄鼠狼给钻了啊,还不出来拾你那宝贝鸡蛋?”
  叫嚷声中,从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里,突地传来了带着几分惊惶的妇人声音:“双柱子不在家呢……”
  疑惑地对望一眼,再侧耳听听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里传来的低低争执声,莫天留不禁怪笑着朝那亮着灯火的屋子叫道:“婶子,双柱是当真不在家?我还说你上回答应了我,管一顿白面硬馍的好饭,该是叫上双柱一块儿吃呢!这要是他不在家……你给开开门,我正好饿着呢,今儿晚上就在你家吃了这顿独食了!”
  伴随着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里又一阵低低的争执声,不过一锅烟的工夫之后,穿着一身半旧大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旧毡帽的双柱猛地拉开了房门,气呼呼地从屋子里奔了出来。而在双柱身后,双柱他娘却是死死地拽着双柱的衣襟,急得脸色苍白,连声低叫:“你别去……别去……”
  猛地一拧身,双柱毫不费力地摆脱了自家老娘的拉扯,沉着嗓门儿低吼道:“娘,咱们不能亏良心呢!我这条命都是人家武工队救回来的,眼下人家有为难的事儿,咱不能装傻充愣!你也甭多说了,我这回咋说都要去武工队!”
  隔着院墙,莫天留眯着眼睛看着又一次拽住了双柱衣襟的老妇人,不由得扭脸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低笑起来:“棒槌,瞧见了没有?这大武村里除了你就没一个傻子,咱们这才进村多久,村子里的人差不离就都猜着咱们除了要给那些烈属送粮食,剩下的事情就是招兵!”
  虽说对莫天留一番话中总要捎带着说自己犯傻颇为不满,可沙邦粹却也只能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大武村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不出一顿饭的工夫,一句闲话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咱们挑着粮食进村,本来动静就大,再加上那些没了的兄弟家里……”
  “出来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记下了?”
  伸手摸了摸披挂在身上的各样武器,沙邦粹重重点了点头:“记下了,保管错不了!”
  冲着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莫天留扬声朝着院子里再次挣脱了自家老娘拉扯的双柱叫道:“双柱,你这是要干啥呢?这么跟二婶子撕扯,你也不怕闪着二婶子?二婶子,我和棒槌今天来你家,就为了吃你答应的那顿白面硬馍,旁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提!”
  话刚出口,正在院子里跟自家老娘撕扯的双柱顿时一愣,而紧紧拽着儿子衣襟的双柱家老娘,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院墙外的莫天留叫道:“天留,你说这话……可当真呢?”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扬声朝双柱家老娘叫道:“二婶子,我莫天留在大武村里说话,啥时候有不算数的时候?赶紧让双柱给我们开门,这天都快黑透了,我和棒槌老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二婶子,今儿晚上这顿饭,你可得管饱!”
  看着莫天留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双柱家老娘犹豫片刻,终于松开了双柱的衣襟:“只要你们不把双柱带走,别说是一顿白面硬馍……那就是要我给你们上四凉四热的席面都成!双柱,你没听见天留说要吃白面硬馍呀?还不去取了今年的新麦子磨面去?还有咱们灶间里藏着的那点荤油和几个鸡蛋也拿出来,我给天留整治几个下饭的好菜!”
  推搡着双柱去屋里藏着粮食的地方取新麦子,双柱家老娘紧走几步,很有些慌乱地打开了院门,迎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挤出了个笑脸:“天留、棒槌,这有日子没见,你们俩可
  都出息了……”
  朝着开门的妇人露出了个笑脸,莫天留一边大步迈过了院门门槛儿,一边半真不假地打了个哈哈:“二婶子,出息不出息,我和棒槌不也还是咱大武村中出去的人物吗?这才多久不见,二婶子你倒是跟我和棒槌客气起来了?还记着二婶子你撵着我骂了一村的事儿吗?”
  “哎呀……天留,你可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
  “二婶子,论起辈分来,你才是大人呢!我是想跟二婶子你说……我还是觉着你骂我那时候的模样,我看着顺眼、听着顺耳……”
  在很有些随意的嬉笑与琐碎的闲话中,莫天留也不进屋,反倒是与沙邦粹在院子里搁着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顺手把背在自己肩头的晋造三八式步枪靠在了长凳上:“二婶子,今年收成还好?被鬼子抢走的粮食,得回来了几成?够吃到明年收粮吗?”
  虽说是站在自家院落中,双柱家老娘却显得异常拘谨,很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答着莫天留的问话:“今年天时不好,咱家种的又是旱田,庄稼只得了八成的收成。再加上叫鬼子抢了一回,多不多、少不少的又折耗了些。要是能全换成了粗粮,说不定还能熬到来年头茬杂粮收上来……”
  话音刚落,从屋子里端着一斗新麦子的双柱恰巧走到了院子里的石磨旁,顿时沉着脸接上了自家老娘的话茬儿:“还不是靠着武工队豁出命去跟鬼子厮拼,咱们才能有这些粮食?做人不能昧良心……”
  不等急赤白脸的双柱家老娘再次开口,莫天留却是抢先站起了身子,朝着正准备动手磨面的双柱一龇牙:“吃你家饭,可没说要费你家的劳力。双柱,这磨面的活儿,你可咋都比不上棒槌。你让开,叫棒槌干这磨面的力气活儿!”
  顺从地站起了身子,沙邦粹一边卸下了披挂在自己身上的各样武器,一边闷着嗓门儿朝莫天留嘀咕起来:“都说不用在身上披挂这好些家什……这么多累赘,可是搁在哪儿好呀?”
  朝着磨盘旁边一张晾晒粮食的石板案子努了努嘴,莫天留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朝沙邦粹叫道:“一样样搁在那案子上不就得了?”
  站在磨盘旁,双柱看着沙邦粹将披挂在自己身上的武器一件件在石板案子上摆放开来,顿时好奇地凑了过去:“这都是啥家什呀……”
  神气活现地站起了身子,莫天留一把抓起了靠在自己身边的那支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双柱一晃:“这家什叫晋造三八式,是山西那边的兵器厂照着小鬼子的三八大盖造出来的好货色。只要是枪法准,哪怕是隔着二百步开外,一枪都能撂翻一头大牲口!双柱,这家什可是比咱们耍弄过的火枪好使!”
  很有些眼馋地看着莫天留抓在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双柱狠狠咽了口唾沫:“能打那么远?要是我手里早能有这样的家什,那我可说啥都不去借那几家猎户的火枪了!铁沙子打出去个二三十步就漫天发飘,隔着草窠子都打不死野鸡,只能听个响、挣个吓一跳!运气好了打着了猎物,一只兔子都得分人一条后腿。撞见了大牲口都不敢打,生怕枪声一响,捞不着猎物,还惊得大牲口冲过来拼命……”
  颇为大方地将自己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双柱一递,莫天留大大咧咧地朝着双柱笑道:“双柱,这家伙在咱们武工队里都算不上个好货,只能数得上个中不溜!真正的好货,那得看我手里这把家什……”
  下意识地接过了莫天留递过来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拨弄着,双柱的一双眼睛却又盯住了莫天留抓在手中的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双眼放光地低声叫道:“这家什我认识,清乐县城周遭有不少枪匠都靠着造这家什吃饭——这家伙是叫镜面大匣子枪,我说得没错吧?”
  很是不屑地哼了半声,莫天留将攥在手
  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双柱一晃:“瞧见个骡子你当好马,你瞧你那点见识!这家什……我可跟你说不着,这大武村里能认识我手里这家什的,估摸着也就两三个人!双柱,你去把大壮家哥俩,还有跟着骆驼帮走过口外、有些见识的几个壮棒汉子叫来,看看他们认不认识?”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双柱搁下抓在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飞快地冲出了自家院子。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之后,伴随着一阵嘈杂叫嚷的声音,跑得满头大汗的双柱已经引领着一群精壮汉子重新回到了自家院子里,迎着坐在长凳上的莫天留叫道:“天留,我把你说的这几个全都叫过来了!还有些得着了消息的本家兄弟也都跟着过来了,想要长长见识呢……”
  很有些得意地朝着慢慢转动着磨盘的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莫天留拿捏着几分淡定的架势,慢条斯理地朝着拥进了院子的大武村中丁壮点了点头:“都来了?”
  乱糟糟地朝着莫天留打着招呼,被双柱从大武村中各处叫来的丁壮才进了院子,一双双眼睛已经全都盯在了摆在石头案子上的各样武器上……
  大武村中原本就有习武强身、保家护院的习俗,一众大武村中丁壮平日里摸着那些祖辈传下来的冷兵器时,都能有些从骨子里带来的血勇之气翻涌,乍然看见这么多平日里只是远远在鬼子或是二鬼子手中抓着的热兵器,心中自然按捺不住那股好奇与兴奋的感觉!
  偷眼看着大武村中丁壮脸上那副好奇与兴奋的模样,莫天留顿时得意地低笑起来,高举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那些拥进了院子里的大武村中丁壮一晃:“都认不准我手里攥着的这家什吧?我这儿也不卖关子——我手里这家什,大号叫德造二十响!你们以往见识过的那些家什,最多也就算是我这家什的孙子——灰孙子!要是折算成价钱,我手里这家什,差不离都能换来大武村中一间房!棒槌,我说得是不是?”
  轻松地转动着磨盘,沙邦粹应声答应着:“是!”
  “还有那手榴弹!这可是从小鬼子手里抢过来的好物件,一炸满天花,方圆好几丈远近待着的人都没法躲闪!棒槌,我说得是吧?”
  “是……”
  “还有这铁水壶,也是从小鬼子手里夺过来的!这要细论起来,那就得说说咱们武工队上回在涂家村跟小鬼子厮拼的事儿了……棒槌,我说得是吧?”
  “是!都是……”
  “这子弹盒子可是正经好牛皮的!瞧见上头有块洗不去的印记没?那就是小鬼子的血!咱们武工队打清乐县城外边鬼子粮仓的时候,那就是说书先生讲过的——刀光一闪,小鬼子人头落地!棒槌……”
  “是……”
  眉飞色舞地吹嘘着武工队以往的战绩,莫天留脸上虽然挂着一副得意扬扬的神色,可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明。等围拢在自己身边把弄着各样武器的大武村中丁壮听得悠然神往之时,莫天留方像是漫不经心地低笑着说道:“这要是照着我说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咱们不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混个人前露脸、四乡扬名,这辈子顶了天也就是在大武村中混完一世,临老了回头一想,这辈子啥出彩的事儿都没做过,连跟子孙吹牛都没话能说!可只要能进了武工队,那都不提别的,最起码能得着个清乐县左近十里八乡高人一头的脸面!你们看看棒槌,以往在大武村里的时候,你们能有几个人拿正眼瞧他?可现在呢?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里的棒槌哥,说出去谁人不晓、哪个不知?虽说还是傻了点儿,跟鬼子厮拼的时候打急了眼,一个人就敢朝着好几十号鬼子硬冲,可毕竟也算得上是清乐县里有一号的人物了!是吧,棒槌?”
  猛地一跺脚,棒槌横眉立目地瞪着正吹得唾沫四溅的莫天留闷吼起来:“不是!” 抗命2_第四章 宗族法度   越朝着冬天走,夜晚也就越漫长。虽说天空中的启明星已经亮起了许久,可天际那一抹鱼肚白却很是有气无力,老半天了都不肯朝着天空正中挪动分毫。
  也就在这半明不暗的天幕之下,大武村中的住户们陆续从自家院落中走了出来。或许是头天晚上得着了江老太公吩咐的缘故,原本不能在江氏宗祠议事时出现的女眷们,也都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自家男丁的身后,默不作声地朝着江氏宗祠门前宽阔的空地走去。
  除了江氏一族的族人,往日里要在江氏宗祠议事时关门闭户以示恭顺的大武村中小姓人家,也全都在稍晚些时候离开了各自住着的屋子,跟随在江氏一族的族人身后,亦步亦趋地朝着江氏宗祠门前的空地聚拢过来。
  而在所有大武村中住户来到江氏宗祠门前之前,两张八仙桌已经一字排开摆在了江氏宗祠的门前。其中一张八仙桌旁搁着的太师椅上,围坐着江氏一族中各房管事的老人,另一张八仙桌旁却只并排摆了两张太师椅,其中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的江老太公微闭着双眼,脸上也颇带着几分疲惫。而在另一张太师椅上,被江老太公强按着坐下的栗子群却很有些坐立不安,即使身后如同哼哈二将般站着的莫天留与沙邦粹连连低声劝慰,却也还是没能叫栗子群感觉到丝毫的轻松……
  昨天整整一夜,江老太公都没在自家宅子里出现,反倒是大武村中各家养着看家护院的土狗生生叫了一夜,显见得是有人连夜在大武村中各处奔走。
  而莫天留与沙邦粹虽说在半夜时分回到了栗子群身边,两人却是什么都不肯跟栗子群细说,哪怕是平日里憨厚异常的沙邦粹,被栗子群问急了,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说招兵的事情大约能成,旁的便无论如何也不说了……
  眼看着江氏宗祠门前空地上的人越聚越多,栗子群有些艰难地拧了拧发涩的脊梁骨,偏着脑袋朝莫天留低声问道:“天留,你和江老太公到底在耍弄什么玄虚?就今天这样的架势,哪里还像是咱们八路军招兵时候的模样?倒像是……像是我老家的财主收租子的阵仗……”
  板着一张脸,莫天留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威风一些,细着嗓门儿朝栗子群应道:“大当家的,老话都说到哪山唱哪歌,八路军招兵在你老家是个啥模样我不知道,可在咱们大武村,八路招兵就得是眼前这个架势!”
  似乎是听到了莫天留那细微得如同虫鸣的话语声,始终微闭着眼睛坐在栗子群身边的江老太公猛地抬了抬搁在椅子扶手上的巴掌,沙哑着嗓门儿开口说道:“人都来齐了吧?”
  微微一躬身,脸上同样带着浓厚疲惫神色的管家恭声应道:“江氏宗祠聚众议事的规矩,鸡叫三遍、人要聚齐。眼下离鸡叫三遍还有一会儿的工夫,可看着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江老太公轻轻舒了口气,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了另一张八仙桌旁坐着的几名江氏宗族中主事的老人:“各房还有啥话要说的没有?趁着还没开宗祠大门祭告祖先,有话现在就说!”
  很有些慌乱地站起了身子,围坐在另一张八仙桌旁的江氏宗族主事老人全都朝着江老太公拱手应道:“一切都由族长做主,再没什么说的!”
  再次点了点头,江老太公这才扭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和悦地朝着栗子群说道:“栗队长,你是我大武村中贵客,一会儿我江氏一族开祠堂祭告祖先,还请贵客静心观礼!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话音才落,江老太公也不等栗子群开口回话,已然颤巍巍地从太师椅上站起了身子,率先转身朝着江氏宗祠门口走去。而在江老太公身后,满脸疲惫神色的管家也猛地提高了嗓门儿大声吆喝起来:“江氏一族,开堂祭祖!”
  伴随着管家那提高了嗓门儿的吆喝声,站在空地上的所有大武村村民,全都抱拳躬身,朝着江氏宗祠虔诚行礼。就连那些平日里根本不可能站在江氏宗祠门前的小姓人家,也全都有样学样地弯下腰去作揖。
  亲手推开了江氏宗祠的大门,江老太公却没有踏入宗祠一步,只是站在宗祠大门前朝着宗祠内供奉的牌位喃喃祝祷了几句之后,便又亲手关上了江氏宗祠的大门,转身坐回了太师椅上,朝着伺候在自己身边的管家低声说道:“照着昨夜说好的办吧……”
  恭顺地点了点头,管家微微上前半步,扬声朝着江氏宗祠门前空地上黑压压的人群叫道:“江氏一族,耕读传家。克己守礼,明德崇义!知恩图报,言而有信……”
  耳听着管家提高了嗓门儿抑扬顿挫地念叨着江氏一族的族训,站在栗子群身后的莫天留顿时咂舌低叫起来:“好家伙,当着小姓人家的面儿,这都背上江氏一族的祖训了?太公这回怕是要出血本了?”
  话刚出口,莫天留看着微微扭头、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栗子群,立马低声朝不明就里的栗子群解释道:“大武村中江氏一族是大姓,平日里议事的时候更是只有各房主事的老人在祠堂里边关起门来商量,把事情定下来之前,消息都不出祠堂大门。万一要是决断错了些什么,日后也能说个两头圆的话来搪塞。可要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念了族规祖训,那就是什么话都撩开了当众说明白,日后就再没反悔的余地了……”
  低低的解释声中,管家已然背诵完了并不算长的江氏一族族规祖训。微微喘了口气,管家却又再次开口叫道:“原本村子里那些小姓人家的后生扛枪吃粮时,太公就许下了他们每人一块水浇地、一座大宅子,眼下也到了兑现的时候!还请那些家中有人从军的小姓人家上前,把各家该得的地契取了去!日后家中要有啥事,也是照着江氏一族族人的规矩处置。眼下快要入冬,不易动土。等得来年开春化冻,再建宅院……”
  话一出口,聚拢在江氏宗祠门前空地上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阵议论的声音。而那些家中有子弟加入了武工队的小姓人家,也有些犹豫地三三两两挤出了人群,从另一张八仙桌旁坐着的几名管事老人手中,取过了一张张新立的地契。
  低声交代着那些得着了地契的小姓
  人家在另一张八仙桌旁站成了一排,管家这才躬身朝着微闭着双眼的江老太公悄声说道:“太公,都安顿好了……”
  深吸了一口气,江老太公猛地睁开了眼睛,沙哑着嗓门儿开口说道:“大武村中小姓人家后生,为护村安民,奋不顾身,乃至杀身取义!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江氏一族,既得其恩惠,自需知恩图报!大武村中小姓人家,有子从军丧身、家中无后者,江氏一族择丁壮改姓过继为其子,奉养其家、延其血脉!”
  伴随着江老太公话音落处,黑压压聚拢到了一起的人群中,几名壮棒汉子应声而出,大步走到了那几名家中丧子的小姓人家长者面前,双膝跪地磕下了头去。
  也不等那些得着了新地契、还猛不丁得着了个过继儿子的小姓人家回过神儿来,江老太公又再次沙哑着嗓门儿开口说道:“再有小姓人家从军子弟未得婚配者,也是江氏一族做主,各有良配!除此之外,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各房子弟遴选精壮五十名,归至八路军武工队栗队长麾下驱策。凡从军子弟,皆可觅得良配……”
  不等江老太公把话说完,早已经在太师椅上如坐针毡的栗子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惊愕,猛地跳起,急声朝江老太公叫道:“太公,这可不成啊!我八路军招兵,怎么能用上这种悬赏分妻的法子?这可是严重违反我们八路军纪律的啊……”
  侧身朝着栗子群微微拱了拱手,江老太公温和地笑着说道:“栗队长,八路军中法度森严,自然是不能用上这些法门路数。只是今日是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处置族中事务,用上的自然也该是我江氏一族族规公议!”
  “那……那也不成啊!咱们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为老百姓做主、替老百姓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能先得好处再扛枪?这可不就成了旧军队里临阵赏钱选锋了吗?”
  “栗队长,虽说八路军仁义英勇,施恩不图报,可我江氏一族此刻所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哪怕与八路军军中法度略有干犯,那也该是瑕不掩瑜!这五十名大武村中江姓丁壮,还请栗队长收于麾下调用吧……”
  眼睁睁看着足足五十号江氏一族壮棒汉子齐刷刷地站到了八仙桌前,栗子群张了张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红军时期至今,共产党麾下的武装力量征召兵员,都是靠着宣传鼓动召集自愿从军的穷苦百姓,或是通过教育手段,转化那些国民党军俘虏,何尝有过这种用民间宗族法度加以限制、悬赏征兵的法子?哪怕是从大武村中征召莫天留等人从军,那也是在事先并不太知情的情况下,勉强来了个事急从权。真要是开了这悬赏征兵的先例,日后带来的麻烦,恐怕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了吧?
  可要是不带走这些大武村中丁壮,先不论日后对敌作战时兵员严重不足的急迫问题,恐怕还会严重挫伤这些已经站在了众人面前、做好了从军准备的大武村中丁壮踊跃当兵的心思。
  一时之间,栗子群倒是当真觉得两下为难…… 抗命2_第五章 一语道破   一声怪笑却在此刻打破了江氏宗祠前的肃穆,也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了站在栗子群身后的莫天留身上。就连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江老太公,也微微侧身、满脸讶然地看向了怪笑出声的莫天留……
  右手按在腰间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枪把上,左手松松垮垮叉着腰,莫天留脸上浓厚的讥讽神色显而易见,口中亦是怪笑连连:“好家伙……这大武村里江氏一族,可算是当真下了血本了?早先参加了武工队的兄弟,你们给水浇地、给宅子也就罢了,这原本就说好了的事情,说到头儿也就是个言而有信。可这五十号想进武工队的大武村中丁壮,居然还能得着个媳妇?这么好的事儿,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可你们也不仔细想想,这武工队……是个啥人都能进的地方吗?”
  也不等旁人开口搭话,莫天留已经一把拍在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脊背上,生生拍得沙邦粹朝前猛地迈出了一大步。
  抬手指点着还没摸着头脑的沙邦粹,莫天留略略提高了些嗓门儿叫道:“大武村里的乡亲,怕是没有不认识棒槌的吧?当年在大武村里,一年到头啥活儿都干,只管闷头下力,不论能得多少!得了二婶子家一碗饭吃,就肯豁出命去、顶着鬼子的枪子儿救双柱,这已然算得上为兄弟两肋插刀!虽说他脑袋瓜子不算灵光,可总还占着个做人实在,更有一把子好力气,一腔子好肝胆!像是这样的好汉子,武工队里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抬手朝着站在不远处的万一响指点着,莫天留再次开口道:“再看看万一响,虽说平日里话从来不多,可刚进了武工队,就在武工队打下茶碗寨的时候献了一条路、抢了一份功!咱们大武村中的乡亲们,可是都得过武工队从茶碗寨中抢回来的浮财吧?这里头就有万一响的一份辛苦……”
  一一指点着那些挑粮回村的、从大武村中走出去的武工队员,莫天留如数家珍地说着那些武工队员在战场上的英勇,在行军时的辛劳,在驻地时的勤奋。坐在一旁的江老太公好几次都想要示意焦急的管家打断莫天留的话头,可莫天留那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叙述,却让人压根儿都没法插嘴,只能静静地聆听。
  挨个儿将所有从大武村中加入武工队的兄弟说道了一遍,莫天留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这才指点着那些站在八仙桌前的大武村中丁壮,很是不屑地冷哼道:“看看这些个加入了武工队的兄弟,再瞧瞧你们自个儿……论力气你们比不上棒槌,数枪法你们比不过万一响,要说耍心眼儿、转悠脑瓜子,你们哪个能是我的个儿?就你们这样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成的货色,我们武工队收了你们干吗?”
  原本就被莫天留诉说的那些武工队员的事迹刺激得血脉偾张,骤然间再叫莫天留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扎堆站在一起的那五十名大武村丁壮之中,当时便有人不服不忿地闷吼起来:“你这……你这是耍心眼儿!棒槌的力气本来就是全村最大的,万一响家是
  好几代的猎户,咱们村子里从来就没人能跟他比枪法!再要说耍心眼儿、动脑瓜子……大武村里你莫天留论了第二,谁还敢论第一?有本事,你跟我比力气?”
  又是不屑地一声冷哼,莫天留竖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鼻尖:“要论力气,我自然是不如你,这不比我也知道!可从小到大,你倒是有啥事盖过了我一头?就算是我力气不如你,可我胆子能比你小?从进了武工队到现在,我手里头少说杀了三个鬼子——当面锣、对面鼓地杀了鬼子!你敢跟我比?你有这胆子没有?”
  “我要是有枪,那我……我也能办成这事!”
  反手从自己腰间抽出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重重地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拍在了自己面前搁着的八仙桌上:“枪在这儿,已然上了顶门火,你拿着给我杀个鬼子来瞧瞧?”
  重重咳嗽一声,江老太公眼看着管家实在是无法截断莫天留的话茬儿,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低喝道:“天留,江氏宗祠门前,你咋还是这胡搅蛮缠的模样?哪怕你并非江氏一族中人,可我江氏一族,总也有活你之情吧?这也换不来你在江氏宗祠面前的三分恭敬?”
  大大咧咧地朝着江老太公一龇牙,莫天留很有些不以为然地笑着应道:“太公,这恭敬可也得分个真假——当着祠堂里的那么些祖宗牌位耍心眼儿,这也算得上恭敬?”
  不等江老太公开口,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已经急匆匆地朝着莫天留低吼起来:“天留,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了?咋跟太公回话呢?”
  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莫天留抬手朝着那些站在八仙桌前的大武村丁壮一指:“就为了这五十号丁壮能出头参加武工队,昨晚上太公就没好生歇着,在大武村里走了个通透吧?瞧瞧……各房各支都有人出头,人丁数目都还是个差不离的模样……太公还真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
  话音落处,站在一旁的沙邦粹仔细瞧了瞧那些站出来应征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中丁壮,顿时也闷着嗓门儿低叫起来:“还真是……各房各支……一家五个丁壮,当真是公平……”
  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莫天留看着脸色有些发青的江老太公,略略提高了些嗓门儿叫道:“太公,我这一条命是你给救下的,这些年在大武村里吃百家饭,也都是得了太公你一句话,我才能磕磕绊绊长成人!这好些年下来,大武村中能清清静静地把日子过下去,一来是靠着大家伙儿踏实肯干,二来就是凭着太公你公道断事,从不欺瞒讹诈!今天当着大武村中乡亲、还有大当家的面儿,我讨太公你一句实话——你是想着拿这五十名江姓丁壮的性命,来还了武工队三番两次对大武村的照应情义吗?”
  微微动了动嘴唇,江老太公像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叹息……
  同样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莫天留脸上蓦然挂上了一丝苦笑:“
  太公,你这一辈子辛苦劳碌,求的是个啥?还不就是求个大武村中百样太平、江氏一族能开枝散叶地把日子好生过下去?可是太公,就这样乱成了一锅粥的世道,真就能容得下咱们大武村里的乡亲过上清静、安生日子吗?”
  “太公,你该是记得前些年,咱们村子里有孩子被外路来的土匪给绑了肉票、硬生生要讹钱粮的事情吧?虽说我把那几个孩子给带回了村里,可到底是咋把那几个孩子带回村里的,我跟谁也都没细说过。今天……我也就把实话给说了吧——那天我要是再晚找着他们一顿饭的工夫,那几个孩子怕是回不来了!把他们绑了肉票的土匪压根儿就没打算叫他们活着回来,他们是打算收着了钱粮之后,再把这几个孩子给弄成瞎子、瘸子、哑巴,卖给保定府的花子帮去要饭!”
  话刚出口,低沉的惊呼声已经从聚拢到了一堆的大武村村民口中响了起来。尤其是那些早年间家中有孩子被绑了肉票的老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拽住了早已经长大了的孩子!
  扭头看向了坐在江老太公身边的栗子群,莫天留无声地露出了个笑脸:“当时绑这些孩子肉票的,就是在冀南地面上都有名的花狼队,领头的报号花队长。这也就是为啥我从来都朝着你叫‘大当家的’,不叫‘队长’的来由——我就怕一叫你队长,我就想起来那花队长了!能朝着啥事不懂的小孩子下黑手的人,实在是……想着我就恶心!”
  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禁不住凑到江老太公耳边,压低了嗓门儿说道:“太公,天留说的话怕是当真——当年在冀南地面上的确有个报号花狼队的绺子,也就是在天留救回了村里那几个孩子之后,就再没听见过花狼队有啥动静了……”
  像是听见了管家那细微的耳语声,莫天留转头看了看铁青着脸色的江老太公,再次叹了口气:“太公,咱们村子靠着铁屏山,你也该是见多了那些个喝血吃肉的牲口祸害村里乡亲养着的鸡鸭牛羊。我就琢磨着,这恶人从来就像是进了鸡窝的黄皮子、钻了羊圈的狼,哪怕是吃饱了、喝足了,它们也要把其他鸡鸭牛羊都咬死!比照着眼下这世道,我觉着鬼子就是那恶狼、黄皮子,哪怕咱们学着鸡鸭牛羊那样由着鬼子摆布,到末了也还是逃不过个死——不叫打死,也得饿死!”
  “今天你豁出去五十号大武村中江姓丁壮进了武工队,还折腾出来这么大个场面,不就是想叫大当家的觉着拉不下面皮,日后再不从大武村中招兵吗?可我的太公啊……你能跟讲理的人掰扯厮磨,你又能跟不讲理的人使上这一招儿吗?”
  “那小鬼子来大武村中抢粮的时候,怕是也没跟你好生打上个招呼吧?太公,我们大当家的说过一句话,原话我也不跟你在这儿学舌,我就借着我们大当家的一句话来问问太公——真到了大武村中江氏一族被逼得没了能耐还手的那一天,太公你就是豁出去身家性命,又还能保得住个啥?” 抗命2_第六章 纷沓来投   紧闭着嘴唇、面色铁青的江老太公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坐在太师椅上,像是全然没听见莫天留那近乎吼叫的诘问话语。但仔细观察,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却能发现江老太公长长的寿眉无风自动,显然是在心中仔细琢磨着莫天留吼出来的那句问话……
  诚如莫天留所言,昨天整整一夜,江老太公都是在管家的小心扶持之下,走遍了大武村中各房各支主事人家,这才一碗水端平地凑出了五十号准备加入武工队的江姓丁壮,也的确打的丢卒保车的念头,用这五十号江姓丁壮折腾出的尴尬场面,绝了栗子群再从大武村中招兵的念头。
  却没想到,这打得好好的如意算盘,却被莫天留一口叫破,捎带着还扔给了自己一个怎么琢磨也无法回答的问题——真要到了江氏一族被鬼子压迫得无力还手的那天,江氏一族又还能保得住什么?
  可是……
  哪怕明知道八路军武工队是正义之师,战阵之上却是枪炮无眼,哪家又舍得让自家子弟去承担这刀兵之险?
  就在江老太公心头翻涌之际,一个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却在江氏宗祠前聚拢的人群后响了起来:“借问一声,大武村中莫天留、沙邦粹在不在村里?”
  话音起处,聚拢在江氏宗祠门前的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慢慢地分开了一道豁口,露出了站在人群后的七八条壮棒汉子。
  迎着那几名脸色冻得青灰、随身还带着两把鬼头大刀、一杆火枪的壮棒汉子,站在八仙桌后的莫天留脸上猛地闪过了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欣喜之色,扬声朝着那几名壮棒汉子叫道:“你们是打哪儿来的?上大武村里寻莫天留、沙邦粹做啥?”
  紧紧攥着那支很有些老旧的火药枪,冻得脸色青灰的那名壮棒汉子努力挺直了腰杆,想要自己显得精神些:“我们是打水杨村来的,来大武村中寻莫天留和沙邦粹,就是想求他俩引荐咱们进八路军武工队!”
  “打水杨村来的?这路途可不近啊!你们不在水杨村好生过日子,干吗要来投奔八路军武工队?八路军武工队可是给你们水杨村分了粮食,换了粗粮节省着些吃,怎么也能熬到来年头茬粮食下来!这太平日子你们不过,非得跟着八路军武工队在战阵上跟小鬼子厮拼,你们胆子不小啊!”
  苦笑半声,那紧握着手中火药枪的壮棒汉子用力摇了摇头:“太平日子?这年头哪儿还能有太平日子?八路军武工队前脚给我们分了粮食,鬼子后脚就叫人给村里送了信,说是三天之内,不按着一人五十斤的分量把粮食送到清乐县城,那就等着房子过火、人头过刀!村里老人托了不少情面去清乐县城跟鬼子央告,可是……”
  “没央告成?”
  “不单是没央告成,去了清乐县城里面的三个老人,就活着回来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当场就叫鬼子给砍了脑袋!回村的……连惊带吓,昨天下晌也去了……”
  “那你们还不赶紧带着一村老小跑啊?带着粮食出去躲一阵子,避开了这股风头,说不定就没事了。”
  “跑?跑哪儿去?冀南地面上到处都有鬼子,抓着了身边带着粮食的人就朝大牢里扔,粮食还得被抢走……左右都是个死,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还不如投了八路军武工队跟鬼子厮拼一场,说不准还能拼出来条活路!”
  “你们当真要投八路军武工队?那你们可得想明白了——八路军武工队,干的是卖命的活儿,好处可是一点得不着……”
  话还没说完,在村外
  放哨的一名武工队员,却是急匆匆地朝着栗子群冲了过来,隔着老远便扬声叫道:“队长,有人……有人要来参加咱们武工队……就是上回咱们放走的那些枪匠,全回来了……”
  只一听那名放哨的武工队员叫喊的话语,栗子群顿时喜上眉梢,猛地站起身子扬声应道:“那些枪匠都来了大武村?赶紧接应他们进来……”
  几乎是抢着捡起了栗子群的话尾巴,莫天留也是喜不自禁地扬声叫道:“那个会造长枪的枪匠,来了没有?”
  “来了!就是那会造长枪的枪匠打的头儿,连他们吃饭的家什都是随身带着的,有几个还把家眷给带来了……”
  略有些混乱的叫喊应答声中,七八名挑着木箱子的枪匠和十几号老幼妇孺,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打头的那挑着木箱子的枪匠披麻戴孝,赫然便是那能造长枪的枪匠!
  很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栗子群,莫天留低声在栗子群耳边说道:“大当家的,这才几天的工夫没见,能造长枪的那枪匠就成了这披麻戴孝的模样,怕是家里头出了大事。我去迎迎,先打听下出了些啥事儿,咱们也好……”
  话没说完,那挑着木头箱子走在最前面的枪匠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顿时扑爬着摔在了地上,装着造枪家什的木头箱子也摔出去老远,原本装在箱子里的家什更是散落了一地。不知道那枪匠是因为伤心过度,抑或是一路走来劳累过甚,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之后,竟然就这么晕厥了过去!
  一拍还没回过神儿来的沙邦粹,莫天留抢步朝着那晕厥在地的枪匠冲去,口中兀自朝着那些惊得四散开来的大武村中乡亲叫道:“还傻愣着干啥呢?离着祠堂最近的是哪家的?去烧热水,再给弄点吃食来!有糖块也踅摸些……”
  紧随在莫天留身后,身高腿长的沙邦粹只是几个纵跃之间便冲到了莫天留前面,半弯着腰身一把将那晕厥在地的枪匠抄了起来,打横抱着半蹲下来搁在了自己膝头上。
  抢前几步,莫天留伸手在那晕厥过去的枪匠鼻端一摸,再伸手朝着那枪匠怀里一探,扭头朝着亦步亦趋赶过来的栗子群低声道:“估摸着有好几天水米没打牙了,身上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是生生饿得晕厥过去的……”
  俯身捡起了从木箱中散落出来的一块新做的灵牌,栗子群看着灵牌上墨迹尤新的字迹,微微叹了口气:“先不说旁的,想法子把人救过来再说!其他来大武村中的枪匠,也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尤其是他们带来的家眷,更是不能怠慢了!这大冷的天气,连夜赶路来大武村,壮棒汉子还好说,老人孩子可当真是遭罪了……”
  朝着四散开来的人群中望了几眼,莫天留毫不客气地提高了嗓门儿吆喝起来:“双柱,你家屋子宽敞,赶紧回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叫老人孩子有个暖和地方待着,再取些新麦子磨面烧汤!放心——吃你多少,我们武工队还你多少,亏不了你家的!大壮家哥俩,你们过来给棒槌搭把手,把人给抬到双柱家去……”
  眼见着栗子群与莫天留走近前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照自家老小,对于这些明摆着想要招揽的枪匠却并不太过热情,一名挑着木箱子的枪匠反倒是感动地搁下了肩头的挑子,拢着双手朝栗子群打了个拱手:“这位当家仁义,我这儿先替一家老小谢过了关照……”
  双手托住了那朝着自己打着拱手的枪匠的胳膊,栗子群温和地朝那枪匠说道:“这位师傅,咱们八路军武工队里不讲究这些
  江湖路数,只要是加入了八路军,那大家都是革命同志,都是一样的!”
  朝着栗子群连连含笑点头,那名被栗子群托着双臂的枪匠回头看了看紧随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和孩子,再看看被沙邦粹扶着靠在膝头上的那能造长枪的枪匠,禁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世道,就是想靠着一门手艺养活妻儿老小,也都不成了啊……我们几个枪匠是紧躲慢躲,笨重家当全都不要了,总还算是带着一家老小逃出来了,可这位兄弟……惨啊……”
  低头看了看刚刚被莫天留接了过去的灵牌,栗子群低声问道:“他家里头……”
  “本来我们枪匠行当里有规矩,哪怕是见面也互不相认。可前些天当家的你赏了我们工钱、粮食,大家一拨离开大队的时候,心里也都害怕,怕……”
  “怕我在你们身后打黑枪?”
  “……都来投奔武工队了,我也犯不着瞒着了——是!所以大家伙儿就把各自住家的地方和名姓都说了,就想着万一要是有人追上来打黑枪,大家就分头跑,总还能跑出去一两个,家里好歹也能知道个音信。可等得大家伙儿都平安到家了,这才知道各家都遭了鬼子抢掠,粮食、银钱都没了。要是我们再晚回去一两天,怕是家里就得饿死人了!”
  “那你们怎么又想起来要到大武村寻八路军武工队了?”
  “就前两天的工夫,各村都有鬼子派来传话的人,说是叫大家伙儿照着人头数交粮食!交不出来的……左右是没个活路,咱们这些人的手艺,寻常人也用不着。思来想去,也就当家的你仁义厚道,我们也就商量着上当家的你这儿靠手艺讨口吃的……”
  “那他是怎么回事?”
  “他家里原本还成,媳妇带着个两岁的娃娃,在家伺候着个瞎眼老娘。靠着他那能造长枪的手艺赚的钱,还置办了几块水浇地租给别人家种。可鬼子上回下乡抢粮,他家媳妇带着瞎眼老娘、抱着个孩子跑不快,粮食叫鬼子抢了不说,人还叫鬼子给……”
  “那他老娘和娃娃呢?”
  “娃娃叫鬼子扔到了河沟里,找着尸首的时候都泡涨了,没了个人样!他那瞎眼老娘摸索着找孙子,在地上爬了十几里地……找着尸首的时候,一双手都磨得见了骨头……我们寻着他,打算叫他一块儿来投八路军武工队的时候,就见着他跪在一家三口的坟头前面,人都木木呆呆的了,咋叫唤也不答应……”
  “那他怎么又……”
  “原本我们都以为他傻了,可没想到我们前脚朝着大武村走,他后脚就挑着家什追上来了。这一路上啥话都不说,给吃喝也不沾,就是一股劲儿地朝大武村走……这位当家,我瞧着他这样,怕是悬了啊……”
  话音才落,人群中却是猛地传来了个颇带着几分冷硬的声音:“他这就是急火攻心,把人抬到我院里去!趁着这时候他心口一股闷气还没走乱了,灌下一帖药,该是能抢回来一条性命!”
  抬眼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韩老先生,站在一旁的莫天留转悠着眼珠子,猛地扯开嗓门儿朝着沙邦粹叫嚷起来:“棒槌,你还傻愣着干啥呀?没听见韩老先生的话吗?赶紧把人抬过去,救人如救火啊……”
  口中胡乱叫嚷着,莫天留一边支应着沙邦粹将那晕厥过去的枪匠带去了韩老先生住着的院落,一边挤眉弄眼地招呼着栗子群与前来投奔武工队的枪匠等人朝双柱家走去,倒是把江老太公和其他大武村的乡亲撂在了江氏宗祠门前的空地上…… 抗命2_第七章 岂甘人后   站在韩老先生住着的院落外边,莫天留一边看着大武村中乡亲陆陆续续返回了各自家中,一边在冷风中缩起了脖子,咕哝着转悠到了沙邦粹那健硕的身板后躲风:“今年这天气可真是……说冷就冷下来了,等再刮两场北风,怕是青蟒河都得慢慢上冻!”
  像是对莫天留借着自己身板挡风的举动习以为常,沙邦粹纹丝不动地迎风站立着,口中却是小心翼翼地低声哼道:“知道天冷,你昨儿还叫水杨村那几个来投八路的爷们儿在村外野地里冻了大半夜?虽说能有地方稍微躲躲风、胡乱拢些柴火烤火暖身子,可那也是活遭罪的事情啊……”
  索性把肩膀靠在了沙邦粹结实的脊背上,莫天留低声应道:“你当我乐意叫人冻大半夜?昨儿晚上你跟在我身边也瞧见了,太公一家家把大武村里江姓人家各房各支主事的家里走了个遍,有好几家根本就没男丁的都去了!他前脚走,后脚人家家里的闺女就哭,这不摆明了是那些人家硬着头皮应下了些不乐意的事儿?那小翠家的窗根儿还是你听来的——我不嫁,我就是不嫁沙邦粹!那就是个憨憨,我就是不嫁……”
  耳听着莫天留尖细着嗓门儿学小翠说话打趣自己,沙邦粹禁不住涨红了脸低吼道:“她不乐意嫁给我,我还不乐意娶呢!她嫌弃我憨,我还觉着她矬呢!踮起脚尖才够着我胳肢窝的个子,瘦得跟个柴火棍的模样,娶回家了能干啥?下不得地、上不得炕的,不就是个废物?”
  怪笑一声,莫天留忍俊不禁:“哟……咱家棒槌可长成人了啊?还知道要跟大姑娘上炕了?这我可是当真没想到啊……来,给我说说看,你要寻个啥样的媳妇?村西头的二花?江家三房的小杏?”
  猛地转过了身子,沙邦粹很有些羞恼地闷吼起来:“天留,你又埋汰我……我啥时候说我要媳妇了……我不跟你胡掰扯了!”
  一把拽住了作势要走的沙邦粹,莫天留促狭地朝着满脸羞恼神色的沙邦粹挤了挤眼睛:“棒槌,你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老话不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不跟你掰扯了!我去寻队长去……”
  用力一拽沙邦粹的衣襟,满脸坏笑的莫天留眼瞅着沙邦粹当真有些恼怒的模样,顿时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朝着沙邦粹道:“这时候队长正忙着安顿水杨村来投奔咱们的乡亲,还有那些拖家带口的枪匠,你过去添什么乱呢?眼下最值钱的人就躺在韩老先生的屋子里,咱们只要把他平安带回去,那可就算是得着便宜了……”
  愤愤地闷哼半声,沙邦粹扭头看了看韩老先生住着的院子,再侧耳听了听院子里并没其他的动静,这才朝着莫天留嘟囔道:“也就你鬼精鬼精的,一见太公在村子里跟各房各支的商量事情,就能琢磨出太公想要怎么拿捏咱们招兵的事情,这才叫水杨村来的那些人在村外冻了大半夜,天明了再朝着祠堂门前撞……”
  得意地挑了挑眉尖,莫天留嘿嘿低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叫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瞧着吧——太公是个要脸面的,眼瞅着旁的小村子里都有这么多来投奔咱们武工队的壮棒汉子,他这心里肯定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太公心里……有吊桶?啥吊桶?”
  “……跟你说话就是费劲!我问你,咱大武村在清乐县城周遭十里八乡,算得上是有数的大村寨了吧?每年的春耕秋收、社戏祭典,咱们大武村折腾出来的场面,也都比旁人要抢眼三分吧?”
  “这话不假!咱们大武村里丁壮多、田地多,再加上太公主事公道,周遭十里八乡的小村寨有啥决断不明的事情,多半都要来请太公出头、讨个法子呢!”
  “那这回外村有这么多壮棒汉子来投奔咱们武工队,大武村里倒是一个人也没叫武工队招走,你觉着太公脸面上能下得去?”
  “那……大武村里不是也有五十个江氏一族的壮棒汉子要投奔咱们武工队吗?”
  “可咱们没收呀!给了人心疼,不给人面子上下不来,太公这会儿……怕是正心焦得难受呢!”
  话音刚落,从韩老先生的院子里,微微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院门轻轻开启,韩老先生那万年不变的刻板面孔,顿时出现在莫天留与沙邦粹眼前:“病人没大碍了,可还得静养几天,见不得冷风,受不得寒食!回去告诉你们队长,三天后来我院门口接人!”
  齐齐朝着韩老先生一躬身,平日里很有些无法无天的莫天留恭声朝韩老先生说道:“都听韩老先生吩咐!”
  上下打量了几眼满脸恭敬模样的莫天留,韩老先生犹豫片刻,方才再次开口说道:“终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究竟损伤了身子!明天到我这里取些行军散,让你们武工队上下人等服下!”
  再次谢过了韩老先生,莫天留看着韩老先生轻轻掩上了院门,这才长长嘘了口气:“好家伙……从小到大,我在这大武村里就没有个怕的人。可每回见着了这韩老先生,我这浑身上下就觉着不对劲儿……”
  很有些鄙夷地看了莫天留一眼,沙邦粹不屑地哼道:“那还不是你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村里人全都以为你没救了,是韩老先生把你抱回了他这院子,整整伺候了你半个月,这才抢回来你一条小命。能跟阎王爷抢性命的人,谁不害怕呀?”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莫天留很有些后怕地低声嘟囔起来:“别提了……一提这事,我就想起来小时候被韩老先生扎了一身的银针……”
  “疼怕了?”
  “从小到大,我就没怕过疼!可那银针扎进去,再叫韩老先生一捻弄,我这浑身上下……跟叫蚂蚁叮咬似的,难受得说不出的劲儿,可还动弹不得、叫喊不出……”
  絮絮叨叨的对话之中,莫天留与沙邦粹并肩朝着双柱家走去。才走出去没一锅烟的工夫,紧邻着街道的一处院门却猛地被人拽了开来,两个生得有七成相似的壮棒汉子齐刷刷一步踏出了院门,几乎像是吵架似的朝着莫天留异口同声地叫道:“天留,咱们哥俩要投武工队!”
  扭头看了看那两个长得有七成相似的壮棒汉子,莫天留很是带着几分诧异地叫起来:“大壮、二壮,你们哥俩这是闹的什么古怪?怎么猛不丁地就想起来要投奔我们武工队了?”
  气鼓鼓地瞪着莫天留,大壮瓮声瓮气道:“我就是瞧不上那大喜子!不就是仗着他
  家有个水碾坊吗?每回上他家里使唤那水碾坊,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生生瞧不上人……”
  莫名其妙地看着气哼哼的大壮,莫天留抬手朝着大壮肩头一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大喜子?什么水碾坊?这跟我们武工队有啥牵扯?”
  眼看着莫天留纳闷的模样,站在一旁的二壮飞快地接应上了莫天留的话茬儿:“我哥说的就是今天早上那从水杨村来寻你们、投武工队的大喜子!他家在水杨村里占着一座旧水碾坊,往年有收成好的时候,咱们打下来的粮食要磨面,不都是去水杨村用他家的水碾坊嘛,每回去,他家收咱们粮食不说,脸子还不好看!遇上有大姑娘、小媳妇送粮食去磨,他家还叫人加塞儿!我哥跟他争过几回……天留哥,你们武工队都能收了他大喜子,那咱们哥俩不比大喜子强?你看咱们哥俩这身板、这力气……哪样不比他大喜子强?”
  干咳一声,莫天留很有些拿捏地吊着嗓门儿吆喝起来:“咱们这武工队,那可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地方!有身板、有力气,那还得有天大的胆子!你们哥俩在大武村里干农活是把好手,可要说起胆子……倒是也不大呀!”
  涨红了面孔,大壮伸着巴掌狠狠一拍自己胸脯:“当年为了给我娘抓药,我和二壮半夜都敢走坟地,这还不算胆大?虽说平日里咱们哥俩不咋跟人争执,可当真要惹火了我们哥俩,你见过我们哥俩啥时候吃过亏?那啥,惹了你和棒槌不算……”
  强忍着心头笑意,莫天留端正了脸色说道:“你们俩要投奔咱们武工队,你家老人知道吗?他们答应了?”
  “知道!我爹娘还有三壮和四犊子伺候呢!三壮翻过年就十六了,四犊子也快十四了,家里的地不多,他们俩能干得过来!”
  “他们答应了?”
  “不答应也不成!反正我们哥俩就是要投武工队!说个丧气话——就算是跟着武工队打仗,叫小鬼子打死了,也都能得着村里乡亲高看一眼,还能给换几百斤粮食!可要是在家叫小鬼子给祸害了,死都是个白死,窝囊!”
  “你们就这么投奔了武工队,怕是得不着太公说的那些个好处啊。”
  “不图好处,就图个心里痛快!那天在双柱家里头,你那句话我可是听到了心眼儿里去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咱们不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混个人前露脸、四乡扬名,这辈子顶了天也就是在大武村中混完一世,临老了回头一想,这辈子啥出彩的事儿都没做过,连跟子孙吹牛都没话能说!可只要能进了武工队,那都不提别的,最起码能得着个清乐县左近十里八乡高人一头的脸面!为了这个,咱们哥俩,豁得出去!”
  微微点了点头,莫天留含笑应道:“豁得出去就成——跟我和棒槌走,我领着你们哥俩去见大当家的!”
  “那……天留,你再容我一会儿工夫?”
  “嗬……这婆妈劲儿——还要干啥?”
  “不光我们哥俩,还有村里其他几个要好的兄弟,也都想投武工队啊,我想叫上他们一块儿跟你去!咱们大武村里头的兄弟要参加武工队,人数、本事上,怎么也不能叫水杨村来的压上一头啊!” 抗命2_第八章 坐而论道   躬身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管家的话音里显而易见地带着浓厚的苦涩意味:“这才两天的工夫,咱们村里就有六十几号丁壮闹着要参加武工队,家里人哭闹撕扯都没用,那些个丁壮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咋都劝不回来!除了咱们村里的丁壮,还有不少旁的村子里面,也都有人来大武村寻武工队……”
  微闭着眼睛,江老太公就像是全然没听见管家的话语,只是微微地摆了摆手:“都说女大不中留,强留留成仇,后生铁了心要出门闯荡,那就更拦不住!眼下村子里这些后生想要寻条出路、奔个前程,咱们硬要拦着,反倒是无端做了恶人!罢了……就照着前天在祠堂前当众答应的,凡是要去武工队里从军的人家,该给的粮食都给、要想说个媳妇的,也都问明了他们相中了哪家闺女,这就寻人上门说媒吧!”
  无奈地摇了摇头,管家轻轻叹了口气:“村子里这些后生,口风可都硬得很,只说是自愿加入武工队,也不要村子里再给一点好处……说起来,这都怪莫天留!太公你筹划得好好的事情,硬生生地就叫这莫天留三言两语折腾毁了……”
  长叹一声,江老太公慢慢睁开了眼睛,很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人心所向,又哪里是一个小小的莫天留能够运筹得动的?去村里各房各支管事的家里传我的话,那些想要从军的后生,也就由得他们去吧!他们的家人,族中也要依例善待,不可怠慢!那些从外村来投军的丁壮,吃喝上也不要亏待了人家,全都从族中公账上拨送钱粮!”
  低低答应一声,管家刚要出门办理江老太公交代的事情,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急促地在江老太公耳边说道:“太公,武工队栗队长来了……”
  朝着客厅门前定睛一看,江老太公顿时拄着拐杖站起了身子,迎着已经走到了客厅门前的栗子群微微一拱手:“栗队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端正地朝着江老太公行了个军礼,栗子群大步走进了客厅中,迎着江老太公说道:“太公,这两天我都忙着照应那些来投奔武工队的新同志,虽说是老早就想要跟太公好好商量些事情,却是一直也都没腾出手来。好容易今天找着个空儿,不知太公方不方便……”
  微微一摆手,江老太公一边朝着栗子群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一边淡淡地朝着栗子群说道:“无有不便,栗队长还请宽坐。对老朽但有所询问,老朽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稳稳当当坐在了客厅一侧的椅子上,栗子群略作思忖,方才开口朝着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的江老太公说道:“太公,旁的客套话我也不说了,只想问太公一句——那天天留在江氏宗祠门前说的话,太公觉得有几成道理?”
  轻轻叹了口气,江老太公并没有回答栗子群的问话,反倒是低声朝栗子群反问道:“栗队长,且容老朽也问一句——老朽所作所为,栗队长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略一犹豫,栗子群坦然朝着江老太公伸出了五根手指:“将心比心,我要是也管着一族血亲,能不能做得像太公这样一碗水端平、把事情做到
  五五平分……我当真不敢打这包票!”
  叹息一声,江老太公脸上蓦地浮现出了一丝苦笑:“能得栗队长一句五五平分的断语,老朽就算是枉作小人,也都心甘情愿了……栗队长,我江氏一族自从先人在这铁屏山下落脚、绵延至今,也是着实不易啊!祖宗筚路蓝缕创下的基业,老朽实在是不忍……”
  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栗子群应道:“太公,有道是破家值万贯、缺口瓦罐自家宝。寻常一家人过日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太公要顾着整整一族血亲?只是……”
  不等栗子群把话说完,江老太公却是猛地打断了栗子群的话头:“栗队长,话说三分意自明,栗队长言中深意,老朽也都明白!大武村中愿意投奔武工队的丁壮,栗队长回营时只管带走,老朽……不再置喙,也就是了!”
  话音刚落,客厅门外猛地传来了个很是带着几分冷硬的声音:“盛世之中,无为而治,倒也算得上是恰如其分。可如今这乱世之中,有哪里还能关上门来成一统、遑论窗外夏秋冬?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怕是到头来全是痴人说梦!”
  讶然瞪大了眼睛,江老太公看着倒背着双手站在客厅门前的韩老先生,禁不住低声惊讶道:“韩老先生,大驾……”
  淡淡地朝着满脸讶然神色的江老太公点了点头,又朝着同样站起了身子的栗子群一颔首,韩老先生很有些云淡风轻地慢慢踱进了客厅中,自顾自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与世无争、委曲求全,倒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的处世之道。只是这处世之道用在了当下,却无异于饮鸩止渴、与虎谋皮!太公所虑所忧,无外乎日本人兵强马壮、势大难敌!与之相争,就算是能侥幸得胜,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残胜局面!”
  朝着韩老先生拱了拱手,江老太公的话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尊敬意味:“韩老先生一语中的!日本人如今已经占据了我中华半壁河山,兵雄势大、凶残暴虐,稍有不如意,便是纵兵屠城灭族!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实在是……”
  呵呵轻笑几声,韩老先生毫不客气地抢过了江老太公的话头:“要说与世无争、委曲求全,这大武村中从陕西秦凤路迁徙而来的小姓人家,可谓是把这八个字做到了极致——抛家舍业、隐姓埋名,只求一个‘活’字!为了这个‘活’,可操持贱业、可忍气吞声,可逆来顺受,可唾面自干……”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江老太公直朝着韩老先生连连拱手:“韩老先生,若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平日有得罪、怠慢之处,还请韩老先生看着在下薄面,千万海涵!改日在下定当上门向韩老先生赔罪,更要约束江氏一族族人,再不会对大武村中小姓人家有不敬轻侮之处……”
  站起身子,韩老先生微微朝着江老太公还了一礼:“太公不要误会,韩某并非是要指摘往日种种细微琐碎,只是想要向太公请教几件事情,还请太公待之以诚、不吝赐教。”
  疑惑地看向了端正了脸色的韩老先生,江老太公应道:“还请韩老先生点拨。”
  如同
  一杆在寒风中傲然矗立的梭镖,韩老先生的腰杆挺得笔直,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凛冽肃杀的意味:“世间酷法、数不胜数,其中至恶,莫过苛捐厉税!敢问江老太公,日本人若定下田间庄稼收十税九,江老太公何以应对?”
  紧锁着眉头,江老太公略作犹豫,方才沉吟着答道:“若真是有这收十税九的恶法,那……世间从来有官清如水、吏滑如油的说法,族中舍些金银细软、好言与执达小吏情商,或可还能求个勉强得活。实在不行……族中公仓,还能勉强支应些时日,或许还能有个转圜。”
  略一点头,韩老先生飞快地接口问道:“元时有例,人分四等。日本人若以蒙元之时待南人之法待我,江老太公何以应对?”
  踌躇良久,江老太公再次开口应道:“唯……唯以忍当先,除活之外,再无他想!”
  冷笑一声,韩老先生猛地冷声喝道:“禁祭祀、焚文书、毁庙堂、绝言语,三代之后,世上再无汉家言语、无人知晓祖宗名号,江老太公何以应对?”
  冷汗涔涔,江老太公的脸色一片灰白,蠕动了半天嘴唇,方才颤抖着声音答道:“日本人……该不会是……”
  狠狠地瞪着面色灰白的江老太公,韩老先生厉声喝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日本人狼子野心,占我东四省后,禁绝华语、推崇日文,自蒙童始,皆以日文授课,蛊惑人心!偌大个东四省尚且如此,区区大武村又何足道哉?假以时日,大武村中自当再无江氏苗裔,只余日人犬马!江老太公,可有应对之法?”
  似乎是怕江老太公不信,韩老先生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报纸,抬手伸到了江老太公眼前:“这是方才,有从关外逃回的伤患来大武村中寻我求医时带来的关外报纸,江老太公不信,只管仔细看看!”
  颤抖着接过韩老先生伸到自己眼前的那张旧报纸,江老太公几乎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报纸上的字迹,口中兀自喃喃自语地叹道:“这……蒙童皆需说日语、习日文、取日名?如此施为,百年之后……祖宗何在……祖宗何在啊……”
  微微缓和了脸色,韩老先生朝着面色惨白的江老太公一拱手:“韩某言尽于此,言语不当之处,还请江老太公海涵!”
  眼看着韩老先生摆出了一副抬脚要走的模样,坐在一旁的栗子群赶忙开口挽留道:“韩老先生请留步,天留从韩老先生那儿得来的行军散,可是帮了我武工队的大忙了,还没来得及谢过韩老先生呢!”
  扭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自语不休的江老太公,韩老先生略作犹豫,猛地朝着栗子群一拱手:“韩某老朽,百无一用,平生一技,略懂军伍岐黄。敢问栗队长,武工队中,可容得下老朽吃一碗闲饭?”
  瞠目结舌地愣怔了好一会儿,栗子群方才带着几分慌乱地应道:“这当然好……只是韩老先生……武工队的环境很艰苦……”
  刻意提高了几分嗓门,韩老先生应声答道:“艰难苦楚,总好过再无传艺后人!百年之后,更无面目去见传艺先贤!” 抗命2_第九章 扬汤止沸(上)   脑袋上扣着顶破毡帽,肩头挑着两个半筐晒干了的山蘑菇,莫天留抬眼看了看前方城门口仔细搜查着每一个进出城乡亲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扭脸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低声说道:“棒槌,你可千万给我机灵着点儿!这回的活儿,我可是在大当家的面前拍了胸脯子的!要是出了洋相,那咱们回去也要闹个没脸了!”
  尽管佝偻着腰身,沙邦粹看上去还是要比寻常人高出了少许。将挑在肩头的柴火挑子换了肩膀,沙邦粹闷声应道:“你放心,我出不了错!不过……天留,你这回琢磨出来的法子到底成不成啊?清乐县城左近十里八乡,鬼子大大小小的据点少说有几十个,这要是有一个地方先有鬼子发觉不对劲儿,剩下的那些鬼子说不定就不会上当了!”
  跟随着排成了长队的人流朝前挪动了几步,莫天留很有些鄙夷地低声哼道:“这我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我都敢给你打保包票——就是今天晚上,清乐县城里和周遭十里八乡的鬼子、二鬼子,肯定就得一块儿中了我这锦囊妙计!”
  亦步亦趋地朝着清乐县城城门口挪动着,沙邦粹闷声嘟囔道:“就知道你花花肠子多……叫你那么一通瞎折腾,别的村子寻过来投奔武工队的丁壮都不算,光大武村里就有五十号丁壮奔了茶碗寨,连韩老先生都跟着那些枪匠一块儿,被队长派了人送去涂家村。还没等大家伙儿喘上口气,你倒是又琢磨出另一出把戏,连李司令身边的人都叫你支应动了……”
  得意地低笑着,莫天留低声应道:“这都还不算啥本事,你见着太公送大武村丁壮出村时那架势没有——脸上还是挂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模样,身上穿着的可是正经八百的大衣裳!”
  “穿大衣裳……穿大衣裳怎么了?”
  “就说你是个棒槌!从小到大,除了每年开祠堂祭祖的时候,你见过太公穿过几回大衣裳?只要是太公穿着大衣裳露了脸的事情,那就算是太公点头认账,往后有同样的事情,那也得是依样画葫芦,再没旁的反复变化了!”
  “天留,你是说……往后咱们再去大武村里招兵,太公也不会有为难咱们的话了?”
  “差不离就是这意思吧!太公办事,从来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是眼见着要吃亏那也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往后咱们回大武村招兵,太公肯定还能帮衬咱们不少呢!”
  “那你让这么多李司令身边的人跟着咱们走,还全都要藏在县城外二十里听信,这又是要干啥呀?问谁谁还都不说,连队长都帮着你打马虎眼……”
  “说了不就不灵了?再说了,我说了你就能明白?”
  再次朝前挪动了几步,沙邦粹把柴火挑子再换了肩膀挑着,盯着城门口几个搜查得异常仔细的黄协军士兵哼道:“天留,往后的事情且先不说,眼前怎么办?今天这些二鬼子跟吃了疯狗药似的,搜查得这么仔细,老半天都放不了几个人进城。再这么拖延下去……怕是要耽误了早市、坏咱们的大事了!”
  抬眼看了看天色,莫天留踌躇片刻,这才缓缓摇了摇头:“咱们不能着急,只能慢慢朝着城里蹭,不能叫鬼子看出来一点儿破绽!看眼前这时辰,早市还有一个时辰才散,咱们等得起!”
  “可咱们不知道鬼子和二鬼子买菜的伙夫啥时候去早市啊?这要是一下子走差了呢?”
  “瞎吵吵啥?沉住气!”
  似乎是被莫天留与沙邦粹之间的谈话惊动,走在莫天留前边的一个老人回头看了看莫天留挑着的山蘑菇,很是好心地朝莫天留说道:“后生,你这山货怕是不对啊?咋
  把这羊不沾也晒干了掺里头了?”
  眨巴着眼睛,莫天留脸上全然是一副懵懂的模样,憨憨地朝着那老人笑道:“大爷,你说的是个啥?啥不沾?”
  看着莫天留那满脸懵懂的模样,老人弯腰从莫天留挑着的山蘑菇里抓出了几个,摊在自己手掌中亮在了莫天留眼前:“就这样的蘑菇,诨名叫羊不沾。牛羊要是不留神吃了这羊不沾,隔天就得犯病!轻则跑肚拉稀,重则性命不保。人要是吃了这东西,不出五个时辰,就能拉得两腿发软……”
  不等那老人把话说完,莫天留已经伸手将那老人摊在掌心中的羊不沾拿了回来,随手扔回了筐里:“大爷,我这蘑菇可不是给人吃的,是打算给鬼吃的!”
  微微一个愣怔,那老人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给鬼吃的?”
  朝着城门口搜查着行人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努了努嘴,莫天留略略加重了几分语气:“没错,就是专门给鬼吃的!”
  讶然张大了嘴巴,老人上下打量了几眼莫天留的模样,方才朝着莫天留轻轻点了点头:“后生,世道不靖,万事留心啊……”
  微微朝着那老人点了点头,再又狠狠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再不说话,只是跟随人流朝着城门口慢慢地挪动了过去。不过短短半里地远近,莫天留与沙邦粹却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这才挪动到了城门口那几名检查往来行人的皇协军士兵面前。
  轻轻搁下了肩头的担子,莫天留还没来得及抬起巴掌抹一把脸上的尘土,一名皇协军士兵已经伸手在莫天留胸口狠狠一推,恶声恶气地朝莫天留吼道:“帽子摘了、胳膊抬高,两腿劈开站好!”
  猝不及防之下,莫天留生生叫那一看就是大烟鬼的皇协军士兵推了个趔趄。半真不假地踉跄了几步,莫天留忙不迭地拿捏出了一副害怕的模样,飞快地抓下了脑袋上扣着的破毡帽,再照着那名皇协军士兵的要求叉开双腿站定,将双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凶巴巴地瞪着莫天留,那名一看就是大烟鬼的皇协军士兵显然是做多了这贴身搜检的勾当,一双手在莫天留身上熟练地摸索搜检了一遍之后,顿时便将莫天留揣在了怀里的半块干粮摸了出来,随手扔到了地上。
  很是心疼地低叫半声,莫天留忙不迭地弯腰捡起了那块沾染了尘土的杂面干粮,珍而重之地重新揣回了怀中。
  眼看着莫天留那副心疼粮食的模样,没能看出什么破绽的皇协军士兵扭头看了看搁在一旁的箩筐,抬脚便朝着那箩筐踢了过去:“带着什么东西?”
  几乎是合身扑过去扶住了险险要被踹翻的箩筐,半跪在箩筐旁的莫天留急声应道:“就是些山货啊!老总,就是些山货,不值几个钱的……”
  还没等那名皇协军士兵开口说话,站在一旁监视着城门左近动静的一名日军士兵却是猛地眼睛一亮,操持着生硬的中国话叫嚷起来:“是……蘑菇吧?山上的蘑菇?”
  连说带比画,那名日军士兵摘下了挂在肩头的三八大盖,几步走到了莫天留身边,伸着刺刀在筐里拨弄了几下,很是高兴地用日语叫嚷起来:“是山蘑菇啊!在家乡的时候,每年都要在下雨之后去采很多的蘑菇,新鲜的蘑菇烤着吃很美味,晒干的蘑菇储存起来,煮汤也是非常鲜美的啊!”
  虽说听不懂那名日军士兵在说些什么,但看着那名日军士兵欣喜的模样,再看看另一名日军士兵凑到了自己跟前,莫天留顿时伸长了胳膊搂住了身边的箩筐,一副生怕被鬼子强抢的模样。
  同样伸着刺刀在箩筐中拨弄了几下,另一名日军士兵
  也露出了开心的模样:“还真是有很长的时间没吃到这样的美味了!每天都是同样的酱汤和豆饭,肉和蛋也都优先供给那些甲种、乙种师团家伙,能有蘑菇煮汤,也算得上是一顿美餐了!把这些蘑菇送去伙房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在午饭时吃到吧?”
  “不光是这些蘑菇,还有后边那家伙,不是还挑着些柴火吗?全都让他们送去宪兵司令部……”
  “你是傻瓜吗?最近有不少支那人在跟皇军捣乱,其中就是有不少人借着给皇军送物资的机会窥伺情报!让皇协军的家伙把蘑菇和柴火送去伙房,这两个笨蛋……赶走他们就是了!”
  只是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两名日军士兵已经对眼前的山蘑菇和干柴的去向做出了决断,顿时横眉立目地摆动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凶狠地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吆喝起来:“你……滚开!滚……”
  眼见着两名日军士兵猛然间驱赶起了莫天留与沙邦粹,捎带着还将沙邦粹搁在身边的柴火挑子踹倒在地,那名看着就像是大烟鬼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心领神会,狐假虎威地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推搡起来:“快滚快滚!皇军叫你们快滚……”
  战战兢兢地闪躲着那名皇协军士兵的推搡,莫天留哆哆嗦嗦地指着搁在地上的两个箩筐低叫起来:“可我那山货……我拿走……我不进城了,老总,你让我把我那山货拿走……”
  有样学样的,沙邦粹也闷着嗓门儿嚷嚷起来:“我的柴火……柴火你们拿走了,挑子你们还我成不……”
  用力拉动着枪栓,那看着就像是大烟鬼的皇协军士兵一边抬腿朝着莫天留踢踹,一边吊着嗓门儿吆喝起来:“留你们一条命,你们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想着要东西?!滚不滚?再不滚老子崩了你!”
  踉跄着扑到了直着脖子吆喝的沙邦粹身上,莫天留压低了嗓门在沙邦粹耳边叫道:“棒槌,别再号了!咱们今天算是歪打正着了,赶紧走吧!”
  眼瞅着莫天留与沙邦粹一路踉跄地逃离开去,那名看着就像是大烟鬼的皇协军士兵都还没来得及得意片刻,耳边却已经传来了日军士兵那生硬的中国话:“你的……东西的,送去宪兵司令部!”
  扭头看着两名指向了自己的日军士兵,那看着就像是大烟鬼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垮下了脸,哀声吆喝起来:“我可哪儿搬运得了这好些东西呀……我这是招惹了谁了?我这倒霉呀……”
  眼见着那名狐假虎威的皇协军士兵得着了个倒霉差事,被堵在了城门口等候搜查的行人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低沉笑声!
  装出了一副连滚带爬逃命的狼狈模样,莫天留偷偷回头看了看已经被几名皇协军搬运进了城门的干蘑菇,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冷笑:“这可是你们自个儿找死,怨不得你莫爷爷了!等今天清乐县城十里八乡的鬼子全都吃了这要命的蘑菇……今儿晚上就准备着叫咱们武工队领着李司令身边的兄弟一勺烩了吧!”
  半真不假地学着莫天留狼狈逃窜的模样,沙邦粹看着莫天留那带着几分得意的冷笑模样,禁不住闷声问道:“天留,眼下这有毒的蘑菇都叫鬼子抢回去了,你倒是跟我交代个实底啊——你怎么知道鬼子会一块儿吃这毒蘑菇?”
  “你这脑瓜子里都是些……我都懒得跟你生这气了——鬼子吃饭都是按时按点,哪怕是不在一个地方待着,一天三顿饭也都掐着在同一个钟点开饭,早晚差不了一锅烟的工夫!只要鬼子在这差不离的工夫把那毒蘑菇给吃下去,咱们今天就能把清乐县待着的鬼子和二鬼子搅和成一锅粥!” 抗命2_第十章 扬汤止沸(下)   天色还没傍黑,清乐县城几座城门就已经急匆匆地关闭起来。而在围绕着县城的外城墙上,荷枪实弹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也开始了每天的例行巡逻。
  自从遭遇了城外粮仓被袭事件之后,清乐县城中驻扎的日军士兵就已经在岛前半兵卫的命令之下,极大地增强了巡逻的强度与密度。而在岛前半兵卫夜袭汪家沟受挫之后,日军士兵对城防的重视程度已经提高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几乎每隔不到十分钟时间,两支由日军士兵与皇协军士兵组成的巡逻队就会在城内道路上交错而过。
  而在外城墙与内城墙上,绕城四门之间各管一段的巡城方式,也改换成了环城墙交错巡逻的模式。除此之外,更是在城墙上每隔五十米距离,便会点起一堆彻夜不熄的篝火,将城墙内外十数米范围内照得纤毫毕现,让人几乎无空隙可乘!
  吆喝着催促几名皇协军士兵搬运着柴火堆在城墙上,两名刚刚在关闭城门后吃过了晚饭的日军士兵满足地打着饱嗝摸出了香烟点燃,靠在城墙后一处能避风的拐角闲谈起来:“今天的饭菜还真是不错啊!虽然还是没有太多的肉类和鱼,可那些蘑菇煮出来的汤,倒是能让人回想起家乡的味道啊……”
  “的确是这样!肥前和三木平时都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可是这次倒是办了件漂亮的差事呢!听说岛前阁下也对今天的饭菜感到满意,很是夸奖了伙房的那几个家伙!”
  “不光是伙房的那几个家伙得到了夸奖,军曹也夸奖了肥前和三木,安排他们两个在今晚第一批巡逻呢!”
  “虽然照样是个苦差事,可是在第一批巡逻之后,就能回去好好睡一觉,总好过半夜要从暖烘烘的屋子里钻出来啊……喂,肥前、三木,你们两个好运的家伙,准备好参加巡逻了吗?”
  显然也是刚刚吃过了晚饭,肥前与三木两人一边慢条斯理地顺着城门旁的石阶登上了城墙,一边扬声朝着已经站在城墙上监督皇协军士兵搬运柴火的日军士兵笑道:“你们这帮家伙,吃饱喝足之后,就是这样的懒惰吗?早知道是这样的话,那些美味的蘑菇可真不该便宜了你们!”
  不以为然地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指向了正在忙碌着搬运柴火的皇协军士兵,一名在避风处抽烟的日军士兵笑着随口应道:“不是有那些笨蛋在干活儿吗?像是这种搬运之类的粗活儿,原本就不是帝国武士该做的事情啊……”
  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已经快要架好的柴堆,再看看那些堆积在篝火旁储备起来的木柴,白天在城门口抢到了那些干蘑菇的肥前一边松了松勒得有些紧的腰带,一边嬉笑着朝紧随在自己身边的三木说道:“真希望明天还能遇见这样的事情——如果每次在城门口值守的时候,都能弄到一些美味的食物,那么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太难过啊……”
  伴随着三木点头附和,城
  门下方却已经传来了日军值日军曹吹响的哨声。等得三声短促的哨音过后,值日军曹那带着几分粗野的声音,也从城门下方传了过来:“巡逻开始!你们这些懒惰的家伙,刚刚享用了这样美味的食物,也不能让你们稍微地打起精神来吗?动作快一些啊,浑蛋!”
  用力嘬了几口烟头,几名日军士兵彼此挤了挤眼睛,将靠在身边的三八大盖挂到了肩头,扭脸便朝着正在急匆匆登上城墙的皇协军士兵吼叫起来:“笨蛋!快一点啊……”
  在日军士兵的连连喝骂声中,八名急匆匆跑上了城墙的皇协军士兵分成了两队,各自跟随在两名日军士兵身后,开始了由城门为起始点的逆向巡逻。而在另外三处城门位置,同样的巡逻也拉开了序幕……
  天未全黑,可冷风已经开始肆虐。尤其是走在无遮无挡的城墙上,才离开城门楼子不过一两分钟时间,走在最前面的肥前已经被冻得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
  伸手竖起了衣领挡风,肥前禁不住咕哝着朝走在自己身后的三木说道:“这该死的天气……几乎要像北海道一样寒冷了!可就算是在北海道老家,我们也用不着在这样寒冷的晚上待在屋子外面吧?”
  同样伸手竖起了衣领挡风,三木心有戚戚地附和着肥前的话语:“的确是这样!在这样寒冷的晚上,如果能在屋子里吃上一碗滚烫的拉面,再喝一些酒之后,钻进被女人暖热的被窝……”
  话没说完,身形略有些矮小的三木却是猛地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诧异地回头看着三木眉头紧皱的模样,留着一撮仁丹胡子的肥前讶然叫道:“三木,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紧锁着眉头,已经停下了脚步的三木疑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觉得肚子有些难受啊……”
  张了张嘴巴,肥前还没来得及开口答话,却是觉得自己下腹位置也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绞痛感觉:“难道是因为吃得多了一些的缘故吗?趁着现在离城门还不远,赶紧去厕所吧……我监督着这些笨蛋继续巡逻,一会儿你再快些赶上来就好!”
  忙不迭地朝着肥前一鞠躬,三木急三火四地叫道:“十分感谢,那就拜托了!”
  看着三木扭头朝着城门楼子方向狂奔,肥前正准备开口吆喝着那几名牵线木偶般的皇协军士兵继续巡逻,自己下腹传来的绞痛却是越来越明显。只是咬牙忍耐了片刻,肥前就禁不住边喊边朝着三木追了过去:“等一等!我也……去一趟厕所……”
  莫名其妙地看着两名领队的日军士兵捂着肚子朝城门楼子飞奔,几名跟随在日军士兵身后巡逻的皇协军士兵,顿时面面相觑地嘀咕起来:“这是咋回事?”
  “忘了带巡城的家什了?那也不能跑得这么着急吧?”
  “管那么多闲事干吗呀?当兵吃粮,话多招灾!”
  “可咱们就在这儿傻站着?还是接着巡城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这火还点不点?”
  “……点上吧!这大冷的天气,傻站着在城墙上等那俩日本人,再没个火暖暖身子骨儿,可就真是遭了活罪了……”
  围拢成了一圈,几名皇协军士兵才刚把最靠近城门的篝火点燃,身后已经传来了肥前那粗野的喝骂声:“笨蛋!懒惰的家伙……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就这么畏惧寒冷吗?”
  连踢带打地将几个刚刚点燃了篝火的皇协军士兵驱赶得站起了身子,肥前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说话,下腹那古怪的绞痛感觉却又再次凶猛地袭来。不由自主地捂着肚子,肥前转身朝着城门方向再次狂奔而去。而在肥前身侧,同样捂着肚子的三木没能支撑多久,也步了肥前后尘……
  无独有偶,同样的场面,在清乐县城周遭四座城门左近接二连三地涌现出来。而在日军的其他屯兵之处,一个个抱着肚子玩命朝厕所奔跑的日军士兵,也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与其他日军士兵一样,才刚刚吃过了晚饭后片刻的工夫,岛前半兵卫便觉得腹痛如绞。在连续跑了几趟厕所之后,岛前半兵卫看着卧室窗外越来越多朝着厕所弯腰小跑的日军士兵,总算是察觉出了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强忍着下腹越来越强烈的绞痛感觉,岛前半兵卫一掌推开了卧室的窗户,扯开嗓门儿朝着院子里大吼起来:“卫生兵!卫生兵在哪里?”
  双手捂着肚子,一名日军卫生兵踉踉跄跄地撞到了岛前半兵卫的眼前:“在!”
  也顾不得那名卫生兵没有像是平日里那样立正朝自己敬礼,岛前半兵卫粗声吼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混乱的场面?今天的饮食是不是有不洁净的地方?为什么大家都会……”
  尽管努力强忍,但下腹处传来的绞痛却让岛前半兵卫不由自主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身,连话音中都带上了几分颤抖:“还不快去查明原因,并且把治疗的药物拿过来?!”
  同样不由自主地佝偻着腰身,那名站在岛前半兵卫窗前的日军士兵几乎是呻吟着摇了摇头:“恐怕是食物中毒导致的……阁下,现有的药物恐怕治疗不了这种现象,必须要有专门的军医才能准确地……阁下,实在抱歉!”
  实在是熬不住下腹部越来越强烈的绞痛,那名日军卫生兵顾不得回答清楚岛前半兵卫的问话,已经捂着肚子朝厕所跑去。还没冲出去三五步远近,那名日军卫生兵裤裆处已经隐然冒出了一块污迹,一股恶臭也直朝着岛前半兵卫的鼻端扑来……
  眼看着窗外那名卫生兵狼狈的模样,再瞧瞧驻地院子里等不及上厕所、只能在墙根扒了裤子蹲下来的日军士兵,腹痛如绞的岛前半兵卫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远处却是猛地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枪声…… 抗命2_第十一章 釜底抽薪(上)   趴在清乐县城那高耸的城墙外,莫天留一边将刚刚点燃的一挂鞭炮扔进身边的洋铁桶里,一边扯着嗓门儿朝趴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叫道:“再给弄些鞭炮过来,咱们子弹不多,不能在这儿糟蹋了!”
  大张着嘴巴,沙邦粹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直着脖子朝莫天留吼叫着应道:“没了!这左近村寨里面能寻着的鞭炮都搜罗来了!分到咱们这儿的也就这些,我这还多占了不少了!”
  侧耳听着城墙上那打得有气无力的枪声,莫天留很有些邪气地摇了摇头:“这怕是不成啊……咱们闹出来的动静还不够大,城墙上打枪都打得没劲!得再想个旁的法子……”
  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沙邦粹脸上全是一副疑惑模样:“还要闹出更大的动静?咱们能寻着的就是这点家当,子弹又舍不得当真打,再要折腾……天留,你有啥法子?”
  转悠着眼珠子,莫天留看着城门左近的城墙上闪动着枪口焰的位置,咕哝着自言自语道:“瞧着鬼子和二鬼子开枪的地方,都挤在城门楼子左近……棒槌,你还记得咱们爬城的那地界吗?”
  “咋不记得?上回就是你逼着我在那儿跳的城墙,我腿都震麻了……”
  “咱们还是得从那能爬城的豁口想法子!这儿交给旁人照应,你跟我寻大当家的去!”
  扭头朝另一名武工队员交代了几句,莫天留不由分说地拽着沙邦粹朝侧向爬了过去。翻身滚进一条旱沟,再猫着腰跑出去老远一段距离之后,莫天留总算是在另一处城门外的半截残垣后面,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几条晃动的人影,还有那些人影左近鞭炮间或炸响时迸发的微弱光芒。
  半蹲着身子,莫天留一把拽住了莽莽撞撞要朝着那几条人影撞过去的沙邦粹,却是先捏细了嗓子,朝着那几条不断晃动着的人影学了几声野猫争食时发出的嘶叫。
  耳听着从那几条人影晃动的方向同样传来了野猫嘶叫声,莫天留这才拉扯着沙邦粹朝那几条人影晃动的位置摸了过去,口中兀自朝着沙邦粹低叫道:“就知道一个劲儿朝前傻冲,好歹也打过几仗,怎么还没学会了战场上要多防备一手?这要是鬼子悄悄爬城出来、想打咱们个冷不防呢?你就不怕一脑袋杵到小鬼子怀里去?”
  都没等沙邦粹开口回话,几乎就贴着莫天留的身边,栗子群那沉稳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天留说得有道理啊!棒槌,打仗是得胆子大,可也真是不能莽撞啊……”
  几乎贴着身边响起的声音,顿时将全无防备的莫天留吓了一跳,走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更是在一瞬间绷紧了浑身上下铁疙瘩般的肌肉,紧握着双拳看向了声音传来的位置。
  轻轻掀开了盖在身上的一块破麻袋片,半躺在一处凹坑中、离莫天留只有三五步远近的栗子群抬手朝着莫天留晃了晃巴掌:“这儿呢!快过来……”
  嘿嘿低笑两声,放松下来的沙邦粹一边朝着栗子群藏身的凹坑摸了过去,一边却是朝走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打趣道:“天留,你可也有冷不防被吓一跳的时候啊……”
  尽管知道沙邦粹在黑暗中看不清自己那面红耳赤的模样,莫天留却还是有几分羞恼地扭过了脸:“你个棒槌知道个啥?!”
  飞快地摸到了栗子群身边,莫天留似乎是要遮掩自己心头窘迫的感觉,不等栗子群开口,已然朝栗子群低声叫道:“大当家的,咱们这么折腾怕是不成。今天要是不把这些小鬼子给吓破胆,小鬼子可就还能有出来抢粮的心思啊!”
  扭头看了看城门上间或闪动着的枪口焰,栗子群沉吟着应道:“今晚整个清乐县境内的鬼子据点、炮楼外边,全都有咱们老部队的同志在佯攻,目的就是在鬼子吃了那些毒蘑菇、战斗力下降之后,打鬼子个心惊胆战,也叫他们因为害怕抢来的粮食有毒,不敢再轻易逼着乡亲们交粮。咱们没有攻坚的重武器,也就只能用这虚张声势的法子!其他的据点炮楼驻扎的鬼子不多,稍稍折腾出来个场面也就能达到作战目的,可这清乐县城……怕是咱们闹出来的这点场面,还没把鬼子给吓慌张!”
  同样看了看城门楼子附近闪动的枪口焰,沙邦粹很是纳闷地朝栗子群问道:“队长,这城门楼子上的鬼子不是被吓得一个劲儿放枪吗?你咋还说咱们没把鬼子吓慌张?”
  不等栗子群开口,莫天留已经报复一般地伸手在沙邦粹脑门儿上一拍:“就说你是个棒槌!咱们看了两处城门楼子,听见的都是二鬼子手里的晋造三八式在响,鬼子的三八大盖都没响过几声,就连机关枪都没动静!真要是鬼子给吓慌张了,那还能把城防全都交到二鬼子手里?”
  叫莫天留狠狠在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沙邦粹很有些委屈地低叫起来:“鬼子不是吃了毒蘑菇、拉肚子拉得没力气打仗吗?”
  “拉肚子和吃枪子,哪个会当面就死?当真要是叫咱们折腾出来的场面吓着了,鬼子肯定就顾不上闹肚子这样的小事了!啥时候咱们逼得鬼子拉在裤裆里还忘不了上城墙开枪,那咱们这场面才是折腾成了!”
  “可咱们手里家什不够啊……”
  “要不说你笨呢?!没家什,咱们就不能想旁的法子?”
  眼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半真不假地争执起来,半蹲在一旁的栗子群赶忙低声朝莫天留叫道:“天留,你又琢磨出来啥法子了?”
  毫不迟疑地抬手朝着远处黑黝黝的城墙一指,莫天留低声应道:“咱们得攻下来一处城门!要是能吃得下的话,最好是能拿下两处城门!”
  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许的意味,栗子群低声说道:“天留,说说你的想法?”
  半蹲着身子,莫天留指点着黑暗中耸立的城墙说道:“那处城墙上有咱们上回走过的豁口,只要能从
  那豁口爬上城墙,咱们顺着城墙横着打,城门楼子上的鬼子和二鬼子只顾着防备城墙下面,肯定没想到咱们能在他腰眼上捅一刀!到时候咱们开了城门,这场面就闹得差不多了,不怕鬼子不害怕!要是能拿下两处城门,就像是说书先生讲过的……掎角之势,那就更好了!”
  “为啥不干脆拿下四座城门?”
  “咱们手里的家什不如鬼子,就连子弹也不多,能打下两处城门都得费了牛劲,拿下四座城门……小鬼子就算是跑肚拉稀,到了要拼命的时候,那可也不是纸糊泥捏的啊!再说了,咱们好人跟疯狗厮打,赢了也得落一身脏,划不来!”
  “那咱们打开了城门,要不要趁机朝着城里撞呢?”
  “那就更不成了!这黑灯瞎火的打乱了场面,鬼子和二鬼子摸不着头脑,咱们也难保没了个进退根底。万一鬼子和二鬼子醒过神儿来,仗着人多重新抢了城门,堵了咱们的后路,那这一仗可就打花插了,咱们本钱小,人、枪都赔不起啊!”
  “那你觉着要多少人、枪才能办成了这事?”
  “爬城得花工夫,打城门楼子的时候手脚还得快……大当家的,给我二十个人,家什要好,最好全是德造二十响的短枪,子弹要足,劈头盖脸地才能把小鬼子给打蒙了!要是每个人能有两个鬼子造的手榴弹,那就更保险了……”
  苦笑一声,栗子群把握在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莫天留一晃:“咱们武工队加老部队,在清乐县城下边埋伏着的同志手里只有四五支德造二十响。再凑上些其他的短枪充数,勉强能有十四五支,子弹最多也就能保证每人两个弹匣!手榴弹就更是金贵玩意儿,不管啥样的都凑到一块儿,我能给你找出来二十颗就不错了!”
  略一踌躇,莫天留用力点了点头:“这也差不离了!大当家的,跟着我爬城的人,能不能先紧着咱们武工队里的人挑拣?”
  疑惑地看着莫天留,栗子群低声问道:“紧着武工队里的人挑拣?这又是个啥讲究?”
  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莫天留压着嗓门儿应道:“今晚上咱们大闹清乐县,主意本来就是咱们武工队先琢磨出来的,能打开清乐县城城门的彩头,这也该是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得着才是!要是外路人马用得多了,打完了之后上李司令面前论功请赏,咱们腰杆子可就不那么硬了!想要啥好东西,可也都不咋好开口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莫天留,栗子群禁不住叹息着笑道:“天留,你打的这小算盘……我可是说你啥好?”
  脖子一梗,莫天留振振有词地低叫起来:“大当家的,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们武工队好啊!咱们武工队眼下刚招了人,手里的家什可就不一定够使唤了。尤其是子弹和手榴弹,咱们不靠着打赢了仗之后从鬼子手里得着点、打李司令那儿踅摸点,咱们可是当真攒不下家当啊……” 抗命2_第十二章 釜底抽薪(中)   打从老地方取了爬城的绳索,莫天留一马当先地爬上了城墙豁口的位置。而在片刻的工夫之后,身上足足揣了十枚手榴弹的沙邦粹也攥着绳索爬上了城墙,像是一头在黑暗中等待着觅食机会的巨兽一般,悄无声息地蹲踞在了莫天留身边。
  扭头看了看身后不断摆动着的绳索,再看看城门楼子左近燃起篝火的位置稀稀拉拉闪动着的枪口焰,莫天留低声朝蹲踞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低声说道:“棒槌,一会儿你跟紧了我。只要我手里枪一响,你手里的家什就给我狠狠砸出去。可千万看准了,别朝着鬼子架在城门楼子上的机枪砸,今儿晚上我可就冲着那家什来的!”
  用几根刚寻来的麻绳将晋造手榴弹两个一组绑到了一起,再将两个日本造手榴弹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沙邦粹一边扎紧了宽厚的粗布腰带,一边尽力压低了嗓门儿问道:“这可没个准儿啊……这晋造手榴弹一炸五片花,谁知道会不会刚巧崩到了机枪上……”
  回头看了看已经爬上了城墙的万一响和苟大却,莫天留一把将各自攥着德造二十响手枪的万一响和苟大却拽到了自己身边:“大却哥、一响,咱们仨打头阵,上去就得劈头盖脸把鬼子和二鬼子打蒙,再用最快的速度抢下鬼子的机枪!只要鬼子的机枪到了咱们手里……”
  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苟大却轻轻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的击锤:“只要鬼子的机枪到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一响了!一响,到时候你给我当副射手。只要子弹足够,咱们就能封住了正对着城门的大街!保管叫小鬼子没法露头!”
  再次看了看陆续爬上了城墙的几名武工队员,莫天留低声朝那几名蹲踞在城墙上的武工队员说道:“你们几个别着急朝上撞,等我们前头的人拿下了城门楼子上的鬼子和二鬼子,大却哥和一响用机枪封住了通往城门的大街时,你们就朝着城门洞子里面扑,无论如何也得把城门给打开!放火的家什带着了吗?”
  人刚爬上城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韦正光恰巧听见了莫天留这句话,顿时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有一小罐子洋油,该是够用了!”
  “那等咱们退出城门之后,就靠着这洋油来断后了……人都上来了没有?”
  扭头大致数了数蹲踞在城墙上的人影,沙邦粹闷声应道:“差不离了!天留,你方才不是说最好是拿下两座城门?”
  朝着沙邦粹摆了摆手,莫天留用力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的击锤:“两边城门隔开太远,咱们人手和家什都不够,贪多嚼不烂,还不如一口啃个结实的呢!行了,都记住自己该干啥,走着!”
  伴随着莫天留一声令下,苟大却与万一响立刻紧随在莫天留身后,组成了第一波攻击小队。而在莫天留等人身后,双手各攥着两枚晋造手榴弹的沙邦粹,也尽量佝偻着身子,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虽说在修筑城墙时花费了颇多功夫,但在经历了几次兵祸灾劫之后,清乐县城的外城墙上也有了不少损毁之处,原本严丝合缝的城砖拼接之处,也都有了些不大不小的坑洼,行走起来很是叫人不敢迈开了步伐前进。才朝前冲出去不过几十米距离,冲在最前面的
  莫天留脚下已经叫看不清的坑洼绊了好几回,险些摔倒在地。
  还没等被狠狠绊了一下的莫天留踉跄着稳住身形,跑在莫天留身后的一名武工队员也被看不清的坑洼绊住了脚步,整个人扑倒在地的瞬间,已经上了顶门火的一支南部式手枪也毫不意外地走了火!
  虽说走火的子弹并没有伤着近在咫尺的其他武工队员,但那与晋造三八式步枪截然不同的枪响,却是立刻引起了不远处城门楼子左近的日军士兵注意,当时便有人朝着枪响的方向用日语吆喝起来:“是谁在那里?口令?”
  压根儿都听不懂那明显带着些无力的日语吆喝,莫天留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猛地跳起了身子,毫不遮掩身形地朝着城门楼子左近燃起的篝火方向冲去,口中兀自大声吼道:“露底了,硬冲啊!”
  伴随着莫天留的怒吼声,几乎所有爬上了城墙的武工队员全都跳起了身子,不管不顾地朝着城门楼子附近燃着篝火的方向冲了过去。反倒是苟大却一把拽住了想要跟着莫天留冲过去的万一响,毫不客气地厉声朝万一响吼道:“城墙上地方小,扎堆了是要给鬼子送靶子呢?”
  挓挲着一双手,万一响眼瞅着莫天留等人已经朝着前方狂冲而去,禁不住急得连连跺脚:“那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呀!”
  飞快地将挎在身上的德造二十响木质枪套摘了下来,苟大却一边将德造二十响接到了木质枪套上的卡榫上,一边厉声朝万一响喝道:“短枪改长枪,咱们远远替天留压住场面!”
  吼声起处,已经将德造二十响手枪接到了木质枪套上的苟大却侧身朝一旁的城墙上一靠,稳着身形将枪托抵在了肩头,双手据枪朝篝火照亮处显露的一名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只有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德造二十响手枪7.63口径威力大,子弹轻而易举地将那名佝偻着腰身的日军士兵打得仰天翻倒。而在片刻之后,同样将德造二十响手枪接到了木质枪盒上的万一响,也咬着牙扣动了扳机,将另一名被篝火映出了行迹的皇协军士兵打得从城墙上翻落下去。
  伴随着那名摔落城墙的皇协军士兵短促的惨叫声,撒开了大步朝前冲的莫天留已经冲到了城墙上燃着的篝火左近,扯开了嗓门儿朝着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沙邦粹吼叫起来:“棒槌,朝着城门楼子里扔啊!”
  闷吼一声,沙邦粹毫不犹豫地甩手扔出了四枚早已经攥在了手中的晋造手榴弹。而在沙邦粹手榴弹出手的瞬间,冲在了最前面的莫天留也不管不顾地冲到了篝火旁,抬脚便把熊熊燃烧的篝火踢成了漫天花雨的模样。
  光线骤然一暗,原本已经慌忙据枪瞄准了莫天留等人的十数名皇协军士兵顿时失却了准头,虽说全都扣动了手中晋造三八式步枪的扳机,可子弹却都从莫天留身边擦过。还没等到那些皇协军士兵拉动了枪栓再次将子弹上膛,沙邦粹扔出去的四枚晋造手榴弹已经在黑洞洞的城门楼子里炸响起来。
  沉闷的手榴弹爆炸声中,待在城门楼子里的几名日军士兵顿时被炸得惨叫出声。而从通往城墙方向的窄门中涌出的浓厚硝烟,也在一瞬间将那些蹲踞在城墙后的皇协军士兵裹了起来。
  利落地朝着地上一趴,莫天留丝毫不顾几颗子弹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时带起的声音,横过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正前方并不宽敞的城墙通道打出了个扇面,这才朝着紧随着自己趴下的沙邦粹叫道:“炸梯子!别叫城门下的鬼子冲上来!”
  依旧是闷吼着答应了莫天留的命令,趴在地上的沙邦粹随手从腰后摸出了两枚捆扎在一起的晋造手榴弹拉着了导火索,像是扔稻草似的将两枚晋造手榴弹扔到了城门旁通往城墙的石制阶梯上。而在沙邦粹出手的同时,莫天留却是再次跳了起来,一边朝前方翻涌着的浓厚硝烟中冲击,一边飞快地摸索着换上了个新弹匣!
  经历了太多的战斗,几乎都不需要莫天留说些什么,紧随在莫天留身后的那些老武工队员们在莫天留更换弹匣的瞬间,飞快地扑到了莫天留身边,恰到好处地接应上了莫天留刚刚停歇下来的射击。
  只有两三米宽窄的城墙通道上,骤然遭遇了好几支射速颇快的手枪枪弹横扫,原本就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蒙了头脑的皇协军士兵几乎都没产生躲避的意识,已经叫算得上密集的子弹击中。不断响起的惨叫声中,也不知是哪个皇协军士兵在黑暗中惊惧地嘶号起来:“退啊……退到城门楼子里,封死了门户啊……”
  惊惧的嘶号声中,原本就在城门楼子左近城墙上的皇协军士兵,全都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通往城墙的那处狭窄的小门冲了过去。有几个腿快的皇协军士兵,几乎是在眨眼的工夫便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扇窄门,扯着嗓门儿朝其他皇协军士兵叫嚷起来:“快点退回来……”
  “机枪,把机枪搬过来封门啊……”
  霹雳般地大吼一声,原本就紧随在莫天留身后的沙邦粹眼见着已经有几名皇协军士兵逃回了城门楼子里,耳中也听着那些皇协军士兵吼叫着要搬运机枪封闭门户,顿时撒开了比寻常人要长了一截的双腿狂冲起来,转瞬间便冲到了莫天留前面。
  挓挲开双手,沙邦粹一把抓住了个正在自己前面抱头鼠窜的皇协军士兵,毫不费力地将那名惊叫不已的皇协军士兵举到了自己胸前,就像是个抱着攻城锤的力士一般,大吼着径直朝城门楼之上那狭窄的门户撞了过去!
  原本就算不得宽敞的城墙通道上,骤然间出现了这么个举着活人凶猛重撞的人形攻城锤,顿时便将那些闪避不及、甚至根本都来不及闪避的皇协军士兵撞得从城墙上摔了下去。而几个已经逃回了城门楼子中的皇协军士兵眼睁睁看着沙邦粹那势不可当的模样,顿时便忘记了城墙上还有没来得及逃回来的同伴,忙不迭地关上了窄门旁足有两寸厚的松木门。
  都还没等关闭了门户的几名皇协军士兵扣上足有胳膊粗细的门闩,伴随着一声沉闷得有如砸夯的巨响,厚实的松木门已经叫沙邦粹撞了开来,捎带着将门后几名想要扣上门闩的皇协军士兵撞得倒飞了出去。
  随手把手里撞扁了身子的皇协军士兵朝地上一扔,沙邦粹反手抽出了腰后两枚捆绑到了一起的晋造手榴弹,叉开了双腿,如同铁塔般站在了黑暗的城门楼子里,高举着手榴弹霹雳般大吼起来:“我看谁敢动?!” 抗命2_第十三章 釜底抽薪(下)   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莫天留几乎是踩着沙邦粹的脚后跟撞进了城门楼子里。借着城门楼子里被手榴弹爆炸引燃的些微火头照明,莫天留抬手一枪打翻了一名将枪口对准了沙邦粹的日军士兵,再又朝着个被炸得满脸漆黑、却还伸手抓着个手榴弹想要拉火的日军士兵开了一枪,这才扯开嗓门儿大吼起来:“堵门啊!”
  伴随着莫天留的吼叫声,几名随后撞进了城门楼子里的武工队员不由分说地将几名傻愣在当场的皇协军士兵踹到了一旁,合力抬起歪倒在射击阵位上的重机枪,将枪口指向了城门楼子里的另一扇窄门。
  犹如渴马奔泉一般,方才自动担任了火力压制任务的苟大却与万一响先后扑进了城门楼子里,不管不顾地冲到了刚刚架好的重机枪后。伸手朝着刚刚架好的重机枪上一摸,苟大却顿时懊恼地大叫起来:“毁了……这么好的家什给炸了个稀烂!”
  定睛朝那挺刚刚被架好的重机枪一看,莫天留也禁不住心疼地一跺脚:“这可真是……枪管子都炸豁了……使不上了!动别的家什堵门,不能叫那头城墙上的鬼子冲进来!”
  喊声起处,城门楼子另一侧的窄门处,已经有一名日军士兵挺着装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嘶声怪叫着冲进了城门楼子里。也都不等那名撞进了城门楼子里的日军士兵看清对手在哪儿,几名手持南部式手枪的武工队员,已经齐齐朝着那名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或许是因为南部式手枪的威力实在太差,虽然那名撞进了城门楼子里的日军士兵身上连续挨了三枪,可在连打了几个踉跄之后,那名日军士兵依旧凶悍地号叫着端平了上好刺刀的步枪,直愣愣地朝着高举手榴弹站在城门楼子中央的沙邦粹刺了过去。
  虽说身形健硕,可沙邦粹却依旧保持着足够的灵活性。抓着手榴弹高高举起的双臂压根儿都不下垂,只是一个敏捷的闪避,沙邦粹已经让开了那柄刺向了自己的三八大盖儿。都没等那名刺了个空的日军士兵再做出任何的动作,沙邦粹闪电般地抬腿一蹬,狠狠踹在了那名日军士兵的胸口上。
  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那名率先闯进了城门楼子的日军士兵被踹得腾空倒飞了出去,恰到好处地将又一名冲到了窄门处的日军士兵撞得翻倒在地。
  横过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毫不迟疑地朝着窄门外打出了一个扇面,口中兀自厉声吼道:“棒槌,上好货,给我炸!”
  眼看着那些被自己震慑住的皇协军士兵已经被其他武工队员控制起来,沙邦粹忙不迭地垂下了高举着晋造手榴弹的巴掌,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日式手榴弹,却又很是心疼地将其中一枚日式手榴弹揣回了怀中,这才将另一枚日式手榴弹拉开了保险栓,再又重重地在坚硬的城砖上一磕,半蹲着身子将那枚日式手榴弹扔了出去。
  几乎是直线飞出的日式手榴弹,在还没落地时便在离地两米左右的高度炸裂开来。全无爆炸死角、四散飞溅的弹片,顿时将那些正朝城门楼子涌了过来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炸了个人仰马翻。
  趁着爆炸刚刚响起的当口儿,没能捞着机枪使唤的苟大却与万一响双双冲出了城门楼子另一头的窄门。在几声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声响过了之后,肩头各自扛着好几支三八
  大盖儿和晋造三八式步枪,捎带还拎着好几个牛皮子弹盒的苟大却与万一响飞快地退回了城门楼子里。
  将扛在肩头的步枪朝着墙边一靠,苟大却很有些不甘心地低声吼道:“这些二鬼子也太糊弄事儿了!身上就压根儿没带着多少子弹……”
  也顾不得检视万一响带回来的那些日军配备的牛皮子弹盒中有多少子弹,莫天留飞快地推翻了一张被炸得千疮百孔的木桌子:“能得着东西就不算亏!留下几个人封住那边的门户,捎带着看守这些二鬼子,其他人朝城下扑,赶紧把城门给打开!棒槌你先别动——把城门楼子里能搜罗到的手榴弹全拿上再跟着来!”
  接二连三地答应着莫天留的命令,几名手持南部式手枪的武工队员立刻冲到了那些战战兢兢的皇协军士兵身边,喝令着那些皇协军士兵抽出了各自的腰带,将那些皇协军士兵捆绑起来。而其他配备着毛瑟手枪的武工队员也都飞快地更换了新的弹匣,猫着腰冲出了城门楼子,顺着通往城门的石制阶梯冲了下去。
  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莫天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石制阶梯,直奔着城门洞旁搭建的屯兵屋子冲去。人还没冲到屋子前,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已经冲着屯兵屋子的木门扫出了个扇面。而在莫天留身后,紧随而至的苟大却与万一响也一左一右地举枪抵肩,眯起眼睛瞄准了屯兵屋子的门户和窗口,随时准备狙杀那些从屯兵屋子里冒出来的日军士兵。
  说来也怪,尽管莫天留不管不顾地朝着屯兵屋子扫了一梭子子弹,本该有十几名日军士兵驻屯的屯兵屋子里却是悄无声息。眼看着屯兵屋子那静悄悄的模样,据枪瞄准了屯兵屋子门户的苟大却禁不住扬声吼道:“天留,别莽撞!小心埋伏!”
  喊声起处,脚下跑得飞快的莫天留已经冲到了屯兵屋子的门户前,飞起一脚踹开了屯兵屋子那并不厚实的木门。只是朝着屯兵屋子里看了一眼,莫天留顿时有些愣怔地低叫起来:“屋里没人?”
  话音刚落,从离着屯兵屋子足有二十几米的一处矮墙后边,猛地响起了密集的三八大盖儿射击声。几名刚刚冲下了石制阶梯的武工队员猝不及防之下,身上顿时叫三八大盖儿的子弹穿了好几个窟窿。
  猛地扑倒在地,捎带着一个利落的翻滚,莫天留定睛朝着那不断闪动着枪口焰的矮墙一看,顿时扯开嗓门儿大骂起来:“他娘的……鬼子全他娘的在茅坑里蹲着呢……”
  飞快地掉转了枪口,苟大却与万一响一边据枪压制着矮墙后开枪的日军士兵,一边大声吼叫起来:“把伤了的拖回去,其他人压住鬼子啊……”
  “鬼子怎么跑茅坑里打咱们埋伏了?”
  再次翻滚着避开了激射而来的子弹,莫天留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大声吼叫着应道:“鬼子都吃了那毒蘑菇了,估摸着方才都在茅坑里蹲着,反倒是叫他们捡着个埋伏来打了……棒槌,棒槌呢?”
  怀里足足揣了七八枚日式手榴弹,沙邦粹一边从石制阶梯上朝城门附近狂冲,一边闷雷般地吼叫着答应莫天留:“天留,我来了……”
  “来个屁!站在高处给我炸那些鬼子!上好货,给我使劲炸啊!”
  如同那些言出法随的神灵一般,伴随着莫天留话音
  落处,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那堵矮墙后猛地响起了雷霆般的手榴弹爆炸声。耳听着那几乎听不出间隔的爆响,莫天留禁不住大声吼道:“棒槌,你扔出去多少手榴弹啊?”
  “五个……”
  “五个?!你个败家的玩意儿……你扔五颗手榴弹炸个茅坑?那就是屁大个地方,十几个鬼子叫裹在里头,一颗手榴弹就能叫他们没个跑啊……”
  “……你叫我使劲炸的……”
  “还跟我犟嘴?!赶紧滚下来开城门!那门闩也就你个夯货能搬弄得动……”
  眼见着那矮墙都被炸塌了下来,藏身在矮墙后的日军士兵再没幸免的道理,莫天留朝前冲了几步、想要去搜罗些用得上的枪支弹药,可才朝着那冒着硝烟的矮墙跑出去几步,莫天留却又捏着鼻子倒退回来,朝着刚刚冲下了石质阶梯的沙邦粹破口大骂:“你个棒槌……茅坑都叫你给炸翻天了……这都臭得没法闻!好好的家什都没法收回来用……”
  很是委屈地瞪圆了眼睛,沙邦粹亢声叫道:“天留,你说这话可得凭良心!明明是你叫我炸……”
  抬腿朝着沙邦粹轻轻踢了一脚,莫天留拔出弹匣看了看所剩无几的子弹,再侧耳听听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人群奔跑声,顿时仰头朝着城门楼子上大叫起来:“上边的人赶紧下来,鬼子大队人马说话就要到了!开城门了咱们赶紧撤啊……棒槌你还傻愣着干啥?开城门去啊……”
  拖拽着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背着个背篓的韦正光默不作声地从石制阶梯上走了下来。也都不跟莫天留等人说话,韦正光将那具日军士兵的尸体拖到了城门前街道当中,从背篓里摸出了个只有拳头大的瓦罐,轻轻地塞到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尸体下。
  抬头看了看正望着自己的莫天留,韦正光反手从背篓中摸出个不算太大的铁皮罐子,低声朝莫天留说道:“鬼子怕是要到了,你们开了城门先走,我在后边给你们断后!”
  回头看了看冲进城门洞子里的沙邦粹已经卸下了粗大的门闩,推开了很有些沉重的城门,莫天留飞快地朝着韦正光摇了摇头:“让其他人先走,我留下来跟你一块儿断后!”
  不置可否地低下了头,韦正光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城门洞旁,伸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柄锋利的短刀,将日军垒在城门旁的沙袋划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大豁口。而紧随在韦正光身后的莫天留也不等韦正光说话,已经手脚飞快地将那些被划开了巨大豁口的沙袋提起来抖空了沙土,再将那些空荡荡的沙袋一条条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抬头看了看所有的武工队员已经全都撤到了城门洞中,韦正光朝着莫天留微微一努嘴:“把鬼子的拒马拉过来拦住道路,再把麻袋片搭到鬼子的拒马上!”
  眉头一皱,莫天留一边依言用力拖拽着鬼子设置的拒马,一边却是朝着韦正光低声问道:“这怕是防不住鬼子硬冲吧?”
  像是没听见莫天留说话一般,韦正光只是从背篓里再次摸出了个算不得太大的瓦罐,用短刀在拒马前方坚硬的土路上挖了个小坑,浅浅地埋住了瓦罐,再从瓦罐顶部轻轻拉出了一根麻绳拴到了拒马上,这才慢慢站起了身子,朝着大路尽头隐隐约约晃动的人影看了一眼:“这就差不离了,点火!” 抗命2_第十四章 只鳞片甲   各自背着个粪筐,莫天留与沙邦粹眼瞅着又一辆日军卡车风驰电掣地冲进了清乐县城城门,顿时加紧了脚步朝着清乐县城城门走去。
  经过了十几天前那场遍及整个清乐县的夜袭行动,再加上攻破了清乐县城的一处城门、干掉了十几个皇协军和同样数量的鬼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清乐县境内的所有日军士兵全都龟缩到了各处的据点、炮楼中。不但对过往行人不再仔细盘查,每天也都是天还大亮着就收起了据点、炮楼外的吊桥,沿着据点、炮楼外的壕沟点起了大堆的篝火,显见得就是一副叫惊破了胆的模样。
  而在清乐县城里,原本每天上街巡逻的鬼子也都不见了踪影,就连修缮城门左近防御工事、担任警戒任务的士兵,也全都换成了皇协军。平日里从来准时打开的日军宪兵队驻地大门始终紧闭,就连出外采买菜蔬、杂物的日军伙夫,也都是从驻地后的小角门进出,采买时也全然没了往日里那挑三拣四、飞扬跋扈的模样……
  除了清乐县城里猛不丁再没鬼子在街头露面,还有件古怪事情,也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几乎是每隔一天半天的工夫,总会有一辆卡车飞快地驶进清乐县日军宪兵队驻地,再又飞快地离开……
  如是几番过了两三天,清乐县城中的这些怪事,自然也流传到了四下各处的村寨中,更是有得着了这消息的大武村中丁壮,第一时间便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在茶碗寨中训练新兵的武工队……
  毫不费力地闯过了城门口那些皇协军把守的关卡,莫天留与沙邦粹熟门熟路地拐进了通往那处废园子的小巷。将背在肩头的粪筐朝着巷口一扔,莫天留探头看了看小巷外没有什么扎眼的人物,这才扭头朝着沙邦粹低声说道:“棒槌,你觉出来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没?”
  用力点了点头,沙邦粹一边将一块脏兮兮的白羊肚手巾包在了头上,一边低声朝莫天留应道:“城门口的二鬼子就是在糊弄事儿,压根儿都没仔细搜查过往的行人!往日里见着有挑担子进城做小买卖的,那些二鬼子怎么也得从蚊子腿上剐肉,可现在也都不占那些便宜了……天留,我觉着是小鬼子故意叫二鬼子这么干的!要不然,那些二鬼子能有这么好心?”
  同样将一条脏兮兮的白羊肚手巾包在了脑袋上,莫天留微微点了点头:“还有刚才开进城里的鬼子汽车,我见着那汽车在路上一个大坑里颠弄了一下的时候,车里面好像有人颠得摔着了,闷着嗓门儿用日本话骂街呢……”
  “日本话骂街?天留,你啥时候懂日本话了?”
  “傻啊你?鬼子骂人来去就那几句,老早就能听明白了……行了,走着!”
  “奔哪儿?”
  “还能是哪儿?这都快到吃饭的时候了,自然是去百味鲜吃饭!”
  “百味鲜?天留,咱们俩可是在那儿好好折腾了一回,就这么直愣愣地闯进去,要是叫百味鲜里那跟鬼子扯上勾连的掌柜
  认出来呢?”
  “认出来好啊!我就盼着他能认出来咱们俩,这才好办事!”
  “……我没明白?天留,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跟你说不明白!走着!”
  抄着一双手,莫天留与沙邦粹就像是那些刚刚进城、想要采买些油盐酱醋的乡下农人一般,顺着街边溜溜达达地朝着百味鲜饭馆走去。离着百味鲜饭馆的门脸还有老远,莫天留已经刻意提高了嗓门儿嚷嚷起来:“大侄子呀,今天你头回进清乐县城,二叔我请你下馆子开荤!瞧见那招牌没有——百味鲜,县城里最好的馆子啊……”
  狠狠瞪了莫天留一眼,沙邦粹很是不甘地哼了半声算是答应,暗地里却是压着嗓门儿朝莫天留叫道:“天留,你咋干啥都忘不了要坑我?!好好的来百味鲜吃饭、打探消息,你还要在嘴头子上占我个便宜……”
  看也不看一脸郁闷模样的沙邦粹,莫天留自顾自地大步走进了百味鲜饭馆中,大剌剌地选了个迎门的座头坐了下来,吊着嗓门儿朝迎上前来的跑堂伙计叫道:“旁的不要,就来两碗羊杂汤!”
  只一听莫天留只开口叫了两碗羊杂汤,再瞧着莫天留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粗面干粮,迎上前来的跑堂伙计顿时没了精神,拖腔拉调地扭头朝着后厨喊道:“羊杂汤两碗……”
  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铺面,再扭头看了看身后街道上并没有二鬼子经过,莫天留低声朝刚刚踏进了铺面的沙邦粹喝道:“棒槌,封门!”
  虽说不明白莫天留为啥突然叫自己封住百味鲜的门脸,但沙邦粹还是毫不犹豫地反手关上了百味鲜饭馆的大门,捎带着将搁在门后的门闩架了上去。
  眼见着沙邦粹突然关上了自家铺面的大门,站在柜台后的大跑堂顿时尖着嗓门儿叫嚷起来:“你这是干啥呢?好好的干吗要……要……”
  与其说是认出了沙邦粹的面孔,倒还不如说是先认出了沙邦粹那比寻常人健硕了不少的身板。站在柜台后的大跑堂在一瞬间变得面如土色,喉头咯咯作响,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伸着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莫天留一边顺手抹下了包在脑袋上的白羊肚手巾,一边懒洋洋地朝着那呆愣在铺面里的跑堂伙计叫道:“怎么着?主顾上门点菜了,你这当伙计的还傻愣着不知道给上菜?赶紧去后厨,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叫到铺面里头来!有一个想要偷摸着跑的,明年今日,可就是你们这大跑堂的周年!”
  哆嗦着一双腿,站在柜台后的大跑堂几乎要站立不稳,只顾着一个劲儿地朝着端坐在桌子旁的莫天留打躬作揖:“好汉……好汉……”
  嘿嘿怪笑着,莫天留一边看着那跑堂伙计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后厨,一边朝着那面如土色的大跑堂扬声叫道:“行了,别哆嗦了——过来说话!”
  双手扶着柜台,面如土色的大跑堂好不容易挪着步子走到了柜台前面,却是再也不敢
  朝着莫天留靠近半步。也就在这同一时刻,走进了后厨的跑堂伙计也将后厨所有人招呼到了铺面当中。
  有意无意地朝着面露喜色的余锁柱扫了一眼,莫天留拿捏着一副戏文里坐堂审案的官老爷模样,吊着嗓门儿朝那面如土色的大跑堂叫道:“上回才给了你们个教训,你们倒是眨眼工夫就忘了?听说你们百味鲜饭馆上下人等,可是跟鬼子走得挺近啊?”
  朝着莫天留连连打躬作揖,面如土色的大跑堂颤抖着嗓门儿说道:“好汉爷……我们也就是混口饭吃……这开门做生意,上门的都是客,我们可是谁也得罪不起啊……”
  冷笑一声,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冷声喝道:“得罪不起?先不说你们掌柜的跟鬼子穿的就是一条裤子,就你们这些人里边,那也有跟鬼子好得蜜里调油的货色!就这些天,来百味鲜吃饭的鬼子,你们哪回不是当了亲爹伺候着的?”
  微微一愣,那大跑堂顿时朝着莫天留低声叫嚷起来:“好汉爷,这你可当真是冤枉了我了!就前些天晚上,有一股土匪打开了清乐县城的城门,还打死了好些太君……打死了好些鬼子之后,这清乐县城的鬼子就再没来过咱们百味鲜饭馆!”
  “没来过?平日里你们百味鲜饭馆做的多一半买卖都是鬼子和二鬼子的生意,他们怎么会不来?”
  “当真是不敢欺瞒好汉爷!听说城门被打开的那天晚上,城里的太君……鬼子是叫人在饭菜里下了毒,一个个全都跑肚拉稀,连腰都直不起来,这才叫土匪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城门!听我们掌柜的说,就是从那天晚上之后,鬼子宪兵司令部有严令,再不许鬼子和二鬼子上外面饭馆吃饭,就连他们平日里采买的菜蔬、粮食,做好了都要先叫狗吃了验毒呢!估摸着也就因为这做法损耗太大,闹得咱们饭馆都不好买菜了……”
  “鬼子的损耗太大,闹得百味鲜饭馆不好买菜了?给我细说说?!”
  不等那大跑堂再次开口说话,站在一旁的余锁柱却是抢过了话头应道:“这位好汉爷,这些天鬼子在市面上买菜,差不多都是见了就包圆儿,就连咸盐也都买了不少,都能够好几百号人吃个把月了!”
  转悠着眼珠子,莫天留沉吟片刻,方才朝着余锁柱开口说道:“这百味鲜里头采买的活儿,平日里都是你干的?”
  稳稳当当地点了点头,余锁柱稳着嗓门儿应道:“旁的采买我不管,可每天要用的羊羔子肉和羊杂、蹄头,我都得亲自上手挑材料,要不做不好一锅好吃食!就这些天,鬼子每天都是整只整只地朝着他们那屯兵的大院子里买羊,要是光照着清乐县城里的鬼子人头数算,他们就全都是猪,可也都吃不了那些羊肉……”
  很有些讨好地朝着莫天留点头哈腰,大跑堂也附和着余锁柱说道:“说得就是啊!那天市面上好容易见着一些新鲜细菜,都还没等我过去开口呢,鬼子的伙夫一口就给包圆儿了——那可是百十来斤细菜啊……” 抗命2_第十五章 坚壁清野   大口喝完了一碗热水,莫天留用手背一抹嘴巴,重重地喘了口粗气:“从清乐县城里摸来的消息就这些。照着我们从百味鲜饭馆里逼着那大跑堂说出来的一些事来看,清乐县城里驻扎着的鬼子肯定是悄悄增兵了,要不然他们不能猛不丁采买那好些吃食!”
  附和着莫天留的话语,同样喝了一大碗热水的沙邦粹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别的都不说,光是采买了那好些细菜,就能瞧出来鬼子的人数肯定不止原来那些——细菜不经存放、隔天就蔫了,做咸菜都使不上……”
  沉吟着点了点头,栗子群低声说道:“你们俩摸回来的消息,再加上冀南地面上其他县武工队的同志传来的情报,基本上都对上了——冀南地面上其他县城里驻扎的鬼子正在朝清乐县集中,估摸着是想要打咱们个措手不及,更是为了报前些天咱们大闹清乐县的一箭之仇!”
  掰弄着手指头,莫天留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囔着说道:“进了清乐县城的鬼子汽车一共五辆,每个汽车上算是带着二十多个鬼子,再加上清乐县城里本来就驻扎着的鬼子……光鬼子就能凑出来二百多号!再加上些清乐县城的二鬼子……”
  话没说完,栗子群的眼角却是猛地一跳,急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头:“光顾着鬼子悄悄朝清乐县城里增兵,可倒是当真忘了冀南地面上还有不少二鬼子!”
  一边说着话,栗子群一边看向了挂在墙上的一张粗陋的冀南地区地形图:“鬼子把兵力集中到了清乐县城,估摸着打的就是个中心突击、逐点击破的主意。到时候清乐县城周围的几个县里的二鬼子封死了能离开清乐县境的所有通道……”
  同样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张粗陋的冀南地区地形图,莫天留也是喃喃应道:“要是清乐县被围,再加上鬼子顺着大路一个一个村子地打过来,那咱们就只能有一条路——跟鬼子硬拼!”
  瞪着一双眼睛,沙邦粹沉声闷吼起来:“拼就拼!鬼子也是肉体凡胎,我一巴掌扇过去也能拍死一个!豁出命去拼下来,哪怕是个死,也不能再受鬼子的窝囊气!”
  乜斜着眼睛瞥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低声哼道:“拼命容易,可拼光了性命,也都保不住清乐县里这好些乡亲,那咱们可不就白死了?”
  “那你说咋办?跑没法跑、藏也藏不住多久,要是再不敢跟鬼子拼,那咱们就算死也是窝囊死的!”
  “你肩膀头上长着的那东西是倭瓜?不会自己琢磨?”
  瞪圆了眼睛,沙邦粹叫莫天留挤对得面红耳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怏怏地耷拉下了脑袋:“那……我不是琢磨不出来嘛……”
  扭头看了看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的莫天留,栗子群就像是没听见莫天留与沙邦粹之间的斗嘴一般,稳着嗓门儿朝莫天留问道:“天留,你有啥主意?”
  像是早就在等着栗子群开口询问自己一般,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大步走到了那张粗陋的地形图旁,伸手指点着地图说道:“清乐县周遭,有宫南、遂平、德顺、北口四县,刚好把清乐县围在了当中。要是这周遭四县都叫鬼子和二鬼子把守住,那咱们能腾挪的地盘就只剩了清乐县境的铁屏山!”
  “铁屏山山势险
  要,易守难攻,要是不用护着乡亲们,那咱们只消朝着铁屏山里一钻,鬼子人生地不熟,肯定就拿着咱们没法子。可要是想护着乡亲们躲开鬼子……拉家带口的根本就走不动、藏不住,拖不了多少日子,肯定也得叫鬼子撵上!”
  “走不动、藏不住,咱们跟鬼子硬拼也吃亏,我觉着……就只剩下两个法子了!头一件,咱们得赶紧把邻近清乐县城的几个村子里住着的乡亲撤出来,家当尽量少带。要是实在舍不得,那就想法子把家当埋起来。”
  “粮食必须得是随身带走,不管是啥样的粮食,只要能入口的全都带走。家里有大牲口的全都牵上,鸡鸭之类的能带就带、不能带就宰了吃,什么也不能留给鬼子!”
  微微点着头,栗子群沉吟着低声应道:“这样做的确能让乡亲们尽量减少损失,也叫鬼子捞不着一点好处!可是……估摸着鬼子这回就是出城祸害乡亲们来了,主要目的恐怕还真不是粮食。再说……鬼子手里的粮食,也应该能顶得住这次全县清剿的消耗了!到时候鬼子不愁吃喝,再加上靠着大路上跑的汽车运输给养,迟早还是能撵上咱们啊!”
  朝着栗子群一摆手,莫天留信心十足地低笑着说道:“大当家的,鬼子倒是不缺吃,可他们肯定缺喝!除了靠近青蟒河的几个村子,清乐县十里八乡的村寨,大多是靠着打井吃水!咱们想要叫鬼子难受,那就只要废了那些水井就成!”
  “怎么废?”
  “能填的就填了!石块泥沙一起上,哪怕是鬼子想挖,那也得好好费一番功夫!填不了的就朝着水井里边扔些杂物,以前我听说过有土匪朝水井里扔碎头发、死猫死狗什么的,那样的水打上来也没法喝!要是能下毒就更好,哪怕鬼子自己带着军粮,也要叫他们没水煮着吃!”
  “鬼子折腾完了就会走,乡亲们可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儿的。咱们把水井一毁,日后乡亲们回家了,吃水咋解决?”
  “都是本乡本土的,谁还不知道地底下的水脉在哪儿啊?反正咱们预备着废掉的水井大多老旧了,出水不多、水也算不得太好,正好趁着这当口儿给乡亲们打一些新井,既收拾了小鬼子,又帮着了乡亲们,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沿着青蟒河旁边,有大小五个村子。离大路近的村子也有三四个,这要是想把这些村子里的乡亲都给转移了,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
  “舍财还是舍命,这笔买卖谁都能算计得过来。用不着咱们多说什么,估摸着乡亲们都肯走。正好也分成两路——一路走青蟒河水路,哪怕他们手里的小船不够,那也能用得上咱们上回扎筏子的路数。哪怕是筏子走得慢些,一晚上也能顺水寻到能藏人的山林处上岸。另一路更好办,干脆利落朝铁屏山一扎,十天半个月的工夫,没人带路就甭想找着他们!”
  “还有啥能拖住鬼子的办法没有?”
  “大路挖坑、刨沟、埋三角钉,小路设窝弓、地弩,拍个陷阱,这就能叫小鬼子根本就迈不开步子!要是能再加上正光哥做出来的地雷、炸弹,鬼子和二鬼子肯定能被咱们折腾成小脚老太太,一天走不出几里地!”
  掰弄着手指头,沙邦粹数算着莫天留说出来的种种迟
  滞鬼子行动的手段,却是用力摇了摇头:“天留,你这些法子虽说能管上些用处,可末了也就是能拖住鬼子几天,最后咱们和乡亲们还是得被鬼子围住,一场硬仗照旧跑不掉?”
  狡黠地朝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莫天留嘿嘿坏笑着用手在那张粗陋的地图上画了个大圈,恰巧把清乐县范围包裹在了那圈子中:“这回鬼子是用上了四个县的人马来围清乐县,可鬼子不知道这被他们调了兵的四个县里,也有其他的武工队。只要等到咱们把鬼子拖得没了气力、短了精神的时候,周遭这四个县同时有武工队打县城、端炮楼、据点,我可真不信那些鬼子能舍得不回兵去救!照着说书先生说的,这在三国里头叫——围魏救赵!”
  眼见着莫天留脸上那副得意模样,栗子群不禁讶然失笑:“围魏救赵的故事可不是在三国里头闹出来的,不过用在这儿……意思倒还当真差不离。天留,就你方才的这一通盘算,不光是替咱们武工队把主给做了、一张嘴还都能叫快十个村子里的乡亲举家避祸?捎带手的,你还打算把清乐县周遭四县的武工队也都调派起来使唤?这可是李司令才能做主的事情啊……”
  脖子一梗,莫天留振振有词地朝栗子群应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道理我可也懂!只不过在断事做主之前,还得看家里人谁出的主意强不是?大当家的,这事情可是耽搁不得,咱们赶紧寻李司令说说这事吧?”
  话音落处,屋外已经响起了李家顺那很是带着几分粗豪的声音:“用不着你们寻我,我来寻你们了!”
  扭头看着推门而入的李家顺,栗子群禁不住带着惊喜迎了过去:“李司令,你怎么突然就到了茶碗寨了?”
  很是随意地与栗子群握了握手,李家顺洪声笑道:“你个老栗子知道了清乐县城里驻扎的小鬼子不对劲、赶忙地就派了侦察员去调查情况,我可也不比你慢多少——涂家村里驻扎着的老队伍,我给周边四县派出了一半人马,剩下的一半,我全都带茶碗寨来了,就准备着好好把小鬼子再收拾一回!这回要不打出来咱们八路军冀南军分区老部队的名头来,老子李家顺的名字倒着写!”
  伸手抓过桌子上搁着的一碗凉水一饮而尽,李家顺微微喘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了站在地形图旁的莫天留:“天留,你这脑瓜子不错、胆子可也快包了身子了。方才我在门外头听着你那些话,我都还琢磨——我是不是该把我这司令的交椅让给了你坐着?”
  没精打采地低笑几声,莫天留朝着李家顺懒洋洋地应道:“李司令,你当真要把这金交椅让给我也成啊……只要是把这一仗给打好了,往后冀南地面上,谁还不知道这金交椅上坐的一定是真神仙啊……”
  看着一眨眼就变得没精打采的莫天留,李家顺只是略略一眨眼,顿时便朝着莫天留大笑着伸出了一个巴掌:“不白用你的主意!打好了这一仗,缴获的武器尽着你先挑五件!”
  “指山卖磨、望海说盐,那么远的事儿拿来打包票……李司令,你可是不能这么耍我啊!”
  “那你倒是要啥?”
  “……也不多,就给淘换些花机关的子弹,再多给些鬼子造的手榴弹就成!眼下就得给咱们!” 抗命2_第十六章 黑云压城(上)   天色还没大亮,清乐县城中日军宪兵队驻地中便响起了凄厉的哨声。伴随着那凄厉得如同鬼哭般的哨声,不过几分钟之后,紧紧关闭了好些天的日军宪兵队驻地大门豁然而开,两辆满载着日军士兵的卡车飞快地冲出了日军宪兵队驻地大门。
  紧随在那两辆满载着日军士兵的卡车之后,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如同翻卷而出的土黄色恶蟒般,踩着整齐的步伐直奔着刚刚打开的县城大门跑去。
  而在大开着的城门旁,同样全副武装的皇协军士兵也早已经列队完毕。眼瞅着两辆卡车从身边呼啸而过,站在皇协军士兵前头的白癞子猛地拔出了腰间别着的南部式手枪,挥舞着手枪朝列队完毕的皇协军士兵吼叫起来:“今天的活儿,不光是咱们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一家的事儿!绕着整个清乐县县境,宫南、遂平、德顺、北口四县的皇协军治安大队,已然封死了能够离开清乐县境的大小道路。从其他四县悄悄赶来增援的皇军,也都带足了上好的家什,打的就是一仗灭了清乐县境内的八路军、得着个清净场面的主意!这趟活儿要是耍弄好了,往后咱们兄弟还能照旧吃香的、喝辣的,可要是耍弄砸了,日本人可也不养闲人!”
  似乎是因为太过用力吼叫,白癞子猛地咳嗽起来,生生把刚憋出来的凶悍气势散去了大半。
  眼看着白癞子要塌了场面上的威风,白癞子身边站着的副官赶忙扯开嗓门儿接应上了话茬儿:“前几天皇军和咱们皇协军,都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今天咱们这趟活儿,就是要找回那天的场面!皇军有令——兵分两路,顺着大路和青蟒河一路洗村!”
  耳听着白癞子的副官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一名皇协军老兵禁不住扬声叫道:“副官,这词儿可是头回听见——啥叫洗村啊?”
  “房子过火、人头过刀!粮食细软全都卷回来,腿短没跑了的一个不留!”
  “那跑了的呢?”
  “留出来个口子,跑了的都从那口子朝下一个村子撵!就是要叫那些乡巴佬停不下腿脚,裹着藏在各处的八路军一起跑,这样才能最后打个扎堆包圆儿的仗——咱们一仗扫平了八路军,清乐县里就还是咱们的天下!”
  借着副官喊话维持了场面,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白癞子总算再次直起了腰身,挥动着南部式手枪再次吆喝起来:“皇军已经奔了大路,咱们皇协军治安大队就得包打青蟒河旁边的那些村子——甭愁咱们没人撑腰,咱们身后还有几十号皇军顶着呢!出发!”
  扭头看了看正朝着城门方向跑来的日军士兵,集结在城门旁的皇协军士兵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身后有这百十名日军士兵撑腰,哪怕是劈面撞见了八路军,怕是也吃不了什么亏了……
  如同两条猛然伸出的胳膊一般,从清乐县城中涌出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兵分两路,直朝着青蟒河与大路旁分布的村庄涌去。不过一个多时辰之后,离着清乐县最近的一处依傍着青蟒河的村庄,已然隐约可见!
  连串的吆喝之中,
  走在了最前面的皇协军士兵顿时乱糟糟地展开了作战散兵线,平端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晋造三八式步枪,缓缓地以u字队形朝村庄包裹了过去。而在那些皇协军士兵身后,尾随而来的日军士兵也展开了严整的攻击准备阵形,将小口径火炮飞快地架设了起来……
  扭头看了看摆出了攻击准备阵形的日军士兵,攥着南部式手枪、走在白癞子身边的副官不禁心虚地缩起了脖子:“大哥,今天日本人摆出来的阵势不对呀,我瞅着怎么像是督战队似的?你看看他们架起来机枪的位置——一开火,怕是连我们皇协军的兄弟都要给裹进去了?!”
  同样扭头看了看日军士兵摆出来的攻击准备阵形,再看看那些已经布置完成的炮兵阵地与机枪射击阵位,白癞子狠狠咽了口唾沫:“日本人被八路军连着打了好几回,估摸着是当真叫打疼了,早憋着要把八路军一锅烩的主意!咱们走在前边,只要撞见了八路军的人马,怕是日本人都不会等咱们撤下来就会开火。宁可把咱们跟八路军一块儿收拾了,也不想叫八路军有机会脱身!”
  “……这日本人还真毒啊!大哥,那咱们怎么办?还是照着往常的法子磨洋工?”
  “这回怕是不成了!日本人这回下了血本,肯定容不得咱们耍花活儿……吩咐下去,咱们起家的老底子朝后,刚招进来的兵朝前!进了村子里别光顾着朝前冲、捞好处,都给我把眼睛瞪圆了,有啥不对劲儿的立马朝外撤!”
  伴随着白癞子的命令传递开来,朝着村庄围拢了过去的皇协军士兵,渐渐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身上穿着新军装的皇协军士兵脚下越走越慢,而那些穿着旧军装的皇协军新兵却被吆喝着驱赶到了最前面。
  眼瞅着走在最前面的皇协军新兵已经闯进了村庄外围,白癞子紧紧盯着依旧沉浸在宁静中的村庄,禁不住停下了脚步,依靠在一株大树后朝村庄方向张望起来:“不对劲儿啊……就眼下这时辰,村子里早该有人在街上行走了。见着了咱们兄弟进村,那多少也得有些惊惶忙乱。怎么今天……”
  紧随在白癞子身边,挽着袖子的副官也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不对劲儿!往常这时辰,也都该是点火烧汤的时候了,怎么我就没见着这村子里有一家的烟囱冒烟的?大哥,不会是有埋伏吧?”
  眼睁睁看着十几名走在最前面的皇协军士兵已经闯进了村口,白癞子顿时摇头应道:“这村里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地势,左右叫我们的兄弟一裹,村口也都叫我们兄弟撞进去了……哪家打埋伏的能先把自己塞别人嘴里的?”
  “那咱们咋办?”
  “再等等……看看再说!”
  只是眨眼的工夫,眼见着撞进了村中的皇协军士兵并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尾随在后的其他皇协军士兵顿时来了精神,脚步也都加快了几分。短短一碗茶的工夫之后,原本宁静异常的村落中,已经隐约传来了皇协军士兵破门入户、翻找物件的喧闹声。
  很是疑惑地看着村口隐现着的皇协军
  士兵身影,依靠着大树观望动静的白癞子很是疑惑地嘀咕起来:“今天这是撞邪了?都闹腾成这样了,怎么这村子里只听见咱们兄弟闹腾出来的动静,旁的动静一点没有啊?”
  眼瞅着抢先进了村子中的皇协军士兵已然开始了破门抢掠,站在白癞子身边的副官禁不住眼热地在白癞子身边嘀咕起来:“大哥,我瞅着这村子里也没啥埋伏,要不叫咱们兄弟上吧?再晚一会儿,怕是村子里的好玩意儿都轮不上咱们得了啊?”
  瞪了满脸贪婪模样的副官一眼,白癞子很是没好气地低声叫道:“就这么个二十几户人的小村子,撑破天了能找着几个钱?叫上几个贴心的兄弟进村看看——记住了,就是进村看看动静,赶紧回来报告,可别是见了好处就走不动道儿!”
  忙不迭地答应一声,副官飞快地支使了几名皇协军老兵朝村庄方向冲去。不过是短短一碗茶的工夫之后,方才冲进了村庄的一名皇协军老兵已经气喘吁吁地冲回了白癞子身边,喘着粗气朝白癞子说道:“大哥,村子里就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瞪圆了眼睛,白癞子难以置信地低声叫道:“没人?是不是刚瞧见了咱们过来,村里人全都跑了?”
  用力摇了摇头,那名闯进村子里打探动静的皇协军老兵应声答道:“瞧着不像!我方才去村子里几间屋子里都瞧过了,门户都是从外面锁上的,屋子里差不离什么都没剩下,连煮饭的铁锅都不见了,瞧着像老早就收拾了家当跑了的模样!”
  “不能够啊?这回咱们下手的日子,连我都知道得不太真切,应该是不能走漏风声?你当真是看仔细了?”
  “大哥,你还能不知道我呀?打仗的本事我是稀松平常,可望风瞭哨、寻丝觅缝的本事,当年跟着大哥你混绺子的时候就能算得头一份!就那些屋子里,灶膛都是冷的,灶下的柴灰都带着几分湿气,炕面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瞧着这架势,村子里的人少说都走了三天了,保管错不了!”
  尽管心头疑惑不减,可白癞子却是微微松了口气:“跑了也好……省得这开张的买卖就要见红!传令下去,叫进了村子里的兄弟手脚麻利些,最多再给他们一壶茶的工夫发财!时辰一到,立马顺风点火,谁要是贪财叫烧到了里面,阎王爷跟前可告不上我的状!”
  “就这么巴掌大的个村子,能有一壶茶的工夫,咱们兄弟保管能把这村子抄个干净!”
  眼瞅着那名皇协军老兵扭头要走,白癞子却是扬声朝着那名皇协军老兵扬声叫道:“再去给后头的日本人传个话,就说我皇协军治安大队正在清剿村子里的八路军余孽,请他们放心督阵就好,可千万别胡乱朝着村子里开炮!”
  “清剿八路军余孽?大哥,村子里压根儿就没人啊?咱们倒是清剿谁去?”
  “没人才好清剿呢!照着老规矩——朝天放枪,声势要大!尤其是放火的时候,一定要记着火头要点得多,最好是眨眼的工夫,就能叫日本人瞧见这村子里家家起火、处处冒烟!” 抗命2_第十七章 黑云压城(下)   与白癞子率领的皇协军对村庄进行清剿的混乱截然不同,亲自率领着两卡车、足足六十名日军士兵的岛前半兵卫在远远看见了道路旁的一处村庄时,便喝令司机将卡车停到了路边,敏捷地从驾驶室中跳了出去。双脚才刚落地,岛前半兵卫已经厉声大吼起来:“全体下车!”
  伴随着岛前半兵卫的厉声大喝,从刚刚停稳的两辆卡车上,所有的日军士兵飞快地跳了下来,只是转眼间就在岛前半兵卫面前列成了整齐的队列。
  满意地朝着那些身形粗壮、眼中也都闪动着嗜血光芒的日军士兵点了点头,岛前半兵卫用力一点头:“诸君,有些是我从清乐县帝国驻军中挑选出来的,有些则是其他部队的上官推荐来的!对我而言,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你们全都是从各个甲种师团中被发配到守备部队来的,你们全都是真正的武士,但却被迫干起了足轻的活儿!”
  “森川,你是因为在作战时督促几个新兵奋勇向前并且打死了一个胆小鬼,才被发配到了宫南县守备队的吧?”
  “就因为从几个刚入伍的家伙手里抢了些糖块儿和香烟,就被调到了北口县宪兵队?佐佐木,你原来的上官到底要多没脑子,才会抢走一个善战的武士手中的太刀?”
  “等不到慰安妇的服务,自己去村子里找几个女人,因此耽误了归队的时间,这也真算不得怎样的过失吧?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江之助?!”
  尽管没人开口说话,但在听到了岛前半兵卫那连珠炮般的话语之后,几乎每个站在队列中的日军士兵的呼吸声,全都变得粗重了起来,就像是一群骤然间闻到了血腥味的野狗一般。
  回手指点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庄,岛前半兵卫脸上的狞笑神色愈发浓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武士的职责,就是要在战斗中砍下敌人的头颅!其他的那些事情,在我的眼中,简直不值一提!所以,诸位武士,诸位帝国最勇猛的武士们,去用你们的武器夺取辉煌的战功吧!杀光那个村子里所有你们见到的活物,烧光那个村子里每一幢房屋,抢光那个村子里一切值钱的东西!没有约束,没有絮絮叨叨的闲话,我要的只有一样东西——用胜利,来彰显皇军的勇武!出击!”
  沉闷得如同兽群嗥叫的答应声中,所有的日军士兵迅速展开了战斗队形,拉扯着一道长长的散兵线,飞快地朝着不远处的村庄围了过去。作为前出尖兵的几名日军士兵脚步飞快,不过一碗茶的工夫便摸到了那村庄外围的田埂旁。而在那些列成了散兵线的日军士兵身后,两挺机枪与两具掷弹筒,也在片刻之间布置完毕,形成了能封死村庄出路的交叉火力!
  满意地看着那些在极短时间内便包围了整座村庄的日军士兵,岛前半兵卫杵着指挥刀,很有些意气风发地站在了刚刚布置完毕的机枪阵
  位后,眼中流露出的全都是嗜血的兴奋感!
  或许是感受到了岛前半兵卫对残杀的渴望,趴在机枪射击阵位后的日军机枪手凑趣般地低声说道:“岛前阁下,经过了您挑选出来的家伙,一个个可都是干劲十足的样子啊!虽然不愿意对您说什么恭维话,可是在您这样的上官手下作战,的确是一件能叫人充满了斗志的事情啊!”
  抓起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凑到了眼前,岛前半兵卫看着交替掩护着前进的日军士兵逐渐进入了村庄外围,这才很有些得意地哼道:“只有打过硬仗的人,才能一眼就看出来谁才是真正的武士!如果清乐县的皇军士兵全都是这样的家伙,恐怕都不必去要求其他的县城派出援兵,我们自己就能把那些敢于跟皇军捣乱的家伙收拾干净了!”
  眯着眼睛从瞄准具中看着在村庄外围晃动的日军士兵,趴在机枪射击阵位后的日军士兵飞快地答应着:“经过了这次的战斗之后,岛前阁下或许可以考虑把这些真正的武士收归麾下吧?哪怕是贱岳七本枪,也要跟随着一个好主上,才能在战场上彰显勇武呢!”
  虽说被恭维得很有几分飘飘然的感觉,但在望远镜中看着不断涌入了村庄中的日军士兵,岛前半兵卫却猛地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起来:“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哪怕是全部用刺刀解决,也该发出些声响吧?”
  话音才落,一名冲进了村庄中的日军士兵已经猛地冲出了村子,站在一处半人高的土墩子上,挥舞着信号旗朝岛前半兵卫所在的方位打起了旗语。
  不仅是岛前半兵卫,就连几名趴在机枪射击阵位后的日军士兵,也都张口念出了旗语内容:“村庄内空无一人,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物品,请求新的命令!”
  猛地拿开了举在眼前的望远镜,岛前半兵卫毫不犹豫地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传令兵喝道:“传达命令——烧光村子里的所有房屋后,立刻返回!”
  飞快地答应着岛前半兵卫,从腰后抽出了信号旗的日军传令兵干脆利落地打出了一连串旗语。伴随着传令兵双臂垂直落下,接到了新命令的日军士兵简短地回复命令之后,再次扭头冲进了村落中。不过是一锅烟的工夫,原本安静的村庄中顿时响起了纵火手榴弹那沉闷得像是砸破瓦罐的声音。一个又一个橘红色的火团,也从村庄各处飞快地升腾起来……
  眼看着冲进了村庄中的日军士兵井然有序地分批次撤了回来,趴在机枪射击阵位后的一名日军机枪副射手一边飞快地收拾着机枪组件和弹药,一边却是不解地朝着岛前半兵卫低声问道:“岛前阁下,就是这样焚烧了这座村庄了事吗?也许我们应该再仔细地把这座村庄周围的地方也搜查一下吧?”
  缓缓摇了摇头,岛前半兵卫脸上蓦地闪过了一丝狰狞的诡笑:“完全没有这种必要了!虽然这座村庄并不算
  太大,可也有几十户人家。除非是早早地逃走,否则的话,村庄里是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留下的!更何况冲进了村庄的武士们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就只能说明村子里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在收拾好东西后离开——看来那些支那人也并不算太笨,居然能猜出皇军的作战意图。”
  “可是这次的行动,不是异常隐秘吗?就连从其他的县城抽调过来助阵的皇军士兵,也全都没有在清乐县城里露面,应该不会走漏消息的吧?”
  “那些支那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总有办法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窥探皇军的动静!立刻出发去下一个村子——虽然那些支那人提前逃走了,可他们总没有汽车的速度快!只要我们一直追赶下去,那些支那人迟早会被我们追上的!”
  没有耽误一点时间,撤回了大路上的日军士兵迅速登上了卡车,风驰电掣地顺着公路朝下一处村庄驶去。可还没等坐在驾驶室里的岛前半兵卫喘上一口气,横在公路上的一条深沟却让刚刚驶出了一会儿的卡车停了下来。
  依旧是敏捷地跳出了驾驶室,岛前半兵卫一边满意地看着车厢中的日军士兵飞快地下车形成了防御圈,一边冷笑着低声自语起来:“这群支那人真是无能!真的以为在公路上挖几道壕沟,就能阻挡皇军的卡车通行吗?”
  像是对道路上骤然出现的壕沟早有应对预案,除了那些自动下车形成了防御圈的日军士兵,另外几名慢了一步下车的日军士兵飞快地从车厢中将两块厚实的木板扔了下来,再扛着那两块木板架到了只有两米多宽的壕沟上,毫不费力地搭起了一座便桥。
  轻轻轰了两脚油门,卡车驾驶室内的日军司机微微晃动着方向盘,熟练地驾驶着空车冲过了刚刚搭建好的便桥。不过三五分钟之后,下车警戒的日军士兵已经有序地步行通过了便桥。走在了最后的日军士兵将两块厚木板重新扔到了卡车上之后飞速登车,只是被阻挡了几分钟的两辆卡车,已经再次将行驶速度提升到了极限……
  趴在离壕沟足有几里地的土坡上,莫天留眼睁睁看着日军卡车只被壕沟阻隔了很短时间,便再次飞速行驶起来,禁不住低声嘀咕道:“这小鬼子可也不笨啊!叫咱们上回在大路上挖沟的路数收拾了一回,这么快就琢磨出应对的法子了?我说大当家的,那咱们在前面大路上布置下来的三角钉,怕是鬼子也会有应对的法子了吧?”
  盯着飞快驶远的两辆卡车,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估摸着鬼子在这回行动之前,没少琢磨平日里被咱们用来收拾他们的手段!幸亏这回咱们抢了个先手,叫靠近青蟒河和大路住着的乡亲们都撤离了,要不然……肯定就得被鬼子给撵上!哪怕就是咱们最后能打赢,乡亲们也免不了要遭受损失……给发信号吧,叫后边埋伏着的韦正光做好准备!” 抗命2_第十八章 零敲碎打   远远看着一棵孤零零的小树干骤然倒下,趴在几里地外的沙邦粹赶紧一脚踹倒了自己身边竖着的消息树,朝后倒退着爬了几步之后,猫着腰朝远处的一条小路狂奔起来。而在沙邦粹放倒了消息树之后,几乎每隔五六里地远近,就会有一棵枯干的小树被骤然按倒。只是眨眼的工夫,远在三十里地外的韦正光已经背着沉重的背篓站起了身子,扭头朝着身边的几个武工队员低声说道:“鬼子来了,走着!”
  低声答应着,几名在道旁土坡后或坐或蹲的武工队员麻利地站起了身子,抄起身边搁着的锄头直朝着大路上冲了过去,在几个明显透着新土颜色的地点飞快地挖掘出了西瓜大小、一尺深浅的土坑。
  取下了身上背着的背篓,韦正光小心翼翼地将几个用木塞子封好的小口瓦罐取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个放进了刚挖好的坑洞中,再将一个个只有黄豆大小的铁钩勾在了木塞上留出来的拉火环上。
  顺着土坑旁刚刨出来的、只有一指深浅的凹槽,韦正光用两根手指轻轻捻着拴在铁钩上的马尾细线,仔细地将与泥土同样颜色的马尾细线安放到了浅浅的凹槽中。而在几乎横贯了整个路面的凹槽顶端,已经有一名武工队员将一枚半尺长的木钉钉进了结实的泥土中,再将一个用藤条编制的捕鼠夹子固定在了那木钉上。
  虽说韦正光的手指粗大异常,但在灵活度上却绝不亚于那些绣花姑娘。只是捻弄着马尾细线在那捕鼠夹子上盘弄了几圈,马尾细线已经紧紧地拴在了捕鼠夹子的压簧上,颤巍巍地轻轻抖动起来。
  从背篓中捧起了早早准备好的干土搁在了脚边,韦正光对比着大路上的土色,在背篓中备好的干土中稍稍混上了些刚刚挖出来的新土,这才均匀地将干土撒在了那浅浅的凹槽中。
  嘬起嘴唇,韦正光几乎要将嘴唇贴在了地皮上,匀着劲头轻轻朝刚刚撒好的浮土吹得再看不出来丝毫人为摆弄的痕迹,这才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妥了!绕着些走,刚撒了浮土的地方别碰!”
  一个又一个地安放好了那些算不得太大的瓦罐,韦正光侧耳聆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汽车发动机轰鸣声,不紧不慢地将空了大半的背篓重新背在了身上:“撤!”
  跟随在韦正光身后,一众协助韦正光埋设那些瓦罐的武工队员如同水银泻地一般,飞快地隐没到了大路旁的土坡后。其中一名武工队员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八成新的白羊肚手巾,朝着大路另一侧生着枯黄灌木的小山坡摇晃起来。
  看着全无人迹的小山坡上,却是有人对那武工队员挥动白羊肚手巾的动作做出了反应——一株孤零零矗立在小山坡顶上的枯干小树飞快地被放倒,几丛枯黄的灌木也骤然分散开来,顺着小山坡的脊线列成了一道很是分散的散兵线。
  仔细地将白羊肚手巾收到了怀中,发出了信号的武工队员一边将几个刚刚做出来的粗大爆竹摆在
  了手边,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只有手指长短,却有核桃粗细的黑色大香,用身子挡着渐渐强劲的冷风,划着洋火点燃了那支黑色大香。
  也都不知道那大香是什么样的材料制成的,虽然点燃后便隐隐亮着暗红色的火头,但却没有飘散出一点烟雾,甚至连寻常大香点燃后的香气都没发出。
  轻轻朝着那暗红色的火头上吹了口气,紧紧攥着大香的武工队员探头看了看远处道路隐隐可见的汽车影子,顿时低头朝韦正光低叫道:“老韦,鬼子来了!”
  仿佛没听见身边武工队员的急促话语,韦正光佝偻着腰身坐在了土坡后,耷拉着脑袋、微微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般。直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清晰地传到了所有武工队员耳中时,韦正光方才猛地睁开了眼睛:“点火!”
  诧异地看着韦正光,手中紧握着黑色大香的武工队员禁不住低声叫道:“现在点?鬼子的汽车还没到……”
  猛地瞪圆了眼睛,韦正光厉声低吼起来:“点火!”
  也都顾不得再多想,手持大香的武工队员忙不迭地点燃了早已经备好的几个大爆竹,再将引线哧哧冒烟的大爆竹扔进了脚边一个半埋在泥土中的铁罐里。
  接二连三响起的沉闷爆炸声中,几乎要碾压到埋设在道路中瓦罐上的卡车猛地一个急刹车。站在卡车车厢里的日军士兵都还没等站稳身形,已经全都据枪瞄准爆炸声响起的土坡扣动了扳机,顿时打得土坡之上烟尘四起。再过得片刻的工夫,架设在卡车驾驶室顶部的机枪也掉转了枪口,瞄准爆炸声响起的土坡开始了火力压制!
  借助着机枪火力压制的工夫,两辆卡车上搭乘的日军士兵纷纷从卡车上跳了下来。其中一部分人立刻形成了三人一组的进攻小队,交替掩护着朝土坡方向突进。而另一些人却是依托着道路两旁的水沟,摆出了一个看似松散,但却有效的防御阵形。
  响起了爆炸声的土坡,离大路不过三四百米的距离。对于那些训练有素、同时也具备足够作战经验的日军士兵来说,即使是谨慎小心地交替掩护前进,所花费的时间也少得可怜。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之后,站在卡车旁的岛前半兵卫已经从望远镜中看着冲在了最前面的三名日军士兵,同时冲上了土坡的脊线。
  都还没等岛前半兵卫看明白那三名日军士兵为什么骤然停下了脚步,土坡的脊线上却猛地响起了两声沉闷的爆炸声。伴随着爆炸声响过后的硝烟升起,三名率先冲上了土坡脊线的日军士兵却全都扔掉了手中端着的三八大盖儿,双手捂着面部嘶声惨号着滚下了土坡。
  没有任何的迟疑,紧随在第一进攻小组后的三名日军士兵看也不看从土坡上惨叫着滚下来的同伴,反倒是骤然加快了步伐朝土坡脊线上冲去。其中两名跑在稍后位置的日军士兵在冲击的过程中,全都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用牙齿拽到了拉火环之后在
  钢盔上用力一磕,抬手便将两枚手榴弹朝着土坡脊线后扔了过去。
  剧烈的爆炸声中,三名日军士兵先后冲上了土坡脊线,半跪在地上据枪瞄准了土坡脊线下的位置,摆出了一副占据突破点、接应后援的架势。而在这三名日军士兵之后,其他进攻的日军士兵也纷纷冲上了土坡脊线,据枪寻找着各自的目标。
  说来也怪,方才还在响起爆炸声的土坡后,此刻却是一个人影儿也见不着。哪怕是放眼朝周遭望去,也都瞧不见任何一个活动的目标。
  微微垂低了手中的枪口,一名日军士兵飞快地从腰后抽出了信号旗反身朝着卡车方向打起了旗语:“敌人已经隐蔽起来,是否进行侦搜?”
  不等岛前半兵卫对旗语做出回答,从道路另一侧的几丛枯黄灌木下,却是猛地闪过了几簇微弱的枪口焰,几名站在卡车旁的警戒日军士兵如遭雷击一般栽倒在地之后,晋造三八式步枪那略带着几分尖厉的枪响,方才在岛前半兵卫耳边响起。
  下意识地依靠着卡车做出了规避动作,岛前半兵卫猛地抽出了腰间挎着的战刀,分毫不差地将战刀指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还击!”
  伴随着岛前半兵卫一声令下,原本就围绕着卡车形成了防御圈的日军士兵纷纷扣动了扳机,片刻间便将那几丛枯黄的灌木打得四散纷飞。架设在卡车驾驶室顶部的机枪也掉转了枪口,眨眼间便将那几丛枯黄的灌木打得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生长着枯黄灌木的土坡上再也无人开枪,岛前半兵卫毫不迟疑地大声吼道:“命令出击人员归队,立刻登车出发!”
  一边按照岛前半兵卫的吩咐打出了旗语,担任信号兵的日军士兵一边急声朝岛前半兵卫问道:“阁下,就这样放过了那些胆敢袭击皇军的家伙吗?”
  狞笑着将手中战刀归鞘,岛前半兵卫狠狠地低喝道:“不过是一群想要迟滞皇军进击脚步的家伙而已,即使现在不去理会他们,在皇军摧毁了他们能藏身和寻找给养的村庄之后,这些无处藏身、也再找不到食物的家伙,迟早会被迫跟皇军进行正面决战的!让他们再活几天吧……在决战到来时,我要亲手砍下这些家伙的脑袋!”
  “完全明白了!阁下,真是期待着追随您与这些该死的家伙决战的时刻啊……”
  话没说完,一名依照着岛前半兵卫的命令飞速后撤的日军士兵脚下一绊,猛地在地上摔了个趔趄。伴随着那名日军士兵扑倒在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猛地从离那名日军士兵三五步的地方响了起来……
  沉闷的爆炸声中,扑倒在地的那名日军士兵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但却没有当真受到伤害。反倒是走在他身后的几名日军士兵猝不及防,全都叫爆炸激起的各种碎片打得满脸是血。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更是死死地捂住了眼睛惨叫起来:“我的眼睛啊……看不见了啊……浑蛋……敌人在哪里……” 抗命2_第十九章 逼狗入瓮   一连三四天的工夫,顺着大路一路扫荡而去的岛前半兵卫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遭受到来自路旁的零星火力伏击。原本还算得上平坦的大路上也叫人挖开了一条又一条的壕沟,土制的、杀伤力甚至都不能摧毁汽车发动机的地雷更是层出不穷,着实叫卡车运载着的那些鬼子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与那些怒火满腔的日军士兵不同,面对着这接连不断的袭击,岛前半兵卫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发轻松起来,嘴里甚至都不自觉地哼起了日本乡间小调。
  眼看着岛前半兵卫那越来越轻松的神色,驾车的日军士兵犹豫再三,终于在又一次轻松越过了一条横贯公路的壕沟之后,小心翼翼地朝岛前半兵卫问道:“阁下,尽管知道这不是下属该向上官说出的话,可是……看着您的神态越来越轻松,难道您对此次针对八路军的清剿,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了吗?”
  很有些得意地哼了半声,岛前半兵卫双手拄着戳在两腿中间的战刀,慢慢活动着歪斜的脖子,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作为一名真正的武士,在战场上嗅到危险的气味、感觉到胜利的来临,原本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本领!”
  耳听着岛前半兵卫那明显带着话尾巴的言语,日军司机顿时讨好地接应上了岛前半兵卫的话茬儿:“虽然同为天皇陛下尽忠,但是像我这样的后勤士兵,肯定是无法与您这样的、真正的武士相提并论的啊!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多多指教,拜托了!”
  志得意满地扭了扭歪斜的脖颈,岛前半兵卫带着几分炫耀地显露出了自己脖子上的伤疤:“在经历过许多的战斗之后,有经验的武士自然能学会观察战场上的蛛丝马迹,以便判断敌军的情势!你注意到了吗——这三四天以来,我们几乎每天都要遭受很多次袭击。袭击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是袭击的猛烈程度却越来越弱?”
  只是略一回味,日军司机顿时鸡啄米般地点起了头:“的确是这样!起初遇到的袭击,让好几名天皇忠勇的武士负伤,其中几名武士的眼睛……恐怕只能回本土休养了!可是在后来的几天里,每一次的袭击几乎就只是有人胡乱朝着我们开枪。尤其是今天,每次都只打一枪……”
  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被打碎了半边的后视镜,日军司机很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唾沫,这才接着朝岛前半兵卫说道:“这几天的袭击,几乎都没有给皇军造成太大的损失,只是又增加了两名伤员而已。阁下,这些只会躲在暗处的家伙,是想用这种傻瓜式的袭扰拖住我们的脚步吗?”
  矜持地点了点头,岛前半兵卫并没有回答身边司机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再次开口说道:“还有那些布置在道路上的土制地雷,威力也一次比一次小。直接在轮胎下爆炸,也都没能把轮胎炸坏!而在大路上挖掘的壕沟,起初有两米宽度、接近三米深浅。可是方才我们越过的那道壕沟,才不过一米多宽、半米深浅……察觉出来了吗?为什么会是这样?”
  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日军司机犹豫了片刻,方才试探着开口说道:“难道是因为……那些像是乞丐一样的家伙被皇军的武士越逼越近,他们都快要没有时间在大路上挖沟,只能用这种办法来阻挡皇军的脚步了吗?”
  歪着脖子朝车窗外努了努嘴,岛前半兵卫得意扬扬地笑道:“再看看路边扔下的那些东西——衣物、农具,甚至是做饭用的铁锅,这些并不值钱的东西,却是那些支那农民当成性命一样珍惜的宝贝。连这些东西都随手丢弃在路边,那只能说
  明一件事情——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场以全歼敌人为结局的胜利,正在等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原本疾驶的卡车却猛地减缓了速度。也不等岛前半兵卫将注意力重新挪回到路面上,驾车的日军司机已经忙不迭地叫嚷起来:“阁下,您的判断真是无比地准确——看看前面那条壕沟,最多不过两米宽度,深浅也就一米。如果不是考虑到绝对稳妥地保证您的作战计划实施,我都可以直接冲过去!”
  就像是被骤然打断了雅兴的文人骚客般,岛前半兵卫懊恼地瞪着前方道路上那还泛着新土颜色的浅浅壕沟,重重地将杵在两腿之间的战刀一顿:“这些该死的支那人……尽快通过壕沟,加速追击!”
  几乎在岛前半兵卫下达命令的同时,车厢中站着的日军士兵已经熟门熟路地将两块使用了多次的厚木板扔到了车厢下。尽管一路上已经多次有惊无险地越过了同样的壕沟,车厢上的日军士兵也都没有掉以轻心,除了机枪手据枪警戒之外,其他的日军士兵也全部跳下了车厢,围绕着两辆卡车列出了防御的阵势。
  眼看着几名日军士兵毫不费力地在壕沟上架设好了厚木板,第一辆卡车上的司机丝毫也没犹豫,熟练地驾车驶过了壕沟。可就在第二辆卡车即将尾随着前车越过壕沟的瞬间,从路旁不远处的小土包上,却是传来的两声枪响!
  伴随着枪声响起,右侧前后轮轮胎都被击穿的卡车顿时猛地一歪,直愣愣地从厚木板上扎进了并不算是太深的壕沟中。也都不等驾驶第二辆卡车的日军司机惊叫出声,从壕沟中骤然响起的剧烈爆炸声,顿时将第二辆卡车炸得从壕沟里蹦跳起来,再又重重地摔回了壕沟中。
  爆炸声起处,从日军身后道路两旁已经收割过的田地中,蓦地掀起了一阵烟尘。差不多有上百个在田地中挖掘了单兵工事藏身、再用草垫覆土隐蔽起来的八路军士兵飞快地依托着早已经夯实的掩体,齐刷刷地朝着布置成了防御圈的日军士兵打出了一阵排子枪!
  也都不等列成了防御圈的日军士兵进行还击,道路两侧的田地中又是烟尘骤起。几块巨大的草垫子被掀开之后露出的巨大坑洞中,四架看上去很有了些年头的直臂投石器赫然在目。
  整齐的号子声中,七八名手中拽着粗大绳索的壮棒汉子齐刷刷地猛力拽动了绳索,顿时将直臂投石器另一端垂挂着的、足有水瓮大小的炸药包朝着日军形成的防御圈中抛射过来。
  或许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又或许是天意使然,四个哧哧冒烟的巨大炸药包都还没等落地,已经同时在日军形成的防御圈中心爆响开来。轰然巨响声中,巨大的爆炸冲击波裹挟着炸药包中事先包裹起来的尖锐石块,如同急雨般地朝着刚刚匍匐在地的日军士兵身上扫荡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刚刚匍匐在地的日军士兵身上几乎全都被呼啸而至的锐利石块击中。虽说因为炸药包中包裹的全都是土制炸药,威力上狠狠打了个折扣,可不少日军士兵身上也都叫那些石块打得披红挂彩,钢盔上更是被疾射而至的石块打得叮咚作响。有几个倒霉些的日军士兵身上,甚至叫尖锐的石块嵌进了皮肉中……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因为站在卡车旁、借着卡车遮掩侥幸逃过了一劫的岛前半兵卫一边摇晃着脑袋,好让自己尽快从爆炸声造成的晕眩中清醒过来,一边扯开了嗓门大声吼叫起来:“敌袭!还击啊……机枪,机枪射击!”
  强忍着身上被石块击伤造成的疼痛,第一辆卡车上的
  机枪手忙不迭地搬弄着机枪掉转方向,朝着车尾的方向开始了压制射击。但那些隐藏在田地中的八路军战士却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日军的反击路数,机枪声才刚响起,原本就只露出半个脑袋据枪射击的八路军战士齐刷刷地抱着各自的武器一蹲身子,全都藏进了各自的单兵掩体中。
  与那些迅速在单兵掩体中藏身的八路军战士不同,四个巨大坑洞中的壮棒汉子却是全然不避弹雨,只是手脚飞快地将又一个炸药包垂挂到了直臂投石器的一端。伴随着一声尖厉的竹哨声响起,再次腾空而起的四个炸药包猛地在日军士兵形成的防御圈上空炸出了一片石雨……
  再次响起的日军士兵惨叫声中,岛前半兵卫赤红着眼睛拔出了紧握在手中的战刀,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嗥叫起来:“突击!帝国的武士们,勇敢地突击……”
  号令起处,十几名趴在地上的日军士兵强忍着浑身的痛楚跃起了身子,飞快地形成了三人一组的冲击小队,熟练地交替掩护着朝埋伏在田地中的八路军冲了过去。可还没等冲在最前方的日军士兵跑出去十几步远近,那些藏身在单兵掩体中的八路军战士却是再次齐刷刷地冒出头来,冲着那些摆出了突击阵势的日军士兵打出了又一次排子枪!
  凄厉的惨叫声中,十几名依照着岛前半兵卫的命令进行冲击的日军士兵无一幸免,全都一头栽倒在地。可说来也快,倒地的日军士兵居然没有一个人毙命,反倒全都是抱着肚子或是腿脚翻滚起来……
  紧紧握着手中的战刀,岛前半兵卫依靠在卡车车厢旁朝着那些隐藏在田地中的八路军战士扫视了片刻,心中顿时一惊——隐藏着八路军战士的那些田地离大路颇有一段距离,而收割过的田地中更是无遮无挡。哪怕自己手下率领的这些日军士兵作战经验丰富,战术技能也的确说得过去,但要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强行冲过这一大片无遮无挡的开阔地,即使成功,恐怕也要伤亡惨重。
  可是……
  堂堂的大日本帝国武士,居然要在一群支那人眼前逃走吗?
  这简直不可想象!
  像是也看出了在这场伏击中己方并不占优势,一名平日里很得岛前半兵卫青睐的日军士兵猫着腰摸到了岛前半兵卫身后,急促地朝咬牙切齿的岛前半兵卫低叫道:“阁下,这里的地形对我们不利!因为掷弹筒和一些弹药都在第二辆卡车上运载,也全都被炸得损毁了!阁下……我们是不是可以暂时……暂时后退,寻找一个有利于我军的地形进行反击?”
  也不等岛前半兵卫再多考虑什么,从道路两边的小山包后或是沟坎中,猛地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声。伴随着那锣鼓唢呐声响起,几十面颜色、样式、大小各异的旗帜也全都骤然间闪现在了岛前半兵卫眼前。从那震天响的锣鼓唢呐声中,更能分辨出一阵阵并不整齐、但却气势十足的吼叫声:“杀鬼子啊……杀鬼子啊……”
  铁青着面孔,岛前半兵卫狠狠一咬牙:“撤退!全体登车撤退,尽快抢占前方的村庄!如果那些皇协军的傻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应该在明天天亮时到达那座村庄与我们会合!虽然那些跟随在皇协军身后督战的家伙不大管用,可毕竟是一百五十名皇军士兵!我们……一定能杀光这些家伙!”
  “明白!可是阁下,那些伤员怎么办?要进行一次突击,把伤员都抢回来吗?”
  “……为天皇阁下尽忠,是武士的职责!全员登车,撤退!一定要抢占前方的村子!” 抗命2_第二十章 欲擒故纵   紧盯着挤满了日军士兵的卡车飞快地顺着大路跑了个一溜烟,藏身在一个曲尺形掩体中的栗子群与莫天留几乎同时松了口气,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鬼子上当了!”
  尽力佝偻着身板,蹲在曲尺形掩体另一端的沙邦粹探头看了看疾驰而去的卡车,脸上也浮现出了欣喜的神色,放开了喉咙朝几具直臂投石车方向大叫起来:“别扔了!省点家当……鬼子跑了……”
  一把将沙邦粹扯了个趔趄,莫天留毫不客气地朝着沙邦粹瞪起了眼睛:“棒槌,你又犯什么傻?前面还趴着十几号鬼子呢!”
  话音未落,沙邦粹头顶上已经响起了子弹飞过时的尖厉呼啸声。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沙邦粹闷着嗓门儿低叫道:“这狗日的小鬼子……都打伤了还这么狠……”
  飞快地探头看了一眼被击倒在地的十几名日军士兵,莫天留再次缩回了曲尺形掩体中:“你打猎的时候伤了个大牲口,你还得防备着那大牲口蹦起来跟你拼命不是?这小鬼子跟大牲口一个样儿,见血了怕是要更疯!”
  “我觉着小鬼子还不如山里那些牲口呢——打着了都不能吃!”
  “这时候就甭想着吃了!赶紧收拾了这些小鬼子,咱们还得追上前边那些小鬼子呢!要是不能把那些小鬼子困在前面村子里,咱们这一仗可就打得夹生了!”
  略一犹豫,沙邦粹很有些心疼地从怀里摸出了个日式手榴弹:“那……上好货呀?”
  再次探头看了看那些翻滚摸爬着聚拢到一起的日军伤兵,莫天留狠狠点了点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上好货!棒槌,你可瞅准了扔……”
  话没说完,十几名聚拢到了一起的日军伤兵猛地齐声大吼,劈头盖脸地朝着田地中密布着单兵掩体的位置扔出了一排手榴弹。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浓厚的硝烟顿时将田地中极大的一片区域笼罩起来。
  趁着这浓厚的硝烟暂时遮蔽了伏击者的视线,十几名受伤的日军士兵再次齐吼一声,相互扶持着猛然站起了身子,勉强端平了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踉跄着朝被硝烟笼罩着的伏击者发起了冲锋。
  即使是全无伤患、作战经验丰富的战士,在冲过百十米无遮无挡的开阔地时,所花费的时间也绝不会短,更何况那些负伤的日军士兵踉跄前行?才不过冲出去了十好几步远近,好些从单兵掩体中伸出了武器的八路军战士,已经据枪瞄准了那些挤成了一团蹒跚冲击的日军士兵。
  同样据枪瞄准了那些强撑着发起了冲击的日军士兵,莫天留很是纳闷地低声嘀咕起来:“这些小鬼子……是想要送死不是?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敢朝着咱们枪口上撞?”
  瞄准了一名日军士兵的心口,栗子群慢慢地扣动了扳机:“鬼子军纪很严,被俘或投降,即使被救回去了也是个死,说不定还得连累家里人!咱们跟鬼子打了这好些年,能抓着的鬼子活口都没几个……不留手了,打!”
  齐整的排子枪枪声中,十几个全然没有闪避动作的日军士兵顿时齐刷刷栽倒在地。都不等
  栗子群再次开口说话,莫天留已经猛地一个纵身跳出了曲尺形掩体,撒腿朝着那些刚刚被击倒的日军士兵冲了过去,口中兀自大声叫道:“捡洋落咯……”
  猝不及防之下,栗子群一把没拉住纵身跳出了掩体的莫天留,禁不住急声朝着莫天留叫喊起来:“天留,小心……”
  话音未落,从那些几乎要堆积在一起的日军士兵尸体当中,猛地响起了一名日军士兵声嘶力竭的吼叫声:“浑蛋啊……都去死吧……”
  吼叫声中,一只染血的巴掌紧攥着一枚日式手榴弹,高高地从尸体堆中举了起来。都还没等冲出了掩体的莫天留做出任何的规避动作,那枚哧哧冒烟的日式手榴弹已经轰然炸响!
  叫骤然而来的爆炸吓了一跳,莫天留忙不迭地伸手在自己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顿时跳着脚朝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日军尸体破口大骂起来:“操你妈的小鬼子!离死就差一口气了,还敢给你莫爷爷下黑手、耍阴招儿?!”
  同样从曲尺形掩体中跳了出来,沙邦粹眼见着莫天留安然无恙,也是扯着嗓门儿大骂起来:“狗日的小鬼子!死都死了,还要把那些家什炸个稀烂……”
  纵身跳出了掩体,栗子群提着枪疾步冲到了莫天留身边,很有些气恼地朝着莫天留喝道:“天留,这都打了不少仗了,你咋还这么莽撞?方才你要是再朝着前面多冲几十步,那小鬼子可就真是临死还拉了你当垫背了!仔细看看身上,伤着了没有?!”
  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莫天留愤愤地指点着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日军士兵尸体叫道:“方才咱们这好些人打了几个排子枪,少说几百颗子弹出去了!再加上正光哥好不容易配出来的炸药……原本还指望着从这些个鬼子身上找补点本钱回来,可现在……他娘的,鬼子就他妈没一个好的,死都不死个利索!”
  眼见着莫天留身上并没有伤痕,栗子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没伤着就行!尽快打扫战场,能用的全拿走,坏了的家什就地埋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取!派人通知周遭帮忙埋伏的老乡们赶紧撤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顺着青蟒河扫荡过来的那些鬼子和二鬼子,就要在前面村子跟这些刚挨了打的鬼子会合了!”
  一声令下,埋伏在道路两边田地中的八路军战士顿时忙碌了起来。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之后,方才还打得硝烟四起的战场上已经被搜检完毕,就连那四架很有些分量的直臂投石机,也都被拆成了大小不一的零件,交由那些帮忙壮声势的乡亲运走。
  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栗子群抬头看了看天色,扬声朝着正在朝自己怀里揣着日式手榴弹的沙邦粹叫道:“棒槌,你揣着那好些手榴弹做啥?一切缴获要归公,这又忘了?”
  朝着栗子群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沙邦粹手上依旧不停,又将两个沾染着血迹的日式手榴弹塞到了自己怀里:“归公了还不是又拿出来给我使唤?队长,眼瞅着还得再跟鬼子打仗,咱们就不多过这一遍手了吧?”
  带着几分溺爱地摇了摇头,栗子群也不再多说
  什么,扭头扬声朝着满脸不高兴模样的莫天留叫道:“天留,你耷拉着个脸干啥?带几个人,赶紧把这些个鬼子给埋了!”
  没精打采地看向了栗子群,莫天留有气无力地应声叫道:“搭理这些鬼子干啥?这左近晚上有狼,等到了明天早上,这些鬼子肯定能叫狼给吃干净了,正好替咱们省事儿了!”
  “鬼子造了这么多孽,要说落个狼啃狗叼,也不算屈了他们。可不管怎么说……死都死了,就赏他们个入土为安吧,也省得臭了咱们一块地!”
  “……大当家的,这活儿你找旁人做去吧?我可是真心不乐意埋小鬼子……”
  “谁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战场纪律?这就是罚你了,快去!”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莫天留却也是顺从地执行了栗子群的命令。眼瞅着战场已经彻底打扫完毕,就连田地中的那些单兵掩体也都重新填埋起来,栗子群这才朝着重新聚拢到自己面前的八路军战士一挥手:“跑步前进,包围前面的油坊村!”
  令出如风,军伍如龙,一众八路军战士顿时顺着大路朝着前方的油坊村冲了过去。在大队人马前边,几名作战经验丰富的八路军战士更是加快了脚步跑了个一溜烟,离着大队足有两三里地时才放缓了脚步,匀速朝前摆出了一副侦搜前进的阵势。
  跟随在栗子群身边一路小跑着,莫天留一边摸着怀里悄悄揣着的两个牛皮子弹盒,一边朝着栗子群低声叫道:“大当家的,咱们这回是真打算把出城祸害乡亲们的鬼子和二鬼子一锅包圆儿?”
  扭脸看了看跑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栗子群随口应道:“咱们跟李司令一块儿订下来的作战计划,本来就是要把顺着大路过来的鬼子逼到前面油坊村里,利用这些被逼进了油坊村的鬼子当药引子,把另一路顺着青蟒河过来的鬼子和二鬼子也吸引过来,然后再寻找有利战机和有利地形,尽量杀伤鬼子和二鬼子的有生力量!天留,这一仗可是不比寻常时咱们武工队单独行动,冀南军分区的老部队,可都抽调了大半来执行这次任务了,你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啊!”
  “大当家的,虽说咱们琢磨出来的路数是你说的这模样,可要是鬼子和二鬼子聚拢到了一块儿,他们不上当,我们可该怎么办?平日里咱们跟鬼子硬拼,从来都是没占到过太大的便宜,这回猛不丁地就跟鬼子硬顶上了……鬼子可也不傻啊?”
  “所以咱们要把这出戏唱得有模有样!一会儿咱们先围了油坊村,声势要闹得大、攻势也得凶猛,这才像是要趁着鬼子的援兵没到,一口吞掉逃进了油坊村里的鬼子的模样!等鬼子的援兵到了,咱们再拿捏出来个叫鬼子黏住了甩不掉的模样,不怕鬼子不被咱们牵着鼻子走!”
  “倒也真是!咱们为了能把顺着大路来的鬼子逼进油坊村,可算是下了大本钱了,连水杨村里早年间藏下的几架回回炮都给踅摸出来使唤,捎带着还用掉了不少正光哥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土炸药……这回要不狠狠在鬼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补补,咱们可真是亏大了!” 抗命2_第二十一章 金钩香饵   与其他的村子一样,油坊村中照样空无一人,就连好几个榨油作坊中榨油的笨重家什都不见了踪影,也都不知道离开了油坊村的那些榨油工匠是怎样把那么沉重的吃饭家什随身带走的。
  把卡车停在了油坊村后靠近青蟒河的小码头上,岛前半兵卫紧握着手中的战刀,大声吆喝着,让日军机枪手将仅有的一挺歪把子机枪架设到了河边最高的一处房顶上,以此为中心分布开来的日军士兵用能够找到的任何物件构筑而成的工事,背靠着青蟒河形成了一道u形防御圈。
  赤红着眼睛,岛前半兵卫在刚刚构筑成的防御工事后来回巡弋着,就像是一头巡视着自己领地的恶狼般,时不时地朝着那些隐藏在防御工事后的日军士兵发出短促、粗野的命令:“你们是傻瓜吗?前方不到三十米就有一处土墙,是要留给敌人当成突击准备阵地吗?马上炸掉那堵土墙!”
  “空荡荡的木箱能挡住什么?用土填满木箱!”
  “备用弹药呢?哪怕敌人就是一群拿着竹枪冲锋的农夫,也要打起精神来应对!把卡车上运载的弹药都搬过来!那些家伙没有火炮,不用担心弹药被炮火击中!”
  “都打起精神来!在抢占了有利地形的情况下,我们只需要坚持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能等到强大的援军!坚持下去,一定要用敌人的血来洗刷被击退的耻辱!”
  大声答应着岛前半兵卫的每一声吆喝,几乎每一个日军士兵都在利用着身边能找到的一切物件加固工事。就连房顶上安排的机枪手,也都用几个破木箱装满了泥土,在屋顶上构筑起了一个坚固的机枪巢!
  几乎是在日军士兵将防御工事巩固完成后的瞬间,几名穿着旧军装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在油坊村的村口显露了身形。或许是出于小心,又或许是已经发现了日军收缩到背靠青蟒河的小码头上构筑了防御工事,在村口显露了身形的几名八路军战士只是探头探脑地朝小码头方向观望了片刻,便又飞快地退出了村口。
  半跪在防御工事后,一手紧握着战刀、一手抓着南部式手枪的岛前半兵卫紧盯着村口方向的动静,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狰狞的神色。
  在没有炮火支撑的情况下,即使是国民党正规军,也难以在兵力优势不大的情况下突破日军的防御阵地。
  而眼前的这些八路军部队,即使在伏击时也只能使用笨重的直臂投石机来作为重火力,爆炸产生的碎片杀伤力也小得可怜,生生把一场原本能全歼的战斗打成了击退,甚至连击溃兵力少于自己的对手都无法做到!
  像是这样的一支部队,想要执行攻坚任务……
  不知不觉之间,岛前半兵卫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阵地前尸横遍野的景象!
  不仅岛前半兵卫的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的神色,其他日军士兵的呼吸也都粗重起来,流露出一股浓厚的嗜血意味。有好几名日军士兵的手指甚至都压在了扳机上,摆出了一副随时能够击发的架势。
  仿佛是感觉到了这股宁静中隐藏着的浓厚杀意,不知从油坊村中的
  什么地方,猛地蹿出了一只野猫,惊叫着蹿房越脊而去……
  如同试探,又像是很有些犹豫不决,几名八路军战士再次在村口显露了身形,依托着村口道路两旁的房屋,慢慢地朝着日军构筑的防御阵地摸了过来。而在村落中其他方向的房屋后,也渐渐传来了些细微的声响。
  只从掩体后露出了两只眼睛观察着防御工事外的动静,岛前半兵卫压着嗓门低吼起来:“不要忙着开枪!把那些上来送死的家伙放近一些……机枪准备!”
  话音刚落,从靠近日军防御工事的几幢屋子后面,猛地响起了一阵尖厉的唢呐声。伴随着那尖厉得刺耳的唢呐声,几个黑漆漆的土坛子被人凌空抛了出来,还没等落地就在半空中爆裂开来。
  并不算是太过响亮的爆炸声中,几个土坛子甚至都没有迸裂出多少碎片,但却炸出了一团浓厚的硝烟。也就在那硝烟骤起的瞬间,从围绕着日军防御区的好几幢屋子后,已经响起了一片嘹亮的吼叫声:“冲啊!杀鬼子啊!”
  被硝烟遮蔽了视线,再听着那喊杀声几乎就在身边不远处,岛前半兵卫也顾不得再考虑最佳杀伤效果,扯开了嗓门大声吼叫起来:“机枪射击!手榴弹……用手榴弹啊!”
  干哑的歪把子机枪射击声立刻响了起来,一连串的长点射顿时撕裂了防御阵地外浓厚的硝烟,打得防御阵地外的房屋砖屑四溅。而被三十几名日军士兵同时投掷出去的手榴弹,更是在防御阵地外围形成了一道用爆炸碎片组成的屏风!
  半蹲在一幢被打得砖屑四溅的屋子后边,莫天留一边使劲伸手拍打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一边扯着嗓门破口大骂起来:“狗日的小鬼子,当真是有钱烧包烧的啊!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工夫,几十颗手榴弹都扔出来了……屁都没炸着,当真是败家呀……”
  同样伸手拍打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沙邦粹也是扯着嗓门应道:“没炸着不是好事嘛!这些小鬼子身上带着的家什不会太多,等他们的家什用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朝上一冲,我就不信有哪个鬼子能拼得过我!”
  “傻啊你?大当家的可说了,眼下不能当真灭了这些鬼子,还得把这些鬼子打得火气十足才行,咱们还要留着这些鬼子当鱼饵,钓明天来油坊村的大鱼呢!别闲着扯淡,赶紧扔!今天风太大,估摸着一会儿那硝烟就得被吹散了……”
  闷闷地答应一声,沙邦粹弯腰抓起了两个土坛子,将土坛子上留出的引信凑到了脚边燃着的篝火上点燃后,挥动着有力的手臂,将两个土坛子朝日军防御圈方向抛了出去。
  依旧低沉的爆炸声中,大团的硝烟再次笼罩了日军防御阵地外的一小片空地。耳听着日军防御圈方向传来的机枪射击声,莫天留禁不住讶然叫道:“怪了,这鬼子还真是鬼精鬼精的,上当就上了一回?”
  再次抄起了两个土坛子,沙邦粹一边将引信凑到了篝火上,一边纳闷地看着莫天留叫道:“啥意思?鬼子不上当了?”
  侧耳聆听着日军机枪渐渐稀疏的长点射枪声,莫天留
  随口朝沙邦粹应道:“方才扔出去头一拨土坛子的时候,鬼子是当真叫吓着了,机枪、手榴弹一块上。可现在鬼子不扔手榴弹了,光用机枪在胡乱打枪,枪声还越来越稀拉……估摸着鬼子是琢磨出味儿来了,知道咱们想要耗光他们的弹药!”
  话音落处,栗子群猛地从莫天留身旁的一处屋角转了出来,笑呵呵地接应上了莫天留的话茬儿:“天留,不错啊?这打仗打多了,已经学会了动脑子打仗、分析战场情况了!说说看,鬼子除了察觉到咱们要消耗他们的弹药之外,还琢磨出了什么?”
  大大咧咧地迎着栗子群一龇牙,莫天留应声答道:“鬼子还憋着坏,打算打咱们一个冷不防呢!”
  “哦?仔细说道说道?”
  “方才鬼子那边就听见机枪响,捎带着扔了不少手榴弹,可他们的三八大盖儿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估摸着鬼子就是留着这后手,只要咱们当真趁着硝烟没散朝前一撞,那鬼子几十支步枪来个排子枪,怕是能打死咱们不少人!大当家的,你不是说这些鬼子都是老鬼子、打仗都打精了嘛,几十支三八大盖儿打这么窄的一片地方,火力可也不比机枪差多少啊……”
  微微点了点头,栗子群赞许地朝着莫天留露出了个笑脸:“有点意思,能琢磨出来这些事,可见得天留你是动了心思在打仗上,而且还在学着指挥打仗了!我再补充一句——知道鬼子方才为啥扔手榴弹吗?”
  “为啥?”
  “就像是你刚才琢磨出来的,鬼子的防御阵地外边就那么窄的攻击面,几十颗手榴弹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候炸开,哪怕是咱们仗着人多朝上扑,那也得叫手榴弹炸个一锅端。对鬼子来说,在硝烟遮挡了视线的情况下,用集群投掷手榴弹的方法拦阻咱们进攻的效果,可是要比机枪和三八大盖儿强多了!”
  “还有这么个门道?大当家的,那现在鬼子都不上当了,咱们是不是得换个招数了?”
  轻轻一点头,栗子群回手指了指提着一杆八成新的三八大盖儿转出了屋角的万一响:“一响,留你们这儿,你们俩好好掩护着一响,咱们先远远地敲掉几个鬼子再说!”
  “怎么就一响一个人来呀?大却哥呢?”
  “大却在另一个方向,估摸着这会儿正瞄准了鬼子在屋顶上那俩机枪手呢!还有几个老部队里的神枪手,也都各自寻了地界,做好了准备!眼下风越来越大,等一会儿硝烟散得差不多了,能看清鬼子藏身的地方,一会儿就得看大却和一响他们的了!”
  重又抓起了两个土坛子,沙邦粹很有些疑惑地朝栗子群叫道:“队长,那我们怎么个掩护一响和大却哥他们呀?我们连大却哥和其他人躲在哪儿都不知道……”
  不等栗子群开口,莫天留已经顺手在沙邦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这还用说?瞅着鬼子那边叫打翻了几个之后,赶紧豁出去你那点力气扔这土坛子啊!到时候硝烟再一遮挡,鬼子就是想还手,可也看不见咱们的人藏在哪儿了!光挨揍不能还手,估摸着鬼子能生生气死!” 抗命2_第二十二章 狼狈齐来   硝烟再次浓厚起来时,万一响方才慢慢地倒退着爬回了莫天留与沙邦粹的身边,微微喘着粗气低声说道:“这小鬼子……还真都是能打仗的!咱们七八支三八大盖儿打了这好半天,也就拾掇下五个鬼子,估摸着还有没打死,只是叫打成了重伤的!要不是仗着你们扔瓦罐炸出来的硝烟遮挡,怕是咱们还得叫鬼子反咬一口呢!”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沙邦粹伸头看了看已经被鬼子的机枪打成了筛子的窗户,闷着嗓门儿低声应道:“也亏得一响你能琢磨出来这样的招数——拿个旧枪支在窗户后边,还把枪管从窗户缝里伸出去一点儿,把鬼子的机枪都引来打这窗户了,你倒是一枪干翻了鬼子在屋顶上的机枪手!”
  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万一响嘿嘿地低笑起来:“这哪儿是我想出来的呀?这是大却哥教的!从低打高、从高打低,由明打暗、从暗打明,真假阵位、打一枪换个码头,都有各自的打法路数!方才你们藏在屋子后边,估摸着你们是没看见——有个鬼子只在工事后边露出了一双眼睛,大却哥一枪就打在那鬼子身前当掩体的沙袋子上。那鬼子叫穿透了沙袋的子弹和崩起来的沙子打了一脸,就是不死也得瞎,这才叫打得漂亮呢!”
  眼瞅着万一响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莫天留本想开口调侃万一响几句,可还没等话说出口,莫天留却猛地皱起了眉头,朝着兀自嘿嘿低笑的万一响叫道:“别说话!竖起耳朵听听,这是啥动静?”
  说来也巧,就在莫天留话刚出口的瞬间,不但八路军安排的狙击手们全都停了火,就连日军也不再用机枪进行威吓拦阻射击。一时之间,原本打得颇为热闹的战场上,骤然变得寂静下来。
  顺着一阵紧过一阵的小北风,莫天留侧耳聆听了好一会儿,方才把目光移向了同样聆听着风中动静的万一响:“一响,你听见没有?”
  猛一点头,万一响应声答道:“是有动静!突突突的响动,可听不明白是个啥……”
  咂巴着厚实的嘴唇,沙邦粹却在此时闷着嗓门儿应道:“能有突突突动静的还能有啥?除了鬼子的汽车,就是鬼子的三轮小车!可鬼子这两样家什都只能在大路上跑啊?咱们在大路上的岗哨可是放出去好几里地,要是鬼子的汽车和三轮小车闯过来,岗哨早报信了……”
  眉尖骤然一挑,莫天留急声叫道:“大路上鬼子能跑汽车和三轮小车,河里不也能跑他们那小汽船?一响,赶紧上房顶瞧瞧去,看看青蟒河里是不是有鬼子的小汽船?!”
  忙不迭地搁下抓在手中的两个土坛子,沙邦粹伸手便朝着身后房檐上扒了过去:“我去……”
  一把将沙邦粹扯了个趔趄,莫天留急声叫道:“你去个屁!就你那赛野猪的身板,刚露头就能叫鬼子瞧见,啥都还没看明白,说不定就叫鬼子一枪给干下来了!别捣乱,给一响搭把手,送一响
  上屋顶!”
  尽管对莫天留的话语很有些不满,可沙邦粹依旧顺从地双手一环,背靠着土墙扎了个四平大马的架势。等得万一响抬脚踩在自己双手上时,沙邦粹就像是秋收时抛麦草一般,轻轻松松便将足有百来斤轻重的万一响托上了屋顶。
  就像是一只轻轻跃上了屋顶的狸猫般,万一响慢慢挽着枪带爬到了屋脊后面,伸手从毡盖在屋顶上的麦草中掏了个拳头大的窟窿,这才把眼睛凑到了那压根儿都不起眼的小窟窿上,朝着日军阵地后方的青蟒河看了过去。
  透过随风飘摇的硝烟,万一响只是略微晃动着脑袋朝青蟒河方向看了片刻,已经一脸惊讶地扭过了脑袋,压着嗓门儿朝站在屋子后边的莫天留低叫道:“天留,你真没听错——两条鬼子的小汽船,后头还拖着好几条木船,满满当当地运着鬼子和二鬼子!”
  仰着脸看着万一响满脸惊讶的模样,莫天留也是低声朝万一响叫道:“鬼子的小汽船离着油坊村的码头还有多远?”
  “瞅着多了算也就二里地!鬼子的小汽船快,说不准一锅烟的工夫就能靠在码头上了!天留,赶紧告诉队长啊……”
  还没等莫天留开口答话,栗子群已经从莫天留身后的屋角转了出来,急声朝着莫天留低叫道:“天留,鬼子的援兵从水路过来了,比咱们想的要来得早!做好战斗准备,咱们要在鬼子的援兵上岸之前,狠狠把占住了码头附近的鬼子打一下,打得鬼子越疼越好!”
  顺着屋顶敏捷地滑了下来,万一响一边熟练地拉动着枪栓推弹上膛,一边却是低声朝栗子群问道:“队长,鬼子援兵说话就到,咱们这时候再跟鬼子狠狠拼一把,万一要是叫鬼子沾上了……咱们怕是要吃亏啊?”
  猛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用力扳开了击锤:“吃个屁的亏!青蟒河里过来的鬼子和二鬼子要上岸,那就只能把船靠在小码头上!那小码头一共就那么屁大个地方,平日里能靠上三条运油的小船都顶天了!只要咱们动作利索点,怕是都没等小汽船运来的那些鬼子和二鬼子全部上岸,咱们已经打完走人了!”
  赞许地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栗子群接口说道:“咱们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要仗着咱们对地头熟悉的优势,拖着鬼子跟咱们在山里慢慢转悠!等把鬼子转悠累了、跑不动了,咱们才能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掉鬼子!天留,你领着棒槌和一响组成一个战斗小组,你当组长!记住了,要打得猛、撤得快,千万不能拖泥带水!”
  笃定地一点头,莫天留大大咧咧地朝着栗子群伸出了一只巴掌:“一响打远,棒槌打近,再加上我这德造二十响管个中不溜,这回肯定能打出来个彩头!大当家的,把你那子弹再给我点呗?”
  很有些嗔怪地瞪了莫天留一眼,栗子群无奈地从怀里摸出了十几发子弹拍到了莫天留张开的巴
  掌上:“省着点!咱们冀南军分区的军械处才刚开张呢,能派上用场的家什都没倒腾出来多少!尤其是子弹,消耗得实在是……一会儿听见咱们机枪一响,就是进攻信号!再要听见竹哨子连着响短音,你们赶紧就朝着村外撤,咱们在村西五里的林子里集合!”
  答应一声,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将刚到手的子弹揣到了自己怀里,扭头朝着已经将子弹上膛的万一响说道:“一响,一会儿你别近前,找个能看得清楚咱们进攻动静的地方趴着!只要你能压住了屋顶上鬼子的机枪就行,旁的你自己拿捏着来!可记清楚了,听见竹哨子声就撤!”
  微微一点头,万一响应声答道:“那我还上房顶去!棒槌,帮我一把!”
  依样画葫芦地将万一响再次扔上了屋顶,沙邦粹扭头看着莫天留低叫道:“天留,那我咋办?”
  “你还能咋办?老规矩,跟在我身边,哪儿鬼子多你朝着哪儿扔手榴弹!有我这把德造二十响给你护身,你只管招呼着你的就是!”
  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沙邦粹将怀中揣着的几枚日式手榴弹摸了出来,很是心疼地皱起了眉头:“这可都是好货啊……要是照着队长说的,要打得狠……可惜了……”
  抬腿轻轻朝着沙邦粹屁股上踢了一脚,莫天留低声叫道:“我就说你是个胎里笨!你就不能想想法子?”
  “啥法子?”
  “一个晋造手榴弹上绑一个日式手榴弹,又能扔得远,又能炸得猛!还有这些个土坛子,你把引线都给拧一块儿,再给连上根长引线!”
  “这又是要干啥?”
  “大当家的说话你是没听见是吧?咱们要打得猛,还得撤得快!一会儿听见竹哨子响了,咱们扭头就冲着这地方跑,到时候鬼子跟着追过来,正好撞上这些土坛子爆炸!哪怕是炸不死他们,怎么着也能得着个吓一跳,捎带手的还能有一大片硝烟冒出来,替咱们遮挡着鬼子的眼睛!”
  站在一旁看着莫天留分派着任务,栗子群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但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赶紧准备!这回咱们连机枪都用上了,可算是掏了血本,一定得从鬼子那儿找补回来!我再去其他同志那儿看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儿就交给你们了!”
  利索地答应一声,莫天留蹲下身子,帮着沙邦粹将手榴弹与那些土坛子上的引线收拾完毕,这才背靠着土墙,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浓厚硝烟味道的冰冷空气,屏住呼吸等待着机枪响起……
  像是只过去了片刻,又像是等待了许久,两挺歪把子机枪长点射的声音,终于在离莫天留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响了起来。或许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力优势、对日军形成交叉火力控制,两挺歪把子机枪全都被安置到了屋顶上。才各自打出了两个长点射,已经将三四个猝不及防的鬼子打翻在地! 抗命2_第二十三章 步步为营   枪响为号,早已经做好了短促突击准备的八路军战士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朝着日军依靠着小码头形成的 u形防御圈中扔出了手榴弹。虽说本钱短少的八路军战士一共才扔出去十几颗手榴弹,其中更以晋造手榴弹居多,但那些投掷手榴弹的八路军战士几乎全都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拉火之后掐准了时间出手的手榴弹一多半都是凌空爆炸,顿时炸得日军防御圈中一片鬼哭狼嚎!
  几乎是踩着手榴弹爆炸的节点,手中端着晋造三八式步枪的八路军战士默不作声地朝着日军防御圈发起了冲击。虽说冲锋时的阵形并不像是日军冲锋那样有着严整的小组作战队形,但在彼此之间的交替冲击与掩护上,却绝不比日军士兵逊色。才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经有十几名八路军战士冲到了日军防御阵地前沿。
  如同从地狱中骤然冒出来的恶鬼一般,浑身都被硝烟染得发黑的日军士兵同样默不作声地从掩体后冒了出来,同样端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凶猛地朝着近在咫尺的八路军战士撞了过来!
  就像是对日军的作战方式早已心知肚明,冲到了日军防御工事前沿的十几名八路军战士猛地朝前跨出了一大步,顺着前冲的势头半跪下来,齐刷刷地朝着跳出了防御工事的那些日军士兵打出了一个排子枪。而在那些骤然止住了脚步的八路军战士身后,几枚日式手榴弹也哧哧冒烟地越过了冲出防御阵地的鬼子头顶,摇摇晃晃地朝着小码头的方向飞了过去。
  骤然间遭遇了近在咫尺的一顿排子枪,跳出了防御工事的日军士兵顿时叫打翻了好几个,剩下的日军士兵也下意识地刹住了脚步,据枪朝着半跪在眼前的八路军战士瞄准起来。
  几乎是在那些日军士兵止步据枪的同时,从不远处的几处屋顶、墙角的位置,三八大盖儿的枪声尖厉地响了起来,顿时将几个活靶子般站在防御工事外的日军士兵打得仰面就倒。而在那些跳出了防御工事的日军士兵身后,几枚日式手榴弹的爆炸声,也猛然响了起来……
  毫不犹豫地朝后急退,十几名打出了排子枪的八路军战士一边后退、一边拉动着枪栓退壳装弹的同时,手中攥着德造二十响手枪或是其他类型手枪的武工队员们,如同幽灵般地从防御工事附近的屋子后边冒了出来,飞快地越过了那些后退着的八路军战士,抢到了日军防御工事前方,横着手中的短枪朝着已经在小码头旁准备靠岸的小汽船打出了一个扇面!
  猛地一缩脑袋,蹲在第二道防御掩体后的岛前半兵卫感受着子弹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顿时扯着嗓门儿咆哮起来:“还击!援兵已经到了,还击啊……机枪,机枪?”
  一边扯开嗓门喊叫着,岛前半兵卫一边仰头朝着身后的屋顶上看去,却是赫然发现两名顶替上了屋顶的机枪射手已经软软地趴在了机枪掩体上,显见得是在八路军进攻的第一时间里就被重点照应了……
  环顾着身边幸存下
  来的不到十名日军士兵,岛前半兵卫赤红着眼睛朝刚刚登上了码头、正在飞快地展开作战队形的日军士兵吼叫起来:“你们都是一群笨蛋吗?为什么现在才来?冲上去,杀光那些支那人啊……”
  伴随着岛前半兵卫的吼叫声,两条率先靠岸的小汽船上运载的日军士兵也顾不得再照着日军步兵操典所要求的那样展开作战队形,全都大声吼叫着朝岛前半兵卫藏身的掩体冲了过来。人还没冲到掩体附近,冲在最前面的一排日军士兵已经在跑动中据枪瞄准,朝着几乎抢下了日军第一道防御工事的武工队员们疯狂射击起来。
  也顾不得小码头左近水深几乎可以没顶,被小汽船拖拽着靠在了小码头附近的木船上,几名日军士兵抱着掷弹筒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尽力扑腾着爬到了小码头上。还没等站稳身形,几名日军士兵已经在小码头上支好了掷弹筒,手脚飞快地朝着第一道防御工事外的武工队员打出了几枚榴弹!
  耳听着榴弹划破空气坠落时发出的啸叫声,扑到了第一道防御工事外的莫天留顿时双手一抱头,整个人蜷曲起来跪在了掩体外,扯着嗓门儿吆喝起来:“鬼子打炮了……躲炮啊……”
  喊声未落,几枚日军发射的榴弹已经砸在了第一道防御工事附近,顿时将跪在掩体外的莫天留震得凭空跳了起来,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压根儿也不顾双膝摔得生疼,更管不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莫天留的喊声几乎都带上了几分尖锐的哨音:“棒槌,动手啊……扔了就跑……”
  尽管耳朵叫榴弹爆炸的巨响震得根本听不清旁的动静,但莫天留还是听到了沙邦粹那霹雳般的大吼:“知道啊……”
  吼叫声起处,一直躲在鬼子防御工事左近屋后的沙邦粹大步冲了出来,双手几乎同时朝着日军防御的方向一挥,两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手榴弹,已经像是夜晚归巢的老鸦般,猛地朝着日军冲来的方向落了下去。
  敏捷地就地几个翻滚,莫天留抓着刚刚刹住了脚步的沙邦粹的裤腿站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朝沙邦粹叫道:“棒槌,拽着我跑啊……我叫鬼子的炮弹震得站不稳了……”
  一把抓住了莫天留的腰带,捎带着再将另一名踉跄着摔到了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抓着腰带一提一抛夹在腋下,沙邦粹撒腿就跑,口中却是大声叫道:“拽着你跑个啥?还不如我提着你跑呢……”
  叫沙邦粹提在手中,头晕眼花的莫天留倒也还没忘了扔在屋后的那些土坛子,顿时挓挲着手脚大叫起来:“你个傻棒槌!你这是朝着哪儿跑……那些土坛子还没点呢……”
  不管不顾地撒腿狂奔着,沙邦粹大声应道:“有万一响照应着呢,错不了……”
  话音才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炸响,疾奔如战马的沙邦粹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脚步。而其他那些狂奔着撤退的武工队员却是全都给震得狠狠摔在了地上,一边手脚并用地爬
  起了身子,一边朝着沙邦粹破口大骂起来:“棒槌,你这是要疯啊?!你堆了多少土炸药在那屋子后边?连房子都叫震塌了……”
  扭头扫了一眼被震塌的屋子,再看了看腾空而起的大股浓烟,沙邦粹一边拔腿狂奔,一边扯着嗓门儿应道:“我怕那些土炸药不够劲头,我又给搁了两个鬼子的手榴弹在里面,可算是下了血本了,就盼着能挡住鬼子一时半会儿……”
  边说边跑,身上少说添了快三百斤分量的沙邦粹倒是连大气都不喘,片刻之间便冲出了油坊村的村口。而在油坊村村口外两座早已经搭建起来的机枪巢后,两挺歪把子机枪一左一右地将枪口对准了油坊村中唯一的一条大路,显然是摆好了阻击日军的架势。
  挣扎着让沙邦粹将自己放到了地上,总算是稍微清醒了些的莫天留一边爬起了身子,一边朝着趴在机枪巢后把着机枪的苟大却叫道:“大却哥,大当家的不是叫咱们赶紧撤嘛,怎么还在这儿布置了机枪啊?”
  抬眼看了看站在地上直打晃的莫天留,苟大却朝着身边歪了歪嘴:“咱们不能叫鬼子追上,可又不能让鬼子停下,那就只能这么打一阵、退一阵地慢慢磨鬼子!你们别耽搁,赶紧躲开大路,从我们两个机枪掩体旁边绕着跑!”
  顺从地避开了大路,莫天留一边绕过了苟大却把守的机枪巢,一边下意识地看了看没有丝毫异样痕迹的大路:“大路上叫正光哥埋地雷、炸弹了?”
  “不光是大路上,咱们这俩机枪巢前面十步远近的地方也埋了地雷!赶紧走,鬼子追过来了……”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油坊村村口的大路,莫天留赫然瞧见几十名日军士兵冲破了浓厚的硝烟,端着步枪号叫着朝两座机枪巢扑了过来。而在那几十名日军士兵的身后,一些皇协军士兵也参差不齐地奔跑着,一边朝天放着枪装弹,一边扯着嗓门叫嚷着:“冲啊……当家的说了,抓住一个八路赏大洋十块,打死一个也有五块啊……”
  “可不敢偷奸耍滑啊……后头有日本人的督战队啊……退后一步是个死,追丢了八路军也是个死,弟兄们豁出去了啊……”
  眯起了眼睛,把控着机枪的苟大却再次朝着机枪巢旁站着的莫天留一挥手,示意莫天留先走,这才将机枪枪托不紧不松地抵在了肩头,稳稳地扣动了扳机。瞬时之间,一连串能让老兵听了都双腿发软的长点射,酣畅淋漓地响了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把控着另一挺歪把子机枪的八路军战士也打出了一连串干脆利落的短点射,顿时将冲在最面前的日军士兵打倒了好几个,这才大笑着吼叫起来:“苟大却,今天正好有枪、有弹、有鬼子,咱俩比比这吃饭的手艺呀?”
  再次用一个长点射压得疯狂冲击的日军士兵不得不卧倒躲避,苟大却也是亮开了嗓门儿嚷嚷起来:“这还用得着比?看好了,我这个长点射,要打那左边第三个偷摸着摆弄掷弹筒的鬼子!” 抗命2_第二十四章 进退两难   惨叫的声音,再次在不远处的一幢寻常农舍中响了起来。一名在那幢寻常农舍附近搜索的日军士兵飞快地端着枪冲进农舍之后,却又怏怏地退了出来,朝着另外几名闻声赶来的日军士兵说道:“是藤太郎……已经玉碎了!”
  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闻声赶来的几名日军士兵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怎么会是这样?”
  “根本就没有听见枪声啊?是有敌人埋伏吗?”
  黯然摇了摇头,率先闯进农舍中的那名日军士兵低声说道:“是一张安装在房门后的弩弓!藤太郎踹开房门的时候,迎面挨了一箭,正好射中了眼睛……”
  扭头看了看身后无人,一名闻声赶来的日军士兵低声道:“只是今天一天,已经有三名同伴落进了这样的陷阱,全都当场玉碎了。如果是在面对面的战场上玉碎,倒是也说不出什么。可像是这样在连对手都看不见的地方犬死,真是太不值得了吧?岛前阁下的命令,难道就真的正确吗?”
  话才出口,几名聚拢在一起的日军士兵顿时心有戚戚地应和起来:“的确是这样啊!为了追击那些袭击了皇军的家伙,已经连续在山里奔波了五天。除了能远远地看见那些袭击了皇军的家伙之外,都没能抓到或是杀掉任何一个敌人,反倒是被这样的陷阱袭杀了十几名皇军士兵。连敌人都触碰不到的追击,真的算得上是战斗吗?”
  “不仅仅是这样,每一处我们进入的村庄里,哪怕是仔细地再三搜查,也都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随身携带的给养好像也快要消耗完了,再不能在战斗中获取给养的话,恐怕追击不能再勉强继续下去了……”
  “不仅仅是给养,连水也匮乏起来了。这两天进入的村庄里,连水井都被填埋起来。哪怕是让那些皇协军的家伙再次挖掘,能找到的也只是一些泥汤,澄清后也都有一股恶臭的味道!”
  “有的水井倒是没有被填埋,可井水里全都是让人恶心的东西……”
  “找到过泉水,可是抢先喝水的几名皇协军士兵全都中了毒……”
  “缺乏给养,就连饮水都不能保证,即使皇军士兵再英勇无畏,恐怕也不能把清剿坚持下去了吧?”
  “说到了水……谁的水壶里还有一点水吗?实在是太渴了,请给我一点水吧?哪怕一口都好,拜托了!”
  “早就喝光了!请再忍耐一下吧,已经让皇协军的那些家伙去挖掘村子里被填埋的水井了,或许马上就能……”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已经在村口打麦场旁响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之后,一名日军士兵,已经急匆匆地从村口方向朝扎堆站在一起的几名日军士兵急奔而来,口中兀自大声叫嚷着:“岛前阁下在哪里?知道岛前阁下在哪里吗?”
  下意识地指点着岛前半兵卫所在的方向,几名扎堆站在一起的日军士兵禁不住朝急奔而来的同伴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是敌人袭击吗?”
  胡乱摆了摆手,急奔而来的日军士兵飞快地回应道:“被填埋的水井里埋设了地雷,挖掘水井的十几名皇协军士兵全都死了!”
  “真是这样吗?那些八路军的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大威力的地雷?一次能炸死十几个人?”
  “是被炸塌的泥土活埋了啊!”
  “那水呢?找到水了吧?”
  “水井都被炸塌了,怎么还能找到水?”
  “那些皇协军的家伙都是笨蛋吗?作战的时候没有一点用处,即使是找水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办到!真是浑蛋啊……”
  也顾不得细听那些扎堆站在一起的日军士兵议论的话语,传讯的日军士兵飞快地穿过了并不算太大的村庄,朝着正坐在村中一处稍大些房屋外的岛前半兵卫急声叫道:“岛前阁下,村口的……”
  不等那名急奔传讯的日军士兵把话喊完,坐在一张老旧椅子上的岛前半兵卫已经猛地跳起了身子,狠狠一脚踹在了那名报信日军的心口:“浑蛋!完全不记得军纪这回事了吗?!”
  挨了狠狠一脚,急奔报信的那名日军士兵生生被岛前半兵卫踢得旋转着身子跪到了地上,好一会儿方才强撑着站起了身子,迎着满脸凶相的岛前半兵卫猛地一个立正:“哈依!阁下,请您原谅!”
  歪着脖子,岛前半兵卫顺手从搁在身边的老旧木桌上抓起了一个半空的水壶,一口气将壶中清水喝了个干净,这才顺手将水壶扔到了桌子上:“那些皇协军的笨蛋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猛地一点头,报信的日军士兵大声应道:“的确是这样!皇协军士兵在挖掘被填埋水井的时候,触发了炸弹!因为水井被炸塌的缘故,有十几名皇协军士兵被活埋了!”
  满不在乎地低哼一声,岛前半兵卫狞声喝道:“只是为了报告这样的小事情,就能让你忘记了军纪吗?什么事情是真正重要的,难道你不明白吗?笨蛋!找到水了吗?!”
  下意识地再次一个立正,报信的日军士兵应声答道:“阁下,被炸塌的水井没有办法再挖掘了,村庄周围也并没有找到能饮用的水!还有……因为刚才的爆炸,架设在水井旁的行军锅也被炸毁了……”
  瞪圆了一双眼睛,岛前半兵卫厉声喝道:“怎么会连行军锅也毁掉了?!为什么要把行军锅架设在水井旁边?”
  “阁下,实在是……大家都没有水了,昨晚也吃光了所有的干粮。因为想要尽快让大家吃上热饭,所以才会……”
  就像是一头被困在了牢笼中的恶狼一般,岛前半兵卫也不搭理笔直站在自己面前的传讯士兵,只是自顾自地来回转悠着,眼神也很有些飘忽不定的模样。
  自油坊村与援军会合之后,被彻底激怒的岛前半兵卫甚至都不等所有的援军登岸,就已经喝令着登岸的一部分日军对迅速撤退的八路军发起了追击。原本应该相对严谨的追击队形
  ,生生被拉扯成了一字长蛇阵,直到整整一天之后,追击队伍方才形成了一个勉强还算是合格的追击阵形。
  除了少量留在油坊村中看守小汽车与汽船的日军士兵之外,岛前半兵卫身边的日军与皇协军兵力达到了将近四百人。即使在与国民党正规军正面作战的战场上,这股兵力也足以对当面的国民党正规军造成极大的威胁。在某些时候,这股兵力的一次突击,或许都能造成对面阵地守军的全线崩溃!
  但在这场追击作战中,那些异常滑溜的八路军士兵却像是并不害怕身后追击的大队人马。在一些拥有地形优势的位置,处于撤退状态下的八路军士兵甚至还能组织起一次有效的阻击,直到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压制下去之后,方才施施然朝后撤去。这也就更逗引得岛前半兵卫邪火上升,不管不顾地将追击行动进行下去。
  尾随着八路军追击经过的村庄里,照旧是什么有用的物资都找不到,更寻不到一点能当成补给品的食物。越朝着深山野村中追击,水源也就变得越来越匮乏。山外常见的水浇地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山坡旱地。有的村子里甚至只有一口水井,而那些水井也都被填埋或是被污染,根本无法为追击行动中的日军提供饮用水。
  在追击进行到第三天时,山野荒村中的屋子里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陷阱。有些是埋设在房门后的地弩、窝弓,粗糙得连树皮都没有剥离的木质弓臂和麻绳制作的弓弦,加上一支或几支潦草制作的箭矢,看似粗陋,但杀伤力却是丝毫不打折扣。短短的两三天时间里,已经有好几名日军士兵被这样粗陋的武器夺取了性命。
  还有埋设在村庄或山间小路上的诡雷,威力并不大的土炸药加上各样的废铁碎片甚至是碎砾石制作的各种诡雷,甚至都不能在一次爆炸后对踩中诡雷的日军士兵当场造成致命的杀伤,但因此而产生的伤员却极大地拖慢了日军追击的步伐,伤员们那痛苦的呻吟和低沉的哭泣声,更是对士气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无粮、断水、伤兵和低迷的士气,以上种种因素,都足以成为迅速撤军的理由。但要是就此撤军,惊动了冀南地区五个县的清剿,岂不是成了一场巨大的笑话?
  即使安全回到了清乐县城,以后还如何在同僚们面前抬头?
  也就更不必说从保定占领军司令部打来的电话会怎样地苛责自己了吧?
  但要是再勉强将追击进行下去,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取胜的概率,到底能有多少?
  下意识地朝着桌上空荡荡的水壶抓了过去,被内心的焦灼折磨得口干舌燥的岛前半兵卫晃悠了几下空荡荡的水壶,顿时扭头看向了站在桌边的勤务兵:“水呢?难道还要我亲自去打水来喝吗?”
  讪讪地低下了头,站在桌边的勤务兵低声朝岛前半兵卫应道:“阁下,已经……已经没有水了。刚才的那半壶水,是最后的一点……” 抗命2_第二十五章 饮鸩止渴   与焦渴难耐的日军士兵相比,跟随岛前半兵卫进行清剿行动的皇协军士兵更是苦不堪言。
  从进入山区的第一天开始,皇协军士兵就被理所当然地当成了辅兵使用。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自不必说,到了宿营地之后还要先尽着日军士兵占了屋子住宿,大多数皇协军士兵只能草草点燃一堆篝火,在露天里胡乱睡上一夜。到天亮被冻醒时睁眼一看,身边篝火早已熄灭,浑身上下的衣裳倒是叫夜露晨霜浸了个通透,直冻得睡在露天的皇协军士兵牙关得得、两股战战,只差一步就得成为山间冻殍。
  等到进入山区的第三天,不光是夜晚宿营时照旧只能睡在露天,就连吃食上也被卡住了脖子,每回开饭都只能得着日军士兵吃剩下后的一点残羹,兑上水熬了糊糊一人半碗,连骗肚子都不行。
  在日军士兵遭遇到各处埋伏的陷阱之后,原本还畏畏缩缩躲在日军士兵身后的皇协军士兵,也都被强迫着充当了蹚路小卒。朝前一步有陷阱,想要后退,身后却也有日军士兵那雪亮的刺刀顶着后脊梁。不过短短一天的工夫,被窝弓、弩箭、兽夹、地雷索了性命的皇协军士兵就有十好几个,受伤的更是没人管,只能扔在身后野地里哀号等死……
  折腾到进山第五天,吃食上已然压根儿做不了指望,就连喝口水也都成了难题。除了白癞子身边的副官见机快、悄悄藏下了大半壶水之外,其他皇协军士兵携带的水壶全都叫日军士兵搜刮了个干净!
  眼睁睁看着日军士兵拿着饭盒、每个人像是分金汁子似的分了两口水,坐在一处碾盘后边的白癞子左右看看没人,这才朝着蹲在碾盘后的副官一伸手:“把水给我!这他娘的又在山里转悠了一天,嗓子眼儿早渴得冒烟了!”
  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了个被压扁了不少的军用水壶,口唇焦裂的副官很有些眼馋地将水壶递给了白癞子:“大哥,你可千万省着点喝啊!这村里的水井都叫炸塌了,说不定就震动了水脉,就算是再挖也难说能找着水。咱们哥俩,可就剩下这大半壶水吊命了……”
  一口气把水壶中的水喝了个干净,白癞子满不在乎地将空荡荡的水壶扔到了副官手中:“还挖个屁!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些个躲在山里的八路军一开始打的就是跟咱们泡蘑菇的主意!这一路上过来,每个村子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些屋子连门板、炕席都不见了,打的就是叫咱们没吃、没喝、没地方住,末了熬不住了就得收兵的主意!瞧着吧,就算是挖开了炸塌的水井,能得着的也是没法喝的脏水!”
  仰着脖子抬着头,副官伸着舌头把水壶中最后控出来的几滴水倒进了嘴里,这才很有些意犹未尽地咂了咂照样干裂的嘴唇:“大哥,那咱们可怎么办啊?要不你跟岛前说说,叫他赶紧下令撤回去?”
  “撤?朝后走最快也得五天才出山,人三五天不吃饭或许还饿不死,可三五天不喝水,那就必死无疑!咱们现在是耗子钻在了风箱里,两头受气、进退不得!”
  “撤也不成?那……大
  哥,要不咱们跑吧?人多了不敢保,三五个人朝山里一钻,渴了喝露水也能撑几天啊……”
  “你当那些八路能轻饶了咱们?甭瞅着现在瞧不见那些八路,可只要咱们在山里一落单,不出一个时辰,肯定就得叫八路弄死在山里!”
  “进不得、撤不得,连逃命都没路……大哥,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呀?咱们哥俩的性命,如今可就攥在你一个人手里了啊……”
  扭头看了看岛前半兵卫所处的方向,白癞子冷笑半声,方才低声朝着一脸焦急神色的副官说道:“你慌张个啥呀?实话告诉你,就凭着你大哥我对清乐、宫南两县地头的熟络,那就能比旁人多好几条活命的门道!闹不好……还能得着些好处、发点洋财!”
  讶然瞪圆了眼睛,蹲在碾盘后的副官禁不住低声惊叫起来:“大哥,这小命都悬乎的时候,你还惦记着得好处、发洋财?那……大哥,你倒是给说说看?要不我这心里实在是……”
  略带着几分戏谑的神色,白癞子朝着蹲在碾盘后的副官低声说道:“早年间咱们混绺子的时候,办过个刚过门儿的小媳妇,你肩膀头上还叫咬了一口,记得这事不?”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左侧肩头,副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哪能不记得?当初那小媳妇回娘家,半路上叫咱们给截了,那不还是大哥你拔了头筹吗?”
  “那你记得是在哪儿办的这小媳妇不?”
  “这……大哥,当初咱们不是刚巧走背字,叫人撵得在清乐、宫南两县来回躲吗?我就记得是在荒山野岭里办了这一单买卖,可到底是在哪儿……我还真不记得了……”
  不满地哼了半声,白癞子低声应道:“你那脑瓜子里边就记着办那小媳妇了吧?当初办了那小媳妇的地方就在这左近,从这村子朝西,走不出十里地就能见着一大片油松林子……”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副官谄媚地朝白癞子说道:“还是大哥眼里有路、心里有数,还真就是在一大片油松林子里办的这事!可是……这跟咱们眼下有啥关联?”
  “从那油松林子转头朝北,大概走出去五里地远近,有个两头通的山沟叫泉子沟!不过两三里长的山沟里,大大小小能有十好几处山泉泉眼,都是山壁出水、沟底入地的活水!那些藏在山里的八路军就算是想毁了这些泉水都没辙!只要咱们能在泉子沟里补足了水,再朝着山里钻一天工夫,就能寻着回到大路上的道儿!别看着那些八路军在山里躲躲藏藏打得热闹,只要咱们一上了大路,八路军跟咱们硬碰硬,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
  “大哥,你可真是太神了!眼下岛前正为了断水的事情着急,只要你把这能找着水的地界告诉岛前,那岛前肯定亏待不了你啊!都不说咱们这回能不能收拾了八路军,那就是能平安回到清乐县城,岛前也得给你大大的奖赏……”
  扭头看了看那些被日军士兵驱赶着再次挖掘水井的皇协军士兵,白癞子犹豫片刻,方才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给饱汉子一斗,不如给饿
  汉子半勺!这世道要想活得舒坦滋润,学问可还大着呢!去,把何龅牙找来。没了他这传话的主儿,我还真没法给岛前说明白了!”
  “不用找!打从何龅牙跟咱们一块儿出了清乐县城后,才一见着岛前,何龅牙就没离开过岛前半步。这两天岛前估摸着是因为断水的事儿心里不痛快,都扇了何龅牙好几个大嘴巴了,可何龅牙还是跟在岛前身边打躬作揖,撵都撵不走!”
  不屑地撇了撇嘴,白癞子冷哼着朝岛前半兵卫所在的方向走去:“打不走、撵不开,他何龅牙天生就是条狗,肯定没错!”
  脚下飞快地穿过了算不得太大的村庄,离着正在来回踱步、一副焦躁模样的岛前半兵卫还有老远,白癞子已然朝着岛前半兵卫大声叫喊起来:“岛前太君,有水了!有水了啊……何龅牙,这时候你死哪儿去了?还不赶紧地告诉岛前太君,咱们有水了!”
  就像是永远跟在人后的吊靴鬼一般,鼻青脸肿的何龅牙几乎是在白癞子喊声刚落时,便从岛前半兵卫身后的屋子里跳了出来,一迭声地朝着岛前半兵卫叫道:“岛前阁下,白队长发现了水……”
  猛地停下了脚步,岛前半兵卫狐疑地看了看急匆匆翻译着白癞子话语的何龅牙,再扭头看看朝着自己这边疾奔而来的白癞子,这才狞声朝何龅牙叫道:“找到了水?是在这个村子里吗?”
  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何龅牙这才想起来白癞子并没一次说清事情,赶忙朝着奔到了岛前半兵卫身前的白癞子急声叫道:“白队长,你倒是一次把话说囫囵了啊!在哪儿找到的水?是在这村子里吗?”
  讨好地朝着岛前半兵卫一鞠躬,白癞子倒也不敢拿捏关节,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地将泉子沟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耳听着何龅牙应声虫般的翻译,岛前半兵卫倒也并没着急搭理白癞子,反倒是扭头朝着身后的屋子里大声叫道:“把地图拿来!”
  死死盯着勤务兵飞快在桌子上摊开的军用地图,岛前半兵卫只是伸手在地图上大致比画了片刻,就已经找到了白癞子所说的泉子沟位置。
  从地图上看来,泉子沟是一条被两座山峰紧紧夹住的半弧形山沟,两头的出口外也并没有屯兵堵口的合适地形。但要是在泉子沟两侧的山峰上埋伏人马,却能在短时间内给进入山沟的部队造成极大的杀伤!
  可要是不去泉子沟,只要再过两天、甚至是一天的工夫,断水的部队就将丧失绝大部分的战斗力,甚至有可能被一直在不断逃窜的八路军轻松杀个回马枪!
  犹豫再三,岛前半兵卫终于重重一拳砸在了地图上:“全军开拔,奔赴泉子沟!白队长,你带领一半皇协军的人在前面开路……”
  耳听着何龅牙翻译过来的命令,白癞子很有些讶然地问道:“开路……也成,可怎么是一半人马?我还有一半弟兄呢?”
  不等何龅牙将白癞子的话翻译成日语,岛前半兵卫已经扭头盯住了满脸讶然神色的白癞子:“另一半皇协军……为皇军殿后!” 抗命2_第二十六章 夜静更深   山高林密,本无路径,即使是点燃了松明火把照亮,却也还是免不得一个看不清就狠狠摔在地上的下场。才在山林中勉强行走了三五里地远近,前面开路的皇协军士兵已经摔伤了好几个,哀哀惨叫着被扔到了路边无人理睬,眼见着就是个等死的下场。
  尽管如此,在身后日军士兵刺刀的威逼之下,更加上断水之后焦渴异常,奔着泉子沟行走的皇协军士兵却依旧没有减缓行军的速度。当前方林地豁然变得稀疏起来时,走在最前面的一名白癞子得力亲信猛地抽了抽鼻子,顿时欣喜地扭头扯着嗓门儿吆喝起来:“大哥,我闻着有水腥气了!前面不出一里远近,肯定能找着水!”
  仗着身边副官扶持,在山林中走得都快要伸出了舌头的白癞子听着前方传来的吆喝声,顿时扯开了沙哑的嗓门儿叫喊起来:“那还等个什么劲儿?赶紧叫几个腿快的兄弟去找水,其他人……原地休息!”
  耳听着白癞子嘶哑着嗓门儿的吆喝声,一路上扶持着白癞子蹒跚前行的副官顿时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朝着歪歪倒倒朝地上坐了下去的白癞子低声问道:“大哥,这还有一里地就能找着水了,咱们这时候停下来干吗?”
  艰难地伸直了酸痛的双腿,白癞子呻吟着低声应道:“要不说你不长脑子呢?老子是清乐、宫南两县的地理鬼,自然知道这泉子沟能找着水。可八路军里面也有本乡本土的人物,说不定就拿捏着咱们不得不进泉子沟找水的关节,等着在泉子沟里打咱们个冷不防呢!旁的先不管,咱们先叫几个人进泉子沟蹚道儿,捎带着弄点水回来,两不耽误!”
  都还没来得及拍上白癞子几句马屁,同样在山林中走得浑身大汗的何龅牙却是猛地从队伍后方赶了上来,劈面朝着刚刚坐下歇息的白癞子叫道:“白队长,怎么突然就不走了?后头岛前太君都发火了……”
  乜斜着眼睛扫了一眼何龅牙,白癞子爱答不理地哼道:“何翻译官,这跟日本人鹦鹉学舌的事情,我管不着你。我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也就犯不上你狗拿耗子了吧?明白话告诉你,前面不到一里就是泉子沟,夹着泉子沟两边的山势陡峭,万一山上有八路军埋伏着,咱们领着皇军一脑袋扎进去、中了埋伏……”
  话说半截,何龅牙已然忙不迭地朝着白癞子赔上了笑脸:“白队长,还是您想得周到啊!我这就去岛前太君面前禀告去……”
  鄙夷地看着屁颠屁颠去向岛前半兵卫回报情况的何龅牙,白癞子不屑地冷哼道:“这何龅牙还真就是个天生的狗腿子!仗着会说几句日本话,来回倒腾拿捏生事!这也就是老子懒得搭理这混账东西,要不然……光是粮库被烧的时候,他家里那老东西在粮库露过脸的事由,我就能折腾得他家宅不宁,闹不好一条小命都保不住!”
  赞同地点了点头,蹲在白癞子身边的副官应声说道:“还真就是大哥你说的这样!
  听说何家那老东西到现在还没在何家大集露脸,八成还在八路军手里拿捏着呢!这岛前也真是怪了,明知道烧粮库的事情就是八路军干的,也跟何家那老东西脱不了干系,可还是把何龅牙搁在身边使唤……大哥,你说岛前这么干是为啥?”
  “能为啥呀?眼下这懂日本话的中国人不好找,搅屎棍当了烧火棍使唤,也就是个凑合……赶紧扶我起来,岛前过来了!”
  在副官的大力扶持下挣扎着站起了身子,方才还挂在白癞子脸上的漫不经心模样已经不见了踪影,换上的却是一副谄媚的笑脸,迎着大步走来的岛前半兵卫吆喝得格外殷勤:“岛前太君,前面一里就是泉子沟,我已经派出侦察兵去打探情况了,估摸着一会儿的工夫就能回报,还能带回来些水……何翻译官,赶紧给翻译啊!”
  耳听着何龅牙那应声虫般的翻译话语,同样走得口干舌燥的岛前半兵卫很是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但在片刻之后,却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夜行军已经是迫不得已,尤其是在这地形不熟、环境不明、强敌环伺的境地之下,凶险更添了几分。在没有得到足够的水源补充之前,一旦在黑暗中发生交战,即使自己手下的那些日军士兵还能勉强进行抵抗,恐怕这些皇协军士兵就要在第一时间内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一旦这些多少还知道山林中路径和方向的皇协军士兵全都逃散,即使自己率领的日军士兵能撑过一夜工夫,恐怕也很难在这地图上都没有标明道路的山林中找到方向!也都不必隐藏在山林中的八路军再费力攻打,怕是冻饿几天之后,手下的日军士兵也就要迎接天诛地灭的下场了吧……
  使劲咽了口唾沫,岛前半兵卫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朝着满脸谄媚模样的白癞子点了点头:“白队长,你做得很好!”
  都没等何龅牙将岛前半兵卫的夸奖翻译过来,从泉子沟方向疾奔而回的几名皇协军士兵,已经兴冲冲地提着好几个水壶冲到了白癞子跟前:“大哥,泉子沟里挺清静的,不像是有埋伏的模样。我们几个找着了一眼活水灌满了水壶,大哥你赶紧喝点水……”
  抬眼看了看那几名皇协军士兵身上被泉水打湿的衣裳,再看看那几名皇协军士兵明显滋润过的口唇,白癞子犹豫片刻,方才伸手接过了水壶:“你们几个都喝了那泉水了?滋味咋样?”
  “甜!真甜……”
  转悠着眼珠子,白癞子强忍着想要喝水的冲动,却是双手将水壶递到了岛前半兵卫眼前:“岛前太君,水打来了,您先喝水……”
  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水壶,岛前半兵卫刚把水壶凑到了嘴边,却又猛地一个停顿,转手将水壶递到了何龅牙面前:“何,你喝!”
  只是略作思忖,何龅牙顿时明白了白癞子与岛前半兵卫打的什么主意,但看着白癞子那阴笑的模样,再瞧瞧岛前半兵卫那狞恶的眼神
  ,何龅牙也只能将水壶凑到了自己嘴边,无可奈何地喝了几口水……
  瞪大了眼睛,岛前半兵卫足足盯着何龅牙看了有一刻钟的工夫,在确定何龅牙并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之后,方才劈手夺过了何龅牙手中的水壶,一口气将水壶中剩下的水喝了个干净。
  重重喘了口粗气,岛前半兵卫顺手将空荡荡的水壶扔给了白癞子:“就地宿营!皇协军在外围设立防御工事,派人去山沟里取水,一定要保证皇军的饮水!”
  耳听着何龅牙翻译过来的命令,白癞子顿时讶然张大了嘴巴,吭哧着问道:“岛前太君,咱们就在这儿宿营?不进泉子沟了?”
  “既然能补充足够的饮水,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将危险的夜晚行军继续下去了!这附近地势开阔,设立防御阵地后,应该可以抵挡敌人的进攻!等明天天亮之后,再闯过前方的山谷!”
  无奈地答应着岛前半兵卫的命令,白癞子有气无力地吆喝着手下的皇协军士兵草草设立了防御工事,再派出一些皇协军士兵前往泉子沟中取水,这才又在地上坐了下来。
  远远看着日军士兵将所有的饭盒集中起来,在刚刚点燃的篝火上烹制着简单的食物,白癞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狠狠地低声咒骂起来:“他娘的,开路断后都是咱们的事儿,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宿营,还叫咱们给他们当门神!这他妈日本人……就压根儿没拿老子们当人!”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蹲在白癞子身边的副官低声应道:“说的就是啊!日本人多少还能有点吃食,可咱们身上早就没了啥能吃的玩意儿了!这么冷的天儿,肚里没食、身上发冷,这一晚上熬下来,怕是又得有不少兄弟扛不住啊……大哥,咱们本钱小,可是当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很是烦躁地摆了摆手,白癞子低声哼道:“我他妈能不知道咱们本钱小、经不起折腾吗?可老子又能怎么着?上去跟日本人要吃食去?估摸着吃食要不来,大嘴巴倒是能管够!告诉弟兄们,甭管谁身上还存着私房货,这会儿全都给老子掏出来,大家伙儿凑合着熬点稀汤骗骗肚子。谁要是再藏着掖着、想偷摸躲着吃独食,叫老子给抄出来,可别怪老子心狠手黑——你先别忙着走,我可记着你身上还带着点儿好玩意儿吧?”
  很有些不舍得地从怀里摸出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副官小心翼翼地将那油纸包捧到了白癞子眼前:“临出县城的时候从百味鲜捎带的羊羔子肉,虽说是搁了好几天、味儿有些不正了,可好歹还是个荤腥吃食……大哥你给我留点呗……”
  三口两口将那不大的油纸包中包着的羊羔子肉吃了个干净,白癞子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将手里油纸团成了一团,远远扔了出去:“就这么丁点儿的东西,你吃我吃都是塞个牙缝!等回了清乐县城,老子请你上百味鲜好好吃一顿就是了!这会儿……你就先咬牙扛着吧!” 抗命2_第二十七章 有心无心   十几堆先后燃起的篝火旁,烧煮食物的香味渐渐随着夜风飘散开来。也都不知道日军士兵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居然在篝火点燃之后,将七八个军用罐头扔给了只能用小铁鼎烧着清水的皇协军士兵。虽说对比着皇协军士兵的人数来说,这七八个军用罐头只能拿来塞牙缝,但掺和上一些从泉子沟中寻来的枯黄野菜,还有些从泉眼旁寻来的植物块茎,已经饿了好久的皇协军士兵一个个全都瞪圆了眼睛盯着小铁鼎里渐渐翻滚起来的食物,恨不能从喉咙里也伸出一双手来,好尽量将更多的食物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独自霸占着一个放了两个罐头和一些山药的小铁鼎,白癞子抽着鼻子闻着渐渐飘散起来的食物香味,懒洋洋地将身子靠在了背后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娘的……总算是能得着一口热乎食儿下肚了!给日本人扛活这些日子,这回真算得上是遭了大罪!等回了清乐县城,怎么说老子也得好好补养补养——上百味鲜吃个够本、喝个爽快,再去寻俩娘们儿,舒舒坦坦睡他娘的三天!”
  同样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蹲在篝火旁不断添着柴火的副官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也亏得大哥你能寻着泉子沟这地界,要不然……甭说现在这眼看着就能下肚的热乎食儿,那就是想得到口清水喝,也都千难万难!大哥,你说这日本人今天怎么都转性子了?明明粮食不够吃,可还拿了几个罐头给我们受用。”
  侧转了身子看了看身后同样在篝火上烧煮着食物的日军士兵,白癞子不屑地冷哼起来:“日本人能转了性子,那除非是狗改了吃屎!没瞧出来吗?眼下咱们的弟兄就在日本人外边裹了一圈,当真要是撞见了有八路军趁夜袭营,先吃枪子儿的肯定就是咱们!哪怕是叫八路军冲到了咱们身边,日本人也能趁着咱们弟兄跟八路军绞成了一堆的工夫,架起机枪把咱们跟八路一勺烩!就这七八个日本罐头,怕就是给咱们弟兄的上路饭!”
  “啊?日本人还打着这缺德主意?那……大哥,咱们运气怕是不会那么差吧?再说了,有这么多兄弟扎堆屯在一块儿,八路怕是也没那胆子硬撞咱们不是?只要熬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咱们一上大路,这条小命也就算是捡回去了……”
  “没胆子?八路军缺枪缺炮、缺粮缺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胆子!去——告诉弟兄们,今天晚上谁都不许偷懒,都给我把精神头打起来!只要能平安熬过今天晚上,等回了清乐县城,老子重重有赏!”
  虽然明知道白癞子的重重有赏,从来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嘴上热闹却没丁点实惠,可蹲在篝火旁添柴的副官却也还是拿捏出了一副感激的模样,朝着白癞子连连点头应道:“大哥仁义!等吃完了这口热乎食儿,我立马就去……”
  “吃个屁啊吃?赶紧给老子
  传令去,回来再吃!”
  “……那……大哥,你可千万给我留口汤……”
  尽管得了白癞子那空口许愿的命令,再必不可少地加上了副官狐假虎威的威吓,但那些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皇协军士兵中却并没有人将白癞子的命令当回事……
  从清乐县城出来到如今,一众皇协军士兵从来都是被日军士兵当成寻常时的辅兵、作战时的炮灰,苦活累活儿一样没少干,就连吃喝上也被克扣到了极限。能活着挣扎到眼下,各人都只当活一刻都是捡来的,哪里还有丝毫提起精神作战、警戒的念头?
  再加上好些时候水米不打牙,骤然间得了一口热汤水下肚,虽然只能骗骗嘴巴、哄哄肚子,可浑身上下却也都被这口热汤水欺瞒得松懈下来,疲乏的感觉也一个劲儿从骨头缝儿里朝外翻卷。在分光了那口热汤水喝下之后,几乎所有的皇协军士兵都眼皮打架,抱着枪佝偻在篝火旁,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呼噜!
  与疲惫至极、全然没了警戒意识的皇协军士兵相比,同样混了个半饱的日军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少数几名担任游动哨的日军士兵没精打采、蹒跚着脚步绕着内圈防御线巡逻之外,几个按照日军步兵操典设置的潜伏哨,几乎是在做好了伪装的第一时间里便闭上了眼睛。不过片刻之后,呼噜声已经从潜伏哨所在的位置响了起来……
  哨兵尚且如此,其他得到了休息机会的日军士兵更是不堪。不少日军士兵刚刚放下手中的饭盒,眼皮便重重地耷拉了下来,眨眼间便是鼾声如雷,就连岛前半兵卫也都只是多撑了片刻,在抽完了一支香烟之后,便裹着军大衣靠在一棵大树旁沉沉睡去。
  耳中聆听着不远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此起彼伏的鼾声,穿着一身青布大袄的莫天留慢慢倒退着朝后爬了十几米远,这才贴着一棵大树慢慢站起了身子,朝着同样倒退着爬到了自己身边的钟有田低声说道:“有田哥,我听着鬼子和二鬼子都睡死了,要不咱们这就动手吧?也都不用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了。”
  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同样穿着一件青布大袄的钟有田提着已经上好了弓弦的弩弓慢慢站起了身子,背靠着大树朝莫天留低声说道:“眼下才半夜的工夫,鬼子和二鬼子虽说都睡熟了,可要是受了惊扰,说不准还能有些个灵醒的蹦起来还手!咱们照着商量好的计划来办,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动手,那时候更稳妥!”
  听了钟有田一句话尾巴,佝偻着身子摸到大树旁的沙邦粹竭力压着嗓门儿朝钟有田低声问道:“有田哥,咱们打这埋伏,干吗一定要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动手?这里头……有啥讲究的?”
  朝着沙邦粹摆了摆手,钟有田拽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朝后退出了足足五十米远近,这才在一块大石
  头后蹲了下来:“棒槌,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一句话叫你说出来跟打雷似的,你就不怕惊动了那些鬼子和二鬼子?”
  耷拉着脑袋,沙邦粹很有些讪讪地低声应道:“有田哥,我当真是小声说话了……可我天生就这样,我也没辙啊……有田哥,你给我说道说道呗?为啥打鬼子的埋伏,要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动手才稳妥?”
  扭头看了看同样面带好奇神色的莫天留,钟有田倒也并不拿捏,竹筒倒豆子般地低声朝沙邦粹说道:“棒槌,这寻常人都是白天干活、夜里睡觉,每天睡得最踏实的时候就是天快亮之前的那一两个时辰。哪怕是那时候被人给吵醒了,脑瓜子里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过神来!到时候咱们有心算无心、明白人打糊涂鬼,自然是能多了好几分把握了!”
  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沙邦粹禁不住应道:“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小时候跟着天留去村里摸人家鸡窝,能得手了还跑得掉的,差不离都是天快亮之前下的手!天留,我脑子笨没琢磨出来,你咋也没琢磨出来呢?”
  狠狠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吗?再说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皇历了,还拿出来掰扯个啥?好好听有田哥说打仗的学问,别打岔!”
  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看了看莫天留,钟有田这才接口说道:“眼下天寒地冻,这帮子鬼子和二鬼子虽说都傍着篝火取暖,可到了快天亮的时候,篝火差不离都灭了,他们又懒得起来添柴,肯定会冻得手脚僵硬。就算是遇见袭击的时候能立马抓着枪,可准头方向就能差了好多。只要咱们冲得快、打得猛,肯定就能在他们瞄准了放枪之前贴过去。到时候近了身,鬼子的机枪、掷弹筒再凶,可也就拿着咱们没辙了!”
  自信满满地举起了自己两只沙包大的拳头,沙邦粹很是兴奋地低叫起来:“这话没错!鬼子打仗,也就是仗着他们枪炮凶猛。只要叫我冲到了他们眼前,我还真不信能有鬼子扛得住我这两只拳头!”
  虽说早已经在漫长的征战生涯中见识了足够多的格斗好手,但在看着沙邦粹那双结实得像是铁锤般的拳头时,钟有田还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棒槌,你倒还真就是个天生能吃刀口饭的好手!一会儿咱们进攻的时候,正好是天快亮的当口,天色也是越打越亮,到时候鬼子就算是想要摸黑打咱们冷枪,怕也是找不着机会了。战斗结束后打扫战场也方便,追击残敌也顺当,这也就是咱们为啥要把夜战的时间定在天亮前的道理!”
  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低声应道:“没想到这打仗的时辰拿捏,还有这好多的讲究!我说说书先生讲的三国演义里面,怎么老有那天时、地利、人和的说法,闹了半天……路数在这儿啊……” 抗命2_第二十八章 杀出黎明(上)   凌晨四点,在泉子沟口燃起的篝火渐渐地熄灭,而围着篝火酣睡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也全都是鼾声大作,睡得格外香甜。皇协军士兵派出的哨兵全都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抱着枪打盹儿,就连日军派出的游动哨也很有些懈怠,好半天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绕着日军独立设置的内层防御圈转悠片刻,脚下跌跌撞撞,眼睛也都只顾着看清脚下道路,全然没有朝着周遭林地中扫过片刻……
  微微抽了抽鼻子,孟满仓反手抽出了一长一短两把狭长的战刀,轻轻将刀身在身边泥地上蹭了蹭,让泥土遮挡住了刀身的反光,这才压着嗓门儿朝清一色装备了短枪与各色战刀的武工队员和八路军战士低声道:“眼下咱们在下风口,就算是有血腥味儿,上风头的鬼子也闻不太明白,准备动手——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响枪。破开一个口子之后,咱们分成两拨,一拨朝着两边扩,一拨朝着里面钻,一定要贴到鬼子身边去!”
  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样将弩箭那雪亮的箭头抹上了泥土的钟有田低声附和着说道:“鬼子和二鬼子之间留出了那么宽敞的射界,摆明了就是想叫二鬼子给他们挡灾!只要二鬼子把咱们给缠住,鬼子肯定就是机枪、掷弹筒一起上,把二鬼子跟咱们一勺烩了!满仓,朝着鬼子的防御圈里钻,这可是个硬活儿,你挑几个好手跟着。咱们后边的同志能不能躲开鬼子的暗算,一多半可就看你了!”
  朝着蹲踞在自己身边、如同一头洪荒巨兽般的沙邦粹歪了歪嘴,再又看了看一手攥着德造二十响手枪、一手握着一把柳叶长匕首的莫天留,孟满仓低声应道:“天留、棒槌都是打熟了路数的,自然不会落下。再加上从老部队里选出来的七八个拼刺、格斗的好手,该是够了!有田,你眼睛可给我瞪圆了!在我们没撞进鬼子的防御圈之前,万一有个失手的,可就全都得靠着你手里这家什找补了!”
  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钟有田低声应道:“不光是有我在后头给你们盯着,队长早带着苟大却和万一响钻林子里去了,老部队里的机枪手也做好了准备,你们只管放心——你们背后,有我们盯着呢!”
  微微一点头,孟满仓轻轻摆动着手中一长一短两把战刀,率先猫着腰朝数十米外皇协军士兵设置的哨位摸了过去。而在孟满仓身后,莫天留与沙邦粹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悄无声息地朝着睡梦正酣的皇协军哨兵摸了过去。
  双刀在手,孟满仓身上骤然涌出一股冷冽气息,顿时叫紧随在孟满仓身后的莫天留脖子上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就连平日里很是懵懂的沙邦粹,也有些不自在地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地压着嗓门儿朝莫天留低声问道:“天留,你觉出来没有?满仓哥身上……咋我觉得他身上有股冷飕飕的味儿?叫人浑身都不舒服!”
  有样学样地将手中抓着的柳叶长匕首在身
  边湿漉漉的泥地里一搅,莫天留也是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这还用你说?小时候说书先生讲三国、说水浒,那不就说过百般杀气、万丈威风?我估摸着满仓哥身上带着的这味儿,就是杀气了。一会儿多看着、学着点,你拿手的可也是跟人贴身打斗。能从满仓哥身上学到个一星半点儿,那你就算是得着了……”
  像是听见了莫天留与沙邦粹之间的絮絮低语,猫着腰走在最前面的孟满仓猛地回头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比画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慢慢地朝着一名背靠着大树坐着、将晋造三八式步枪抱在怀中打盹儿的皇协军士兵摸了过去。
  如同一只灵猫一般,孟满仓每前进一步,都是脚尖先着地,再慢慢蹭着地皮蹚开了巴掌大的一块平地将有可能被踩踏出声响的枯枝败叶拨弄到一旁,方才用半个脚掌稳稳当当踩在地上扎住了身形,不发出丁点儿异常的声响。
  而在站稳身形之后,孟满仓也从不着急立刻朝前移动身形,反倒总是保持着短时间的静止,顿住身形聆听周遭动静,在确定自己并没惊动任何目标或是山林中的鸟兽虫豸之后,方才开始下一步的举动。但这看似缓慢乃至静止的动作,却又并不影响孟满仓前进的速度。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孟满仓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名打着瞌睡的皇协军哨兵面前。
  缓缓地蹲下了身子,孟满仓轻轻放下了手中握着的长刀,慢慢伸手在脚边抓起了一把林间常见的、黏稠的腐殖土,闪电般地将抓了满把的腐殖土朝着那名皇协军哨兵嘴上捂了过去。也就在这同一瞬间,握在孟满仓手中的那把短刀像是后发先至一般,猛地捅进了那名皇协军哨兵的喉咙里。
  朝后轻轻蹭出半步,孟满仓双膝一分,毫不迟疑地用双膝压住了那名皇协军哨兵不断挣扎动弹的双腿,双臂也猛地一屈,用肘部顶住了那名皇协军哨兵的肩窝,顿时叫那名被刺穿了喉咙的皇协军哨兵丝毫都动弹不得,更是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好像是过去了短短一瞬,又像是经历了万年轮回,那名在睡梦中被捅穿了喉咙的皇协军士兵终于不再挣扎,不由自主抬起的双臂也软软地耷拉了下去。
  慢慢松开了紧紧按在那名皇协军哨兵嘴巴上的巴掌,孟满仓再次从地上抓了一把黏稠的腐殖土捂在了短刀刀口上,这才慢慢地抽出了捅进皇协军哨兵喉咙的短刀,侧身朝着身后蹲踞着摆出攻击架势的莫天留等人晃了晃被腐殖土擦得干干净净的短刀。
  迅速展开了攻击队形,几名手持短刀的武工队员和八路军战士迅速朝着孟满仓所在位置的两侧摸了过去。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一些几乎像是梦中呓语般的响动,接二连三地从或远或近的黑暗中传了过来……
  朝着飞快摸到了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与沙邦粹点了点头,孟满仓用手中的短刀指向了前方不远处一名同样在打盹儿的皇协军哨兵,几乎像
  是耳语般地朝沙邦粹低声说道:“棒槌,这个你办!”
  微微一点头,沙邦粹尽力佝偻着身子,朝孟满仓指点的那名皇协军哨兵摸了过去。或许是沙邦粹的身形太过健硕的缘故,行动之时难免会比旁人发出更大的声响,才刚刚摸到了那名皇协军哨兵面前,那名原本还在打盹儿的皇协军士兵却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很有些愣怔地瞪着骤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沙邦粹,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巴……
  都没等那名皇协军哨兵发出丝毫的声音,胳膊比寻常人都要长了许多的沙邦粹猛地一伸手,重重一拳打在了那名皇协军哨兵的喉头。伴随着轻微的喉骨碎裂声,唯恐那名皇协军士兵发出声音的沙邦粹猛地跨前一步,伸开了胳膊搂住了那名皇协军哨兵的脖子用力一拧,生生将那名皇协军哨兵的脖子拧得旋转了半圈,脑袋也软软地耷拉下来。
  盯着沙邦粹收拾了那名皇协军哨兵,孟满仓依旧没挪动位置,只是朝着不远处一团显得格外茂盛的枯干灌木指点着,低声朝莫天留说道:“那儿还有个潜伏哨,天留,你去办!”
  猛地一点头,早已经跃跃欲试的莫天留在孟满仓话音落时,已经飞快地蹿了出去,如同一头在山林中飞快奔跑的山羊一般,踮着脚尖蹿到了那一大团灌木旁,却是猛地侧着身子躺了下去,像是一只硕大的蜥蜴抓捕猎物一般用双手、双腿盘住了那一大团枯干的灌木,手中的柳叶长匕首也狠狠地朝着被枯干的灌木裹住的皇协军潜伏哨兵的喉头捅了下去。
  骤然间被人用双臂和双腿锁住了身形,喉头上也狠狠挨了一刀,几乎还在睡梦当中的那名皇协军暗哨虽说产生了下意识地挣扎、踢踹,但动作的幅度却是极其微弱,甚至都没能让堆积在他身上的枯干灌木发出太大的声响……
  看着莫天留那很有些别出心裁的刺杀方式,孟满仓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些许讶然神色,动作飞快地扑到了刚刚拔出了柳叶长匕首的莫天留身边:“天留,你这是啥路数?”
  不等莫天留说话,同样摸到了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却是抢先低声应道:“这就是小时候天留领着我去偷人家羊的时候用的路数。用个破柴草垫子把羊一裹,再拿着家什把羊喉咙一捅,手脚身板一起上地抱住那羊,自然就没一点动静。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人家瞧见地上有血,这才知道……”
  伸手在沙邦粹脑袋上一拍,莫天留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叫道:“这都是哪年的皇历了,现在还拿出来掰扯?再说了,咱们弄来的那些羊可都是清乐县里恶财主家的。偷他们的羊,咱不亏心!”
  怏怏地耷拉着脑袋,沙邦粹很有些委屈地嘟囔起来:“亏不亏心的都不说,可你拿着杀羊的路数宰二鬼子,也亏得你想得出来……”
  眼睛一瞪,莫天留振振有词:“杀猪杀屁股,各有各路数,能把事办了就成,你管我用啥法子……” 抗命2_第二十九章 杀出黎明(中)   与那些在哨位上酣睡的皇协军士兵相比,日军派出的哨兵虽说也在偷懒打盹儿,但多少还保持着些警惕之心。固定哨上的哨兵隔不了片刻便会睁开眼睛看看身侧周遭的动静,游动哨虽说困倦欲死,可也总能摇摇晃晃地顺着巡逻路线溜达几步。在听到山林之中野鸟啼鸣时,甚至还能注目观察片刻、侧耳聆听一回,直到确认并无异常情况,方才耷拉下脑袋继续巡逻。
  除此之外,三处日军潜伏哨位上埋伏的哨兵,在偷摸着小睡了一两个小时之后,此刻却是来了精神,瞪圆了眼睛盯住了各自警戒区的动静。或许是因为天快亮时格外寒冷,品字形分布的三处日军潜伏哨位置上,埋伏的哨兵全都在不自觉地微微扭动着身形,就像是一条条想要扭着身子躲进粪堆中的蛆虫一般……
  蹲在一处足有牯牛大小的岩石后,孟满仓从岩石侧面露出了一只眼睛扫视着日军哨兵的动静,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缩回了身子,压着嗓门儿朝蹲踞在岩石后的莫天留与沙邦粹说道:“鬼子的固定哨和游动哨都好对付,为难的是那三个潜伏哨!”
  随手捡起了一块碎石,孟满仓三下两下便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画出了个粗陋的图形:“设置潜伏哨的鬼子是个打仗的行家,三个潜伏哨选的地势都不错,彼此之间都能瞧得见。想要悄没声地办了这三个潜伏哨,那就只能同时动手!”
  眨巴着眼睛,沙邦粹看着孟满仓画出来的那幅粗陋草图,很有些难以理解地低声问道:“满仓哥,你画的这图形我看不明白,可我想着……要想同时动手,那咱们就只能拿捏好了摸哨的快慢?咱们平日里也没练过这活儿啊?这节骨眼上猛不丁要拿捏这样的分寸,怕是不稳当吧?”
  伸手轻轻在沙邦粹后脑勺上一拍,莫天留低声斥道:“你个棒槌脑子笨,心思倒还大得不行?满仓哥说的是三处一起动手,可没说三处一块摸过去!满仓哥,我琢磨得对吧?”
  微微一点头,孟满仓低声应道:“没错!这三处鬼子的潜伏哨周围地势都不一样,靠着咱们最近的这处潜伏哨夹在两块大石头中间,左右看不远、屁股后头全都扔给了另一处潜伏哨盯着。我琢磨着……这处潜伏哨交给你和棒槌。一会儿棒槌和你慢慢摸到这潜伏哨左边的几处灌木后边,眼睛看着我动手了,你立马也动手!”
  “这第二处潜伏哨在个小土坑里,藏在这儿的鬼子交给我了!剩下的那鬼子背靠着一棵大树蹲着,咱们轻易摸不过去,也就只能交给有田收拾了……”
  话音未落,钟有田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孟满仓等人身边。只是低头看了看孟满仓在地上画出来的草图,再从岩石一侧伸头看了看几个日军潜伏哨所处的位置,钟有田立马从背后背着的弩箭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镞足有一指长的弩箭,轻轻安在了弩弓上:“背靠着大树的那鬼子归我了。”
  微微一点头,孟满仓再次伸头看了看几处日军潜伏哨的动静,默不作声地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摆了摆手,率先从岩石后贴着地皮爬了出去。
  眼见着孟满仓如同一条觅食的巨蟒般悄然出击,莫天留伸手一拍沙邦粹那坚实的脊背,有样学样地趴在了地上,从岩石的另一侧贴着地皮爬了出去。
  黎明之前,晨露浓厚,才刚贴着地皮爬出去十几步远近,莫天留的脖颈里已经滴进了不少枯干灌木上掉下的露水,浑身上下的衣裳也飞快地被浸了个通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莫天留狠狠咬牙忍住了骤然袭来的那种阴寒刺骨的感觉,摆在身子前方的双臂轻轻拨弄开拦路的枯枝败叶,只靠着双脚和下颚贴地发力,几乎是蠕动着朝两块大石头之间藏着的日军潜伏哨摸了过去。
  紧随在莫天留身后,身形健硕的沙邦粹恨不能把自己的身子按进地皮里边……
  哪怕是再三加了小心,可在身形移动之间,沙邦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得身侧周遭的灌木枯枝微微晃动。才爬出去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都不必爬在沙邦粹前方的莫天留提醒,就连沙邦粹自个儿都觉察到那名日军潜伏哨将目光朝着自己这边投注过来!
  微微翻着眼睛,莫天留盯着趴在两块大石头之间的日军潜伏哨,轻轻伸着脚尖在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沙邦粹头顶心蹬了两下,始终端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也直直地指向了那名日军潜伏哨!
  屏住了呼吸,莫天留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就连黎明之前在山林间肆虐的寒风,也像是骤然停歇下来。恍惚之间,莫天留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擂鼓般在天地间响起。方才还觉得寒冷的皮肤上,此刻也骤然浸出了一层白毛汗!
  一旦被那名日军潜伏哨发现了自己与沙邦粹的行踪,只要枪声一响,原本计划再三的摸哨渗透,就会演变成一场不得不为之的血拼厮杀!
  在拥有强大火力优势、宽阔的射界范围和足够作战锋线厚度的日军面前,那些做好了攻击准备的八路军战士将要面临的,或许会是一场付出了重大代价的惨胜,或许会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平局!
  甚至是……
  一场死伤惨重的屠杀!
  轻轻将扳机预压到了一触即发的位置,素来不敬神佛、不惧妖鬼的莫天留,居然在心头默默地念叨起来:“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和棒槌不叫那小鬼子瞧见……保佑保佑……”
  似乎是真有神佛听到了莫天留心头虔诚的默默祝祷,那名原本紧盯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潜伏位置的日军潜伏哨兵,居然在片刻之后转移了视线,就连原本指向了莫天留与沙邦粹这边的枪口,也慢慢地移动着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慢得像是蜗牛爬一般地呼出了憋在胸腔中的一口闷气,莫天留轻轻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再用脚尖轻轻在沙邦粹脑门心踩了两下,这才继续朝前慢慢地爬行起来。
  伴随着莫天留那加了百般小心的动作,方才像是骤然寂静下来的山林,也猛然间恢复了活力。林间的风几乎贴着地扫过,将那些枯干的灌木枝条吹拂得来回摆动,恰巧遮掩了莫天留与沙邦粹爬行时发出
  的声响与形迹。
  如同借到东风的诸葛一般,莫天留毫不迟疑地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尤其是在快要临近日军潜伏哨躲藏的石块时,莫天留更是微微撑起了身子,就像是一匹在山间奔袭的黑狼一般,飞快地冲到了石块一侧,轻手轻脚地贴着石块趴了下来。
  莫天留偷眼看着另一名日军潜伏哨左近缓缓接近的孟满仓,顿时轻轻松了口气,扭头朝着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沙邦粹歪了歪嘴,再伸手朝着石块一侧趴着的日军潜伏哨指了指,比画出了个沙邦粹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手势。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沙邦粹慢慢在原地匍匐着转过身子,将双腿尽力蜷曲起来,让自己背靠着石块摆出了一个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一双手也紧紧捏成了拳头用力撑在了地上,凝神静气地摆出了一副候令攻击的架势!
  几乎就在莫天留与沙邦粹做好了攻击准备的同时,伴随着晨风中一声像是风吹竹叶般的轻微啸声,同样刚刚爬到了另一名日军潜伏哨身边的孟满仓猛地跃起了身子,手中涂抹了泥土的长刀划过一道黑影的过处,一股血雾顿时喷薄而起!
  环环相扣的观察视角,让莫天留与沙邦粹左近的那名日军潜伏哨发现了自己的同伴遭遇了袭击,趴在两块岩石之间的日军潜伏哨兵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打算叫喊,撑在地上的胳膊肘也下意识地发力,想要撑起身子蹲踞起来。可还没等那名日军暗哨有太大的动作,已经摸到了那名日军暗哨身后的莫天留已经猛地跳起了身子,抓着那名日军暗哨的双脚用力一拽,顿时便将那名日军士兵拖得朝后猛地一滑,原本撑在地上的双肘也压根儿用不上力气,一张脸也狠狠地拍在了地上,大张着的嘴巴里满满地塞着林间的腐殖土,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熟练地一个纵身,同样做好了攻击准备的沙邦粹也像是一只撞进了狼穴的巨熊般,猛地跳到了两块大石头之间。早已经紧紧攥住的两只拳头带着猛恶风声先后打击之下,生生将那名日军潜伏哨兵的脑袋打得瘪了下去!
  手脚飞快地将那名被沙邦粹打得脑浆迸裂的日军潜伏哨兵拖到了大石头后边,莫天留一边手脚飞快地剥下了那名日军士兵身上的衣裳,一边低笑着哼道:“拖死猪、砸闷罐,清乐县城十里八乡有名收拾人的手艺,能死在这手艺上头……你个小鬼子也算是值了!”
  疑惑地看着手脚飞快剥着日军士兵衣裳的莫天留,沙邦粹低声朝莫天留问道:“天留,你这是干啥?”
  头也不抬地撕扯着日军士兵尸体上的衣裳,莫天留应声答道:“哨兵都拾掇下了,我捎带手去把鬼子的机枪也办了!只要鬼子的机枪派不上用场,咱们这一仗可就赢定了!”
  “可队长只说叫咱们拾掇了鬼子和二鬼子的哨兵,没说要动鬼子的机枪啊?天留,你这算是……算是违抗命令啊?”
  “什么命令不命令的,打鬼子和二鬼子,能得着便宜就上、能打赢了就成,旁的甭管那么多!快,过来帮我剥鬼子衣裳,一会儿沾上血就不好使了……” 抗命2_第三十章 杀出黎明(下)   几乎是下意识地服从着莫天留的命令,沙邦粹一边帮着莫天留扒拉下了那名日军士兵身上的衣裳,一边却是急声问道:“天留,你打算怎么办了鬼子的机枪?就这么穿着鬼子的衣裳混过去?”
  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日军构筑在身后不远处的两座机枪巢中耷拉着脑袋打盹儿的日军机枪手,莫天留微微点了点头:“这会儿鬼子的机枪手还没醒盹,就是瞧见有人走动,只要是身上衣裳看着差不离,他们自然也就不会起疑心!再说这天色还算不得太亮,鬼子也看不清人脸,我肯定能混过去办了鬼子的机枪!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帮我披挂上!”
  一边把刚扒拉下来的日军军装披到了莫天留的肩头,沙邦粹一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就你一个人去?那我咋办?这可就一身鬼子衣裳啊?”
  胡乱扣上了日军军装上的纽扣,莫天留低声应道:“别说只有一身鬼子的衣裳,那就是有好几身,也都没你能穿得上的——你不知道鬼子一多半都是小矬子,俩人衣裳连在一块儿才能塞得下个你啊?老实在这儿待着,帮我观风瞭哨!”
  瞪圆了眼睛,沙邦粹一把拽住了想要站起身子的莫天留:“这可不成!让你一个人去办鬼子的机枪,要是有个闪失,你身边连个能帮手的都没有!你再想个法子,要不然你也别去!”
  眼瞅着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沙邦粹犯了倔劲儿,生生被沙邦粹拽了个趔趄的莫天留急得叫道:“棒槌,你这时候跟我犯什么倔劲儿,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你叫我怎么想得出……”
  话说半截,莫天留却是猛地打住了话头,一把将沙邦粹按得趴在了地上:“你不能跟着,你得替我看着后路啊!你现在搁这儿等着,瞧见我办了鬼子的机枪手之后,你再赶紧朝着机枪那儿爬!要是鬼子机枪手瞧出来不对劲儿了……你带着手榴弹呢吧?”
  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自己怀里一掏,沙邦粹重重地点了点头:“三个,都是好货!”
  “你盯准了鬼子机枪手,只要他们朝着机枪上头伸手,你立马就上好货收拾了他们!棒槌,我这小命可是攥在你手里了,你可千万不要失手啊!”
  “就这么丁点远近,我肯定不能失手!天留,你就放心把后路交给我吧!”
  “成!那我去了,你可千万盯好了……”
  瞪着眼睛,重又趴在地上的沙邦粹盯着将三八大盖儿挂在肩头、大摇大摆朝着日军机枪巢走去的莫天留,却是很有些疑惑地自语着咕哝起来:“我怎么觉着……狗日的天留,你又蒙我!”
  尽管没能听到沙邦粹那满含怨愤的嘀咕,莫天留脸上却依旧浮起了一丝微笑,脚步也变得轻松了几分,一双眼睛也流星般地转悠着,仔细观察起了那些在泉子沟外宿营的日军排兵布阵的模样。
  虽然是在疲惫已极的情况之下仓促扎营,在得到了饮水和食物之后
  ,不少日军士兵也是忙着充饥解渴、并没有太过注重将仓促构筑的防御工事进行完善,但背靠着两个用岩石和枯木构筑起来的机枪巢,日军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掘土为壕,在很大一片区域中挖掘出了星罗棋布的单兵掩体,甚至还有手快些的日军士兵将几个单兵掩体连通起来,形成了一个个曲尺形或是半弧形的工事。
  依托着这些层层叠叠的工事,日军士兵所形成的火力网,足以拦阻百十人规模的近距离突击,甚至还有可能在机枪的掩护下发起反冲锋。
  一些枯干而又坚硬的灌木枝条被日军士兵砍伐下来,在各自掩体的射界前参差不齐地堆放着,虽然看着并不起眼,可在遭遇到对方突击时,那些枝丫蔓生的枯干灌木,却是能极大地阻滞对方的冲击速度。
  而在两座以掎角之势分布的机枪巢中央,六具掷弹筒分列其间,专用的榴弹也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掷弹筒旁。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些依傍在掷弹筒阵地旁酣睡的日军士兵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就能用六具掷弹筒对准来袭之敌炸出一片火海!
  虽说并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战阵训练,莫天留在看到了日军阵地分布情况时,头皮却依旧一阵阵发麻——这要是硬碰硬地朝着日军布置的防御圈上撞,恐怕冀南地面上的八路军就得蚀血本才能把这一百多号日军士兵拾掇下来。
  或许是因为莫天留太过专注地盯着那些日军士兵构筑的工事观察,脚下走路的动静也就难免大了些,一名背靠着构筑机枪巢的岩石打盹儿的日军机枪手听到了莫天留的脚步声,顿时强撑着睁开了惺忪睡眼,朝着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朝着机枪巢走来的莫天留哑着嗓门儿叫道:“桐川,现在就到了换哨的时间了吗?”
  耳听着那名日军机枪手哑着嗓门儿的问询声,莫天留顿时一个激灵,猛地耷拉下了脑袋,脚下也悄悄地加快了步伐,径直朝着机枪巢方向走去。
  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那名被莫天留脚步声惊醒的日军机枪手眼见着莫天留并没回答自己的问话,顿时提高了几分话音,朝着莫天留再次吆喝起来:“是想要偷懒吧?桐川,现在可不是能够偷懒的时候啊……”
  虽说压根儿都听不懂那名日军机枪手在朝着自己吆喝什么,但莫天留还是能从那名日军机枪手的语气中听出了些疑惑的意味。眼瞅着在机枪巢附近的单兵掩体中睡觉的日军士兵有些已经被那日军机枪手的喊话惊动,莫天留情急之下,脑中反倒是灵光一闪,猛地扯着嗓子咳嗽起来,捎带着还朝着那名开口问话的日军机枪手一个劲儿挥手,脚下步伐倒是愈发地加快了几分!
  似乎是被莫天留拿捏出来的那副古怪模样迷惑,原本已经对莫天留产生了些疑惑感觉的日军机枪手,此刻却是骤然间放松了自己的身板,就连眼睛都再次闭了起来,只是咕哝着自语般地说道:“真是个弱不禁风的家伙啊……在山林
  中吹上一夜的冷风,居然就能咳嗽成这样?京都那些养尊处优的家伙,到底还是不如北海道吃过苦的硬汉啊……”
  捂着嘴拿捏着一副咳嗽连连的模样,莫天留脚下几乎都要小跑起来,一头撞进了日军构筑的机枪巢中。都没等机枪巢中或坐或躺的三名日军士兵睁开眼睛,莫天留捂着嘴巴的巴掌猛地一垂,闪电般地从袖管里顺出了一把柳叶长匕首,狠狠地划开了一名日军机枪手的喉咙。
  从刀口处喷溅而出的鲜血激射直下,另外两名日军士兵顿时睁开了眼睛,惊愕地看着手持柳叶长匕首的莫天留,近乎本能地伸手朝着放置在自己身边的三八大盖儿抓了过去!
  没有丝毫的迟疑,莫天留手中紧握的柳叶长匕首再次划出了一道弧线,深深地捅进了一名已经抓住了身边三八大盖儿的日军机枪手微微张开的嘴巴里。
  并不拔出捅进了日军机枪手口中的柳叶长匕首,莫天留伸开了巴掌,合身扑到了机枪巢中仅剩的一名日军士兵身上,用力将那名日军士兵按倒在地,一只手死死捂住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嘴巴,另一只手却是屈指成拳,狠狠朝着那名日军士兵的喉结上打了下去!
  只是叫莫天留在喉结上重重打了一拳,机枪巢中仅存的一名日军士兵顿时便是身子一抽,原本朝着身边步枪抓过去的巴掌也下意识缩了回来,玩命地抓住了莫天留捂住了自己嘴巴的大手撕拽起来,鼻子里也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嗥声,就像是一头落入了陷阱、听到了猎人脚步越走越近的野兽,想要朝着自己的同伴发出求救信号一般!
  虽说那名被自己按住了身子、捂住了嘴巴的日军士兵从鼻子里发出的闷嗥声并不响亮,可在莫天留的耳中听来,却不吝于晴空霹雳一般。狠狠咬着牙,莫天留几乎豁出了全身的气力,玩命地朝着那名日军士兵的喉头猛击了好几拳,生生将那名日军士兵凸起的喉结砸得瘪了下去!
  感受着被自己死死捂住了嘴巴的日军士兵挣扎的力量骤然减弱,莫天留方才轻轻舒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了那名日军士兵还在抽搐的躯体旁,一双手也猛地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酸软……
  片刻之间,刀刺、拳击连杀三人,更何况在这搏命刺杀的过程中,还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这就更叫人觉得难上加难。即使是饱经战阵的老卒,一时间也难免会觉得有些许疲惫。
  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莫天留强撑着同样觉得酸软的身子,轻手轻脚地趴到了机枪巢的胸墙后,探头朝着沙邦粹趴着的方向挥了挥手。眼看着沙邦粹应手而起,莫天留立刻抱起了架在机枪巢胸墙上的歪把子机枪,转动着枪口指向了另一处机枪巢的方向。
  都还没等莫天留当真瞄准另一处机枪巢,从莫天留身边不远的一处格外宽敞的曲尺形掩体中,猛地传来了一声厉吼:“怎么回事?小次郎,你这浑蛋瞄准什么地方呢?” 抗命2_第三十一章 中心开花   下意识地将机枪枪口指向了那发出厉吼声的曲尺形掩体,莫天留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判断出自己下一步究竟该如何举动,那曲尺形掩体中呼喝出声的日军士兵已经再次大声吼叫起来:“你身上怎么有血……你不是小次郎!敌袭!敌袭!”
  吼叫声中,在各处单兵掩体或是堑壕工事中休憩的日军士兵顿时一跃而起,飞快地据枪瞄准了防御圈外各自负责的警戒方向。而那名发觉了莫天留行迹的日军士兵与其他几个同样在曲尺形掩体后睡觉的日军士兵,全都抓着各自的武器对准了近在咫尺的机枪巢中兀自愣怔的莫天留!
  眼看着行迹败露,莫天留顿时狠狠扣动了扳机,操控着早已经推弹上膛的歪把子机枪朝着那曲尺形工事打出了一长串子弹。但在歪把子机枪那强大的后坐力推动之下,除了开始的几发子弹打中了出声示警的那名日军士兵之外,其他的子弹全都远远地乱射了出去,反倒是将远处几名还没回过神儿来的日军士兵打得惨叫着趴在了各自构筑的单兵工事上。
  眨眼工夫,手中把控的歪把子机枪已经打空了所有子弹。将压根儿都来不及装弹的歪把子机枪朝着旁边一撂,莫天留闪电般地反手从腰后抽出了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横过手枪扫出了一个扇面,顿时将曲尺形堑壕中已经据枪瞄准了自己的几名日军士兵打得翻倒在地!
  猛地蹲下了身子,莫天留一边躲避着激射而至的子弹,一边熟练地更换着打空了的德造二十响弹匣,扯开嗓门大叫起来:“棒槌,上好货啊……”
  喊声方起,不远处已经传来了沙邦粹那闷雷般的吼叫声:“来了!”
  闷雷般的吼叫声中,早已经紧攥着两枚日式手榴弹的沙邦粹一跃而起,勾着日式手榴弹上保险栓的手指轻轻一挑,再将两枚日式手榴弹在身后岩石上用力一磕,抬手便将两枚日式手榴弹扔出了两道直线,直奔着另一处日军机枪巢方向砸了过去。
  手榴弹才刚脱手,已经显露了身形的沙邦粹顿时迈开了大步,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日军单兵掩体前,挓挲着蒲扇般的大手一拨,甩弄麦秆般地将掩体后据枪瞄准了自己的日军士兵紧握的三八大盖拨弄得歪到了一边。
  前冲之势并不停顿,更不去看那名日军士兵被自己拨歪了的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打中了什么,沙邦粹猛地一个纵身跃过了只有半人高的单兵掩体,结实的大脚狠狠在那名满脸惊恐仰面看着自己的日军士兵面门上一踩,生生将那名日军士兵的鼻梁骨踩得断裂开来,惨叫着歪倒在了一旁。
  人还在半空之中,沙邦粹一只巴掌已经伸进了怀中,将仅存的一枚日式手榴弹摸了出来,摸索着拔掉了手榴弹上的保险栓。借着双脚落地站稳的寸劲儿,沙邦粹猛地一弯腰,狠狠将日式手榴弹在脚边石块上一磕,抬手便将那枚哧哧冒烟的日式手榴弹
  扔进了身边另一处日军构筑的半弧形壕沟之中。
  原本已经据枪瞄准了身形健硕的沙邦粹,甚至连手指都已经将扳机预压到了即将击发的位置,可眼睁睁看着哧哧冒烟的手榴弹落到了自己藏身的半弧形壕沟中,两名藏身在半弧形壕沟中的日军士兵顿时惊叫着扔掉了手中的三八大盖,争先恐后地朝着半弧形壕沟外爬去。才刚刚爬出壕沟外缘,扔进了壕沟中的日式手榴弹已经轰然炸响,顿时将两名刚刚爬出了壕沟的日军士兵震得原地蹦起老高。
  抢前几步,沙邦粹一脚踹在了一名日军士兵脸上,将那名还没摸清楚方向的日军士兵踹回了被炸成了个巨大坑洞的半弧形壕沟中,顺势伸手捏住了另一名刚刚站起了身子、兀自摇摇晃晃没回过神儿来的日军士兵的脖子,重重一拳砸在了那名不断摇晃着脑袋的日军士兵面门上。
  如同被古老的攻城锤撞击的老旧城门般,被沙邦粹狠狠一拳砸在了面门上的日军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张脸便被打得凹陷下去,整个人也软软地直朝着地上瘫了下去。
  就像是拎着一条血糊糊的破麻袋一般,沙邦粹顺手将那名日军士兵软塌塌的尸体扛在了肩头,一边大步朝着莫天留藏身的机枪巢飞奔,一边顺手从那名日军士兵的尸体上摘下了两枚日式手榴弹揣进了自己怀中,捎带手的还把那名日军士兵腰间牛皮子弹盒中的子弹抓了出来,满把攥着撞进了机枪巢中。
  几乎是在莫天留手中把着的机枪刚刚开始扫射时,同样潜入了日军防御圈中的钟有田与孟满仓也迅速朝着莫天留占据的机枪巢方向靠拢。收起了手中那把短刀、转而手持着两把长刀的孟满仓半蹲着身子,如同旋风般地踩着寒鸡步的功架,看似蹒跚前行,实则快若闪电,不过片刻间便将几名临近掩体中的日军士兵劈翻在地。虽说其他日军士兵手中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在孟满仓身侧脚边打出了一连串烟尘,但孟满仓却浑然无事,只顾着像个关中麦客收割麦子般地收割着日军士兵的性命。
  而在孟满仓身后不远处,同样佝偻着腰身的钟有田平端着手中的弩弓,如影随形地顺着孟满仓开出的一条血路潜行。几乎不为人察觉的弓弦响处,总有一名想要朝着大开杀戒的孟满仓打黑枪的日军士兵翻倒在地。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孟满仓与钟有田两人也都冲进了莫天留与沙邦粹据守着的机枪巢中。
  大口喘着粗气,才刚刚撞进了机枪巢中的钟有田与孟满仓飞快地收拾起了各自顺手的独门家什,顺手抄起了两支带着血迹的三八大盖推弹上膛,半蹲着身子趴在了机枪巢的胸墙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正在用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莫天留叫道:“咋不用机枪?”
  横着德造二十响打出了又一个扇面,莫天留头也不回地大声叫道:“来不及上子弹!”
  “那你不会叫棒槌帮你?”
  “他就不会!”
  一枪将一名正要操作掷弹筒攻击机枪巢的日军士兵打得仰面翻倒,钟有田随手将三八大盖朝身边一扔,反身便抓起了被莫天留扔到了一旁的歪把子机枪,大吼着朝孟满仓叫道:“满仓,给我上子弹啊!”
  答应一声,孟满仓一边趴到了钟有田身边充当着副射手,一边却是大声叫喊起来:“队长他们也动手了!都动手了!”
  就像是个在田间捡拾着麦穗的老农般,半蹲着身子的沙邦粹一边从机枪巢中几具日军士兵的尸体上摘取着手榴弹,一边伸头朝机枪巢外看了看:“还真是!二鬼子的工事那儿也折腾开了……也有人抢了二鬼子的机枪,正逼着二鬼子朝鬼子这边撞呢!”
  用力拉动着枪栓,钟有田稳稳地据枪瞄准了几名还想要操控着掷弹筒对八路军进行攻击的日军士兵:“那咱们就再给鬼子和二鬼子添把火!”
  与莫天留那打得漫天花雨般的扫射截然不同,钟有田操控着机枪打出的长、短点射组合,却叫人听来像是一段节奏明快的锣鼓点。伴随着那如同锣鼓点般铿锵有力的机枪轰鸣声,几名想要强行靠近掷弹筒的日军士兵纷纷栽倒在地,甚至连几名仓促集结起来发起冲击、想要夺回仅存机枪巢的日军士兵,也都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龟缩在掩体后抽冷子还击,几乎不能对莫天留等人造成威胁。
  原本针对外围进攻而设置的防御圈,骤然间在中心位置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甚至连最重要的火力支撑点都被占据了一处,另一处也在第一时间里被炸毁,尽管身处防御圈中的日军士兵极具战场经验,面对着这样一团乱麻的局面,自然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也就是在这种束手无策的情况之下,防御圈外却又遭受到了凶猛的突袭。原本设立在内层防御圈外、期望着至少能略微抵挡第一波攻击,甚至是作为胶着作战地域的皇协军防线,几乎连一丝作用都没能起到!那些被骤然而来的袭击弄晕了头脑的皇协军士兵,甚至被攻击的八路军驱赶着朝日军防御圈内亡命奔逃,将原本还算得上有模有样的日军防御线冲了个稀烂!
  或许是感觉到了情况的严重,一名日军士兵终于压不住心头骤然涌起的慌乱感觉,一边盲目地朝着自己掩体前方胡乱冲来的皇协军士兵开枪射击,一边嘶声大叫起来:“岛前阁下在哪里?出来担当指挥的职责啊……这种艰难的时候,岛前阁下在哪里啊?”
  喊声方起,其他的日军构筑的掩体后,顿时也响起了附和的声音:“岛前阁下到底在哪里啊?”
  “难道是不名誉地逃走了吗?”
  “哪怕军衔只是军曹,这种时候也要站出来担当大任的啊!”
  纷乱的喊叫声中,终于有一名日军士兵带着几分惊惶与绝望叫喊起来:“岛前阁下在机枪巢里……恐怕已经玉碎了啊……” 抗命2_第三十二章 学无止境   背着两支沾染了血迹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怀里还抱着一箱子弹,莫天留大步走到了堆积成了一座小山的弹药堆旁,亮着嗓门儿朝正在清点弹药的苟大却叫嚷起来:“我这儿又寻着了两支晋造三八式步枪,捎带手还在草窠子里面找着了一箱子好玩意儿!大却哥,你猜猜是啥好玩意儿?”
  眼皮子微微一挑,苟大却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过了莫天留抱着的子弹箱,顿时便来了精神:“正经的歪把子子弹!这可是稀罕玩意儿!天留,你从哪儿得着的?”
  把满满一箱子弹朝苟大却脚边一搁,莫天留不无得意地反手指了指被沙邦粹炸毁的机枪巢:“就在鬼子机枪巢后边的草窠子里寻着的!方才收拾那挺被炸坏的机枪时我就琢磨,怎么就光见着机枪、没见着多少子弹?后来我四处一寻,还真就在草窠子里寻着了这一箱子弹!大却哥,有了这一箱子弹压箱底儿,往后你手里那机枪,可就能好好地威风几回了!”
  弯腰从箱子里抓出了几颗子弹,苟大却一边在手中逐颗掂量着那些歪把子机枪专用弹,一边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怕还是不成啊……鬼子用在歪把子机枪上的子弹,看着跟三八大盖儿用的子弹一般大小,可分量上要比三八大盖儿重一些。用这样的子弹打远处的鬼子,只要枪法能说得过去的,那就是一枪一个准儿!真要是把这样的好玩意儿用在机枪上……打起来当真心疼啊!”
  扭头看了看战场上被归拢成了两摊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的尸体,再看看苟大却身后堆成了小山的战利品,莫天留禁不住嬉笑着朝苟大却说道:“大却哥,你看你这心眼儿小的……咱们今天好好打了这么一仗,就能给你寻来一箱子好子弹。往后咱们再多打几回这样的仗,那好子弹不就能得着更多?等攒足了家底子,你还怕到时候过不了瘾?”
  仔细地将子弹放回到木箱中,苟大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就这么一仗打下来,前后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工夫,几十个村子的乡亲卷了家当、舍了房宅帮衬着我们,再加上老部队也差不多豁出本钱来厮拼,这才换了这么个最多算八成的赢面……折算本钱细想,咱们是赚了,可赚得也不多啊……”
  转头看了看那些聚拢在一起包扎伤口、喝水休息的伤员,再看看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用军装盖着脸的几十具烈士遗体,莫天留顿时没了方才找到机枪子弹时的兴奋感觉,怏怏地耷拉下了脑袋……
  虽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在武器装备上的巨大差距,却还是让八路军战士伤亡惨重。即使是拥有涂家村中乡亲慷慨贡献出来的上好药材,再兼得有韩老先生这样的红伤好手紧贴着战场抢救伤患,那些伤损了肢体的八路军战士也只有三成活下来的希望。即使是侥幸捡了条性命,今后也再难以在战场上挥戈厮杀……
  似乎是感受到了莫天留心头的沉重,苟大却强装着笑脸,伸手拍了拍莫天留的肩头:“别耷拉着个脑袋!这
  从古至今,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咱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革命,讲究的就是个活着干、死了算。只要能把小鬼子从咱们的地盘上赶出去,小命填进去也就填进去了,没啥大不了的!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都得高看一眼呢!”
  “说得对!为了打鬼子,咱们共产党人从来都不怕流血牺牲!只要咱们坚定地跟鬼子斗下去,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耳听着栗子群那有力的话语,方才还耷拉着脑袋的莫天留顿时抬起了头,迎着大步走近了自己的栗子群叫道:“大当家的,这话你不说我也明白!咱们村里孩子打架都没有打半截的道理,不分出个胜负输赢、不从小鬼子那儿把他们欠下的性命讨回来,我是说啥也不干!”
  赞许地点了点头,栗子群转头看了看架在一旁的那挺歪把子机枪,这才朝着莫天留说道:“这一仗打下来……天留啊,你可又违反了战场纪律了,你自己明白不?”
  重重一点头,莫天留毫不迟疑地应道:“大当家的,这我有啥不明白的?原本咱们商量好的,是抹掉了鬼子和二鬼子的哨兵之后,让大队人马贴近了再打。可是……大当家的,这打仗就跟打架一样,哪有见着了便宜不占的道理?当时小鬼子的机枪就在我眼前,不把这机枪拿下来,我这心里真是觉着过不去……再说了,咱们不也打赢了吗?”
  带着几分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栗子群温和应道:“是啊……咱们到底是打赢了!而且仔细数算下来,你这临时拿主意夺鬼子机枪的举动,还真就是派上了大用场。你和棒槌、有田、满仓四个人据守着机枪巢,压得小鬼子的掷弹筒根本就没法打响,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大部队进攻时遭受的火力压制。还有棒槌砸出去的那两颗手榴弹,歪打正着地把岛前半兵卫给炸成了重伤,叫鬼子在面临进攻的时候失去了指挥,成了一团乱麻,这就更让大部队的进攻减少了阻力!违反战场纪律是一回事,该罚的要罚。可有功劳也不能装看不见,该奖励的还是要奖励!功过相比,功大于过……”
  把栗子群话里的意思听了个大概,莫天留顿时嬉笑着打断了栗子群的话头:“大当家的,既然是功劳比过错大,那索性咱们就打一折扣,你也别罚我,顶天了少赏我点好处就是了?”
  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天留,栗子群应声说道:“好啊……这战斗经验总结还没做完,你倒是着急着要奖励了?说说看,你想要啥?”
  很是狡黠地眨巴着眼睛,莫天留抬手朝着远处被俘虏的皇协军士兵一指:“我要个大活人——就是那鬼子的翻译官,何龅牙!把他留下不杀,赏给了我吧?”
  不等栗子群说话,苟大却已经诧异得瞪大了眼睛,讶然朝着莫天留低叫道:“天留,你这又是要闹腾什么花样呢?这一仗下来,鬼子俘虏咱们一个没抓到,二鬼子倒是抓了不少,正打算甄别之后再处置呢。”
  “甄别?处置?
  怎么个甄别、处置?那不还是一刀砍了的处置法子?”
  “咱们部队有规矩,二鬼子身上有血债的、民愤极大的,自然是一枪崩了拉倒,为民除害。被迫加入皇协军的,教育之后再看具体情况决定如何处置。有乐意加入咱们八路军的,咱们欢迎。想回家过日子的,咱们发路费——以往咱们拿下茶碗寨,不就是用的这规矩吗?你咋还忘了?”
  “茶碗寨的是土匪,跟这些个二鬼子可不一样啊!就这些个二鬼子,平日里仗着鬼子撑腰,哪个不是蹦着高地祸害乡亲?照我说,把他们全都崩了估摸着能有几个冤枉的。可要是隔着一个杀一个,那肯定还得有漏网的!”
  “咱们打鬼子,那不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吗?这可是毛主席定下的规矩!”
  “团结也不能团结到二鬼子头上去了呀?就这些个二鬼子,以往做的坏事都不说了,就只是这半拉月的工夫,烧了多少村子?毁了乡亲们多少带不走的家当?就为了晚上烤火取暖,连乡亲们家里的门板、窗框子都拆了、砸了烧火!几个钟点之前,这帮二鬼子还朝着咱们放枪呢!大却哥,你看看那边倒下的那些弟兄,你敢说里头就没有被二鬼子害了的?杀了这些二鬼子给咱们的弟兄报仇,天经地义!”
  眼看着莫天留与苟大却两人话音越来越高,站在一旁的栗子群赶忙开口说道:“天留,咱们部队上有纪律,咱们就得遵守!哪怕是暂时不理解、有自己的想法,那也得先执行命令、遵守纪律!再说了,当时你都能琢磨出来咱们放了茶碗寨那些土匪是为了什么,你怎么就琢磨不出来咱们为什么要对二鬼子也这样?”
  只是略一愣怔,莫天留顿时回过味儿来:“死心塌地跟着鬼子的都给崩了,被裹着当了二鬼子的都给放了,日后敢当二鬼子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少。离了二鬼子,鬼子也就是瞎子、瘸子……大当家的,这路数我是明白,也觉着对,可我这心里……过不去!”
  “过不去就慢慢来!这打仗本来就学问深,哪怕天留你再灵醒,这里头的门道也都够你学一辈子的!对了,你要那鬼子翻译官何龅牙干吗?”
  “要鬼子的翻译官还能干吗?我要跟着何龅牙学日本话!”
  “学日本话?天留,你这又是琢磨的啥门道啊?”
  “大当家的,上回半夜打县城,这回围了小鬼子,还有以往想要混进清乐县城的时候,我差不离都是听见鬼子吆喝,可不知道咋答应。这鬼子都懂几句中国话,有那机灵些的大概都能听明白咱们在说啥。咱们要是听不懂鬼子话……说不准就得在这事情上头吃亏不是?再说鬼子在说话的时候,也都因为知道咱们不懂鬼子话,从来不避讳身边有人……”
  话说半截,栗子群已经连连点头应道:“就照着天留你说的办!不光是你要学日本话,咱们武工队的同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学日本话,还得好好学,一定得学会了!” 抗命2_第三十三章 百村大会(上)   涂家村外二十里,山林中已经能看见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直属部队派出的哨兵。道路两旁的高山陡崖上,也都安上了外人压根儿就看不明白的消息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不过一锅烟的工夫,涂家村里的八路军就能得到消息,甚至都能清楚地知道来犯敌军的具体人数和行军速度。
  每朝着涂家村靠近两里地远近,崎岖的道路旁就能瞧见一两处用青石和原木刚刚搭建好的哨棚。虽说如今入冬的日子里,那些扼守着道路的哨棚能叫过路人看个一目了然,可只要来年开春、草长苔丰,最多到入夏的时候,这些异常结实的哨棚就能与道路旁的山野融为一体,寻常人就算是凑到了哨棚跟前,估摸着也瞧不出来。
  除此之外,走不出三五百步,道路当中和道路左边能走人的地方,都会插着块一看就是急就章造出来的木头牌子,用土红的颜色写着几个大字——此处有地雷,请从左(右)绕行。也许是怕有人不识字,在每块木头牌子附近,都站着一位涂家村中的乡亲,大都是些半大小子,尖脆着嗓门儿给人指点引路。
  顺着崎岖山路慢慢行来,拄着拐杖的江老太公在小心翼翼又绕过了一处埋有地雷的狭窄路口时,禁不住轻轻地吁了口气,手搭凉棚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涂家村房舍,喃喃自语般地低声絮叨起来:“筚路蓝缕,积攒一家一当;步步为营,可见胸中甲兵……这八路军,怕是真能成些气候啊……”
  尽管同样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气喘吁吁,但在江老太公刚刚停步之时,紧随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已经忙不迭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日军水壶,殷勤地递到了江老太公面前:“太公,走了这么久了,想着您也是乏了?咱们就在这路边歇歇、喝口茶水,等会儿再走半个时辰,怕就能到了涂家村的地头了。”
  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了管家递来的日军水壶,江老太公浅浅地啜了几口温热的茶水,这才回手将水壶递给了管家:“也真难为你想得周到,怕我走热了身子,喝凉水激出病来,一路上都把这水壶揣在怀里暖着。你也喝点水吧……”
  话说半截,江老太公却是猛地打住了话头,低头看了看抓在自己手中的日军水壶:“这水壶……”
  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管家应声答道:“这水壶是天留孝敬您的。知道这回您要到涂家村开这百村大会,怕您路上渴了,咱们那竹筒水壶也不方便带着,专门托人给您送来的。听送来这水壶的八路军说,这水壶还是天留他们这回打了胜仗,从鬼子那儿缴……缴获来的,算是得胜彩头呢!”
  江老太公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伸手将水壶递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管家:“一场大战,倒是当真把清乐县
  城里的鬼子打寒了胆子!听人从清乐县传回来的消息说,落荒逃回清乐县城里的鬼子只有四五十号,二鬼子逃回去的就更少。这些天清乐县城都封了城门,足见天留他们这一仗打的……一扫阴霾啊!不歇了,咱们走!”
  “太公,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吧?涂家村开百村大会,清乐县境内百十个村子主事都要到齐,咱们怕都是来得早的了。咱们慢慢走着,能赶趟儿!”
  “早些到了涂家村,也好早些看看那些能把鬼子打寒了胆子的八路军,到底是如何气象啊!”
  “那您慢着点……山路不好走,我搀着您……”
  一路蹒跚,更兼万千小心,当江老太公与管家二人走到涂家村村口时,却还是狠狠滑了一跤。虽说在管家扶持之下,并没有受伤,可身上穿着的一身富贵员外衫,还是沾染了些泥土。
  忙不迭地帮着江老太公粗粗拂拭了衣服上的尘土,管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名帖,正要照着平日里过村拜客的规矩,朝着涂家村中主事人物递送名帖时,村口道路上却已经走来了李家顺与栗子群一行人。还隔着老远,栗子群已经洪声朝着江老太公招呼起来:“江老太公,您老人家可算是到了!眼下这涂家村的百村大会,可就等着您了啊!我们李司令和我都已经来村口迎三四回了,总算是迎着您了啊……”
  端端正正地朝着栗子群一拱手,江老太公略带着几分诧异的模样应道:“当不得贵军长官迎候之情,老朽年迈昏聩,姗姗来迟,还请诸位赎罪海涵!”
  李家顺抢前几步,微微搀扶着江老太公,和声朝江老太公笑道:“江老太公,您可是我们八路军的大功臣啊!这要是搁在早年间,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可都是要给您抬得胜轿、敲厚德锣的!来村口迎候您老人家,这也是应当应分的!”
  江老太公谦和地朝着李家顺点了点头,一边举步朝着涂家村中走去,一边诧异地低声问道:“长官这话,老朽可当真担当不起。再说……老朽平日里足不出户,于贵军……何来功劳可言?”
  李家顺朗笑一声,并不答话,却是转头看了看走在江老太公身侧的栗子群,微微挤了挤眼睛。
  栗子群会意地微微一点头,和声朝江老太公笑道:“太公,这莫天留、沙邦粹、万一响,可都是从您大武村里出来的吧?自打他们加入了武工队,前前后后可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就连刚刚从大武村里加入武工队的那些新同志,在战斗中也都表现得很不错!这老话可都说过——家有长者贤,子孙自成才。太公,天留这小命都是您给救下的,没有您当年慈悲为怀,可就没有如今天留的机智勇猛。细数来龙去脉……您这功劳可就不小了吧?”
  “栗
  队长谬赞啦……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天留如今成就,说到底,那还是武工队、栗队长教导有方啊……老朽万万不敢居功!”
  “咱们武工队能在清乐县站住脚,不也是靠着太公您输送军粮、兵员!就连大武村中韩老先生,眼下都加入了咱们八路军,一仗打下来,韩老先生可是帮着咱们救了不少受伤的同志啊!”
  “惭愧……惭愧啊!韩兄高义,更兼洞明世情,老朽自愧不如啊……”
  “这回为了打鬼子,几十个村子的搬迁、坚壁清野,都是靠着江老太公派出管家去各村动员,乡亲们才能这么快地听从咱们八路军的指挥,帮着咱们八路军把小鬼子拖疲拖垮。没有太公您的大力帮助,哪儿来的这场胜仗?又哪儿来的今天这涂家村的百村大会啊?不瞒太公说,今天这百村大会,太公您可是要唱主角的呢!”
  江老太公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脚步顿时一缓:“栗队长,敢问……八路军对老朽,有何吩咐?”
  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大开着正门的一间大屋子,李家顺却在此时接过了话头:“太公,屋子里就是这回开百村大会的会场,咱们进去再仔细说吧。清乐县境内过百个村子里真正能服众、能主事的人物都到了,咱们八路军做事,讲究的就是当面锣、对面鼓,有啥话敞开说、有啥事明着办。一会儿咱们把话都说通透了,咱们想要请太公办的事情,太公您心里自然就有主意了!”
  江老太公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与李家顺等人并肩走进了那间足以容纳两百号人的大屋子里,鼻端顿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材气味。只是略一思忖,江老太公顿时讶然低叫道:“这怕不是……涂家村里专门制药的工坊屋子?这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话里就说过,涂家村制药的工坊屋子,就连涂氏族人也只能让每户的当家男人进,外人都不许在门前十步停留!却没想到……涂家村竟然把这工坊屋子都腾了出来开这百村大会?”
  都没等江老太公想清楚这出奇事情的来龙去脉,涂家村中几个老人已经迎到了门前,很是热情地朝着江老太公当胸一抱拳。须发皆白的涂九爷更是朗声朝江老太公笑道:“江老太公,咱们这可也有年头没见了吧?说起来咱们都在这清乐县地面上过日子,可咱们涂家村藏在这深山里面,村里人寻常当真是难得出去一回。上回咱们见面……怕是得有小十年了吧?江老太公您大发慈悲,用两千斤粮食换了我涂家村里几棵不值钱的药材?要是没了那救命的两千斤粮食,怕是我涂家村里的乡亲,都熬不过那年饥馑呐……江老太公,您快请坐!请上座!”
  涂九爷不由分说地连扶带拥,与涂家村中几个老人簇拥着江老太公坐到了一张摆在当着正位的宽敞椅子上…… 抗命2_第三十四章 百村大会(中)   借着与涂家村几位老人客套寒暄的工夫,江老太公丝毫不露痕迹地扫视着百村大会的会场布置,心头却是很有些讶然的感觉。
  寻常村寨中亲族议事,从来都遵从个上下尊卑。族长、宿老坐在上首,族中男丁依序排列在下边恭聆训示。长者无问,幼者不言,很是有些规矩拿捏讲究。即使是几个村寨中的长者联席议事,那也是各据一席,往来问答之中,更是有不少礼数上的规矩。
  可如今这百村大会的会场布置,却是将椅子团团围了几个圆圈。虽说自己坐着的是正位的宽敞椅子,可自己身后却也还坐着其他几个村子里说话管事的人物。粗粗打量几眼,倒也全都是些熟悉面孔,只是多年不见罢了……
  眼瞅着在自己落座之后,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屋子很快安静下来,还没等江老太公再开口朝涂家村几位老人询问些百村大会的细节,站在椅子围成的圆圈当中的李家顺已经亮开了嗓门开了口:“诸位都是清乐县中各村能主事的人物,有些是村长、有些是族长,在各自的一村一寨之地,那可都是无冕父母官!今天请诸位来涂家村召开百村大会,可也当真算得上是清乐县境内难得一见的盛举!我李家顺代表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的指战员们,欢迎诸位!”
  话音落处,站在李家顺身边的栗子群等人便率先拍起了巴掌。而在片刻犹豫之后,参加百村大会的各路主事人物,也渐渐加入到了鼓掌的行列当中。
  李家顺面带微笑地静候着掌声渐渐平息下来,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既然是把能在各村主事的诸位请了过来,那咱们客套话也就不多说了,也免得耽误各位的时间。先说这头一件——这回为了打退鬼子扫荡,被鬼子祸害了的村寨至少有二三十个,大多是房子给烧了、水井也让咱们自个儿填了。眼瞅着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回村的乡亲们没个屋子住、没一口干净水喝可不成。所以我们八路军冀南军分区开了个会研究出了个方案——照着先大村、后小村,先掘井、再建房的顺序,帮着各处被鬼子毁了的村寨,把过冬的房子重建起来,大家觉着有意见没有?要是觉着有啥不明白、有想法的,那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出来。”
  虽说李家顺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模样,可在李家顺把话说完后许久,坐在屋子里的各村主事人物却没有一个敢开口接话……
  世道纷乱,兵连祸结。清乐县中过百个大小村落中的老成主事人物,谁都经历过匪过如梳、兵过如洗的惨痛往事。虽说已然跟八路军打过一些交道,更是亲眼目睹了八路军分粮、退敌的行动,可多年以来形成的心中痼癖,却还是叫绝大多数主事人物存了七分小
  心——万一要是一句话说错,这八路军会不会……
  像是对这般景象司空见惯了,李家顺在静静等候了片刻之后,方才开口朝着沉默的各村主事人物笑道:“在我老家有句俗话,给秀才送书、给屠夫送猪,用得着的才是家什!话虽说粗糙,可我觉着道理还对。大家伙豁出去家当帮着咱们八路军打鬼子,更加上风餐露宿辛苦了好些日子,八路军帮着乡亲们重建家园,这本来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可要是咱们八路军豁出去气力办出来的事情,乡亲们嘴上说满意,可实际上用不着……咱们八路军白花了力气不说,乡亲们过日子可还是照旧艰难啊!所以我觉着咱们还是得有啥说啥,要不可就怕真应了那句老话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似乎是觉着李家顺说得当真实在,再次犹豫了片刻之后,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村主事人物,有些怯怯地站起了身子:“这个……李……司令,这先打井、再建房子的道理我懂。可为啥是先大村、后小村呢?”
  李家顺和气地朝着那小村主事人物点了点头,朗声应道:“眼下房子被毁了的乡亲们都在各处借住,这时日短了还好说,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个磕碰不便的地方。都不说旁的,吃喝拉撒就很叫人头疼了!咱们先建大村,一来是能尽快让尽量多的乡亲们回到自己的家园,尽快减轻其他村子里乡亲们的负担;二来也是因为重建时的人手考虑,毕竟那么多人扎在小村子里,也施展不开手脚吧?”
  那小村主事人物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很是服帖地应道:“是这么个道理……眼下房子被烧了的乡亲虽说都在亲戚朋友家借住,也都没受一点儿委屈,可天长日久下来到底是不方便呐……”
  环顾着周遭坐着的各村主事人物,李家顺见再没人提出意见,这才接着开口说道:“这第二件事情,可就要先问问各村主事的诸位了——以往咱们各处村寨遭遇到鬼子祸害的时候,损失有多大?这回咱们先有了防备,损失又有多大?”
  有了方才那小村主事人物率先开口做榜样,在李家顺话音刚落时,胆子大了不少的几个村寨中主事人物,顿时抢着开口嚷嚷起来:“咱们油坊村背靠着青蟒河,前面临着大路,小鬼子靠着汽车、汽船,眨眼的工夫就能冲进咱们油坊村里。以往远了的事情都不说,光是今年一年,咱们油坊村前后就叫鬼子抢走了好几大车上好的豆油,连打好的豆饼都给抢走了,说是拿回去喂牲口!村里的壮汉子叫强抓了去修炮楼、挖壕沟,累死的都不说,打死的就五个!还有两家的大姑娘,生生就叫小鬼子给祸害了……这年头,大姑娘叫鬼子坏了身子,哪儿有个活路?全都当着一村子人的面儿
  跳了青蟒河啊!可眼下这回先有了防备,叫鬼子给毁了的也就是村子里一些房舍。虽说咱心里照样心疼,可好歹全村老小的性命都保住了不是?值几个钱的豆油、豆饼,也都抢先埋藏起来了,等村里房子再盖好了,日子虽然艰难些,可还能过下去!”
  “墨斗村的情形也差不离!就因为咱们墨斗村是清乐县十里八乡有名出木匠的地方,鬼子每回来都满村抓丁给他们干活儿。活儿干完了一个大子儿不给还不说,就连饭食都不管!就为了修三岔湾鬼子炮楼,咱墨斗村生生填进去三条人命。家里头没了顶梁柱,那孤儿寡母的日子……这回亏得是八路军提前给了消息,还有江老太公派人传了话,咱们墨斗村上下二百多号人一个没伤,就连存在村子里的木料都先藏好了,房子也都没啥损伤,就是叫小鬼子烧了几副门板、窗框。明儿一回村,咱墨斗村自家手艺拿出来使唤上,说不准当天就能叫村里乡亲住进自己的屋子!那啥……我这儿多嘴说一句——要是八路军给各村盖房子,用得上我墨斗村里这点儿手艺,我墨斗村要人出人、要料给料,工钱不要,给个料钱、管个杂合面干粮就成!”
  “不怕诸位笑话,我青岩寨本来是穷得叮当响的一处小寨子,祖辈都仗着寨子后边山上采着的青岩、靠着石匠手艺混口饭吃。自打鬼子来了之后,我这青岩寨可就算是遭了大难,每个月都要给鬼子白白送去几十车打磨好的青岩,让鬼子修炮楼、盖据点用。这才几年的工夫下来,寨子后边的小山就被挖了个大豁口,寨子里的石匠也生生累死了好几个!可自打八路军来了之后,鬼子忙着应付八路军,倒是有日子没来青岩寨催要打磨好的青岩了!把话说到头儿,咱们青岩寨打心眼里念八路军的好呐!我这儿也拍着胸脯子说一句——八路军要帮着乡亲们盖房子,上好的石料,我青岩寨包了,管饭就成!”
  “细账都不算了,只说咱村里那上好的五头黄牛,要是没了八路军提前给报信,再加上江老太公派人来催促了好几回,怕是肯定逃不脱小鬼子的祸害!叫我说呀,这八路军来了就是好,保境安民,实打实的是替咱们清乐县的乡亲做好事呐!”
  在有些纷乱的嚷嚷声中,江老太公起初还转头看看那些吆喝得很是起劲的各村主事人物,但在片刻之后,却是微微垂下了眼帘,拿捏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姿态,犹如老僧入定一般沉默不语。
  而在屋子当中,李家顺与栗子群也都注意到了江老太公这副沉默的模样。彼此间对望一眼,李家顺直等到各村主事人物全都说完了各自想说的话语之后,方才和声朝着江老太公说道:“太公,您老人家也说说看?” 抗命2_第三十五章 百村大会(下)   沉吟良久,江老太公微微叹了口气:“生逢乱世,结社自保,原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过求个‘活’字。且如今遭逢国难……天下又哪里有靖节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啊?既无避世之法,那也就只能寻个求生之道!我大武村中的壮丁,原本就早已加入八路军武工队。战阵之上,也算得略有微功。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大武村既有其始,自然也就要全始全终!李司令、栗队长,今日这百村大会,对我等乡中老朽有何吩咐,也就请直言不讳吧。但有所命,我大武村江氏一族,无有不从!”
  李家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尖,沉吟片刻,方才斟酌着话语说道:“太公这话,倒是竹篙撑船——一竿子到底了!实话实说,打鬼子、保家园,这两件事情原本就密不可分,也都必须是八路军和乡亲们紧密团结在一起,才能够做到的事情。太公,虽说这回咱们把小鬼子劈头盖脸地收拾了一顿,估摸着短时间内,小鬼子也当真没那胆量再朝乡亲们伸手祸害了。可毕竟咱们只是打伤了一县之地的小鬼子,等鬼子援兵到了,咱们免不得还要跟小鬼子厮杀下去。咱们八路军打仗有章程,乡亲们应对鬼子的祸害,是不是也得列出来个章程才好?”
  江老太公微微一点头,和声应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跟小鬼子厮杀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输赢的事情,那自然是该要列出来个跟小鬼子斗下去的章程才好!李司令也不必再多客套,只管讲来就好,我等自然静闻其详!”
  当真不多客套,李家顺朝后退了半步,让出了会场当中的位置。而栗子群却是朝前跨了一大步,朗声朝着会场中朝自己注目的各村主事人物说道:“咱们要长期跟鬼子斗下去,这当务之急的头一件事情,就得要做到各村自保、百村联保!”
  “先说这各村自保——各村精壮汉子平日里就得编练成队,一旦遇见有鬼子出城祸害乡亲的情况,不能光顾着自家人收拾家当、逃命求活,得顾着全村老小一起撤退才行。各村女眷也得组织起来,把各家的家当拾掇利索,一定要做到平时用得上、急时搬得走,最不济也得能就近藏得住!”
  “咱们庄户人家的半大小子都当劳力用,没长大的娃娃平日里也都出门放羊、打柴、摘野菜、挖野粮,对各自村子周遭的山岭地势心里都有数,这就更应该组织起来。也都不必让这些孩子干那些风险太大的活儿,只要这些孩子在每天出门干活的时候,在各村周遭高处的山岭上盯着道路上有没有鬼子、能即时放倒了消息树就成!”
  “只要能做到这三件事,各村就能把损失减低到最小的程度。只要鬼子每回出城,都捞不着一粒粮食、得不着一点好处,天长日久下来,就能打破鬼子以战养战的妄想。而乡亲们的损失减少了,自然也就能更好地跟小鬼子斗下去!”
  话音刚落,整间屋子顿时
  响起了一阵议论声:“这法子不错!鬼子来了,啥东西都捞不着,自然也就没意思了!哪怕是各家的屋子叫小鬼子给毁了呢,那也就是些土墙坯子、陈年麦草,不值几个大钱。等鬼子一走,大家伙多花一把子气力,也就能再盖起来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只顾自己、不问乡邻的活命法子,可真是不能再掰扯了!乱世之中,抱团才能活得长,这可也是老辈子人留下的话呐!”
  “壮棒汉子、家里的姑娘、媳妇和半大孩子分开编练,各自能有各自该管的活计,看着就干脆利落,场面也不会乱,这法子当真好!”
  在有些纷乱的议论声中,江老太公却是用力咳嗽了一声,止住了身侧周遭的话语声,这才朝着栗子群和声问道:“这各村自保的章程,中规中矩,想来是栗队长深思熟虑所得的妙法。还请栗队长指教,这百村联保的章法又是如何?”
  栗子群感激地朝着为自己拢住了场面的江老太公含笑点了点头,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咱们先做到各村自保,接下来的百村联保也就不是太为难的事情。清乐县境内各村之间的大小路径,在座诸位主事人心中自然有数。只要弄明白了鬼子是从哪条路来的,咱们就能避开了鬼子朝别处转移。一村遇敌,撤出村子里的乡亲立刻分散到村子临近的其他几个村子去。这样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限度分散人员,叫鬼子想追都摸不着门路!”
  或许是已经对李家顺与栗子群说话办事的和气劲儿有了些适应,一名坐在门边的主事人物猛地扬声叫道:“那要是鬼子一门心思追下去呢?”
  栗子群回头看了看那名提问的主事人物,含笑应道:“鬼子要是一门心思追下去,那不正好吗?咱们各村自保的手段,可不光是为了让乡亲们躲开鬼子的清剿、扫荡,同时也能把消息尽快地传到咱们武工队和冀南军分区的老部队呀!鬼子一村一村扫荡下来,咱们八路军就迎着鬼子上去。这铁屏山方圆几百里,能打鬼子个埋伏的地形可太多了!等鬼子一脑袋撞进咱们安顿好的口袋阵里……”
  栗子群伸手在自己腰间挎着的德造二十响木质枪匣上一拍,自信满满地笑道:“咱们八路军手里的家伙什,可也不是吃素的!咱们能在乡亲们的大力帮助下打一场胜仗,也就能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打更多的胜仗,直到把小鬼子打出中国去!”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端坐在椅子上的江老太公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章程虽好,施行却难。各村之中,怕也难得村村都能找出来善编练、明战略的人才吧?”
  就像是生了一对顺风耳般,栗子群居然就在如雷般的叫好声中听到了江老太公的疑惑自语,顿时提高了嗓门说道:“为了帮助清乐县各村尽快完成自保工作,咱们清乐县武工队队员,会分散到各个村子里面
  ,手把手地帮着各村编练壮丁。冀南军分区的老部队里,也会抽调一部分有敌后武装斗争经验的老同志,尽快把妇女和儿童组织起来……”
  “把各村壮丁、女眷和孩子都编练起来……那总要有个名号吧?”
  “名号是现成的!各村壮丁编练起来的,就叫民兵队,前边加上各村的村名区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咱们还会给各村民兵队发放一些自卫武器!妇女同志们编练而成的叫妇救会,孩子们编练起来的叫儿童团……”
  “还给咱们各村的壮丁发家伙什?这可是大好事啊!平日里鬼子出城祸害咱们,有八路军武工队给咱们撑腰。要是撞见有土匪和零星几个二鬼子撞上门来,咱们自个儿就能拾掇了他们,也省得一村人叫几个土匪、二鬼子欺负得干咽气!”
  “栗队长,咱青岩寨里虽说正当年的后生少,可干石匠活儿的爷们儿,个顶个的都能当壮棒汉子使唤!要说给家伙什,能不能多给咱们一些?我估摸着……有二三十杆长枪,百十个掌心雷,那也就差不多了!”
  “咱村里虽说人丁少,可咱村离清乐县城近,时不时就有二鬼子进村强抢硬讹。这原本人丁少就怕不顶事儿,家伙什要再少了怕就更不成。栗队长,多给咱村一些掌心雷吧?那玩意搁在身上也不占地方,各家姑娘、媳妇和半大孩子都使得上。也不跟您多要,您给个二百个吧?”
  在再次纷乱响起的叫嚷声中,江老太公却是微微一抬手,在身边管家的扶持下站起了身子,略略提高了嗓门朝栗子群叫道:“栗队长,我大武村中尚有壮丁数百,尚堪调用。老朽欲择日再甄选大武村中壮丁十数人前往武工队中听从教导,待学得栗队长三分退敌本领之后,再回村编练我大武村民兵队、妇救会、儿童团,还望栗队长慨然应允。老朽年迈,更兼今日跋涉,着实体乏难耐,这就先请告退了……”
  眼瞅着江老太公自说自话般地说完一番话后施施然走出了屋子,聚拢在屋中的各村主事人物在片刻的愣怔之后,有那脑子灵醒些的顿时便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栗队长,我们村子里也有些壮丁,想要到武工队中跟您学些退敌的本事呐……”
  “说的是啊!武工队里一共就这么些人物,一村来一个、教会了再去下个村子,怕也得轮上许久才能轮得上所有的村寨。倒还不如咱们自个儿村寨里选些靠得住的壮丁去武工队学本事保家护土!栗队长,咱们能出十个壮丁……”
  叫嚷声中,好几个村寨主事人物已经耐不住性子,一窝蜂地拥到了栗子群身边,结结实实地将栗子群包围起来,叫破天般地吆喝着要将自家村寨中的壮丁送到武工队习练退敌本事。而在栗子群身后站着的李家顺,却是瞅了个空当悄悄退出了屋子,看着江老太公慢慢走远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自语起来:“这江老太公……倒还真是个啥都明白的老江湖啊……” 抗命2_第三十六章 初学乍练   热热闹闹的百村大会,终于在傍晚时分落下了帷幕。早有准备的涂家村中壮丁在村中场院周遭燃起了熊熊篝火,顿时便将夜晚寒风带来的阴寒驱散得无影无踪。从各家搬来的、勉强还能见人的大桌子上,各样山间野味、陆上珍蔬全都是拿大瓦盆装了,热腾腾端了上来,闻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从村旁老树下挖出来的大土坛子拍开了封泥,琥珀颜色、蜜糖般黏稠的陈年老酒倒进洗净的大瓦盆中,再兑上村中壮丁翻山越岭从何家大集买来的新酒。都不必再把酒烫热,冷洌酒香已然醉人。
  各自扎堆围拢着坐在各色桌子旁,刚刚经历了百村大会这般热闹场面的各村主事人物依然意犹未尽,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我还当是把村里壮丁送去武工队,学成了本事立马就能回村办事呢,闹了半天……这武工队里还不收短工,只认乐意当长工的。这回没辙,豁出去从村子里送去五个壮棒小子,只盼着这五个壮棒小子能早点学成了本事,能帮衬着村子里赶紧支应起自保的手段吧……”
  “要说武工队不收短工的路数,倒也算不得不公道。这老话早有人说过:一朝随师学艺,三年劳作报恩。哪怕是学个木匠行的手艺,学成了还得跟在师傅身边白干三年,算是报答师恩呢。更何况这武工队教的是乱世保命的本事,哪儿能容得人学成了就走呢?叫我算计着,咱墨斗村送去八个壮棒汉子参加武工队,怕还是少了些……”
  “这八路军武工队给咱们各村壮丁发家伙什的规矩,倒也算得上是新鲜。要看各村民兵队的本事大小发家伙什,这规矩……我怎么琢磨着像是房梁上吊着糖块哄孩子——蹦高了才能舔一口?”
  “你当八路军那家伙什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八路军武工队豁出性命从鬼子、二鬼子手里夺回来的,哪儿就能跟送野萝卜似的,见人就给俩儿?既然人家是靠本事夺来的,那咱们各村也靠本事去得来,公公道道!”
  “可靠本事也得不来那许多呀!大村撑破天了能给个十杆大枪,小村到头了也就三五支家伙什,子弹还得论着颗算,这哪儿够使唤呐?”
  “武工队栗队长不都说了吗?打一场胜仗,啥都有了——鬼子、二鬼子身上的家伙什可不缺!我也不瞒着兄弟几个,我是早瞧着村外十里那二鬼子的税卡不顺眼了!每回村子里送油出去,那税卡上的二鬼子都要伸手强抢硬讹地扒拉下些好处。等八路军给村里壮丁的家伙什到了,头件事我就得砸了那二鬼子的税卡!我早盘算过了,那税卡上能有三条大枪、不少子弹呐!”
  “仔细盘算起来,还得说大武村里江老太公是明眼人呐!早早就安插了莫天留、沙邦粹这样的壮棒小子去武工队学本事,人家都学成手艺能扛事儿了,咱们这些村子才刚起头!都不用多琢磨,大武村里的民兵队、妇救会、儿童团,怕就得是清乐县里头一份!”
  “说的就是呐!要师傅有师傅,要人丁有人丁,听说大武村中江氏一族还
  有藏着粮食、银钱的暗仓。只要江老太公舍得豁出本钱,啥事儿弄不成啊?”
  “话说到这儿……莫天留、沙邦粹在哪儿呢?不光是他俩,这百村大会这么热闹的场面,咱们可都没见着大武村中先去了武工队的那些壮丁呐……”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背后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的莫天留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这才使劲抽了抽鼻子,掰弄着手指头大声背诵起来:“出发叫出発,站住叫立ち止まる,弹药库叫弾薬庫,机枪叫機関銃,子弹叫……弾丸,睡觉是……寝る,吃饭……吃饭……吃饭叫米西米西!”
  显然都知道莫天留最后一句说得不对,同样坐在小板凳上的不少武工队员,都咧开嘴大笑起来。而被众多武工队员围在当中的何龅牙,也讪讪地赔着笑脸低声应道:“前头都对,就是最后一句……吃饭用日本话来说,叫食事。还有就是那个发音,不能太浊着劲头,要轻轻朝上挑……”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众武工队员认认真真地再次念诵起来:“出发叫出発,站住叫立ち止まる,弹药库叫弾薬庫,机枪叫機関銃……吃饭叫食事……”
  耳听着众多武工队员愈来愈熟练地念诵着与中文相对应的日语单词,何龅牙禁不住偷偷长吁了一口气……
  自打在泉子沟一战中被八路军俘虏之后,何龅牙立刻被蒙着眼睛押解到了这片荒僻的山林当中。才刚刚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厚厚黑布,何龅牙已然看见了佝偻着腰身站在自己面前的何财主。
  与何龅牙所想象的全然不同,早已经被八路军拘押起来的何财主看上去并没有丝毫受到虐待或拷打的样子。除了原有的大肚腩消减了许多之外,何财主的精气神倒是比原来在家中养尊处优时好了许多。
  各种各样翻卷在心头的疑惑,与被关押在同一间屋子里的父子长谈之后变得无影无踪。按照何财主的说法,自打被八路军拘押之后,非但没受到过任何的打骂侮辱,就连吃食用度上也都没被克扣消减。一天三顿虽说都是粗粮,可好歹每顿都能吃饱。隔三差五的,还能得着一顿细粮打打牙祭。
  除此之外,八路军中还有些看上去像是军官的人物来与何财主扯些闲话。虽说扯闲话的内容云山雾罩,可其中的一些道理听在何财主耳中,却都还有几分入耳。午夜梦回之时想起早年间做过的恶事,心中也多少有了些愧疚惊惧。
  比较之下,被八路军俘虏来的何龅牙得到的待遇,甚至比何财主还要高了许多。每天天色才刚亮,已经操练完毕的武工队员和一些经过精心挑选的八路军战士,全都会聚拢到被放出屋子的何龅牙面前,摊开用树皮做的本子,用烧焦的树枝做的笔仔细记下何龅牙所教授的每一句与日语相对应的中文词句,再囫囵吞枣般地记住那些拗口的日语发音。
  起初的一两天,何龅牙并不把那些让自己教授日语的武工队员和八路军战士放在眼中。毕竟这些武工队员和八路军战
  士连汉字都不认识几个,更不用提那些拗口的日语发音了。打从心眼里说来,何龅牙也只是抱着混一天算一天,能活命比什么都强的念头。
  可在短短的十来天后,何龅牙却惊奇地发现这些武工队员与八路军战士具有海绵般强悍的吸收能力。每天教授的日语单词,在第二天学习时略作考评,几乎每一个参加学习的武工队员与八路军战士都能分毫不差地念诵出来。虽然在语音和语调上还略有些瑕疵,但假以时日,这些纰漏全都可以飞快地被弥补起来。尤其是莫天留与其他几名一看就是军中悍卒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开始从单纯的鹦鹉学舌,开始朝着模仿自己日语发音的技巧上发展了……
  或许是因为何龅牙陷入了沉思之中,再加上所有的武工队员与八路军战士全都在聚精会神地念诵着刚刚学会的日语单词,没有任何人发现李家顺与栗子群已经悄悄地走到了众人身边。
  看着那些认真学习日语的武工队员与八路军战士,李家顺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比画着手势招呼栗子群退后了老远,方才笑呵呵地低声朝同样面带微笑的栗子群说道:“这帮小子学日本话的劲头还真不小啊!瞧着他们这认真的模样,怕是要不了多久,这日本话也就能学个大概了吧?”
  栗子群赞同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兵法不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咱们的同志学会了日本话,往后跟鬼子打仗,咱们占着的赢面就能更大一些了!”
  “说起你那武工队里的莫天留,倒还当真是个心细胆大的角色。这都没扛多久的枪,打仗的时候就能学会用脑子作战。更难得的是还能走一步、看三步,为今后跟鬼子的长期斗争做准备……老栗子,给你五支三八大盖,把莫天留换给我?”
  “五支步枪就想换莫天留?门儿都没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眼瞅着打了胜仗,手里头的家伙什也多了,你就想着要从养肥了的武工队里抽调好手补给老部队?我可明白跟你说,你那军械处的人马都是我给你弄来的,你可一点儿好处都没给我!眼下又惦记着我这莫天留?是想把敌工科给撑起来吧?”
  “咱们这回算是把小鬼子给打疼了,不能不防着小鬼子缓过劲来之后反扑啊!这敌工科要是能尽快组建起来,那咱们可就能在鬼子身边安上不少眼睛、耳朵,往后……”
  “甭跟我提往后!敌工科是要尽快组建起来,可你手底下也不是没人使唤啊?那些个老部队派出来学日本话的人,个顶个可全都是老部队里的人精,够你使唤的了!”
  “可他们毕竟还不熟悉清乐县的地形,当地话也还没学利索,一时半会儿怕还拿不出手啊……”
  “……嗯?你是不是又琢磨着啥行动呢?要不你也不能这么着急跟我要莫天留啊?到底啥事?”
  “说了你就把莫天留给我?”
  “给你不成,最多借给你用一回,行动得着的好处我还得分一半!快说,啥行动?” 抗命2_第三十七章 学以致用(上)   莫天留远远眺望着大路尽头矗立着的三座炮楼,伸手摸了摸藏在衣襟底下的德国造二十响手枪,再拍了拍挎在腰间的南部式手枪,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这回的活儿……狼窝里摸狼崽子、老雕嘴里抢兔子,怕是能得手也要脱层皮啊……”
  穿着一身怎么看都不算合身的皇协军军装,背着一支晋造三八式步枪、腰后却足足挂了八枚日式手榴弹的沙邦粹站在莫天留身边,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宫南县可不是咱们清乐县,好多事都不摸底!听人说千遍,不如自己看一回……天留,要不你找李司令说说,咱们别这么着急动手,好歹摸摸这地头上的路数再说?”
  穿着一身日军军装的莫天留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应道:“肯定不成!你出来之前没听李司令说吗?就因为清乐县周遭的四县盘踞的鬼子、二鬼子全都抽调兵力围堵能离开清乐县的各处路口,不少原本有鬼子把守的粮库、弹药库都没剩下几个鬼子,全都是仗着二鬼子看守门户。再加上其他各县的武工队到处折腾出来些动静,眼下刚刚撤回各自窝里的鬼子又都不得不窜出去镇压场面,不趁着这时候占便宜,等鬼子再回了老窝,咱们可就得不着好处了!”
  “这道理我也听李司令说了,可是……这宫南县鬼子弹药库,里面足足有一百多二鬼子,还有二十来个鬼子驻扎在里边。就都不算这些,那鬼子的弹药库外头足足有五道外壕,护着鬼子弹药库的三座大炮楼周遭还有六个小地堡。就算是咱们能打下这些炮楼和地堡,那弹药库外边还有两丈来高、五尺来厚的青石高墙。咱们手里最好的家伙就是这些日式手榴弹,就是捆一块儿怕都炸不开那院墙啊……”
  “这还用你说?宫南县鬼子弹药库,原本在大清国的时候就是冀南地面上有名的八大粮仓之一。防火、防水、防盗贼,百八十号库丁常年把守着,饥馑年间过万饥民围了这粮仓十天都没抢进去!都不说小鬼子,那就是我要收藏什么要紧物件,我也会把那要紧物件搁在这儿!”
  “可咱们眼下不是要藏物件,是要抢了鬼子藏在这儿的物件不是?就凭着咱们这二三十号人……天留,我这心里可真没底。”
  “怕了?怕了你上后边蹲着,看见我把那鬼子弹药库给拾掇下来了,你就过来出力气搬好货!”
  “谁怕谁是老王八!我是怕……这要是拾掇不下来鬼子这弹药库,咱们回去咋跟李司令和栗队长交代啊?”
  “看看——还是怕了不是?牤牛身板兔子胆,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我没怕!”
  “你刚自己亲口说的,这还没眨眼就不认账了?”
  “我……你……你又蒙我!”
  笑闹了好一阵子,直到走在两人身后的二十几名武工队员和八路军老兵全都跟了上来,莫天留方才收敛了嬉笑的模样,端正了脸色朝着面红耳赤的沙邦粹叫道:“行了,不闹了!就你脑子里琢磨过的那些事儿,李司令和栗队长老早就盘算过了。就在咱们身后十里地远近,李司
  令已经派了小二百人马等着接应咱们,歪把子机枪、掷弹筒全都带上了。真要是咱们混不进去鬼子的弹药库,那小二百人马立马就能冲上来硬攻。哪怕是攻不下鬼子的弹药库,最不济也能护着咱们退回来!再说了……咱们不还有个能帮着咱们混进鬼子弹药库的人物吗?”
  沙邦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被裹在身后八路军战士当中亦步亦趋的何龅牙,不禁压低了嗓门说道:“这何龅牙……当真能使唤得上吗?就在咱们出来之前,李司令可是把何财主都放回何家大集了。这手里没个肉票拿捏着,要是何龅牙临阵反水,咱们这二三十号人可就都搭进去了啊……”
  莫天留同样压低了嗓门,低声应道:“临阵反水?他何龅牙没这胆子!咱们手里可也有家伙什,只要他敢乱说乱动,咱们立马就能把何龅牙打成何莲蓬!再说了,咱们能把何财主放回何家大集,那就不能再把他抓回来?眼下的何家大集,可是跟原来不一样了,里面至少一多半商铺都向着咱们呐!”
  看着沙邦粹连连点头,莫天留转头看了看耷拉着脑袋、被八路军战士裹着走在队伍中央的何龅牙,扬声朝着何龅牙叫道:“何翻译官,麻烦您过来一下。”
  耳听着莫天留那明显带着戏谑意味的吆喝声,耷拉着脑袋的何龅牙顿时小跑着窜到了莫天留面前,朝着莫天留一哈腰:“莫长官,您有啥吩咐?”
  莫天留伸手在何龅牙肩头用力一拍,嬉笑着叫道:“何翻译官,来之前都给你说清楚了你该干啥,现在都还记得吧?”
  何龅牙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应声答道:“都记得,都记得呢!莫长官放心,我肯定配合贵军,拿下皇军……不不,拿下鬼子的军火库!”
  莫天留不置可否地低笑几声,环顾着身边那些换上了日军或是皇协军军装的武工队员,扬声朝注目看着自己的众人说道:“差不离也到时候了,咱们这就走着!穿着二鬼子衣裳的打头,穿着鬼子衣裳的殿后。何翻译官,你就跟在我身边,可千万别走远了!我这人胆小,一到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我这手指头可就喜欢哆嗦啊……”
  齐齐答应一声,穿着皇协军军装的武工队员们顿时在大路上列成了略带着几分歪斜的队列,脚下踢腾着道路上的沙土,拖泥带水地朝着弹药库方向走去。而在武工队员身后,穿着日军军装的几名八路军战士,却排成了整齐的行军队列,在莫天留的带领下大步前行。
  何龅牙紧随在莫天留身边,玩命地挪动着两条肥壮的大腿,小跑着跟上了莫天留的步伐。眼看着大路尽头弹药库前把守的皇协军士兵身影已然在望,莫天留扭脸朝着紧随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说道:“何翻译官,你教的那鬼子歌,没教错吧?”
  微微一个愣怔,何龅牙顿时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肯定没错!皇军……鬼子行军的时候,差不多都唱那歌……”
  “那你起个头,领着咱们一块儿唱!记住了,嗓门要大,最好是能遮盖着咱们这些人的声音。要是叫小鬼子听出来咱们
  唱得荒腔走板,头一个倒霉的可就是你!”
  狠狠咳嗽着清了清嗓子,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何龅牙看着莫天留搭在南部式手枪枪套上的手,再看看炮楼上晃动着的日军身影,犹如爹死娘嫁人一般地扯开了嗓门号叫起来:“吾等乃官兵,敌人为天地不容的朝廷之敌,敌将是古今无双的大英雄……预备,唱啊!”
  整齐划一地,莫天留等人立马扯开嗓门,跟随着领唱的何龅牙吼叫起来:
  “吾等乃官兵
  敌人为天地不容的朝廷之敌
  敌将是古今无双的大英雄
  追随他的壮士悍勇无比
  个个有不愧鬼神的英勇
  但是天诛地灭的叛逆者
  直到敌人全军覆没
  我们一起前进、前进
  拔起武士刀、带着必死觉悟向前进
  皇国之风与武士精神
  自维新以来便消亡无踪
  但在今天,日本刀又将闪烁世下,多光荣
  命丧刀下是武士不分敌我的宿命
  有大和魂的男儿,要死就在这一刻
  切莫落人后丢尽脸面
  直到敌人全军覆没
  我们一起前进、前进
  拔起武士刀、带着必死觉悟向前进”
  高声唱着《拔刀队进行曲》,莫天留等人脚下也渐渐加快了步伐,在大路上烟尘滚滚地直奔日军弹药库方向冲了过去。或许是当真还怕莫天留等人在唱歌时露出什么破绽,走在莫天留身边的何龅牙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几乎要将莫天留等人合唱的声音都全然压制下来……
  远远望见了有人顺着大路前往弹药库,把守着弹药库的皇协军士兵自然是早早地发出了警戒信号。但在看到没精打采被日军驱赶着走在前面的一队皇协军士兵之后,不少把守着弹药库的皇协军士兵全都松开了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尤其是听到了走在后面的日军士兵高唱着《拔刀队进行曲》之后,就连炮楼上的几名日军机枪手,也都慢慢地放松下来。
  把一排涂好了油的弹桥塞进了歪把子机枪的弹斗,充当副射手的一名日军士兵侧耳听着随风传来的歌声,很有些鄙夷地摇着头笑道:“这些家伙的嗓子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用枪油洗过了似的!一首充满了斗志的《拔刀队进行曲》,简直被他们吼成了听不出调门的怪叫……这到底是那支部队的傻瓜?他们的上官就一点儿都不管吗?”
  百无聊赖地按照作战操典拉动着枪栓推弹上膛,日军机枪射手赞同地点了点头:“最近的清剿行动太过频繁,或许是那些家伙的上官太过繁忙,这才疏忽了教训这些笨蛋吧……嗯?这些家伙总算还记得领取弹药的规矩啊?”
  看着在弹药库前一公里远近就停顿下来的队列,日军机枪副射手带着几分讥讽的神色应道:“如果不停下的话,你手里的机枪可就要用上了啊!有关性命的事情,总是会记得比较清楚的!” 抗命2_第三十八章 学以致用(中)   虽然早已经在战场上面对过黑洞洞的枪口,但在远望着那些藏在工事后、将枪口指向了自己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的身影时,沙邦粹还是感觉到有些头皮发麻。微微侧过了身子,沙邦粹干涩着嗓门朝紧随在自己身后的莫天留低声叫道:“天留,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啊……我怎么觉着不对劲……”
  凝神细看着那些在工事后闪动着的皇协军士兵身影,莫天留细着嗓门朝沙邦粹应道:“肯定能行!别忘了,眼下咱们穿着的可是鬼子和二鬼子的军装,对面的二鬼子一时半会儿看不穿!”
  “可咱们停下的这地界……离鬼子和二鬼子足有两里地啊!万一要叫鬼子和二鬼子瞧出来不对劲了,咱们朝上冲嫌太远,朝后退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鬼子机枪能打着的地方,我这心里总觉得不稳当。”
  “心里觉着不稳当?那瞧我给你来个稳当的……”
  伸手一拽紧随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莫天留大步朝着日军弹药库的方向走去,口中兀自朝着面色灰白的何龅牙低声喝道:“何翻译官,再把我要朝着鬼子说的话教一遍。”
  何龅牙哭丧着一张脸,应声答道:“私たちは清楽県守備部隊狩り小隊を清楽県守備部キャプテン官島前半兵卫阁命令を受け取って作戦に必要な弾薬、武器を交換戦損!”
  照着何龅牙所说的日语反复念叨了两遍,莫天留再次低声说道:“何翻译官,这话啥意思?”
  “我们是清乐县守备部队清剿小队,奉清乐县守备部队长官岛前半兵卫阁下命令,前来领取作战所需弹药,并更换战损武器……莫长官,您可千万别说错了啊……这要是说错了一个字,怕是对面炮楼上皇军……鬼子的机枪就得响了,咱们俩谁也逃不过去啊……”
  “说错了左右不就是个死?我说何翻译官,你平日里教给咱们八路军武工队的鬼子话,可都是当真教的?没藏私?没耍花样?”
  “莫长官,这性命攸关的事情,我何龅牙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在诸位长官面前耍花活儿啊……全都是当真教的,没藏私、没耍花样啊!”
  “那领弹药的鬼子要在弹药库前面两里地就停下来的规矩,也没错?”
  “这更不会错!皇……鬼子的作战要求里边就是这么规矩的,领取弹药的队伍必须在弹药库外一千米停下,等弹药库里的鬼子核对身份和领取弹药的命令之后,才能进入弹药库。要不然就会被视作敌军意图攻击弹药库,把守弹药库的日军就算是开枪,那也是有功无过!”
  “哦……鬼子这规矩还挺多?行,你说的这些路数到底是不是真的,咱们试试也就知道了!”
  尽力拿捏出一副日军操典行进中规范的步伐,莫天留昂首挺胸地引领着何龅牙走到了离日军炮楼外围工事前方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方才稳稳地站定了身形,看也不看炮楼外围工事中据枪对准自己的皇协军士兵,只是扬声朝着炮楼上探头探脑观望自己的日军士兵叫道:“私たちは清楽県守備部隊狩り小隊を清楽県守備部キャプテン官島前半兵卫阁命令を受け取って作戦に必要
  な弾薬、武器を交換戦損!”
  喊声方落,炮楼上立刻传来了个颇为严厉的回应声:“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家伙们,怎么会跑到宫南县来领取武器弹药?”
  深吸了一口气,莫天留朗声应道:“我们是担任清乐县县境道路封闭任务的派出部队,出发前得到的命令,就是在弹药不足时,可以前往宫南县境内的弹药库进行补给。”
  “可是你们不知道吗?就因为岛前半兵卫的无能,清乐县境内的清剿行动已经完败了啊!就连岛前半兵卫那家伙,也在清剿行动中不名誉的犬死了!”
  斜眼看了看微微歪着嘴角低声咕哝着应答日语内容的何龅牙,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副带着屈辱与不甘的神色,莫天留干涩着喉咙大叫起来:“这样在背后用不敬的言语讨论一位玉碎的上官,真的合适吗?!虽然岛前阁下发起的征讨受到了一些挫折,但是官兵们依旧在奋勇地作战啊!仅仅是我们这样的一支派遣部队,就击退了敌军十几次企图突破道路的攻击!这样的战绩,即使是在保定驻军司令部,也是可以在上官们讨论时被提起的啊!”
  似乎是对炮楼中日军的不屑态度异常恼怒,莫天留猛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牛皮子弹盒,从牛皮子弹盒中抓出了仅剩的一个弹桥:“如果不是考虑到返回清乐县城的道路上,还有很大的可能遭遇激烈战斗的话,难道我会愿意来宫南县听你们这些家伙的闲话吗?”
  像是觉得自己对待同胞的确刻薄了些,炮楼中说话的日军士兵终于从炮楼顶部的露台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朝着满脸激愤神色的莫天留叫道:“真是个容易生气的家伙啊!好吧……把你们需要的弹药种类和数目呈报上来,我们会尽快地与清乐县守备部队进行核实,同时也要向宫南县守备部队的上官报告!如果一切都没问题的话,肯定会把你们需要的弹药拨付给你们的!”
  就像是被人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棍,莫天留猛地弯下了腰、重重地朝着炮楼方向一鞠躬:“承蒙关照!实在是辛苦您了!”
  同样用力一鞠躬,何龅牙借着低头的架势,遮遮掩掩地朝着莫天留说道:“莫长官,我轻轻说一句您学一句,隔着远了差不多就蒙过去了!一会儿要是能混进弹药库,那您可千万……”
  “知道!一进弹药库,那可就是我装咳嗽你说话,我说何翻译官,啥该说、啥不该说,你心里有谱?”
  “莫长官放心,我这小命就在您手里攥着,我心里明白……莫长官,那电话线……”
  “咱们八路军办事从来稳当,说有人接应鬼子的电话,那就肯定有人在操办这事情!你管好了你自己要办的活儿就成!”
  与莫天留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在片刻的等待之后,炮楼上的日军再次探出了半个身子,朝着等候在炮楼外围工事前的莫天留叫嚷起来:“你们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家伙们到底在干什么?虽然岛前半兵卫已经玉碎,可是总还要有人管理日常军务吧?打了好几个电话,却连个接电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懈怠,简直是不能容忍的!”
  很有些意外模样地看着
  炮楼上探出了半个身子的日军士兵,莫天留大声应道:“这次的征讨作战格外艰难,或许幸存下来的上官们都在养伤,并不是真正的懈怠啊!那么……宫南县守备部队的上官,有何训示?”
  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探出了半个身子的日军士兵大声叫道:“宫南县守备部队的电话倒是接通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电话线出了毛病,只能听到有人在大声询问我们是谁,却无法对我们说的话做出适当的应答!像是这样的情况……恐怕你们只能再等等了。在我们联络上宫南县守备部队的上官、确认了补给命令之后,会给你们拨付弹药、更换战损武器的!”
  莫天留讶然瞪大了眼睛,急声叫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只能等候了!”
  回头看了看化装成皇协军士兵、摆出一副盔歪甲斜模样的武工队员,再看看化装成了日军士兵、同样拿捏出了一副疲惫模样的八路军战士,莫天留语气中的恼怒顿时变得显而易见:“就让我们在野外等候吗?我们已经连续执行了这么多天的任务,每天几乎都有战斗发生,弹药耗尽了,体力也已经到了实在无法支撑的地步!都站在了皇军的弹药库前面,却不能进入安全的弹药库中进行必要的休整?宫南县守备部队的家伙,就是这样对待皇军的同胞吗?”
  喊声方落,原本还算是排列得整齐的日军队伍中,有两名日军士兵却是一声不吭地瘫软了下去。伴随着那两名日军士兵瘫倒在地,原本还算严整的日军队列顿时乱成了一团,几个粗细不一的嗓门,更是扯破天般地叫喊起来:“佐佐木,不要紧吧?”
  “一定要坚持住啊,片山君!”
  “还有包扎用的绷带吗?佐佐木身上的伤口迸裂了啊……”
  “哪怕是冷水都好,给片山君拿些水过来吧!”
  伸手抓住了腰间空荡荡的水壶晃动了几下,莫天留恶狠狠地仰头朝着炮楼上的日军士兵大吼起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忍受伤痛和饥渴吗?哪怕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在这样陌生的土地上,说着同样的语言,也该得到些关照吧?!如果是必须等待,那至少也要让我们能有个安全的地方休息片刻,给一些食物和水,让我们的伤员得到必要的治疗啊!”
  眼见着两名倒在道路中央的日军士兵凄惨的模样,再看看莫天留那副气愤难平的架势,在简短的商量之后,炮楼上应答的那名日军士兵再次探出了身子:“真是些麻烦的家伙!好吧……皇军的士兵,可以进入弹药库内休息!不过那些皇协军的家伙不能过来,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
  回头看了看那些化装成了皇协军士兵的武工队员们,莫天留应声答道:“让那些家伙依靠在工事外围驻扎吧!如果没有人盯着这些家伙的话,恐怕这些家伙会悄悄地溜走呢!听说在这一次征讨作战当中,至少有几十名皇协军士兵携带着武器叛逃。虽然杀掉了一批这样的浑蛋作为警示,可还是不能遏止住皇协军士兵叛逃的势头!就连跟随我们这支派出部队出征的皇协军士兵当中,也出现过几名叛逃的家伙啊……” 抗命2_第三十九章 学以致用(下)   左盘右绕,莫天留与化装成日军士兵的八路军战士接连越过了三道外壕,方才走到了迎着大路的那座炮楼下。微微抬眼看了看炮楼上跟随自己脚步移动的机枪枪口,莫天留不禁低声冷哼道:“狗日的小鬼子……对自己人都存着七分戒备!这要不是咱们早留着后手,怕是光靠着咱们这二三十号人,压根儿就拾掇不下来鬼子的这弹药库呢!”
  何龅牙小心翼翼地紧跟在莫天留身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几个从炮楼中走出来的日军士兵,禁不住低声朝莫天留说道:“莫长官,我估摸着这些鬼子是要过来查验你们的身份。你们琢磨出来的那招儿……能管用吗?”
  莫天留乜斜着眼睛看了看满脸不安神色的何龅牙,低声应道:“这你就甭管了!记住了,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你可千万别离开我身边!要不然……”
  话说半截,莫天留却是猛地止住了话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而在莫天留身边,其他几名化装成日军士兵模样的八路军战士,也全都拿捏出了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三三两两跌坐到了地上,一迭声地朝着迎着自己走来的几名日军士兵叫嚷起来:“渴啊……请给我些水吧……”
  “不管是什么都好,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吗?最后的一袋纳豆昨天就分吃光了,实在是觉得饥饿了啊!”
  “请给我一个急救包吧?佐佐木身上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乱糟糟的叫嚷声中,何龅牙先是朝着炮楼中走出来的几名日军士兵挤出了个谄媚的笑脸,这才扭头冷着脸朝着炮楼前壕沟中驻守的皇协军士兵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还有一个懂人事儿的没有?没见着清乐县守备队的各位太君都饿了、渴了、伤着了?有水的赶紧拿水,吃的也立马叫伙房准备着!还有伤药、绷带,也赶紧寻去!这二十四拜都拜过了,要是叫诸位清乐县守备队的太君折在这最后一哆嗦上头,你们可自己掂量着,有几个脑袋够砍?”
  吆喝声刚落,何龅牙却又再次挤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朝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几名日军士兵笑道:“诸位太君,本人是清乐县守备部队翻译官,奉命跟随派出部队施行封锁任务,同时担负与其他皇军、皇协军部队协调任务……”
  就像是看一只跳出了山林的猴子在说人话一般,迎着何龅牙走来的几名日军士兵顿时停下了脚步。其中一名颇有了些年岁的日军老兵上下打量着何龅牙,很有些傲慢地沉声喝道:“只是一个翻译而已,居然就可以承担协调皇军作战任务的重任吗?清乐县守备部队,还真是有些古怪的事情在发生啊……”
  何龅牙点头哈腰地谄笑着,利落地谄声应道:“实在是因为皇协军士兵的素质良莠不齐,甚至连迅速理解皇军军令都不能做到,所以才需要我这样微不足道的翻译官来担当其中的联系协调工作,实在是……万分抱歉!”
  重重地一鞠躬,何龅牙甚至都没容得那名一看就是再
  征召士兵的日军老兵说话,已经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红布包袱,双手捧着递到了那名日军老兵面前:“就像是在这次的征讨作战之中,皇协军士兵面对着这样的缴获,居然都不知道珍惜。如果不是在下对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略懂一二,恐怕这样的缴获物,就要被皇协军的那些笨蛋们白白糟蹋了啊!”
  只是朝着何龅牙捧在手中、微微敞开的红布包袱瞅了一眼,那名日军老兵顿时瞪圆了眼睛,讶然惊叫起来:“这像是……佛祖的塑像吧?是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吧?”
  何龅牙用力点了点头,应声答道:“的确是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啊!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恐怕是一尊很有了些年代的佛像呢!尤其是在仔细观察之后,在下发现……”
  何龅牙手指轻轻一用力,毫不费力地从那尊小巧的地藏王菩萨佛像上掰下了一些泥块,露出了掩藏在泥块中的赤红色金属:“被泥土遮掩起来的金属,在下仔细看过之后,怀疑是赤金呢!可惜在下对佛家的学问并没有太过精深的研究,否则的话……”
  贪婪地盯着那尊看着像是赤金铸造而成的佛像,日军老兵几乎都没听清楚何龅牙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低声咕哝起来:“是赤金的佛像啊……哪怕只是计算赤金的价值,恐怕也能值不少钱了吧……”
  何龅牙眼中闪过了一丝正中下怀的得意之色,毫不迟疑地将那尊赤金的小佛像递到了那名日军老兵的手中:“真是没有想到,阁下竟然对佛家的学问也如此的明了啊!既然是这样的话,这尊佛像,也就请阁下妥善地保管起来吧!否则的话,让这样一尊蕴藏着佛家学问的佛像在战火中遭受损毁,也真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呢!”
  那名日军老兵下意识接过了何龅牙递到了自己手中的佛像,紧紧握住了沉甸甸的佛像,原本还算利落的嘴头子顿时变得钝拙起来:“这样……真的可以吗?毕竟是……缴获的战利品,上官也是有权优先处置的吧……”
  扭头看了看坐在地上低头咳嗽着的莫天留。何龅牙顿时压低了声音:“这是皇协军士兵缴获的战利品,交给任何一位太君处置都是可以的!更何况在这一次的征讨作战中,缴获的类似战利品并不止一件呢!啊……如果可以的话,请赐给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太君们一些食物和水吧。对他们来说,一口干净的水和一些热腾腾的食物,现在可是要比战利品更为重要呢!”
  忽然间得到了一笔意想不到的财富,那名显然能在弹药库做主的日军老兵自然不想再横生枝节。麻利地将用红布包裹着的小佛像揣进了口袋中,那名日军老兵顿时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快去准备干净的水和食物!吩咐厨房准备一些热腾腾的酱汤……”
  就像是在口袋里藏着个能容纳万物的百宝囊一般,何龅牙又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几支样式古旧的簪子,双手捧着递到了那名日军老兵的面前:“这些也是在这次征讨作战中得到的战利品呢
  !虽说不算是很值钱,但总也能当作一件值得夸耀的纪念品。如果拿回日本本土之后,也许能让太君们的邻居和朋友感到羡慕呢!请诸位千万不要客气,请吧……”
  纷纷伸手从何龅牙的掌心中取走了一两枚样式古旧的簪子,几名跟随在日军老兵身后的日军士兵端详之下,顿时喜滋滋地低声叫嚷起来:“居然是银子做的簪子呢!在家乡的时候,只有大户人家的女人,才会有一两件这样的首饰啊!”
  “这些支那人在逃难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全家最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像是这样的大规模征讨作战,能够得到这样战利品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呢!真是盼望宫南县也能进行一次这样的大规模征讨作战啊……”
  “的确是这样!比起岛前半兵卫来说,宫南县守备队的上官可是要谨慎许多了!在作战胜利之后,携带着山一样高的战利品回乡,古时候的武士们过着的,也就是这样的日子了吧!”
  “这样说来的话,虽然这些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家伙们的确是吃了些苦头,可总算是能有一些补偿了,总还算是好运气的家伙啊……”
  嘈杂而又低沉的议论声中,另外几名日军也飞快地从炮楼中跑了出来,直朝着被三座“品”字形炮楼护卫其中的弹药库奔去。再过得片刻工夫,依靠在弹药库厚实围墙后搭建的伙房烟囱里,也开始冒出了一股股泛着青灰色的炊烟,显然是有人在伙房中开始为莫天留等人准备起了热腾腾的吃食。
  很有些狼狈地挣扎着站起了身子,憋着劲儿咳嗽了好大一会儿的莫天留粗暴地将兀自朝着那名日军老兵点头哈腰的何龅牙推搡开来,这才朝着那名满脸都是高兴模样的日军老兵微微一鞠躬:“前辈,虽然宫南县境内并没有出现太多的反日武装力量,但也还是要千万小心啊!清乐县的这次征讨作战虽然失败,可也给在清乐县境内活动的反日武装力量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有一些被皇军打得无处藏身的反日武装力量,甚至已经潜过了清乐县边境,分散到了临近的宫南、遂平等县境内。万一要是那些家伙攻打宫南县弹药库,仅仅凭借着现有的武装力量,真的可以保护好弹药库不受损失吗?”
  虽然对莫天留骤然间提出的问题有些不屑,但还沉浸在意外之财带来的喜悦之中的日军老兵,却也并不太生气,反倒是笑着回身指了指高高矗立在身后的炮楼:“那些反日力量手中并没有能够攻坚的火炮,甚至连机枪都难以见到!而我们的炮楼上有足足六挺轻机枪和三挺重机枪,配合着炮台顶部的掷弹筒……哪怕是有上千人规模的支那正规军对炮楼发起袭击,恐怕也能轻易应对了吧!至于说弹药的损耗……背靠着这样一座弹药库,难道我们还怕没有足够的弹药使用吗?”
  话音刚落,炮楼上担任瞭望观察任务的一名日军士兵,却是猛地大声叫喊起来:“发现异常情况!数百人的队伍,像是支那军啊……准备战斗!敌袭,准备战斗!” 抗命2_第四十章 争功诿过   从担任瞭望警戒的日军士兵发出警报开始,不过是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三座炮楼中隐藏着的日军士兵已经摆出了临战时的阵仗。
  迎着敌军袭来方向的炮楼上,分列成两层的射击孔中,黑洞洞的机枪枪口缓慢地左右平移着,显然是在预测着射击距离基准线。而在炮楼顶部,隐约传来的标定迫击炮炮击诸元的吼叫声,也毫不掩饰地彰显着炮击准备已经完成的迹象。
  而在另外的两座炮楼之中,黑洞洞的射击孔内也有机枪枪口在缓慢地移动。几乎听不出先后的两个长点射打出的子弹,更是在炮楼外的荒地上打出了一片烟尘,清晰地标定了侧射火力范围线。
  在炮楼前的外壕中,那些原本就摆出了据枪警戒架势的皇协军士兵,显然也是早就经过了多次的演练。在炮楼上鬼子机枪打出了两次长点射之后,趴在外壕中的皇协军士兵也全都据枪趴在了外壕中凸出的单兵射击阵位中。其中几个看上去像是皇协军头目的老兵,口中更是一迭声地吆喝起来:“都趴好了!别胡乱放枪……”
  “身后有日本人的机枪和迫击炮,对面那些人没大炮助阵就没法攻进来!把稳了手里的家伙什,看准了再打!”
  “日本人可是开过赏钱的——一个脑袋两块大洋,守住了弹药库的,每人也都能得着一块大洋的好处!送上门的好处来了,不拿的是傻子啊!”
  与把守弹药库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相比,依托着外壕散坐了一地的那些皇协军士兵,此刻却是显得格外的慌乱。尤其是在日军炮楼上的机枪打出了两个长点射标定侧射火力范围线之后,被堵在外壕前方的二十几名皇协军士兵更是惊慌地跳起了身子,胡乱抓着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打过来了……清乐县八路军的大队人马打过来了啊……”
  “放咱们兄弟进去啊!把咱们堵在两军阵前算是咋回事啊?两边谁开枪,咱们都得先吃枪子儿啊……”
  “都是本乡本土的爷们儿啊,开个口子叫咱们进去啊!日后山不转水转,总能有机会报答爷们儿恩德啊!”
  叫喊声中,那些紧贴着外壕前沿的皇协军士兵已经自说自话地动手搬弄起了架设在外壕前的拒马,甚至用手中的长枪支起了用木桩固定着的铁丝网,没头没脑地朝着外壕中钻了过来。有几个手脚快些的皇协军士兵,甚至已经从铁丝网下的缝隙中匍匐着钻过了拦路的铁丝网,头下脚上地跌进了外壕中,抱着头一屁股坐在了足有一人深的外壕中,活脱脱就是一副被打破了胆子的鹌鹑模样。
  乍然见到那些被拦在外壕前的皇协军士兵不管不顾地朝着外壕里冲撞,站在炮楼外的那名日军老兵禁不住勃然大怒,指着那些胡乱叫喊着朝外壕中乱撞的皇协军士兵喝骂道:“浑蛋!这些胡乱冲撞的家伙,是要找死吗?机枪准备……”
  何龅牙忙不迭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连连鞠躬,急声叫喊道:“阁下,请您千万不要下令开枪啊!这些皇协军士兵都已经经历过了战场上的考验,虽然作战能力的确不值一提,可是他们对皇军的忠诚却是不用怀疑的啊!留下他们,哪怕是当成战场上的辅兵使用也好啊。尤其是在收集战利品方面,这些家伙还是能派上一些用场的……”
  眼见着绝
  大多数盔歪甲斜的皇协军士兵已经钻进了外壕中,那名日军老兵犹豫片刻,却也不得不狠狠地咒骂着转身朝炮楼中走去。
  安置在炮楼中的机枪,的确可以完全将外壕笼罩在火力范围之内。一旦有敌军攻入外壕,炮楼中的日军也会毫不犹豫地朝着外壕进行扫射,将刚刚攻入外壕中、与据守外壕的皇协军士兵搅到了一起的敌军一起屠灭!但在战斗还没真正开始之前,这样的方法却无异于自毁藩篱……
  何龅牙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那名日军老兵身后,回头看了看已经纷纷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的莫天留等人,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说道:“阁下,清乐县守备部队的皇军,是不是也可以跟随着您进入炮楼呢?在面对这样的战斗时,哪怕是一名足轻,也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吧?”
  那名日军老兵嫌恶地扭头看了看刚刚站起了身子、一副有气无力模样的莫天留等人,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莫天留扬声叫道:“你们……还能继续作战吗?!”
  莫天留偷眼看了看正朝着自己一个劲儿挤眼睛的何龅牙,顿时重重地点了点头:“帝国的武士,随时都可以应对战斗!”
  那名日军老兵不屑地撇了撇嘴,扭头朝着炮楼中走去,口中兀自低声咕哝着:“真是一些爱讲大话的家伙!好吧……全体,准备战斗!”
  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所有的日军全都钻进了炮楼中,紧紧关上了厚重的包铁木门。而在炮楼外的三道外壕中,所有的皇协军士兵也全都据枪瞄准了远处隐约可见的对手。就连那些跌跌撞撞钻进了外壕的外来皇协军士兵,也全都被催促喝骂着趴在了外壕中空出来的射击阵位上,哆嗦着双手将晋造三八式步枪搁在了身前。
  与开阔的外壕相比,原本就算不得太大的炮楼中一下子挤进了十几个人,顿时显得有些逼仄。尤其是有两名伤兵,在进入炮楼后便再次瘫软在地,这就更叫炮楼中的空间显得狭小。扭头看了看那些挤进了炮楼、但却像是全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日军士兵,主事的日军老兵禁不住恼怒地喝骂起来:“你们这些家伙……真的全都是笨蛋吗?!全部都挤进了一座炮楼中,到底是来帮忙协防的,还是在给我们添麻烦的?”
  都没等莫天留开口说话,始终都凑在那名日军老兵身边的何龅牙低声开口应道:“阁下,实在是因为作战太过辛苦,清乐县守备部队的诸位太君才会一起挤到离自己最近的炮楼中啊,还请您一定原谅!而且……”
  看着何龅牙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那名日军老兵顿时皱起了眉头,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朝何龅牙喝道:“吞吞吐吐的模样真是叫人讨厌!想要说些什么,就痛快地说出来吧!”
  何龅牙微微一鞠躬,像是有些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这才躲躲闪闪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低声说道:“实在是因为清乐县守备部队的诸君……虽然作战勇猛,但清乐县的清剿作战计划,到底还是失败了!想要洗刷失败的污名,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立刻获得一次胜利!如果能在这次弹药库的防御战中表现出色,在回到了清乐县之后,总也可以凭借着这样的功劳得到嘉奖吧?在洗刷污名的方面,恐怕也是有不小的帮助呢!”
  猛地一个愣怔,那名日军老兵顿时闭上了嘴
  巴,转悠着眼珠子琢磨起来……
  不论是在日军的精锐甲种师团中,抑或是担任地方守备任务的丙种师团序列,战场上的败绩,从来都会成为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尤其是对地方守备部队而言,被一些连制式装备都难以凑齐的反日武装打败,不仅在日后的升迁道路上会产生极大的阻碍,就是在平日里被提起时,也会被同为地方守备部队的同僚们当成笑柄。背后议论、甚至是当面讥讽都是家常便饭。
  可要是在战场上获得了一定的功勋,在积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或是升迁、或是返回本土的假期,这些在地方守备部队中通常难以得到的好处,就会迅速彰显出来。
  原本可以一口吞下的成功保卫弹药库的战绩,甚至都能换来一次回本土休假机会的功劳,若是被这些从清乐县来的、被打残了的守备部队人员分得一二,那得来的奖励说不准就要狠狠地打个折扣。
  一念至此,那名日军老兵顿时换上了一副假模假样的笑脸,朝着站在炮楼门口的莫天留说道:“像是这样的战斗,看守弹药库的本部人马已经足以应付了,的确是不需要客军助阵。诸君已经经历过了清乐县征讨战的辛苦,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诸君的勇武。像是这样不值一提的防御战,也就不劳诸君参与了吧!”
  像是被人一眼看穿了心思,偷眼看着何龅牙不断歪着嘴角的莫天留顿时显得慌乱起来,几乎是磕磕巴巴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叫道:“身为天皇陛下的武士,在战斗时必须奋勇争先……参与任何一场战斗……还请给予我们这样的机会吧!拜托了!”
  伴随着莫天留重重一鞠躬,其他那些挤进了炮楼中的外来日军士兵,也全都整齐地弯下了腰身,异口同声地大吼道:“拜托了!”
  眼看着这些外来的日军士兵摆出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弹药库中主事的那名日军老兵顿时变了脸色,丝毫没好气地低声哼道:“真是一群厚脸皮的家伙!难道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吗?!如果真的想要靠着胜利来洗刷战败的污名,那么你们现在就可以冲出外壕,用名誉的战死来做到这一点!”
  叫那名日军老兵毫不客气地戳中了心头痛处,方才还显得格外慷慨激昂的莫天留等人,顿时耷拉下了脑袋,一个个面带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沉默起来。
  像是想要在两帮日军之中打个圆场,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名日军老兵身边的何龅牙,却在此时低声说道:“阁下,虽然您已经做出了决断,可是好歹看在同为武士的情分上,也让清乐县来的诸君参与一些战斗吧!比如说……充任辅兵,搬运弹药之类的事情,虽然微不足道,可好歹也能……”
  话说半截,何龅牙已经知趣地闭上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摆出了一副奴才模样,恭顺地站到了两拨日军之间。而在片刻的犹豫、尤其是在垂手触碰到了口袋中刚刚到手的赤金佛像之后,弹药库中主事的日军老兵也不再说刻薄言辞,只是扭头顺着楼梯朝炮楼第二层爬了上去:“如果一定要参加战斗的话,那就担任辎重兵的角色吧!弹药库中的机枪专用弹,你们这些家伙该是不会弄错的吧?!”
  眼中蓦地闪过了一丝喜色,莫天留再次重重地一鞠躬,扯开了嗓门吼道:“承蒙关照,实在是太感谢了!” 抗命2_第四十一章 里应外合(上)   掀开炮楼底层一块厚重的木板,一条用青石垒砌起来的甬道之中,顿时冒出了一股悠悠凉气。几盏看上去有了年头的老旧马灯挂在甬道旁的墙壁上,勉强能照亮甬道内的道路。
  低头看了看那条通往弹药库中的甬道,何龅牙禁不住一缩脖子,情不自禁地低声说道:“这弹药库和炮楼之间还有暗道?”
  站在通往炮楼二层的楼梯上,弹药库中主事的日军老兵显然是对何龅牙表现出来的惊讶习以为常,很是带着几分自得的口气笑着说道:“这几条用作交通壕的甬道,原本只是从弹药库中连通外面的几条排水沟。在修建炮楼的时候,我们抓了一些支那人,对这几条排水沟进行了修缮,将这些排水沟深挖、修筑,改建成了这样掩藏在地下的交通壕。”
  同样带着几分自得的神色,另一名驻扎在弹药库的日军士兵笑着接口说道:“因为需要保密的缘故,那些修筑通道的支那人原本是要被立即处理掉的!可是很凑巧的,保定驻屯军司令部突然下达了征发劳工前往本土的命令,所以就把那些修筑通道的支那人送去了天津的港口。在送走那些家伙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有些羡慕的感觉啊……”
  像是被同伴说中了心事一般,站在楼梯上的那名日军老兵叹息着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如果能够回到本土,哪怕只是短暂的假期都好,那也会让人觉得很高兴啊……”
  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两名日军士兵之间的交谈,但在东拼西凑、连蒙带猜地听了个大概之后,莫天留的眼中却是依旧闪过了一丝狠戾之色。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莫天留朝着紧随在自己身边的孟满仓使了个眼色,率先跳下了那条透着凉气的甬道。
  顺着甬道走了不过十来步,莫天留猛地停下了脚步,侧身紧贴着甬道粗糙的墙壁站定了身形,压低了嗓门朝着紧随在自己身后走下甬道的孟满仓低声说道:“满仓哥,咱们的人都下来了?”
  同样侧身贴着甬道墙壁站定,孟满仓低声应道:“除了装成伤员的两个人,其他的都下来了!天留,这弹药库的情况跟咱们预先知道的不一样啊?如果鬼子搬运弹药都是在地底下,那咱们怎么给外边拉开了架势佯攻的大部队发信号啊?”
  只是略一踌躇,莫天留飞快地接口应道:“咱们跟大部队约定的是诈开了弹药库的大门之后点火为号,大部队立刻开始佯攻,咱们再趁机一个个收拾炮楼。等三座炮楼都给拾掇下来了,再叫钻进了外壕的棒槌他们动手!可现在……满仓哥,咱们一共就钻进来这十来号人,要是分散开来,拿下鬼子炮楼的活儿怕就不稳当了!我琢磨着……咱们借着给鬼子送弹药的机会,一个个炮楼先拾掇下来。等把三座炮楼都拾掇下来了,咱们再给大部队发信号?”
  紧紧皱着眉头,孟满仓习惯性地翻手摸了摸藏在腰后的两把短刀,沉吟着低声应道:“这么干……能把稳吗?要是万一有个闪失,其他炮楼里的鬼子要是琢磨过味儿来了,
  到时候鬼子把炮楼里的地道口一封,照样能靠着机枪和迫击炮挡住大部队的攻势。再加上外壕里的二鬼子回头一卷,怕是咱们这几十号人就交待在这儿了。”
  “至少咱们也能先拿下一座炮楼啊!到时候两边都占着炮楼的便宜,都有机关枪和迫击炮,大不了就是打个平手?”
  “那要是鬼子叫打疯了心,炸了弹药库怎么办?”
  “这个……我也有招儿!满仓哥,咱们也来不及细商量了,就照着这路数办吧!按照咱们起初得着的情报,弹药库里的鬼子一共也就二十来个,除了炮楼里的那几个,估摸着弹药库里最多还剩下五六个鬼子,咱们不响枪就能收拾下来!说千遍不如干一回,这就动手!”
  从腰后抽出了自己惯用的柳叶长匕首,莫天留急走了几步,挤到了甬道中行进队伍的最前方,抢先登上了通往地面的青石台阶,迎着把守在出口外的两名日军士兵便是重重一鞠躬:“前辈,您辛苦了!”
  乍然间见着通往碉堡的甬道中冒出了个陌生面孔,两名把守在通道出口的日军士兵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对准了莫天留,手指也将扳机预压了下去。但在听到了一句熟悉的日语问候之后,两名把守通道出口的日军士兵却又微微垂下了枪口,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弹药库,真的是想找死吗?”
  双手紧贴在腿侧,莫天留一边偷眼瞧着鱼贯走出了通道的八路军战士在身边列成了整齐的队列,一边朝着两名面带狐疑的日军士兵再一鞠躬:“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是清乐县守备部队派出执行清剿任务的小队,前来补充弹药补给时,恰巧遇到了这场战斗,所以遵从弹药库守备长官的指令进行协防,负责搬运弹药……”
  显然是知道清乐县驻扎的日军部队大张旗鼓进行的清剿行动遭遇了惨败,甚至连最高指挥官都已经阵亡,两名把守着通道口的日军士兵很有些不屑地冷笑起来,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你们就是那些清乐县的傻瓜啊!好吧……既然不擅长作战的话,至少在搬运弹药的时候,不要再出任何的纰漏了!”
  摆出了一副极尽谦卑的模样,莫天留恭声说道:“那么还请前辈指教——机枪专用的重弹,储存在哪座库房?还有一些迫击炮的炮弹,也需要尽快送到各个炮兵阵位上。”
  回手指了指被厚重围墙护在其中的几座库房,把守着通道口的一名日军士兵语气中奚落的意味丝毫不减:“机枪专用的重弹和迫击炮炮弹都在那边的库房中储存,在领取弹药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在领出单据上记录清楚啊!这里可是宫南县守备部队的弹药库,不能像是在清乐县守备部队时那样乱来!”
  又一鞠躬,莫天留立刻引领着身后列队的八路军战士,小跑着朝弹药库方向奔去。或许是因为远远看到了莫天留等人已经经过了通道出口两名日军士兵的盘问,把守在弹药库门前的四名日军士兵倒也没多问,
  只是飞快地打开了弹药库的大门,朝着莫天留等人大声吆喝起来:“加快些速度啊!战场上的同胞们可没有闲工夫等候你们呢!”
  嘴里大声答应着,莫天留等人愈发加快了步伐,转眼间便奔到了库房门前。只是探头朝着库房里打量了一眼,莫天留顿时眼前一亮——宽阔的仓库之中,几乎是齐着屋顶堆放着弹药箱。粗粗估算下来,这几乎都够让一个团的人马打上一场丰裕的攻坚战了!
  抬眼看着一个劲儿朝库房中打量的莫天留,把守在库房门口的一名日军士兵禁不住讥讽地笑道:“真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家伙!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为了配合你们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家伙进行征讨作战,宫南县也要做好足够的准备啊!如果清乐县的清剿作战能够成功,那么紧接着就该是宫南县进行相同的行动了!可惜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傻瓜们……”
  几乎都没细听那名奚落着自己的日军士兵在说些什么,莫天留已经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几名八路军战士使了个眼色,自己却是与孟满仓一起扛起了搁在库房门口的两箱机枪专用重弹,大步朝着通道口方向跑去,口中兀自大声叫道:“加油干啊!哪怕是充任辎重兵,也要有着武士作战时的热情啊……”
  应和着莫天留的叫喊声,几名八路军战士顿时一窝蜂地拥进了库房之中,扯开了嗓门胡乱叫喊起来:“迫击炮的炮弹在哪里啊?”
  “这是机枪专用的重弹吗?为什么分量上感觉轻了许多呢?”
  “不是说要填写领取弹药的单据吗?就这样胡乱搬运,真的可以吗?!”
  胡乱的叫喊声中,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名八路军战士毛手毛脚地将一个已经扛在了肩头的弹药箱摔落在地,黄澄澄的子弹顿时滚得遍地都是。而另一名同样将弹药箱扛在肩头的八路军战士,像是踩在了满地滚动的子弹上,脚下一个打滑,居然将弹药箱远远地甩了出去……
  眼看着几名撞进了仓库的八路军战士片刻间便将原本整齐的仓库搅和成了一团混乱,把守在仓库门口的几名日军士兵顿时气急败坏地大吼着朝仓库里奔了进去:“真是一群浑蛋啊!”
  “就连搬运弹药这样的任务都不能胜任吗?!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傻瓜们,简直就是连肥田枪(日本人对粪勺的别称)都不如的家伙!”
  “千万小心!那旁边就是迫击炮炮弹,有些已经装上了引信啊……”
  耳听着身后传来的那些日军士兵乱糟糟的叫喊声,已经奔到了把守通道口的两名日军身边、肩头上已经卸去了七分力气的莫天留与孟满仓,顿时刹住了脚步,猛地一抖肩头,将两个沉重的弹药箱朝着把守通道口的两名日军士兵摔了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闪避着骤然砸了过来的弹药箱,两名把守通道口的日军士兵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莫天留与孟满仓已经飞快地抽出了各自用得顺手的家伙什,猛地朝着两名日军士兵袭了过去…… 抗命2_第四十二章 里应外合(中)   虽说猛然间看到莫天留与孟满仓迎面砸来一个沉重的弹药箱,但两名把守着通道口的日军却依旧做出了适当的反应。其中一名日军士兵几乎看都不看正朝着自己扑了过来的孟满仓,只顾着接连朝后退去,始终都搭在扳机护圈上的手指轻轻一滑,飞快地朝着扳机上勾了下去。
  几乎同时,另一名把守着通道口的日军却是横过了抓在手中的三八大盖,不管不顾地迎着孟满仓与莫天留撞了过来。显然是想借助着三八大盖足够的长度阻挡住骤然发起袭击的莫天留与孟满仓,只求能挡得住两人一步,让自己的同伴能够有时间开枪示警!
  脚下全力一蹬,莫天留反手握着柳叶长匕首,就像是只发怒的公羊般,一头撞到了那企图拦阻自己与孟满仓进袭步伐的日军士兵身上,手中握着的柳叶长匕首借助着身子前冲的势头,直捅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心窝!
  顺势将被自己捅穿了心脏的日军士兵撞到在地,也顾不得顺着柳叶长匕首上的血槽喷溅了自己一脸的污血迷糊了视线,莫天留几乎是扯裂了嗓门大吼起来:“孟哥!”
  吼声才起,孟满仓抓在了手中的两柄短刀已然脱手激射而出,一上一下地刺进了正想要鸣枪示警的日军士兵的咽喉与心窝。紧随着脱手激射而出的尖刀,孟满仓前扑之势丝毫不减,合身扑到了另一名日军士兵身前,早已经张开的手掌猛地一伸一探,分毫不差地将那名日军士兵已经滑进了扳机护圈中的手指掰了出来,扭曲成了个古怪的模样。
  大口喘着粗气,莫天留直到看着孟满仓将三八大盖从那名日军士兵痉挛着的手中取下,方才猛地跳起了身子,回头朝着库房方向看去。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就在莫天留回头望去的同时,一名八路军战士也从库房中冲了出来,朝着莫天留举起了手中染血的刺刀,用力挥舞起来。
  长出一口气,莫天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喷溅上了血迹的日军军装,有些焦急地低声叫道:“这……这可难办了?千算万算,就是忘了算计上宰鬼子的时候身上会溅上血!就这副模样进鬼子炮楼,怕是一探身子就得被发觉啊!?”
  同样沾染了满身的血迹,孟满仓一边拔出了刺进日军士兵喉咙与心窝的两柄短刀,一边干脆利落地低叫着应道:“顾不得这许多了!咱们手脚快些,豁出去先抢下一处炮楼再说!只要能抢下鬼子炮楼上的迫击炮,咱们立马掉头轰他娘的另外两处炮楼!”
  “那要是轰偏了,真把弹药库给炸了呢?”
  “那你说咋办?咱们要是拖长了工夫不回去,炮楼里的鬼子肯定就起疑心了!眼下炮楼里就两个咱们的人,一只眼睛盯着鬼子,一只眼睛还得盯着何龅牙。万一要是……”
  孟满仓焦躁地一把撕扯下了身上沾染血迹的日军军装,莫天留也是急得连连伸手挠头,口中喃喃自语地念叨起来:“炮楼里留下的兄弟装成了伤员,眼下鬼子又都盯着咱们做出了攻击架势的大部队,肯定不会对他们太留神。何龅牙也叫咱们收拾得破了胆子……何龅牙……”
  眼睛骤然一亮,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了的莫天留一把拽住了身边满脸焦急神色的孟满仓:“满仓哥,你还记得何龅牙说的鬼子那些事不?”
  孟满仓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急声叫道:“何龅牙说的鬼子的那些事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啥事?”
  “就是鬼子那北……北啥地方来着?鬼子打渔砍柴的时候唱的那歌!好像是叫啥……索兰调?听何龅牙
  说,鬼子有时候在干活的时候也唱这个,还都脱光了膀子边干活边唱!”
  “鬼子脱光了膀子跟咱们……天留,你是说咱们也脱光了膀子混进炮楼?”
  “还得唱鬼子的那歌!”
  “可咱们也不会唱啊?你会?”
  “我听何龅牙哼哼过一回,跟咱们这边扛活儿、挑重担的时候喊的号子差不多!你们一会儿跟着我喊就是,我喊啥你们就跟着喊啥!”
  莫天留胡乱用扒拉下来的衣裳擦了擦弹药箱上沾染的泥土和血迹,回头朝着重新聚拢到了自己身边的八路军战士叫道:“都扒了衣裳,扛上弹药跟着我,大声吆喝起来啊!”
  再次鱼贯走进了昏暗的甬道之中,莫天留眼瞅着另一头连通炮楼的出口已在眼前,顿时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咿呀嘿……加油干呐……索兰索兰……加把劲啊……”
  荒腔走板的吆喝声中,莫天留脚下如飞地撞出了炮楼中的出口。顺势将弹药箱搁在了地上,莫天留装成了给后来的同伴让出位置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站到了通往炮楼二层的楼梯旁,一双眼睛却是盯住了在炮楼第一层把守在射击孔旁的三名日军身上。
  像是同样听到了莫天留等人荒腔走板吼出来的小调,除了守在炮楼底层的三名日军士兵,就连炮楼第二层的日军士兵,也都哄笑着叫骂起来:“真是太难听了!原本能让大家鼓足干劲的索兰调,被这帮家伙唱成了什么啊?”
  “清乐县守备部队的家伙们,老家是北海道吗?唱起索兰调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那些肥胖的珠女(日本北海道地区在海水中采集珍珠的女性船工,素来以膀大腰圆、赤裸身体下海捞取珍珠而闻名)在强充着东京的艺伎啊!”
  “让他们充当辎重兵,倒是非常合适的事情啊!加油把弹药送上来吧,敌军已经开始集结,恐怕立刻就要发动进攻了呢!”
  就像是要给莫天留等人通风报信一般,瑟缩着身子蹲坐在炮楼角落中的何龅牙,却在此刻哆嗦着嗓门叫嚷起来:“这样真的可以吗?请求援军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接通,仅仅依靠着炮楼中的诸君,真的可以抵挡住外面那些家伙的进攻吗?炮楼的二层只有四名太君驻守,顶层也只有两位太君在操控着迫击炮,这样的力量,会不会单薄了一些啊……”
  莫天留瞥了一眼瑟缩在炮楼角落中的何龅牙,轻轻眨了眨眼睛,扯开了嗓门朝何龅牙大骂起来:“浑蛋!闭嘴!天皇的武士,每一个都是可以以一敌百的!”
  喝骂声中,莫天留却是不着痕迹地朝着陆续钻出了通道中的孟满仓等人打了几个手势,这才重又搬起了很有些分量的弹药箱,飞快地顺着楼梯朝炮楼二层爬了上去。
  耳听着身后楼梯作响,把守在炮楼二层的几名日军士兵也只是匆匆回头扫了莫天留一眼,便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射击孔外隐约可见的八路军队伍上。尤其是那名管事的日军老兵,更是粗门大嗓地喝道:“只是搬运些弹药而已,动作都这么慢吗?马上把迫击炮弹送到炮楼顶层去,再帮着炮手安装炮弹引信!”
  大声答应着那名日军老兵的喝令,莫天留脚下却是纹丝不动。直等到楼梯口又跳上来四五个扛着弹药箱的八路军战士,莫天留才朝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孟满仓歪了歪嘴角,再又朝其他几名目光中透着森冷意味的八路军战士重重一点头,这才朝着通往炮楼顶部平台的木梯爬了上去。
  或许是原本没打算有大股人马前来袭击弹药库,日军炮楼顶部居然还用木
  杆与油布搭起了个颇大的雨篷。眼下临敌之时仓促放倒之后,木杆和油布顿时便占据了炮楼顶部颇大一块地盘。眼见着有人扛着弹药箱前来支援,操控着迫击炮的两名日军顿时异口同声地叫嚷起来:“快点把那些杂物归拢起来,再帮着我们把炮弹引信装好,敌人马上就要进攻了啊!”
  莫天留弯腰搁下了扛在肩头的弹药箱,低头看了看炮楼二层几个同样放下了弹药箱、双手也都摸到了各自后腰上的八路军战士,这才大声吼叫着答应起来:“是!这就……动手!”
  如雷般的吼叫声中,莫天留与孟满仓齐齐动手,利落地将两名半蹲在迫击炮后的日军炮手按翻在地,顺手割开了那两名日军炮手的喉咙。而在炮楼的二层与底层,所有的八路军战士也在同一时间抽出了别在各自腰后的匕首或刺刀,各自朝着早已经盯准了的目标下了狠手!
  没有叫喊,没有呻吟,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挣扎动作,炮楼中驻扎着的九名日军士兵,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渗透到了身边的八路军战士捅翻在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顿时弥漫在了原本就比较封闭的炮楼当中,让人欲呕……
  莫天留狠狠地在还在抽搐的日军炮手后心补了一刀,抖了抖柳叶长匕首上滴落的污血,返身趴到了炮楼顶端的垛口后,朝着另外两座炮楼的方向张望了片刻,这才轻轻吁了口气,扭头朝着同样趴在了炮楼顶部垛口后的孟满仓说道:“瞧着像是没惊动其他两处炮楼里的鬼子。”
  孟满仓重重地点了点头,也是低声应道:“咱们这回算是赌着了!照方抓药,咱们接茬儿收拾下一处炮楼的鬼子!”
  一把拽住了孟满仓的胳膊,莫天留低声叫道:“得留下俩人,时不时地朝着炮楼外头打一梭子机枪!”
  孟满仓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应声答道:“好主意!叫鬼子一门心思只盯住咱们大部队的方向,咱也好腾出手来一处处慢慢收拾!”
  急匆匆地返回了炮楼二层,孟满仓看也不看地抬手指点着两名手持利刃的八路军战士说道:“牛登、范东流,你们俩留下把住了机枪!记住了,时不时朝着大部队摆出来攻击架势的方向打一梭子。手里头把得准一点,子弹得擦着大部队人马的头皮打过去,不能让另外两处炮楼里面的鬼子瞧出破绽!”
  话音才落,被点到了名字的两名八路军战士顿时低声朝着孟满仓叫嚷起来:“这活儿谁干都行,为啥要留下我呀?老孟,你换别人,我还是跟着你去朝鬼子下刀子,这活儿才痛快!”
  “老孟,你偏心眼儿!凭啥跟着你去朝鬼子动刀的都是你老三班的人?我和牛登是五班的,就活该给你们打下手、装马虎眼?”
  孟满仓眼睛一瞪,带着几分蛮横地低吼道:“牛登,你上回跟鬼子硬碰硬拼刺刀的时候伤了腰,这还都没好利索呢!万一你出手慢了,把事儿办砸了咋办?范东流,什么三班、五班的,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啥活儿都重要!再说你们五班自从到了冀南地面上,哪次跟鬼子拼斗的时候,你们五班不是嗷嗷叫着朝上硬撞?这五班眼下就拼得只剩下你和牛登了,你们俩就是五班的种子!有你们俩,五班就还在,还能搭起架子来,还能见着鬼子就嗷嗷朝上撞!这事儿没商量!”
  尽管知道孟满仓一番好意,可牛登与范东流俩人却依旧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嘟囔着转身把住了歪斜在射击孔后的机枪:“这回就算了……下回,叫你见识见识我五班动刀子的真功夫,不比你个秦凤路出身的刀客差!” 抗命2_第四十三章 里应外合(下)   与莫天留与孟满仓琢磨的路数分毫不差,当被拿下的炮楼中响起了机枪长点射的枪声时,不仅另外的两座炮楼中也有日军操控着机枪做出了恐吓性射击的举措,就连趴在外壕中的皇协军士兵,也有人胡乱扣动了扳机,朝着在远处摆出进攻准备架势的八路军大队射出了子弹。更有甚者,居然还扯开了嗓门朝着远处八路军大队人马方向叫骂起来:“咋光见扎架势,没见动真章啊?赶紧攻过来吧,老子这儿枪子儿管够啊!”
  “干打雷不下雨,你们是哪处绺子学来的咋呼路数?可是睁眼瞧明白了,这是日本人的弹药库,可不是那些仗着人多、放几枪吓唬吓唬就能开了寨门磕头的村子!不想找死的,赶紧滚!”
  “盘弄了这许久都没摆出个朝上撞的阵势,你们八路可也当真就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胡乱叫骂声中,一名叫骂得最是来劲儿的皇协军军官偶然间一转头,却刚好瞧见了趴在外壕中、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的沙邦粹,顿时便朝着沙邦粹叫嚷起来:“嘿……清乐县来的那个……那个傻大个,你吊着个丧病脸趴那儿干啥呢?说你呐……”
  连叫几声都没得到沙邦粹的回应,那名叫骂得最是起劲儿的皇协军军官禁不住有些恼怒地顺手捡起了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用力朝着沙邦粹那宽厚的脊背砸了过去,口中兀自大声喝骂道:“你他娘的是聋子还是哑巴?老子叫你几声了,你倒是回个人腔?”
  叫石块砸得后背生疼,沙邦粹顿时转过了健硕的身板,目光炯炯地瞪着那名皇协军军官叫道:“你为啥要砸我?”
  打量着沙邦粹衣服上的领花,那名叫骂得很是来劲儿的皇协军军官顿时瞪起了一双三角眼,吊着嗓门朝沙邦粹吆喝起来:“哟呵……这还来了个直脾气的人物?别说是拿石头砸你,老子就是开枪崩了你个傻大个,皇军都只能说老子是整肃军纪,杀得就是好!你他妈还瞪着老子?你再瞪一个试试?老子他妈现在就崩了你……”
  眼见着那名皇协军军官张牙舞爪地将握在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对准了沙邦粹,趴在那名皇协军军官左边的万一响赶忙跳起了身子,一把揽住了那名皇协军军官的胳膊,软和着口气朝那名皇协军军官叫道:“长官!长官……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啊!他就是个傻子,长这么大岁数,光长了个子,倒是不长一点儿灵性,见人都不知道说个顺溜话……长官您多包涵,多多包涵啊……”
  那名皇协军军官猛地用力甩开了被万一响揽住的胳膊,瞪着一双耗子眼,盯着直愣愣站在堑壕中的沙邦粹打量了好几眼,猛地再次将枪口指向了沙邦粹:“你身上哪来的这么多日式手榴弹?”
  沙邦粹下意识地伸手朝着挂在自己腰旁的日式手榴弹一摸,拧着嗓门闷声叫道:“鬼……皇军给的!”
  虽说沙邦粹掩饰得很迅速,但那截然不同的发音,却是叫那名皇协军军官清晰地听到了耳中。瞪着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猛地伸手一拉南部式手枪的枪机,厉声朝着沙邦粹叫道:“你他娘的给老子扯淡!皇军赏金赏银赏娘们儿,可从来都没听说过赏手榴弹的!你……还有你们这些个外路来的人物,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八路来诈营的?!”
  喊声起处,一些趴在外壕中叫嚷得起劲儿的皇协军士兵顿时便闭上了嘴巴,眼睛也全都朝着散布在外壕中的那些新来的人物身上扫了过去。
  万一响强撑着一张笑脸,一边慢慢站稳了脚跟,一边继续打着马
  虎眼:“长官,这真是皇军赏给这傻大个使唤的家伙什啊!这傻大个没别的本事,吃得比谁都多,打枪打不准,人也憨憨傻傻的,可就是仗着有一把子力气,能把手榴弹扔出去老远。皇军也就是瞧上了他这点好处,这才容了他在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吃一口粮……”
  “日本人连得了急病、路过炮楼找大夫的人都能活埋了,还能容得下个脑子不灵光的傻子在眼前晃?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是吧?队长叫啥?”
  “白……”
  “老子没问你!叫这个傻大个自个儿说!说错一个字,老子这就崩了这傻大个,捎带着连你们一锅烩了,也好寻个踏实清净!弟兄们,抄家伙预备着!”
  伴随着那生了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一声吆喝,原本趴在外壕中把守弹药库的皇协军士兵,纷纷调转枪口,将二十几个分散在外壕中、化装成了皇协军士兵的武工队员监视起来。
  狠狠咬了咬牙关,沙邦粹眼见着所有的武工队员都被枪口指着,只能狠狠地咽下了一口闷气,闷声朝着那名皇协军军官叫道:“我们队长姓白,诨名叫白……癞子!”
  生着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冷笑一声,朝着沙邦粹微微晃了晃枪口:“白癞子的大名没人知道,当年混绺子的名头倒是谁都听过!那他身边副官叫啥?”
  沙邦粹用力摇了摇头,嘟囔着应道:“白队长身边有好几个副官,我咋知道你说的是谁?”
  “就常跟在白癞子身边那个,整天捯饬得油光水滑,有事没事就朝着各处暗门子里钻的,叫个啥?”
  沙邦粹绞尽脑汁回忆着在泉子沟围歼战斗中俘虏的皇协军交代的情况,慢吞吞地应道:“你说的这样的人有俩,一个叫包万和,一个叫杨延杯。俩人都跟在白队长身边,俩人也都喜欢串暗门子。为了争一个清乐县城关口住着的暗门子娘们,都差点动上了枪。可后来俩人都没得着那暗门子娘们,倒是叫白队长把那暗门子娘们收揽了养起来……”
  以一种几乎没有语调变化的声音,诉说着一件很有些摆不上台面的龌龊事情,再加上沙邦粹那一眼看上去就能叫人觉得憨厚的脸,这一切都很有些叫人觉着滑稽。不知不觉之间,原本笔直指向了沙邦粹的枪口微微下垂了少许,取而代之的是那名生了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明显带着猥琐意味的问话:“那后来呢?那暗门子的小娘们就这么叫白癞子收了房?就没再出来卖大胯?长得能有多标致呀?”
  很有些木愣地摇了摇头,沙邦粹闷声应道:“我也不知道!当兵就只管杂面干粮吃饱,不给饷钱,娶不上媳妇,也去不起暗门子……”
  生了一对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兴味索然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很是无趣地垂下了枪口,嘟囔着低声哼道:“狗日的白癞子,仗着清乐县县城比宫南县油水多,小日子过得真他妈滋润,这都养活起了暗门子娘们了……”
  眼瞅着那名疑心颇重的皇协军军官放松了几分警惕,万一响赶忙凑到了那名皇协军军官身边,涎着脸赔笑说道:“长官,我就说这傻大个是个憨子吧?你看看这说话都没个遮拦,啥话都朝着外边说……”
  生着一对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不屑地朝着沙邦粹望了一眼,没好气地哼道:“连傻子都招揽到了皇协军里边,他白癞子倒还真是生冷不忌,捡到盘子里的都是菜!我说大傻子,我看你也别回清乐县皇协军治安大队了,你就跟着我在宫南县干!一天三顿干粮管饱不说,
  没准儿老子高兴了,还能给你寻个一样憨傻的娘们呢!”
  四下响起的坏笑声中,生着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正要扭头走开,却又猛地站住了脚步,瞪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万一响叫道:“怎么你身上挂着的也是日本手榴弹?你他妈的可别说你也力气大,也是日本人赏你的!”
  一时间根本想不出托词的万一响脸色骤变,只能赔着笑脸,脚下慢慢朝后退去,一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朝着自己身侧挂着的日式手榴弹摸了过去:“这手榴弹啊……我也是……这不是……”
  眼看着那名生了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又要举枪,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沙邦粹猛地双脚一较劲,整个人原地纵跃起来,犹如一头扑食的巨熊般,挓挲着胳膊扑过了足有十几步远近的距离。犹如铁门闩般的胳膊一揽一收,顿时便将那名想要举枪对准万一响的皇协军军官揽到了自己怀中。
  狠狠一勒那名皇协军军官的脖子,沙邦粹顺手从腰间摘下了一枚日式手榴弹,粗大的手指敏捷地伸进了保险栓上的圆环中,闷声朝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皇协军士兵吼道:“我看谁敢动!”
  有了沙邦粹带头的暴起发难,其他化装成了皇协军士兵的武工队员,也都纷纷从各自腰间摸出了早已经备好的手榴弹举到了头顶高度,压着嗓门低吼起来:“都别动!动就一起死!”
  “可想好了!吃鬼子的粮食混日子,可犯不上搭上一条命!”
  “老子们是清乐县武工队的,连清乐县的鬼子头都叫咱们宰了,不差再饶进去你们这些王八蛋!”
  虽说被沙邦粹勒得气都喘不上来,可眼看着足足二十几名散布在外壕中的武工队员高举着手榴弹摆出的那副不惜同归于尽的架势,生了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也只能挣扎着低声叫嚷起来:“都别……别动!小命……小命要紧呐……”
  沙邦粹用力一收胳膊,闷声低吼道:“全都给我趴外壕上,再把步枪枪栓给我卸下来,远远地给我扔出去!敢有乱动乱叫的,老子立马捏死他!”
  叫沙邦粹那钢铁般结实的胳膊勒得口吐白沫,生了一双老鼠眼的皇协军军官禁不住扎煞着胳膊,玩命地朝着那些傻愣在原地的皇协军士兵比画起来。
  万一响同样举起了一枚手榴弹,他飞快地凑到了沙邦粹身边,低声朝着沙邦粹叫道:“棒槌,你略微松点儿力气,这家伙瞧着就是个小鸡仔的身板,可别顺手就勒死了!后边炮楼上头一直都没动静,说不准咱们就得靠着大部队硬攻了,留下这家伙,还能派上点儿用场。”
  沙邦粹依言略微放松了胳膊,却是执拗地摇了摇头:“天留办事,从来就没失手的时候!说不定这时候,炮楼已然拿下来了,我信得着天留!赶紧叫这些二鬼子把枪栓都卸了,一会儿大部队冲上来接应的时候,可是不能叫这些二鬼子拦住了大部队朝上冲的路径!”
  都没等万一响再开口接话,那好不容易喘过了一口气的皇协军军官,已经哑着嗓门叫嚷起来:“都他妈的别愣着啊……卸枪栓……赶紧卸枪栓啊……”
  几乎就在那名皇协军军官嘶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从离着外壕最远处的一座炮楼上,莫天留那充满着欣喜与自豪的话语声,已然随风清晰地传来:“好你个棒槌,我这儿刚拾掇下炮楼,你倒也把外壕收拾干净了?行,咱们哥俩一搭一档,那就没个干不成的活儿!给大部队发信号,让大部队赶紧过来吧!咱们这回,可算是发了洋财了!” 抗命2_第四十四章 奇思妙想   如同两条蜿蜒着从弹药库中翻卷而出的巨蟒,排成了两列的武工队员与八路军战士们熟练地将日军弹药库中储备的各样弹药搬运了出来,堆放到了外壕前的大路两侧。而在宽阔的大路上,早已经备好的各样用骡马拖拽的大车也摆出了个u形阵势。每当一辆大车上装满了弹药箱或是各样武器,驾车的车把式顿时便会吆喝一声,甩上个脆亮的响鞭,催动着大车朝着清乐县县境方向急奔而去。
  手里头捧着个足有一寸厚的草纸本子,新成立的冀南军分区军械处处长守在弹药库门前,落笔如飞地记录着从弹药库中搬出的各样武器弹药。尽管天气着实寒冷,可军械处处长的脑门上却沁出了一层油汗,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同样站在弹药库门外,李家顺与栗子群也都是满脸喜色,毫不吝啬地朝着很有些得意模样的莫天留与满脸憨笑的沙邦粹夸赞起来:“天留,好样的!就这么一仗打下来,连枪都没开就拿下了鬼子的弹药库,这可得要给你和袭击弹药库的同志们记上一大功!”
  “棒槌啊,看着你平日里不吭不哈、笨嘴拙腮的架势,可没想到一上战场,你倒是个能有急法子的人物!拿捏住二鬼子的军官、逼着二鬼子都不敢动弹,这法子倒也不算稀奇。可能想到让二鬼子把枪栓都卸了扔出去,叫二鬼子手里的家伙什都变成了烧火棍……这法子要是天留琢磨出来的,倒是还算不上稀奇。可棒槌你能琢磨出这法子,这当真就得叫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啊!”
  沙邦粹涨红了一张脸,耳听着栗子群与李家顺的夸奖言辞,顿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放,只是喃喃自语般地嘟囔着说道:“我那也是……逼急了……天留还在炮楼里头收拾鬼子,我不能叫外边那些个二鬼子给天留捣乱……”
  同样是叫李家顺与栗子群好生夸奖了一回,莫天留脸上倒满满的全是得意模样,很是有些自夸地接应上了李家顺与栗子群的话茬儿:“不就是不动火器拿下个鬼子弹药库嘛!我这都算不得啥,主要还得说是满仓哥刀法好,老部队的兄弟也都不怕死、敢跟鬼子玩命!李司令、大当家的,咱们这回收拾了鬼子的弹药库,怕是够咱们老部队好好补充一回弹药了吧?你看这机枪、迫击炮,还有鬼子的掷弹筒……老部队全都换上好玩意儿,怕是还得有不少富余……”
  与栗子群对望一眼,李家顺含笑朝着莫天留应道:“天留,你啥时候说话也学会藏着掖着了?心里头琢磨的啥?痛快说!”
  朝着李家顺一龇牙,莫天留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这不是咱们清乐县武工队新来了不少兄弟吗?要想着把这些个兄弟快点武装起来,还能叫他们跟鬼子打上硬仗,家伙什可是不能缺了吧?我瞧着鬼子的迫击炮就不错,棒槌一个人就能扛着跑远道儿,捎带手的还不耽误带上些炮弹!李司令,这回咱们从鬼子这儿抢了三门迫击炮,就只管您要一门炮,不算贪心吧?”
  李家顺不置可否地微笑着,再次开口说道:“闹了半天,就是看中了一门迫击炮?不再要别的了?”
  莫天留忙不迭地摇晃着脑袋,佯装着伸手抓挠头皮,借着胳膊遮挡、狠狠地朝着站在李家顺身边的栗子群挤了挤眼睛:“光一门迫击炮可不成吧?咱们武工队那么多新来的兄弟,您说要是有的给使唤三八大盖,有的叫扛着晋造三八式,这一碗水不端平了,大家伙难免心里要犯嘀咕不是?我瞅见那弹药库里有不少三八大盖,刚好就适合咱们清乐县武工队新来的弟兄
  使唤呐!”
  李家顺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沉吟着应道:“这话……也算是有几分道理。”
  眼见着李家顺有了些要松口答应的意思,莫天留更是来了精神,指手画脚地朝李家顺叫道:“还有鬼子的歪把子机枪,给咱们清乐县武工队三挺就成了!要不然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就靠着大却哥手里一挺机枪支应门面,怎么看也单薄了些。就不说别的,那大却哥带出来的嫡传徒弟万一响,怎么着也得有个学艺的家伙什吧?哦……还有那专门给机枪用的重弹,我看着鬼子弹药库里也有不少,方才就叫装走了满满一大车呢。李司令,那仓库里剩下的机枪重弹,我可就叫人直接送去大武村了,日后朝着茶碗寨转运的时候,倒也能图上个方便……”
  李家顺朝着身边始终含笑不语的栗子群看了一眼,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莫天留!你们队长都还没开口跟我讨论缴获的战利品分配问题,你倒是着急慌忙地伸手要好处了?放心,咱们八路军从来都不能委屈了有功之臣。就这回得着的战利品,你们清乐县武工队能分两挺机枪,再饶上四箱子机枪专用的重弹!日式手榴弹,也先尽着你们补充!”
  莫天留很有些失望地张大了嘴巴,毫不客气地叫嚷起来:“这就叫不委屈有功之臣了?机枪少给了一挺都不说了,凭啥迫击炮就不给咱们清乐县武工队了啊?还有那机枪重弹,才给四箱?这要是跟鬼子硬碰硬地打起来,四箱子弹眨眼工夫就能打没了啊!还有那新的三八大盖……”
  始终含笑不语的栗子群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天留,咱们不能光顾着自家吃饱,眼瞅着邻居挨饿不是?眼下在冀南地面上,不光是咱们老部队和清乐县武工队需要补充弹药、更换装备,其他县境内的武工队,也都很需要武器弹药补充啊!就不说旁的——宫南县武工队自打建立以来,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豁出去逗引着鬼子在宫南县境内转磨厮拼。十几次硬仗下来,不但牺牲了很多老同志,武器弹药也都快耗光了!前几天咱们开百村大会,宫南县武工队的队长也来了,腰里头那支二十响只是晋造的货色,子弹也就只剩下了十几发。队长都叫打成这样了,你想想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们,能苦成啥样?咱们就眼瞅着人家日子过得艰难,一点儿都不帮衬着?”
  “那就算把冀南地面上的武工队都装备起来,可也用不了这许多家伙什啊?富余的叫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多得着点儿也不成?”
  “不光是咱们清乐县有百村联保,组建民兵队、妇救会和儿童团的章程,其他各县不也得在老部队和武工队的帮助下组建这些抗日组织吗?冀南地面这么大,有血性、敢打鬼子的乡亲这么多,就这一座鬼子的弹药库存着的武器弹药,分下去没准儿都听不见个响动呢!咱们清乐县武工队能得着两挺机枪和这好些的子弹、手榴弹,也就该知足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李司令,再饶两箱子机枪重弹成不?就两箱啊……”
  眼瞅着莫天留伸到了自己鼻子面前的两根手指,李家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一挥手:“给你了!”
  “那再饶些鬼子的炸药成不?我都瞧见了,那炸药该是比正光哥自己调弄出来的好使,带回去给正光哥造地雷、炸弹刚合适!反正旁人拿了也没大用处,李司令,您就抬抬手,把那炸药也给了我们吧?”
  “我说你个莫天留……行,赶紧拿走!”
  “我还瞧见鬼
  子弹药库里有些罐头……”
  “你倒是有完没完了?!再啰唆,一颗子弹都不给你了!”
  “别呀……棒槌,你还傻站着干吗?还不快去搬弄那些炸药?一会儿要是叫人扛走了,要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眼瞅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慌不迭地朝着弹药库中奔去,李家顺与栗子群禁不住相对大笑起来……
  像是被李家顺与栗子群的大笑声感染,忙得满头大汗的军械处长顺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也凑到了李家顺与栗子群身边:“李司令,老栗子,这回咱们可算是能缓过来一口气了!原本三发子弹打伏击、五发子弹打攻坚,不到玩命的时候都不敢响机枪,这回……哪怕是来二百鬼子,咱们也能拉开了阵势跟他们硬碰硬地拼上几回!”
  李家顺含笑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军械处长,应声说道:“饿痨鬼见着白馒头,恨不能一口吃干抹净才安生!你可千万记住了,原本是没东西发下去,你怎么抠搜大家伙都说不出个啥。可现在咱们多少有了点儿家当,你……”
  军械处长猛地合上了捧在手中的草纸册子,斩钉截铁地应道:“李司令,您就放心好了!哪怕是一颗子弹,我也得弄明白了最后要朝哪儿打,才能从我手里发出去!嗯……李司令,那些乡亲们是打哪儿来的?是来帮咱们搬运弹药的?”
  李家顺与栗子群扭头朝着军械处长指点的方向望去,顿时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叫道:“肯定不是!要是来帮着咱们运送弹药的,怎么大车上还有那么多干农活的家什?”
  都没等李家顺派人前去询问那些赶着大车、带着干农活的工具朝弹药库拥来的乡亲,扛着两箱子炸药从弹药库中跑出来的莫天留却是猛地接应上了李家顺的话茬儿:“李司令,这些乡亲是我打发人叫来的。绕着这炮楼附近七八里的村寨一个没落下,全都招呼过了。这会儿来的都是有大车的,一会儿还有更多人能来弹药库呢!”
  “他们来干啥?”
  莫天留将扛在肩头的炸药朝着脚边一搁,笑呵呵地朝满脸诧异的李家顺说道:“听老部队的兄弟说,李司令你带着大部队跟鬼子拼斗的时候,端下了鬼子的据点,都要把鬼子的炮楼、工事给炸了,免得叫鬼子回头又用上。就为了这活儿,白白耗费了不少炸药,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就琢磨着……反正咱们只要能毁了鬼子的炮楼,炸了拆了都一样。鬼子造炮楼的时候,用的又都是挺好的青石、城砖和木材,这要是叫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拆了回去,怎么也能派上些用场。哪怕是盖不成个房子,能垒个猪圈也合适啊!”
  “所以你就把这弹药库周遭的乡亲们都叫来了?”
  “反正这大冬天也没农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叫乡亲们捡了点洋落,也多少能算是一份家当!”
  “可要是鬼子来了呢?天留,你这胆子可太大了……不管不顾的你就自作主张?”
  “鬼子来了,咱们把鬼子打跑不就是了?刚得着了这么多上好的家伙什,正好来个开门见喜!李司令,你就放心吧!这十里八乡的乡亲,干农活、打杂工都是一把好手。就这么个弹药库,再加上周遭这些个炮楼,不出一下午的工夫,保准给拆得一干二净!”
  “你啊……胆子真大得包了身子!来人,马上朝大路上派出侦察员,小路也不能放过!只要见着鬼子和二鬼子朝弹药库这边来,立马回报!通知战斗人员,时刻做好准备,防御鬼子袭击!” 抗命2_第四十五章 送上门来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从弹药库周遭拥来的乡亲已经将三座炮楼齐刷刷拆掉了一层。从弹药库中库房房梁上拆下来的大木头被熟门熟路地改装成了千斤架,围绕着每座炮楼搭起来三座,在一众乡亲的拉拽之下,此起彼伏地将一块块拆卸下来的上好条石、城砖垂直送到了地面上。而在那些上好的城砖、条石落地之后,立马就有备好了绳索、杠棒的乡亲一拥而上,将那些城砖、条石捆绑结实,喊着号子抬到了大路旁。
  也都不需要李家顺或栗子群派人指挥,几个平日里在各个村落中颇有些威望的人物早已经站在了大路旁。每当有足够一车的石料或城砖被搬运到大车上之后,几个在各处村落中颇有威望的人物低声合计几句,立马便有人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这一车好石料送去相印村,招呼村里开磨房的老福头一声,别急三火四地就用这石料修他的磨房,先寻个地界埋起来。等来年开了春,村里出劳力帮着他修。劳力的工钱,从他磨房磨面的使唤费里盘算,亏不了他的!”
  “两车老城砖,一车送去五里庄,一车送去锁头岭!脚底下都麻利着些,嘴上也少啰嗦几句——白白得来的城砖还要挑个新旧,你们也不怕臊得慌!”
  “木料不上大车!来些壮棒劳力,扛了朝河边送去顺水漂,也都不用人看着守着,明天后半晌准能到盖头铺子外边的回水湾!少了一根,来找我袁老三说话就是,我袁老三包赔!”
  粗门大嗓的吆喝声中,每一个前来参与拆除日军弹药库和炮楼的乡亲脸上,都带了一种满足的微笑,甚至在看着身边忙碌着搬运最后一点弹药的八路军战士时,也都是情不自禁地朝着八路军战士露出个笑脸,或是低声道一句辛苦……
  在修建这些炮楼的时候,日军所使用的建筑材料,几乎全都是从临近的村庄中强征、掠夺而来的。当眼睁睁被抢走了的家当,在某一天做梦般地被人抢回到了自己手中时,那些从来都信奉靠汗水换生活的纯朴庄户人家,又怎能不喜出望外?
  也就自然要对那些将自家财物抢回来的八路军战士,表露出足够的感激之情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路旁,眼看着那些搬运各种建筑材料的乡亲们喜笑颜开的模样,李家顺禁不住感慨地朝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低声说道:“这还真是没想到啊……要说发动群众,咱们从来都是走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路数,取得的效果也是慢慢才体现出来。可经莫天留这一通搅和,倒是立竿见影地见了功效?这宫南县的对敌斗争环境残酷,老乡们轻易都不敢跟咱们八路军扯上关系,可你瞧瞧现在……”
  栗子群很是感慨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当年闹红军的时候,不也是打土豪、分田地吗?眼下天留就是把这法子变化成了打鬼子、分物资,效果还真都是一样的好啊!叫我说呀……往后咱们再拔鬼子炮楼、据点,也都使上天留的这法子!一来是能改善老乡们的生活,二来还能节省不少炸药呢!”
  “可就是要注意老乡们的安全!派出去的警戒人员要精干,留下的部队战斗力也要强!一旦发现大规模的鬼子反扑,无论如何也得要护住乡亲们安全撤离!家当没了咱们还能再从鬼子手里抢,可性命没了,那可就是大损失了啊!”
  话音刚落,一名站在高处瞭望的八路军战士,却是猛地撒腿冲到了李家顺与栗子群身边,急声朝着李家顺
  与栗子群低叫道:“司令员,栗队长,后边警戒的同志发来信号,发现大路上有二鬼子正朝着弹药库方向过来!”
  李家顺眉头猛地一挑,低声喝道:“二鬼子?有多少人?”
  “看消息树传回来的消息,有差不离几十号二鬼子……李司令,前面放哨的同志返回来了!”
  扭头看着大口喘着粗气疾奔到自己面前的哨兵,李家顺一把扶住了哨兵的肩膀:“别慌神!把气喘匀了再说!”
  跑得脸色都有些发青的哨兵艰难地朝李家顺点了点头,一边将一具只剩下了一侧镜片的望远镜摘下来递给了身边的八路军战士,一边喘息着朝李家顺说道:“足有五十几号二鬼子,没见着有鬼子在后边压阵,正顺着大路朝着弹药库过来呢!瞧着那些个二鬼子行军时候都学着鬼子派出来几个尖兵的架势,该是知道弹药库这边有情况,正犹犹豫豫磨洋工呢!”
  眼看着接过了望远镜的那名八路军战士再次奔向了近处的制高点,李家顺这才再次开口问道:“那些个二鬼子离着咱们还有多远?”
  “走大路还得有小十里地,要是翻山那就只差一个小山包——再翻过我放哨的那座山,也就能瞧见咱们了!”
  “那些二鬼子携带了啥武器?”
  “就看见两挺歪把子机枪打头,没见着旁的大家伙什!李司令,警卫排已经朝着我放哨的山头上顶过去了,咱们怎么办?”
  李家顺并没有直接回答哨兵那急促的问话,反倒是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老栗子,你咋说?”
  栗子群伸手摸了摸下巴颏上钢针般粗硬的胡楂儿,再抬眼看了看正在忙碌搬运最后一些弹药的八路军战士,沉吟着低声说道:“按照二鬼子来的人数和方向来盘算,这股二鬼子应该是宫南县皇协军治安大队的人马。这拢共不过五六十号二鬼子,家伙什也只有两挺歪把子机枪能撑住门面……李司令,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伏击战、破袭战,可是有日子没打过能见着碰头彩的仗了吧?”
  抬眼看了看弹药库后方不算太高的山峰,李家顺脸上也蓦地闪过了一丝凶悍之色:“天时、地利、人和,眼下全都在咱们手里!新到手的家伙什,也都还没见着个真章……这一仗,咱们豁出去打!现在警卫排已经都顶上去了,再叫机枪排也顶上去,先抢了弹药库后边山顶的地势再说!老栗子,武工队里的同志们配的短枪多,截断那些二鬼子后路的活儿就交给你们和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们了!迎头堵住二鬼子的活儿,我亲自带人上!”
  “成!李司令,咱们新到手的迫击炮,是不是也拿出来亮亮?”
  “不过五六十号二鬼子,用上迫击炮,杀鸡用牛刀了吧?”
  “这迫击炮一半是拿来打二鬼子,一半不也是拿来叫乡亲们看了壮胆的吗?都说咱们八路军装备差、人数少,见了大股的鬼子和二鬼子就得靠着钻山沟、推磨盘的打法才能顶得住。这回咱们先拿着这些二鬼子打出个样子来,乡亲们亲眼得见,比咱们靠着嘴上宣传要强不少呢!”
  “……就是可惜了迫击炮的炮弹!行,就照着你说的,迫击炮也赶紧顶上山头!可先说好了,一门炮最多打三……两发,再多咱们就蚀本了!”
  低声商议一些作战细节,李家顺猛地纵身跳到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亮开了嗓门朝着忙碌不休的乡亲们叫道:“老乡们,都停一下手里的
  活儿,我有几句话要对乡亲们说!”
  喊声起处,靠近李家顺身边的宫南县乡亲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也全都集中到了李家顺的身上。在各村中颇有威望的人物管束之下,不过片刻的工夫,所有忙着拆除炮楼和弹药库建筑的乡民,也全都安静了下来。
  李家顺双手叉着腰,再次亮开了嗓门,大声朝着注目于自己的宫南县乡亲叫道:“就在方才,我们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的侦察员传回来消息,有五六十号二鬼子,正顺着大路朝这边来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的工夫,也就能撞到咱们面前!”
  话音落处,围绕在李家顺身边的乡民们,顿时便有人慌了手脚,忙不迭地撂下了手中干活的家伙什,脚下也悄悄地朝后退去。窃窃私语般的嘀咕声,更是在人群中骤然响了起来:“这么多二鬼子要来,咱们赶紧跑吧!”
  “左右不过是些粗笨家当,拿回去了也算不得啥值钱的玩意儿。为了这些玩意儿搭上一条命,不值当啊……”
  就像是没瞧见那些脚下在悄悄后退的乡民,李家顺猛地一抬胳膊,重重地做了个挥手的动作:“既然这些二鬼子敢来,那咱们八路军,自然能把这些二鬼子一口吞下去!请乡亲们放心,咱们八路军的部队,已经朝着那些二鬼子顶上去了!”
  顺着李家顺挥手指点的方向望去,心下惴惴不安的乡民们,顿时看见了那些蜂拥着朝弹药库后方山顶上冲去的八路军战士。也不知那些八路军战士是不是得了栗子群的嘱咐——要刻意在宫南县乡亲面前展现八路军拥有的武装力量,三门原本可以分散搬运的迫击炮,此刻却由好几个八路军中健壮有力的战士分组抬了起来,低沉有力地喊着号子,不一会儿便把三门迫击炮搬运到了半山腰。
  李家顺缓和了几分语气,声音依旧洪亮有力:“鬼子打进了咱们中国,乡亲们经历了这么多的兵灾匪劫,可算是遭了大罪了!为了在这乱成了一锅粥的世道里求个活路,乡亲们也都受了大委屈!一颗汗水掉地下摔八瓣换来的粮食叫鬼子抢了,备好了要修缮房子的石料、木材叫二鬼子夺了,枪口顶着脑门、刺刀对着心口,哪怕是心里再有天大的怨愤,也都说不出口!”
  “可眼下,咱们八路军来了,来冀南地面上扎根不走了!咱们八路军来冀南地面上干啥?不为别的,就为了给乡亲们讨个公道!咱们自个儿种的粮食,就得要能自个儿吃!咱们自个儿修好的屋子,就得要能自个儿住!谁要是敢从乡亲们手里强抢硬夺,那咱们八路军头一个就不能答应,一定要帮着乡亲们把被抢走的东西夺回来!”
  “话说千遍不当真,出水才见两腿泥!今天咱们八路军,就当着乡亲们的面儿露个真章——请乡亲们再加把劲,赶紧把这鬼子炮楼和弹药库给拆干净,再把拆下来的石料、木材运回各村!咱们八路军就顶在乡亲们前边,不到最后一个乡亲安全撤离,咱们八路军脚下生根,一步不退!”
  李家顺猛地从腰间抽出了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厉声喝道:“所有八路军指战员,准备战斗!”
  围绕着李家顺身侧周遭,数百条粗壮的喉咙,立刻发出了同一个声音:“是!”
  眼看着如同猛虎般朝着弹药库后方预设战场扑了过去的八路军战士,几个村庄中有威望的主事人物彼此对望一眼,猛地发出了同样的低吼声:“就信他们八路一回!大家伙儿,再加把劲啊!” 抗命2_第四十六章 狡狐伎俩   紧随在栗子群身后的莫天留顺着山脚下的崎岖小路狂奔,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朝着栗子群低声叫道:“大当家的,咱们这回的活儿,怎么瞧着就是个收拾烂摊子的路数啊?”
  栗子群扭脸看了看紧随在自己身边急奔的莫天留,喘着粗气应道:“为啥这么说?”
  莫天留抬手朝着身侧山岭上奋力攀爬的八路军战士一指,哑着嗓门低叫道:“山顶上拦腰砸下去的是冀南军分区老部队的人马,四挺机枪加上三门迫击炮,搂头盖顶地打过去,估摸着那五六十号二鬼子就得先趴下一小半!再加上李司令亲自带着人马迎头一耳光,就这么巴掌宽的一条大路,一边飞着枪子、一边临着两丈来深的河,剩下的二鬼子就算是想跑,那也就剩下回头一条路能走!到时候咱们这些都配着二十响短枪的人马再劈面一打……估摸着就能见着命大活下来的二鬼子跪了一地磕头求活命了!就这样的仗……打着不过瘾啊……”
  栗子群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朝着队伍最前方狂奔着引路的宫南县武工队队长努了努嘴:“宫南县武工队从打出了旗号到今天,硬仗打了不少,可还从来没有能压着鬼子和二鬼子打的时候。老同志还好说,新同志心里多少就有点不把稳。咱们今天这一仗,一来是给乡亲们壮胆,二来是抓住机会让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们练兵!再说……咱们跟鬼子和二鬼子拼斗,只要能打胜仗就行,过不过瘾的事儿,眼下可还真顾不上!”
  话刚说完,栗子群又扭头看了看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沙邦粹:“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让棒槌匀着点劲头出手。对付鬼子的时候,咱们自然是能下死手就下死手。可在跟二鬼子打的时候,咱们能多抓活口就抓活口,这也是为了……”
  “为了能叫俘虏来的二鬼子把咱们八路军优待俘虏的规矩传出去,让更多的二鬼子不会铁了心跟鬼子一条道走到黑!这道理我都听大当家的说过多少回了,早记住了!”
  “道理你都记住了,那咱们再看看行动上记住了没有?天留,你腰里头揣着的德造二十响子弹,我记着可不少吧?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们缺枪少弹的,你看……”
  “……行!反正都是打鬼子,子弹从谁的家伙什里打出去都一样!”
  眼看着莫天留从腰间挂着的牛皮子弹盒里摸出了一把黄澄澄的子弹,小跑着送到了宫南县武工队队长的手中,栗子群不禁微笑着略略提高了嗓门叫道:“同志们,莫天留同志发扬风格,主动帮助了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一些弹药,咱们要好好向莫天留同志学习啊!清乐县武工队里弹药有富余的同志,就近帮着身边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们补充一下吧!”
  话音落处,急奔中的清乐县武工队队员们,纷纷从各自携带的牛皮子弹盒中抓出了些德造二十响的子弹,就近递给了身边宫南县武工队的同伴。反倒是那些手中攥着南部式手枪的武工队员们,一个个全都捂着腰间的牛皮子弹盒沉默着狂奔——刚打下的日军弹药库中,南部式手枪子弹满坑满谷,足够拿着南部式手枪的武工队员们补足弹药了……
  在急速奔跑之下,最多不过一壶茶的工夫,始终跑在队伍最前方引路的宫南县武工队队长猛地止住了脚步,在一株大树后蹲下了身子,压着嗓门朝迅速扑到了自己身边的栗子群说道:“瞧见那些二鬼子了!等他们从咱们眼面前过去,咱们再悄悄出去堵住他们的后路!”
  栗子群微微一点头,透过树丛缝隙看着那些拖拖拉拉走在大路上的皇协军士兵低声应道:“瞧着这些二鬼子拖沓的架势,等他们走进大部队准备好的口袋阵里,少说还得一袋烟的工夫呢!这也正好,咱们收拢了两家武工队的同志,稳稳当当地歇够了,肯定能堵住这些二鬼子的后路!”
  回头看了看放轻了脚步逐渐聚拢起来的武工队员们,宫南县武工队队长严大
  河禁不住带着几分羡慕低声说道:“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都是从老部队里派出来到冀南地面各县组建武工队,我这宫南县武工队都快打成叫花子武工队了,连子弹都得靠着你老栗子接济。再瞧瞧你清乐县武工队……远的不说,就最近这两场大仗,你老栗子的队伍可是出尽了风头啊!”
  栗子群眼神中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得意,可话语中却满满都是谦逊的意味:“话不能这么说!宫南县武工队刚撑起摊子,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立马就跟小鬼子打了好几场硬仗!这也就是你严大河,在老部队里就是出了名的能打硬仗、恶仗,打不倒、拖不垮、熬不死,这才能让大部队转移到清乐县站稳脚跟啊!换了旁人,说不定就办不成这些事!反正咱们这回拿下了鬼子的弹药库,家伙什足够、弹药也富余。只要再给你严大河一两个月的工夫招兵买马,不出半年,冀南地面上就得有你宫南县武工队的金字招牌树起来!”
  “少说那些个灌迷汤的话来哄我,来点干货才是正经的!我手底下老人都拼得差不多了,从你那儿给我匀几个能顶事的来帮把手?”
  “要人手你不找李司令,你找我干吗?老部队里的好手可多了去了……”
  “老部队抽调来的老人打仗都不错,可发动群众之类的活儿,差不离都得从头学!你手底下老人干这些也都有些时日了,分给我几个,不刚好能派上用场?”
  “给枪给弹给粮食,我都没二话,可人不能给你!眼下清乐县百村联保的局面刚开张,我手底下的人马全都得撒出去帮着各村组建民兵队、妇救会和儿童团,恨不能一个人拆开分三处用,哪儿还有空余的人手给你啊?”
  “好你个老栗子!光见着你嘴上大方,大夏天赌咒发誓地喊叫着见了叫花子就舍棉衣。可当真要在十冬腊月见了光腚汉子,你连双鞋都舍不得给!”
  “我哪儿是光嘴上大方!你要是看中了我这双鞋,我这就脱了给你!”
  “我要你一双臭鞋能干啥?这都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破布鞋,前头露脚指头、后边见脚后跟,我还不如在鬼子库房里找一双鬼子的翻毛大皮鞋穿上呢!又结实又暖和,爬山蹚路还利落……”
  栗子群猛地一把抓住了严大河的胳膊,皱着眉头看向了拖拖拉拉走在大路上的那些伪军:“大河,这宫南县地界的二鬼子,平日里都啥打扮?”
  严大河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了满脸疑惑的栗子群,应声答道:“还能是啥样?一身黄狗皮,戴个锅盖帽。扛着晋造三八式,揣着木柄手榴弹。见了鬼子当孙子,乡亲面前装小鬼呗!”
  “我不是说的这个!宫南县地界的二鬼子,是不是都配发了鬼子的翻毛皮鞋?”
  “这哪能啊?鬼子平日里就是把这些二鬼子当了看门狗、趟路鬼使唤,连吃食上头都不肯给二鬼子细粮,哪儿还能给二鬼子配发翻毛皮鞋?”
  “那你看看这些二鬼子脚上穿的都是啥?”
  严大河仔细朝着那些拖沓着走在大路上的皇协军士兵看了一会儿,猛地皱起了眉头:“不对劲呐……这些二鬼子脚上穿着的全都是鬼子的翻毛皮鞋,肩膀上挂着的也都是正儿八经的三八大盖,不是二鬼子常用的晋造三八式!”
  栗子群眯起了一只眼睛,盯着走在皇协军队伍最前方的几名尖兵看了片刻,原本就紧皱着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个疙瘩:“这股二鬼子肯定不对劲!走在队伍前面那几个尖兵,看着是一副拖拖拉拉、松松垮垮的架势,可行走的时候还是摆出了鬼子习惯用的倒三角阵势!还有他们腰后头挂着的手榴弹,也全都是日式手榴弹,连一颗晋造手榴弹都没有——这股二鬼子是装扮出来的,是正经的鬼子假扮的!”
  严大河下意识地扳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的击锤,低声说道:“我也觉着这些就是正经的鬼子!可是……老
  栗子,这些鬼子干吗要装扮成二鬼子的模样?一路上还走得这么拖拖拉拉的,这不像是鬼子平日里的张牙舞爪的做派呀?”
  “咱们能乔装成鬼子和二鬼子,鬼子为啥就不能使唤上同样的招数?我估计是鬼子知道弹药库已经保不住了,就盼着咱们瞧见他们装成的二鬼子这稀松拖拉的模样,也就能生出顺势吞了他们的心思!反正咱们在弹药库里得着了那么多家伙什,硬碰硬地吞了一股二鬼子,倒也还真不算是啥大事!”
  “可为啥这些鬼子就只带着两挺歪把子?哪怕鬼子打仗还真有两下子,就凭两挺歪把子撑门面,也敢跟咱们刚得着的五六挺机枪、三门迫击炮叫阵?”
  “咱们能设伏兵,鬼子也能留后手!大河,赶紧派几个熟悉地形的同志,顺着大路方向朝这股鬼子的来路侦察一下,看看这些鬼子身后还有些啥藏着的花样?再派人去通知李司令……”
  严大河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道路远处刚刚显露出的一些穿着黄军装的身影:“来不及了!在咱们这儿能瞧见后头跟着的一股鬼子,李司令待着的地方根本就瞧不见,就连山顶上的同志,这会儿也没法发现这些跟在后头的鬼子!前头派人跟咱们先搅和起来,后边再有大股的鬼子来个反包围……狗日的小鬼子,倒是还当真贼精!”
  “那咱们怎么办?”
  严大河狠狠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的击锤,狠狠咬了咬牙:“没别的法子了,咱们得先扑上去,先把鬼子摆出来的迷魂阵给搅和了!老栗子,你带上清乐县武工队的人再朝后插过去,看看能不能从小鬼子尾随过来的人马后边捅一刀!我领着宫南县武工队的人先撞上去,拼一个算一个!”
  栗子群一把拽住了正想招呼麾下人马朝上冲的严大河,低声吼道:“大河,你不能上!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的人对宫南县的地形不熟悉,穿插起来肯定不如你们宫南县武工队的人利索!再说你手底下就没几个老兵,战斗力上头打了不少折扣!咱们把活计换换,你带人打穿插,我领着清乐县武工队先顶上去!大河,你再派俩腿脚利落的,赶紧去给李司令报信!”
  “……老栗子,你可千万多加小心呐!咱们都是短枪,鬼子可都是长家伙什,阵地战咱们吃亏……”
  “放心吧!我手底下有个沙邦粹,那就是一门长了腿的迫击炮!大河,没时间再啰嗦了,咱们这就行动吧!”
  栗子群微微招了招手,飞快地将清乐县武工队的所有人员召集到了自己身边,压着嗓门朝众人说道:“咱们这回算是碰上硬茬子了!大路上走着的那些二鬼子,应该都是正经的鬼子假扮的。在这五十六号鬼子后边,估摸着还有携带着重武器的大队鬼子!眼下已经来不及派人通知李司令了,咱们得抢先一步,先把这些鬼子打乱套了再说!”
  “咱们手里头都是短枪,隔远了跟鬼子拼不划算,只能贴近了跟鬼子打!配着德造二十响的都跟着我,一个照面下来,要是能干趴下一半鬼子,那咱们这一仗就算是占了三分的赢面!都记住了,这一仗咱们要一沾就走,还得接茬儿把鬼子朝李司令准备好的口袋阵里带。这上头拿捏的分寸一定要准,千万不能恋战,更不能叫鬼子咬住了不放!大家伙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栗子群再次环顾着身边围拢的武工队员,正打算下令出击,却又猛地皱起了眉头:“棒槌哪儿去了?还有……天留呢?”
  大伙下意识地回头左右看了看身边蹲着的同伴,一名武工队员低声应道:“方才还看见天留蹲在你和严队长身后,怎么这一转眼……他就不见了?棒槌怎么也……”
  栗子群狠狠一拍膝盖,颇有几分焦躁地低叫起来:“这天留……啥时候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就没个叫人省心的时候!顾不得这许多了,大家检查武器弹药,准备战斗!” 抗命2_第四十七章 拦腰一击   莫天留尾随着严大河率领的宫南县武工队,一边朝前急奔,一边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两枚日式手榴弹,看也不看地回手递给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沙邦粹:“棒槌,加上这俩好货,你身上一共带了多少手榴弹?”
  伸着蒲扇般的巴掌,沙邦粹一把接过了莫天留递来的两枚日式手榴弹:“加上这俩,我身上一共十颗手榴弹,只有两个是晋造货,其他全都是好货!方才扛炸药的时候,有两块零散的炸药落在一边,我顺手也捡了揣怀里了,用得上吗?”
  莫天留猛地止住了脚步,从树林空隙中看了看刚刚从自己眼前走过去的那五六十名装扮成了皇协军的日军士兵,用力点了点头:“瞌睡的时候捡着枕头!棒槌,你还真就是个天生的福将!脱衣服!”
  沙邦粹莫名其妙地看着蹲在树后观察着日军动静的莫天留,闷声说道:“啥……福将?为啥福将要脱衣服?”
  莫天留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日军军装摊在了地上,一边胡乱捧起地上的碎石扔在摊开的衣服上,一边低声朝着同样蹲下了身子的沙邦粹叫道:“脱衣服做炸药包!鬼子的炸药比正光哥调配出来的炸药威力大,两块炸药加上两个晋造手榴弹,再配上这些碎石子,足够做俩不错的炸药包了!”
  沙邦粹懵懂地答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脱下了身上那身皇协军军装,一边闷声朝着莫天留问道:“那这俩炸药包做多大合适?要是朝鬼子扔的,那分量就不能太重了……”
  莫天留略作思忖,愈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做一大一小两个!小的扔出去,大的留着给鬼子自个儿朝上撞!”
  “天留,你到底是咋想的?为啥拽着我悄没声就跑出来了?要说你又想在人前露脸打鬼子,那鬼子都从咱们眼前走过去了,你咋不动手?你想抄鬼子的后路?”
  “抄个屁的后路!大路上走着的是两股鬼子,方才在咱们眼前过去的鬼子,憋着的就是给咱们大部队下套的心思,后头的那股鬼子才是他们留着的黑手!我这回啊……要叫这两股鬼子顾头就顾不上腚!”
  “……我还是没明白……”
  “我说棒槌你真是……在弹药库糊弄二鬼子的时候,你咋猛不盯就开窍了?这才一转眼的工夫,你这憨傻劲儿又上来了!大当家的方才跟严大当家商量了,打算豁出去先拦住给咱们下套的鬼子,引得后边那群准备朝着咱们下黑手的鬼子扑上来,这也就能先给李司令和大部队提个醒。严大当家的再带着宫南县武工队的人马去抄后边那拨鬼子的后路!可咱们手里头的家伙什全是短枪,跟鬼子的机枪硬拼起来,咱们肯定吃大亏啊!”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俩先动手?”
  “动手个屁!就咱们俩,再豁出去厮拼,能拼死几个鬼子?怕是咱们枪刚响,鬼子就能
  把咱俩打成筛子!我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从距离莫天留不过两里地远近的道路旁,猛地响起了一片爆豆般的枪声。伴随着那片枪声响起,几个走在前面负责侦查搜索的日军尖兵几乎同时栽倒在地。就连摆出了一副松松垮垮阵势前进的日军队列之中,也有七八名日军在第一时间被打倒在地!
  没有丝毫的迟疑,在遭遇到这猝然袭击的第一时间里,原本一副松松垮垮模样的日军队列,立刻像是骤然绽开的罂粟花般四散开来。
  被重点照顾、在第一时间里就被击毙的两名扛着歪把子机枪的日军士兵,显然并不是真正的机枪手。两名走在队列中央的日军士兵,几乎是飞身扑到了摔落在地的两挺歪把子机枪旁,抱起了沾满了血迹的歪把子机枪一个翻滚,迅速隐蔽到了道路另一侧临河的路基下。不过几秒钟之后,两挺架在路基上的歪把子机枪已经开始喷吐起了半尺来长的火舌,打出了一个个节奏分明的长点射。
  与那两名飞快地做出了战术反应的日军机枪手相比,其他的日军士兵也都不遑多让。在德造二十响的枪声响成一片时,几乎所有的日军士兵全都做成了就地卧倒的动作,紧随而来的便是一连串利落的翻滚,全都隐蔽到了临河一侧的路基下,甚至还有两名日军士兵冒着密集的弹雨,将两名受伤的同伴也拖到了路基后。
  没有胡乱鸣枪壮胆,更没有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伴随着一声暴戾的呼喝命令,至少二十枚日式手榴弹,已经像是觅食的秃鹫般腾空而起,直朝着道路另一侧的树林中飞了过去。因为林木枝丫的阻碍,其中七八枚日式手榴弹甚至是凌空炸开,顿时将道路另一侧德造二十响手枪响起的位置炸出了一大团硝烟。
  趁着烟雾未散,十几名日军已经是标准的三人战斗小组模式跃出了藏身的路基,交替匍匐着摸过了无遮无挡的大路,在大路的另一侧路基后寻找了些掩蔽物,据枪组成了个足以掩护后继人马的火力支撑点。
  骤然单薄下来的歪把子机枪射击声中,两名日军机枪手猫着腰跃出了方才的射击阵位,就像是两头土拨鼠般冲过了路面,在同伴刚刚设立的火力支撑点中再次架起了机枪,朝着隐约可以看见人影晃动的树林中打出了一串串长点射。
  前方行进的日军才刚遇袭,紧随其后的大队日军立刻加快了前进速度。乍然一望之下,足有近百名日军士兵顺着大路狂冲过来,活像是一群黄色的食人蚁一般,着实有几分凶猛的劲头。离着交火锋线还有老远,两组携带了迫击炮的日军士兵便在大路中央架设起了迫击炮。在短暂的测距之后,试射的两发炮弹已经尖啸着飞上了半空。
  莫天留猛地拽紧了包裹着炸药和碎石的日军军装,也来不及再与沙邦粹细说自己的打算,只顾着抬手将那算不得太大的包裹
  扔到了沙邦粹的怀里:“棒槌,瞧你的了,给我炸小鬼子的那两门迫击炮!”
  沙邦粹狠狠一咬牙,瞪大了眼睛看着无遮无挡架设在大路上的两门迫击炮,闷吼着朝树林外撞了过去:“这儿树木碍事儿,我出去扔!”
  莫天留一把没捞住急冲而出的沙邦粹,急得连连跳脚,却也只能抱起地上那个大了不少的炸药包,踉踉跄跄地朝着沙邦粹追了过去,口中兀自急声叫道:“扔了就赶紧回来,千万别犯傻跟鬼子硬拼!”
  也不知道沙邦粹有没有听见莫天留急声叮嘱,如同金刚般的身板在茂密的树林中急速前冲,几乎都不避让前方拦路的那些胳膊粗的小树,生生从茂密的树林中开出了一条齐肩宽窄的小路。眼见着前方林木骤然一空,大路上已经拉开了散兵线的日军士兵也近在眼前,沙邦粹这才猛地伸手拽开了晋造手榴弹上的拉火环,挥动着胳膊将那足有十来斤重的炸药包扔了出去。
  骤然间瞧见身侧山林中撞出了一条巨灵神般的壮汉,不少日军士兵甚至都没来得及调转枪口,那哧哧冒着轻烟的炸药包已经飞越了列出散兵线的日军士兵头顶,径直朝着日军士兵刚刚架设起来的迫击炮发射阵位上砸了下去。
  压根儿就来不及闪避,甚至都还没生出闪避的念头,硕大的炸药包已经凌空炸响。包裹在炸药包中的碎石子,顿时如同雨点一般四散激射,顿时便将蹲踞在迫击炮边的几名日军士兵炸翻在地。
  仓促做成的炸药包,威力根本算不上强劲,甚至连那激射而出的碎石子,打在人身上也都算不得致命伤。但在雨幕般密集的碎石子打击之下,几名蹲踞在迫击炮边的日军士兵全都给打成了个血葫芦的模样,惨叫着捂着双眼在地上乱滚,口中也都发出了瘆人的惨叫声……
  一击得手,沙邦粹倒也真没像往常作战时那样,借助着先声夺人的爆炸攻击杀入敌阵,反倒是扭头便朝着树林中钻了进去。两支蒲扇般的巴掌一抓一翻,两枚日式手榴弹已经被拔掉了保险栓,在身侧树木上重重一磕之后,几乎是擦着地皮反手抛了出去。
  迎着撞进了树林的沙邦粹,莫天留蹲着身子,飞快地朝着已经掉转了枪口朝沙邦粹射击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一个扇面,这才大声朝着刚刚冲过了自己身侧的沙邦粹吼叫起来:“棒槌,下套儿啊!”
  沙邦粹猛地扑爬在地,也顾不上自己那姿势像足了扑食黄狗,只顾着从莫天留仍在地上的硕大炸药包中小心抽出了手榴弹的拉环,却又茫然地急声叫道:“没带牛筋绳子啊……这套儿还怎么下?”
  借着沙邦粹扔出的两枚手榴弹炸起烟雾的当口,莫天留飞快地换上了一个弹夹,头也不回地朝踉跄着从硝烟中冒出头来的几名日军扫出了一梭子:“没了勺子你不喝粥啊?衣服上撕扯个布条啊……” 抗命2_第四十八章 虎头蛇尾   乍然间遭遇到两个不同方位的攻击,两股原本相隔了一段距离的日军顿时有些错愕,但在片刻之后,十几名日军已经组成了四个三人战斗小组,交替掩护着朝莫天留与沙邦粹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十几支三八大盖交替射击之下,只打得莫天留身边树木上的枝干纷纷坠落,压得莫天留只能匍匐在地,压根儿抬不起头来。
  莫天留不管不顾地抬起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扫了个扇面,猛地一个翻滚,扑爬着撞到了正在安置绊索的沙邦粹身边,几乎是贴着沙邦粹的耳朵叫道:“咋还没弄好?这么长时间,逮狼的套儿也该下好了啊!”
  沙邦粹用手捧起一些枯枝败叶撒到了用撕扯下来的衣服做成的绊索上,闷声大吼道:“这衣裳做的绊索发软,不如牛筋绳子好使唤……”
  莫天留一把抓住了沙邦粹的胳膊,回头看了看已经越冲越近的日军士兵,大吼着趴到了沙邦粹的脊背上:“骑大马!打背砖呐!快跑……”
  几乎是出于童年时养成的习惯,沙邦粹猛地背负着莫天留站起了身子,一边大步朝着树林深处飞奔,一边却是扯开了嗓门叫道:“这都啥时候了,天留你还占我便宜!”
  莫天留脑袋朝后地叫沙邦粹扛在了肩上,毫不客气地据枪对准了一名已经撞进了树林的日军士兵:“脸朝前跑,鬼子在屁股后头开枪,咱们俩就是活靶子!边退边打又跑不快,只有这法子又能跑得快,又能打得着!还记得小时候咋打背砖不?”
  沙邦粹顾不得林间树木枝杈劈头盖脸地打得面目生疼,下意识地大声应道:“咋不记得?背对着人家搁好的城砖,你说远近、我拿着石子背对着城砖砸。小时候咱俩搭档一对儿,没少靠着这手从村里孩子那儿赢吃的!”
  莫天留打出了一个短点射,一边手忙脚乱地朝弹匣里填装着子弹,一边大声呼喊着应道:“那今天就再来一回!左腿朝外一尺,七分力气呐!”
  沙邦粹大声答应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个日式手榴弹,挑着手指拔掉了保险栓后在身边树上一磕,头也不回地翻手朝身后甩了出去。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被炸伤的日军士兵惨叫的声音,顿时清晰地传到了莫天留与沙邦粹的耳中。
  莫天留很是兴奋地用力将抓在手中的最后一颗子弹压进弹匣,顾不得自己被颠得头昏眼花,再次扯开嗓门大叫起来:“脑门心后正当间,十分力气!”
  “嘿……小鬼子还挺贼?还知道见你甩手就躲?棒槌,你先空手甩一下,再朝右腿后边正当间来一下真家伙,用上十二分的力气啊!”
  犹如一辆炮塔向后的坦克般,扛着莫天留在山林中飞奔的沙邦粹不过一碗茶的工夫便冲出了老远。耳听着身后猛然传来了一声格外沉闷的爆炸声,被沙邦粹扛在肩头的莫天留终于吭哧着开口叫道:“行了,行了!放我下来,鬼子这回算是给炸舒坦了,咱们回头找大当家的去!”
  沙邦粹松开了揽着莫天留的胳膊,一边回身看着树
  林边缘腾空而起的一大团硝烟,一边喘息着朝莫天留叫道:“那这儿咱们不管啦?”
  “咱们一共就两个人,你又用不好枪,身上总共就剩下三五颗手榴弹了,加上我剩下的这一弹匣子弹,闹不出太大动静来不说,一个不留神就得把自个儿搭进去!赶紧走……”
  话没说完,从俩人身后已经传来了德造二十响密集的射击声。枪声才一入耳,原本准备拔腿就走的莫天留顿时愣在了当场,喃喃自语般地低声叫道:“这该是……宫南县武工队严大当家的动手了?”
  沙邦粹讶然张大了嘴巴,急声朝莫天留叫道:“严队长他们一共就那么些人,手上的家伙什也不咋样,一多半人用的都是南部式手枪,连德造二十响的子弹都是方才从咱们手上匀过去的!就这么硬朝鬼子的大队上撞……他们要吃大亏的啊!”
  耳听着骤然响起、却又猛地稀疏起来的德造二十响枪声,莫天留一边侧耳聆听着夹杂在德造二十响枪声中响起的南部式手枪声,一边朝着满脸焦急的沙邦粹叫道:“听着动静,严大当家的人马是扎住了阵脚,正逗引着鬼子朝他们那边撞呢!咱们……”
  话才说一半,从沙邦粹身后的林地中,肩膀上已然见了血的栗子群已经率领着清乐县武工队的人马冲了出来。抬眼看着直愣愣站在树林中的莫天留与沙邦粹,栗子群显然是松了口气,却又急声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叫道:“赶紧跟我们从林子里穿过去,老严他们人手少、家伙什也不齐整,顶不住鬼子多久!”
  眼瞅着栗子群飞一般地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莫天留下意识地跟上了栗子群的步伐,口中兀自扬声叫道:“大当家的,你们怎么过来了?那前面……”
  栗子群重重地喘着粗气,一边在树林中辨认着严大河等人留下的行走痕迹尽力狂奔,一边摸索着在打空的弹匣中填装着子弹:“已经派人通知李司令和大部队了,一会儿李司令他们就能压过来!方才幸亏你和棒槌给鬼子拦腰来了那么一下子,要不然咱们就得叫鬼子黏上了!”
  脑袋上撕开了一条颇为吓人的豁口,满脸鲜血的钟有田也在此刻跑到了栗子群身边,喘着粗气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头:“队长,我觉着今天这些小鬼子有些不一样啊?”
  栗子群紧皱着眉头,脚下速度不减,口中飞快地应道:“你也觉出来了?”
  钟有田胡乱扯下块衣襟包住了脑袋上还在冒血的豁口,用力将那块衣襟在下巴上打了两个死结:“寻常小鬼子被咱们打了埋伏,差不离都要有当官的鬼喊鬼叫地折腾一阵,这才能有鬼子把机枪给架起来,没头没脑地朝着咱们埋伏的方向扫射。剩下的鬼子也都会一窝蜂地朝上撞,嘴里头喊得跟爹死娘嫁人似的……”
  “可今天这些鬼子,挨了打也都不吆喝,枪打得也准。刚被咱们打了埋伏,那机枪立马就能回过神来,两挺机枪打出来的也全都是长点射,子弹压根儿就是跟着咱们走。方才我要是卧倒的时候再慢一点
  ……”
  万一响喘息着跟上了栗子群等人的步伐,一边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两个日式手榴弹递给了跑在莫天留身后的沙邦粹,一边赞同地说道:“还有小鬼子那手榴弹,扔得实在是太准了!要不是大却哥踹了我一脚,怕是我也得叫鬼子扔过来的手榴弹给炸翻了!可紧躲慢躲……”
  莫天留扭头看了看万一响骤然黯淡下去的脸色,禁不住脱口问道:“折损人马了?”
  万一响黯然点了点头,朝着莫天留伸出了一只巴掌,来回翻动了一下:“折了十个,伤了有七八个。折了的差不多全都是队长从老部队里带来的老人。原本他们都躲开了,可瞧见有刚加入武工队的兄弟四处乱撞,又都跳起来去把那些新加入武工队的兄弟护住……”
  莫天留狠狠一咬牙,加快了脚步,冲在了队伍的最前方:“甭管这鬼子对劲不对劲,只要是鬼子,宰了就成!”
  还没等加速奔跑的莫天留朝着德造二十响枪声再度密集起来的方向跑出多远,身后已经传来了迫击炮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耳听着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栗子群猛地一挥手中的德造二十响,大吼着加快了步伐:“是李司令带着大部队压上来了!大家再加把劲,咱们赶紧过去支援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们啊!”
  话音刚落,一连串密集的歪把子机枪扫射声,已经在紧贴着德造二十响枪声响起的方向轰鸣而起。与方才所有人听到的短点射截然不同,乍然间响成了一片的歪把子机枪扫射声,几乎都听不出任何的间隙。如果侧耳细听,甚至还能听到三八式步枪那尖厉的枪声,也都响成了一锅粥。
  耳听着德造二十响与南部式手枪的枪声在一瞬间叫压得压根儿都听不见,莫天留与栗子群等人几乎是豁出了全身的力气玩儿命狂奔起来。一锅烟的工夫之后,冲在队伍最前方、已经隐约从树木空隙中看见了大路的莫天留,一头撞在了一条刚刚从大树后闪出的身影上。
  莫天留下意识地将手中上了顶门火的德造二十响顶在了那人的胸前,刚要扣动扳机,耳边却已经听到了栗子群急促的喝令声:“别开枪,是老严!”
  惊出了一身冷汗,莫天留赶紧松开了已经扣在了扳机上的手指,空出来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着严大河的胳膊朝树后一闪:“严大当家,小心鬼子的冷枪……”
  很有些恼怒地拂开了莫天留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巴掌,满脸硝烟熏黑痕迹的严大河怒声吼道:“鬼子早他妈跑了!他娘的……李司令那边迫击炮炮弹还没落地,小鬼子扭头就朝着我这边撞过来了!六挺歪把子开路,子弹打得跟泼水似的,捎带着还有一百多杆三八大盖掠阵!老子手底下所有家当也就是这点短枪,连手榴弹都他娘的来不及扔出去,鬼子就已经撞开道路,跑得兔子都得管他们叫亲爹!”
  莫天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讶然叫道:“一百多鬼子,都还没打到当真伤筋动骨,就这么……跑了?这他娘的……这不对呀……” 抗命2_第四十九章 虎穴觅踪(上)   脑袋上包了条脏兮兮的毛巾,莫天留与沙邦粹一人挑着一担干柴,缩着脖子在百味鲜饭馆后边吆喝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见着百味鲜饭馆后厨窗户冒出了涂扣儿的脑袋瓜。
  一见莫天留与沙邦粹,涂扣儿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惊喜的神色,但在片刻之后,涂扣儿却又拿腔作调地尖细着嗓门吆喝起来:“嘿……那俩卖柴火的,什么价?”
  朝着涂扣儿挤了挤眼睛,莫天留刻意提高了些嗓门叫道:“上好的苦栎树引火柴,晒得焦干,一根洋火就能点着,要五十个大子儿一挑!”
  早得着了莫天留的叮嘱,沙邦粹也忙不迭地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清一色的老树兜子,劈得长短一般齐、粗细一顺溜,灶上要使唤文火、武火,这可都是好烧柴!天寒地冻的,早卖了早回家,四十九个大子儿,我给您挑灶间?”
  莫天留狠狠一瞪眼,顿时朝着沙邦粹叫嚷起来:“世上啥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哪有你这么呛行抢生意的?这位小爷,四十八个大子儿,您收了我这挑好柴火?”
  沙邦粹脖子一梗,毫不客气地闷声叫道:“那我这柴火就是经烧啊!这大灶上收拾饭菜,引火柴不顶事!四十七个大子儿,这柴火我卖了!”
  眼瞅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有模有样地争执起来,涂扣儿这才尖细着嗓门朝莫天留与沙邦粹叫道:“嘿……我这买家还没开口,你们俩卖柴火的倒是先打起来了?柴火都搬弄过来,我请灶上大师傅过来瞧瞧,要谁的不要谁的,大师傅说了算!”
  忙不迭地将两捆柴火搬弄到了后厨窗边,莫天留从窗户里看着涂扣儿把守到了后厨门边,这才朝着迎到了后厨窗边的余锁柱挤了挤眼睛:“锁柱哥,这些天过得咋样啊?”
  余锁柱朝着莫天留咧了咧嘴,低声笑道:“托福,过得还真不错!这百味鲜里大跑堂,原本见了后厨伙计都装得人模狗样的,叫你们俩收拾了几回之后,眼下都成了癞皮狗了,见谁都夹着尾巴走。就是到后厨催个菜,那也跟小妈屋里的丫鬟似的骚眉搭眼软和腔,瞧着就觉着可乐……”
  “那百味鲜掌柜的呢?”
  “就不敢出内城墙!每天晚上都是叫那大跑堂把钱给送去内城墙家里,倒是叫那大跑堂私底下黑了不少呢!”
  “那这些天,城里鬼子和二鬼子有啥动静?”
  回头看了看把守在后厨门口的涂扣儿,余锁柱低声朝莫天留说道:“鬼子这回怕是叫你们给打破了胆子,逃回来的鬼子兵当时就封了城,不少逃回来的二鬼子都叫关在了城门外。就连二鬼子的头儿白癞子,也都被关在城门外待了两个时辰,后来是从城墙上坠下去绳子给拉上来的!”
  莫天留嘿嘿低声笑着,应声说道:“锁柱哥,鬼子这回是叫咱们给打破了胆子!这里头可还有你和涂扣儿好大一份功劳呢!那鬼子和二鬼子回城之后,就没啥其他的动静?”
  余锁柱微微皱了皱眉头,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方才犹豫着开口说道:“要说旁的动静……我倒是听来百味鲜饭馆吃饭的二鬼子说过,保定那边的鬼子头儿对清乐县这边鬼子挨打的事儿挺
  恼火,给派了俩新的鬼子头来了,听说还是两兄弟。一个在宫南县那边坐镇,另一个来了咱们清乐县。哦……这俩鬼子头儿还带来了不少鬼子兵呢。鬼子兵进城了以后,我站在饭馆门口看过几回,我觉着……”
  “觉着啥?”
  “这些鬼子兵跟以往那些鬼子兵不大一样!以往那些鬼子兵在街上往来,只要不是巡城的时候,从来都是四处伸手瞎捣乱,恨不能见着大粪都上去尝一口咸淡。要是见着了大姑娘、小媳妇,更是要上去欺负一回。可这回来的鬼子兵,不巡城的时候上街,从不胡乱折腾。哪怕是在小挑子上抓一把山里红,都会给人日本票子。有那得了日本票子的人去试过了,能在日本人兵营旁边新开的铺面里买东西,价钱还都挺合算的。”
  莫天留很是纳闷地伸手抓了抓隐隐发痒的头皮,顺势摘下了包在脑袋上的手巾:“鬼子啥时候转性子了?方才我和棒槌挑着柴火过城门口的时候,好像也觉着那些鬼子没有往常横眉立目的架势……”
  余锁柱随手从身边案板上抓起了两块羊羔肉递给了莫天留与沙邦粹,接口说道:“不光是鬼子不祸害乡亲们了,就连那些二鬼子在街面上强抢硬讹,鬼子见着了上去就是俩大嘴巴,叫二鬼子把强抢硬讹来的东西还了不算,还叫二鬼子给那些被他们欺负了的乡亲鞠躬赔不是!”
  沙邦粹大口撕咬着余锁柱递给自己的羊羔肉,含混不清地点头应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方才过城门口的时候,好几个挑着山货进城的乡亲怕叫搜身的二鬼子为难,给那些个二鬼子手里塞山货,那些二鬼子都不敢要。”
  莫天留慢慢嚼着鲜美的羊羔子肉,喃喃自语地嘀咕起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叫咱们打怕了,鬼子自个儿认了?这道理上也说不过去呀?锁柱哥,城里还有啥旁的动静没有?”
  余锁柱摇了摇头,顺手抓过一张干荷叶,将几块肥美的羊羔子肉包了起来,递到了莫天留眼前:“旁的倒也没啥了。鬼子还是每天照着原来的路数开关城门,晚上巡城的时候,人手倒是添了些。我跟着买菜的伙计出去看过鬼子伙房每天采买的东西,盘算下来……清乐县里眼下差不多能有小三百鬼子。天留,我在这清乐县城里也就这么大本事,打探出来的消息也派不上大用场……”
  莫天留也不与余锁柱客套,双手接过了余锁柱递过来的荷叶包:“可千万别这么说!锁柱哥,咱们大当家的可都说过,有了锁柱哥你在清乐县城里待着,那就好比是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在城里多了双眼睛、添了双耳朵!鬼子有啥风吹草动的,你这儿帮着递出去的消息,可当真是能救命的呢!行了,我跟棒槌再去城里其他地方转转,锁柱哥,你自个儿也多加小心。我总觉着……鬼子骤然间变了个模样,这里头花样不少啊!”
  余锁柱重重一点头,扬声叫道:“什么引火柴、老树篼子?全都是打湿了拿来压分量的样子货,不要了!”
  眼瞅着余锁柱重重地关上了后厨窗户,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装模作样地央求了几句之后,方才挑着柴火挑子,并肩朝小巷出口走去。
  莫天留三两
  口吃完了手里抓着的羊羔子肉,顺手将荷叶包也揣进了怀里,站在巷口打量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猛地扭头朝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说道:“棒槌,跟我去个邪行地界,敢不敢?”
  沙邦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搬弄稻草似的将肩头的柴火挑子换了一侧肩膀:“敢啊!可这清乐县城里……能有啥邪行地界?”
  莫天留朝着大街一侧歪了歪嘴,抬腿顺着街边走去:“鬼子宪兵司令部啊!”
  沙邦粹讶然地张大了嘴巴,一边紧走几步追上了莫天留,一边压低了嗓门叫道:“天留,你是说真的还是闹着玩?就咱们两个,去打鬼子宪兵司令部?我身上啥家伙什都没带着,要不咱们先去废园子,把藏在那儿的手榴弹和德造二十响带上?”
  莫天留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脑袋,低笑着应道:“打个屁!就咱们俩,扛着歪把子也打不下鬼子的宪兵司令部啊……咱们就是进去瞧瞧,看看那些不一样的鬼子,到底是咋回事。”
  “那鬼子能叫咱们进去?”
  “咋不能?咱们能上百味鲜饭馆后头卖柴火,为啥就不能上鬼子宪兵司令部外边卖柴火?一会儿只管跟着我走,你照样装哑巴就成!眼下这时辰,刚巧就是鬼子伙夫要出门采买各样家什的时候,咱们这就堵他去!”
  顺着还算得上宽阔的街道走了不过一碗茶的工夫,莫天留已然瞧见了清乐县日军宪兵司令部的大门。顺着街边胡同一拐,不过眨眼的工夫,莫天留已然站在了日军宪兵司令部院子后开着的小角门旁,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晒干劈好的柴火啊……苦栎子树引火柴……”
  眼瞅着莫天留已然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沙邦粹也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如同闷雷般地大声吼叫起来:“老树篼子劈好的柴火棒子……”
  才喊了三五声,身边那扇紧闭着的小角门便豁然而开,一名穿着日军军装、却在腰间系了条白布围裙的日军士兵探头看了看蹲在小角门外叫卖柴火的莫天留与沙邦粹,拧着嗓门朝莫天留与沙邦粹吆喝起来:“你们的……柴火的……卖给我!进来的……挑……工作的……给你们……吃的……有……”
  莫天留朝着正准备挑着柴火朝小角门里走的沙邦粹瞪了一眼,装出了一副害怕的模样,像是母鸡在老鹰袭击时护住了小鸡一般,双臂虚拢住了自己搁在墙边的柴火:“老总……太……太君,我这柴火,可是要卖五十个大子儿的啊……”
  得着了莫天留的暗示,始终都没把挑子搁下的沙邦粹,更是装出了一副想要脚底抹油的架势,倒退着脚步朝后出溜起来:“我……我不卖了……我……我回家……”
  像是见惯了莫天留与沙邦粹这副惊惧模样,那看着就像是伙夫的日军士兵哈哈大笑着一步迈出了小角门,拉扯着一副想要溜走模样的沙邦粹叫道:“害怕的不要!皇军……钱的给!大日本皇军……军票的……很好……进来,进来!”
  莫天留很有些得意地朝着沙邦粹挤了挤眼睛,依旧装出了一副害怕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挑起了搁在身边的柴火挑子,进一步、退两步地朝着小角门走去…… 抗命2_第五十章 虎穴觅踪(下)   虽说是摆出了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可莫天留一双眼睛却像流星般地扫视着眼前能看见的一应景象。
  很显然,原本足以驻扎两百名左右日军的院子里新来了更多的人马。傍着小角门搭建的伙房门外,已经用老城砖与黄泥垒起了两眼露天大灶。架在灶头上的二十二饮(大致计量单位,一饮为一水桶)大锅中,飘飘荡荡烧着大半锅热水,而灶眼旁的柴堆只剩下了不多的一层,估摸着刚好够做一顿午饭。
  离着灶间不远处,一些刚刚采买回来的菜蔬被堆放在了一起。几个同样扎着围裙的日军士兵,正忙碌着收拾那些菜蔬。从院子里水井中打上来的清水被倒进了几口大缸之中,一来为了做饭时使用方便,二来也有储水防火的打算。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巧撞见了日军的休沐日,院子里拉扯开了不少绳子,一件件刚刚浆洗过的日军军装或是衬衣被搭在那些绳子上,滴滴答答地朝地上坠着水珠。
  更远些的空场上,一些在大冷天光着膀子的日军士兵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正在听着一名同样光着膀子的日军军官训话。因为隔着太远,莫天留倒也着实听不明白那名日军军官在说些什么。
  莫天留将挑在肩头的柴火搁在了只剩下薄薄一层的柴堆旁,一边磨磨蹭蹭地解开了捆扎柴火的粗麻绳,一边朝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使了个眼色,猛地跳起来指着沙邦粹大叫起来:“你干啥你?各卖各的柴火、各算各的账!你凭啥从我柴火捆子里抽引柴火?”
  沙邦粹心领神会地将自己挑着的柴火朝莫天留脚边一扔,也是闷着嗓门吆喝起来:“这明明就是俺的柴火!你说是你的,那你叫它,它能答应?”
  “嘿……你这人咋不讲理啊?”
  “讲理?我就不跟你讲理,你能咋地?”
  “我……我打你个不讲理的……”
  莫天留顺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根足有三指宽窄的柴火棍子,劈头盖脸地朝着沙邦粹打了下去。而看着人高马大的沙邦粹,此刻却像足了个看着漂亮的空心萝卜,叫身量比他小了一圈的莫天留打得抱头鼠窜。或许是因为慌不择路,沙邦粹只是绕着那两眼搭在灶间外的大灶转悠了几圈,居然一头朝着宽敞的院子当中跑去。
  乍然间看着一个大个子叫个小个子打得不敢还手,几名坐在灶间外清洗菜蔬的日军伙夫只是稍稍地愣怔了片刻,全都哈哈大笑着看起了猴戏:“真是个废物啊!长得像是个山鬼似的大个子,竟然被个小个子打得这么狼狈,实在是太像桃太郎战胜天狗的故事了啊!”
  “看来这些支那人真是需要强力管理啊!不能齐心协力的话,什么事情都是不可能完成的!要教导这样的一群家伙建设王道乐土,可还真是一件艰难的任务呢!”
  “不是叫这两个傻瓜进来担任杂役的吗?任由他们这样在驻地胡闹,恐怕雪隐阁下也是
  会恼火的啊!”
  “的确是这样的!都不知道玉碎的前任上官究竟是怎样管理的营区,那么多的垃圾都没有处理,就连厕所也像是完全没有清理过!春天来的时候,这些恐怕就会是疾病的源头了吧!”
  “不要再让这两个傻瓜浪费时间了!赶在午饭前,让这两个家伙把营区清理干净吧!”
  虽说是摆出了一副追逐厮打的模样,可莫天留却是始终竖着耳朵听着那些日军伙夫的谈话。只一听那些伙夫说起要清理日军驻地中的厕所和垃圾堆,莫天留偷眼看了看垃圾堆与厕所所在的位置,顿时猛地急冲几步,抱住了在自己身前装模作样奔逃的沙邦粹,狠狠地在地上翻滚厮打起来。
  借着装模作样厮打掩饰,莫天留几乎是贴着沙邦粹的耳朵低声叫道:“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鬼子想叫咱们帮他们收拾营房里的茅坑和垃圾,咱们倒还真犯不着借着这装模作样的厮打来摸鬼子虚实了!”
  沙邦粹龇牙咧嘴地一个翻身,狠狠将莫天留按在了身下:“装模作样厮打?你下手的时候都快使出吃奶的力气了!叫我打一拳!要不我不服气……你叫我打一拳!”
  莫天留胡乱遮挡着沙邦粹想要按住自己的巴掌,压着嗓门急声叫道:“打什么打!哪来的不服?咱们要是不当真厮打,鬼子看出花样了咋办?再说了,挨了你那一拳,我脑浆子都能叫你给打出来……”
  沙邦粹只是微微一个愣怔,顿时微微摇了摇头:“我都把你按地上了,要是不打你,鬼子照样能瞧出来不对劲!你可别乱动,免得我打错了地方,真把你脑浆子打出来!”
  “……那你轻着点……哎呀……”
  莫天留捂着被沙邦粹打得肿起老高的半张脸,都还没等再有任何动作,将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叫进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日军伙夫,已经大步走到了两人身边:“打架的……不要!工作的……干!钱的……给!打架的……惩罚……工作的,奖励的有!”
  沙邦粹与莫天留飞快地拿捏出了一副噤若寒蝉的架势,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照着那名日军伙夫的要求,抬着个巨大的粪桶,朝着院落另一个角落的厕所走去。
  莫天留狠狠地瞪着沙邦粹,一边屏住了呼吸清理着即将满溢的厕所,一边拧着脖子朝沙邦粹低声叫道:“好你个棒槌!说我下狠手……你可是朝着我脸上下了死手了!你给我等着……等回去了,你看着我怎么收拾你!”
  丝毫都不避讳恶臭味道的沙邦粹有些惴惴不安地朝莫天留露出了个讨好的笑脸,赔着笑脸应道:“天留,我可是真没使劲啊……我哪儿知道你那么不经打……”
  “你没使劲?你没使劲就把我打成了这样,那你要使劲……你是想打死我?你等着,回去我一准儿收拾你!”
  “别啊……我……我将功补过还不成?”
  “将功补过?
  你能有啥功劳?”
  “我瞧出这些鬼子的来路了!”
  “就你?你那牛眼大的眼珠子,认个骡子、马都能出错的主儿,你能瞧出鬼子的来路?”
  沙邦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这些鬼子是从南边来的!”
  莫天留难以置信地看着沙邦粹,顿时收起了脸上那佯装出来的恼怒神色,压着嗓门对沙邦粹说:“你是打哪儿瞧出来的?这事儿可是玩耍不得的,弄错了可是要出事的!”
  沙邦粹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朝着粪坑中已经被冻硬了的排泄物指了指:“南边吃米、北边吃面,拉出来的屎不一样!每年清乐县里几家客栈到了冬天清茅坑,我都能揽下那些活儿。老福源客栈住着南边来的客人多,德隆商会住着北边来的客人多,我一早就能看出来了!”
  莫天留朝着沙邦粹递了个赞许的眼神,顿时加紧了手上的动作:“都说骡马行里看马粪就能分出来是南边马还是北边马,没想到棒槌你看人粪也能分出来?行了,加紧干活儿。一会儿再收拾鬼子那垃圾堆的时候,咱们再仔细瞧瞧这些南边来的鬼子有啥不一样。”
  沙邦粹闷声答应着,也加紧了手上的动作。不过是一壶茶的工夫,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已经将厕所清理得干干净净,俩人担着个粪桶摇摇晃晃地穿过了院子当中,直朝着院落一角的小角门走去。
  似乎是被那股恶臭熏得着实难熬,几名远远站在院子一旁的日军士兵捂着鼻子,嫌恶地交谈起来。其中一名日军士兵还伸出了手指指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大声呵斥着,显然是想要莫天留与沙邦粹走得快些!
  喝骂声入耳,担着粪桶的莫天留却是猛地一怔——非但那些喝骂声一句都听不懂,就连那些站在院子一旁的日军彼此间交谈的话语,也都全然听不明白?
  还没等莫天留琢磨过味儿来,一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日军士兵,已经大步冲到了那些扎堆在一起说话的日军士兵面前,抬手便一人赏了两个重重的耳光,厉声朝着那几名日军士兵大声喝道:“能够允许你们这些高丽人加入皇军的队伍,已经是赐予了你们极大的荣耀了,你们这些高丽人就丝毫不感激吗?居然在身穿军装的时候,还要说着你们高丽人的语言,简直是浑蛋!”
  就像是见了恶狼的癞皮狗般,方才还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指点喝骂的几名日军士兵,顿时齐刷刷地来了个立正,朝着那名怒气冲冲的日军老兵齐声应道:“实在是抱歉!请前辈无论如何原谅!”
  莫天留眼中光芒一闪,偷眼看着那些生了一张扁圆面孔、被称为高丽人的日军士兵,再看了看那些五短身材、尤其是有着一双罗圈腿的日军士兵,顿时捏细了嗓子朝走在自己前面的沙邦粹低声叫道:“棒槌,差不多摸明白这些鬼子的来路了!赶紧把活儿干完,咱们赶紧回去给大当家的报信!” 抗命2_第五十一章 怎样把戏   莫天留大口吃着刚烙好的白面硬馍,含混不清地朝着坐在茶碗寨内屋子里的李家顺与栗子群说道:“我跟棒槌进城摸来的情况,差不离就是这些!清乐县新来了不少南边的鬼子,差不离有二百号真鬼子,剩下的也就是那些鬼子说的……高丽人鬼子。”
  沙邦粹赞同地点了点头,闷声叫道:“后来我和天留给鬼子收拾院子的时候,我仔细瞧了瞧,那些高丽人鬼子和真鬼子不住一个屋子,吃饭的时候,也都是等着真鬼子吃完了,这才去吃剩下的饭食。没有真鬼子在身边的时候,那些高丽人鬼子说的话叽里咕噜的,压根儿都不像是真鬼子说话的那意思,就连天留都听不明白!”
  莫天留伸手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叠被撕扯或揉烂的纸片,随手将那一叠纸片搁在了眼前的木桌上:“从鬼子扔掉的那些玩意儿里头,能见着日本字的纸片我都捡回来了。一会儿咱们叫何龅牙瞧瞧,说不定还能从这些鬼子的纸上瞧出来些啥。”
  李家顺朝着莫天留赞许地点了点头,伸手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了个小本子,将一张薄薄的纸片从小本子里取了出来:“这就算是对上了!咱们在保定的同志也传回了消息,说是鬼子要在占领区开展个什么治安战。不光从前方战场上抽调回不少从东北垦荒团招募的老鬼子,还把一些高丽鬼子也给抽调了回来!”
  沙邦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李家顺,闷声叫道:“李司令,到底啥是高丽人鬼子?”
  “鬼子不光占了咱们中国的地盘,老早还占了辽东那边高丽人的地盘。因为战线拉得太长,鬼子兵力不够,所以招募了一些高丽人。瞧着都是穿一样的鬼子军装,可实际上鬼子就是拿他们当炮灰使唤。有使唤得特别顺手的,鬼子还会给个官儿当当呢!”
  “这可就怪了?咱们这儿也出过二鬼子,可除了少数几个铁杆二鬼子,一多半的二鬼子都是披了一身狗皮糊弄事儿。这高丽鬼子怎么……比真鬼子对咱们还凶呢?”
  “这事儿……我也说不清楚。只能说,高丽人兴许跟咱们中国人性子不一样吧?”
  莫天留三两口吃光了捏在手中的白面硬馍,端起一碗热水喝了几口,猛地皱起了眉头:“李司令、大当家的,方才我听着有个词儿……治安战?这是鬼子闹出来的啥花样?又想要变着法儿地祸害乡亲们了?”
  李家顺微微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从保定那边的同志传回来的消息分析,鬼子这回可能不光是要继续清剿各路抗日武装,还针对乡亲们制定了一些新的计划。可这些计划的内容……”
  莫天留疑惑地看着骤然间沉吟不语的李家顺,讶然问道:“鬼子想要对乡亲们耍的新花样是啥?没打听出来?”
  李家顺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就为了这些情报,保定那边地下党的同志牺牲了好几个,可还是……能得着的情报都在这儿了,可还是琢磨不出来鬼子到底要耍啥花样。”
  莫天留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瞪圆了眼睛低声喝道:“甭管鬼子要耍啥花样,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鬼子敢冒头,咱们就狠狠地揍他!一回不行咱们打
  十回,十回不成咱们打百回!迟早有一天,咱们能把小鬼子打疼了、打怕了、打了,打得小鬼子滚出咱们清乐县!”
  同样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沙邦粹也闷着嗓门吼道:“不光是清乐县,还有宫南、遂平……还有保定!咱们见一个鬼子就打一个,不信打不服他们!”
  眼见着沙邦粹一拳砸在桌子上,直震得桌子上摆着的茶碗、茶壶叮当作响,莫天留猛地朝沙邦粹瞪起了眼睛:“我还差点儿忘了……棒槌,在鬼子宪兵司令部里,你揍我那一拳……打舒坦了吧?”
  沙邦粹脸上骤然一红,讪讪地低下了头:“我是真没使劲啊……”
  “没使劲儿?你看看我这半张脸……这都快叫你打成猪八戒了!甭说旁的,你叫我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眼见着莫天留半真不假地朝自己举起了拳头,沙邦粹近乎习惯地举起双手抱住了脑袋,熟门熟路地钻到了桌子下面:“可你也打我了……你还是拿着家伙什打的……李司令……队长……你们拦着点啊……”
  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胡闹的模样,李家顺与栗子群不禁莞尔,带着笑容朝莫天留与栗子群叫道:“行了!天留,别胡闹了!”
  “平日里光见你欺负棒槌老实,今天叫棒槌打你一回,你也不算吃亏……”
  在半真半假的混闹与劝解声中,屋外猛地传来了万一响的话语声:“队长,大武村里来人了!”
  栗子群有些意外地与李家顺彼此对望一眼,扬声朝着屋外叫道:“快请进来!是大武村里哪位来了?”
  莫天留敏捷异常地在刚刚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沙邦粹脑袋上凿了个爆栗,也扬声朝屋外叫道:“大武村里来人了?不会是为了要在大武村里组建民兵队、妇救会和儿童团的那些事吧?”
  伴随着木门开启,肩头背着一支三八大盖的万一响已经引着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走进了屋子。都没等李家顺与栗子群开口说话,在赶路时冻得满脸发青的管家已经抢先弯下了腰,朝着李家顺与栗子群深深作了一揖:“李司令、栗队长……”
  栗子群抢前一步,双手托着管家的胳膊,用力将管家扶得直起了腰身:“江管家,这礼数咱们可担当不起啊!这大冷的天气,您从大武村一路走到茶碗寨,可当真是辛苦了!来,赶紧坐下,喝碗热水去去寒气!一响啊,告诉伙房一声,赶紧给江管家熬些姜汤过来!再叫伙房收拾几个硬菜,多烙白面硬馍……”
  耳听着栗子群那一迭声的吩咐,管家很感激地朝栗子群连连拱手:“栗队长实在是……太客气了!我这回来啊……”
  栗子群抬手止住了管家的话头,亲手为管家递上了一碗热水:“不着急这一会儿的工夫,您先喝碗热水暖暖身子再说!”
  管家双手接过了栗子群递来的热水,轻轻啜饮了几口热水之后,还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朝李家顺与栗子群开口说道:“李司令、栗队长,今儿一大早的时候,打县城里来了几个清乐县的商户掌柜,说是叫鬼子派来给各村传信的——三天之后,鬼子叫各村派人、派车,上清乐县鬼子宪兵司令部领粮食!
  ”
  莫天留眼睛瞪得铜铃一般,顿时朝捧着一碗热水暖手的管家叫嚷起来:“管家,你这是……这大冷天的从大武村走到茶碗寨,你怕是给冻糊涂了吧?鬼子叫各村派人、派车,去鬼子宪兵司令部去……领粮食?!”
  管家郑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莫天留道:“没错,就是去领粮食!那些去各村传信的商户掌柜,都是祖辈在清乐县里扎根的人物,为人处事也都实诚!听他们说,最近清乐县里新换了一批鬼子,跟以往的鬼子不大一样。不但不欺负乡亲,有时候还收拾那些欺负乡亲的二鬼子!”
  莫天留冷笑一声,叫道:“狼披羊皮就不吃娃?鬼子做的也就是门面上的花样,哄人的路数!就算死鬼子当真要发粮食,这清乐县境内大小过百个村子,大小人丁都得论万算,鬼子哪儿来那么多粮食发出来?这都不用细想,鬼子肯定是打着骗人上门、强抓壮丁的主意!”
  万一响背着自己用得顺手的那支三八大盖,也重重地点了点头:“老虎借猪,有借无还!到时候进了县城的大车、牲口,还有去搬运粮食的壮丁,怕是全都回不来了!”
  管家把捧在手中的水碗轻轻搁在了桌上,忙不迭地应声说道:“不光是天留你这么琢磨,起初我也这么想来着,就连村子里各方主事的老人,也差不离都是这么看的!可听那些到各村传信的商铺掌柜说,鬼子的小火车这些天都在朝冀南地面上的各处运粮。光在咱们清乐县城外的火车站货场,这几天就堆了好几座小山那么高的粮食呐!”
  沙邦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闷声朝管家叫道:“鬼子的小火车运了那么多粮食来清乐县?我们今天刚从清乐县县城侦……侦察回来,我们咋没听说这件事?”
  “怨不得你们!不光你们不知道,就是清乐县城里的住家,也都没几个知道这事情的!鬼子估摸着是怕那些粮食到清乐县的消息走漏出去,叫你们……咱们……咱们八路军给抢了去,连搬运粮食的力工都不叫回家,一天管三顿饭,晚上就歇在货场旁边新搭的窝棚里。”
  “这就不对了吧?清乐县里那些个力工是干一天吃一天的,家家都没一点余粮,全都是白天出门扛活儿,晚上一家老小等着力工带回来的那点儿粮食下锅。要说这些力工出门好几天回不去,那家里头早该饿炸营了,哪儿能没一点儿动静?”
  “鬼子给了粮食——每个力工家里都先给二十斤杂和面儿,说是干完了活儿,还能再得着三十斤杂和面儿。干得好的,还能有十斤细粮呐!”
  “那些力工家里还真就信了鬼子的话?”
  “鬼子的话没人信,可粮食是实实在在地送到那些力工家了啊!来各村传信的商铺掌柜亲手送的,一家都没落下!就为了这古怪事儿,咱们大武村里又开了祠堂议事。可不光是各方主事的老人,就是太公他老人家,也没琢磨明白,鬼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不……太公吩咐我赶紧来茶碗寨,就是想请栗队长帮着拿个主意呢……”
  话音未落,屋外已经传来了一名武工队员急促的话语声:“队长,涂家村、盘马寨都来人了……” 抗命2_第五十二章 涂脂抹粉   倒背着双手,雪隐次郎站在火车站货场上临时搭建起来的望楼上,冷眼看着火车头拖拽着空荡荡的车皮远去,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保定驻军司令部里的那些浑蛋们啊……哪怕是冈村阁下亲自制定的治安战计划中需要调用物资,也敢这样推诿搪塞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家伙的无能和短视,恐怕现在的占领区,已经能够做到征调大量物资,补充前方作战需要了吧?”
  很有些惋惜地看着在货场堆积成了十几座小山的粮食口袋,站在雪隐次郎身边的副官岩里正男犹豫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是看着这些粮食被那些毫无价值的支那人吃掉,总是有一种浪费了好东西的感觉啊!在前线的时候,有时候军粮供给出现了延误,武士们只能靠在一些支那人的村庄中征集来的粗糙食物充饥……”
  雪隐次郎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转眼看向了那些正在堆放粮食口袋的力工:“岩里君,你觉得那些家伙……都是废物、毫无价值吗?”
  微微一怔,戴着一副眼镜、生得很有几分像是白面书生的岩里正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些支那人根本就没什么用处。哪怕是搬运粮食这样的粗活,他们做起来也经常出现纰漏——只是昨天一天时间,就有十几袋粮食在搬运中被他们扯开了口袋,浪费了不少呢!”
  雪隐次郎保持着一副有些高深莫测的微笑模样,朝着堆放粮食的货场努了努嘴:“岩里君,你错了!这些支那人并不是不小心扯开了粮食口袋,而是故意这么做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搬运粮食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动作,让不少粮食落到了地上!”
  岩里正男讶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将巴掌伸向了跨在身侧的指挥刀刀柄:“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狠狠地惩罚这些……”
  雪隐次郎轻轻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没有必要这样做!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即使是这些支那人中最底层的力工,脑袋里也是能产生一些聪明人都无法想到的主意的!”
  岩里正男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习惯性地朝雪隐次郎一点头:“还请阁下指教!”
  “在每天搬运粮食的工作完成之后,这些支那力工都会很主动地打扫货场。而那些从货场上清扫出去的尘土,都被他们集中倾倒在了货场外的一个新挖掘出来的土坑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就能发现那些支那力工的家人悄悄钻进了那个土坑,把混杂在尘土中的粮食筛选出来,再悄悄地带回家!”
  “就是用这种让哨兵都没有发觉的小伎俩,这些支那力工每天都能让自己的家人额外得到一些粮食!岩里君,即使是你,恐怕也想不出这样的办法,来喂饱你的家人吧?”
  岩里正男狠狠地握紧了指挥刀的刀柄,不由自主地哼道:“就是这样老鼠一般的伎俩而已,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啊……”
  雪隐次郎端正了脸色,郑重地看向了满脸鄙夷神色的岩里正男:“岩里君,支那人有句俗语—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伎俩,有些时候却是可以影响大局的走向啊!即使是冈村阁下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也要精研支那文化,甚至被支那人的高级将领称为‘支那通’,你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
  岩里正男猛地一个立正,重重地朝雪隐次郎一点头:“承蒙阁下指教,现在全都明白了!只有仔细了解了支那人,才能更好地统治支那人、使用支那人!”
  雪隐次郎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了那些已经堆放好所有的粮食、开始主动打扫货场地面的力工:“如果明白的话,那么在这些力工把今天清扫出来的尘土倒进土坑之后,在土坑中安置好几个地雷吧!”
  岩里正男讶然地抬起了头,低声叫道:“阁下,这是……为什么?冈村阁下制定的治安战计划中,不是一再强调,要用怀柔手段收拢这些支那人的心思、让他们真心与皇军合作吗?”
  雪隐次郎索性闭起了眼睛,微微抬起了头,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如同梦呓般地低声说道:“能够真心与皇军合作的支那人,可以得到褒奖;心怀鬼胎的家伙,自然也要受到惩罚才好啊!那些前往清乐县各村传递消息的家伙们,已经回到了清乐县城里吧?”
  “昨晚就已经回到了清乐县城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把那些制作好的牌匾给他们送去吧!还有给他们的奖赏,也要当众颁发!”
  “属下立刻就去办理!”
  岩里正男飞快地爬下了临时搭建的岗楼,召来一名日军士兵,吩咐那名日军士兵在倾倒尘土的土坑中埋设地雷之后,这才率领着另外几名日军士兵,一路小跑着朝清乐县城方向奔去。
  就像是雪隐次郎所说的那样,由冈村宁次亲自制定的华北地区治安战计划,已经悄悄地在冀南地区拉开了帷幕。经受过冈村宁次亲自挑选、培训过的日军军官,被分派到了各个县城中担任守备部队主官,随同前往的日军士兵也大多是从日本东北垦荒团中招募而来的,绝大多数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为了治安战计划顺利实施,冈村宁次可谓下了血本。不但将麾下精锐军官从鏖战不休的前线强行征调回来,甚至还从其他地区抽调了大部分粮食,对日军占领的冀南地区原住民实施输血式补偿。
  除此之外,一些高丽籍日军士兵也被作为培养对象征调而来,跟随着这些执行治安战计划的日军军官学习治安战战法。一旦学有所成,这些高丽籍日军士兵将会被派回高丽地区,逐步形成以高丽人治理高丽人的局面,为日军提供一个稳固的大后方。
  经过了雪隐次郎一番耳提面命,对实施治安战计划有了进一步理解的岩里正男在执行命令时,更是多卖了几分气力。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急奔回清乐县日军宪兵司令部之后,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的岩里正男立刻搬弄出几块散发着木材和油漆清香的匾额,召集一大群日军士兵列成了整齐的队伍,直奔着清乐县城最热闹的街道走去。
  虽说近日
  的确觉得日军士兵变了个模样,不再欺凌街面上行走着的中国人。可在看着一大队日军士兵荷枪实弹地走在大街上,走在街边的行人依旧避让不迭。有些商铺里的掌柜,甚至已经悄声吩咐在门前迎客的伙计回到了铺面中,轻手轻脚地上起了门板谢客。
  目不斜视地迈着整齐的步伐,岩里正男率领着一大队日军,不过片刻工夫便走到了一家挂着“德源老号”招牌的商铺门前。抬手止住了身后队伍的步伐,岩里正男抬眼看了看“德源老号”铺面中哆嗦着两条腿迎出来的掌柜,猛地朝前跨了一大步,重重地朝哆嗦着两腿迎出来的掌柜一鞠躬,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大声说道:“您辛苦了!”
  原本看着大队日军在自家铺面前停下脚步,掌柜的心中已经有了大祸临头时的忐忑和惊惧,好容易才强撑着身子迎了出来。乍然间见岩里正男朝自己重重一鞠躬,掌柜的顿时吓得朝后猛退了两步,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个屁股蹲儿,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跌坐在地上的掌柜胡乱舞弄着两只巴掌,都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已经吓得朝岩里正男叫嚷起来:“这可使不得啊……不辛苦……您别这样,我这担当不起……”
  像是压根儿没看见跌坐在地上的掌柜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直起了腰身的岩里正男看了看在街道两侧躲闪着看向自己的行人,几乎像是吼叫一般地朝跌坐在地上的掌柜叫道:“日中亲善,共同建设王道乐土!对于与皇军亲密合作的亲善人士,皇军一定要大力褒奖!大力宣扬!”
  微微一摆手,两名抬着匾额的日军士兵顿时大步上前,站在铺面门口掀开了蒙在匾额上的红布,高高地将那块新做出来的、用中日两国文字写着“日中亲善”的匾额举了起来。
  岩里正男回身接过一名日军士兵手中捧着的托盘,大步走到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掌柜面前,几乎是将那沉重的托盘塞到了掌柜手中:“皇军的奖励,就请您领受了吧!”
  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了岩里正男强塞过来的托盘,掌柜的眼看着岩里正男揭开了盖在托盘上的红布,露出了满满一托盘亮铮铮的大洋,顿时便吭哧着再次叫嚷起来:“这怎么成……这……无功不受禄……”
  岩里正男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同样满脸惊惧神色的商铺伙计,一边示意那名伙计接过了掌柜手中颤巍巍捧着的托盘,一边大声朝着面如土色的掌柜叫道:“今后还请您继续与皇军合作,皇军会保护亲善人士、优待亲善人士的!让人把匾额挂上吧,这是你与皇军合作赢得的荣誉啊!”
  岩里正男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掌柜刚刚腾出来的巴掌,猛地一个转身,很有些癫狂地举起了被自己紧紧抓住的掌柜的巴掌:“天皇万岁!日中亲善!共存共荣!大日本帝国万岁!”
  掌柜哭丧着一张脸,几乎像是一具木偶般地任由岩里正男摆弄着。而在那掌柜的身边,捧着一盘子大洋的伙计,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道:“这回……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抗命2_第五十三章 看穿画皮(上)   天色都没大亮,通往清乐县县城的各条道路上,已然能看到一些赶着大车或是推着独轮车的乡亲,渐渐在大路上汇聚成了一条长龙。
  都是乡里乡亲住着,彼此间也总有个相熟亲厚的亲朋。一同顺着大路朝清乐县城走去,路上总会有人压着嗓门挑头开口:“你们村里也得着信儿了?”
  同样压着嗓门,相熟亲厚的亲朋也不避讳:“早得着信儿了!小鬼子这招当真阴损,听说德源老号的掌柜当天晚上就急病了,问啥都不答应,只是一个劲儿地关着门哭闹,说是丢了先人的脸面,再没法在清乐县里生活了!”
  “不光德源老号,好几家在清乐县城里做了几辈子买卖的商铺门口,也都叫小鬼子强逼着挂了那‘日中亲善’的匾额,还当众叫小鬼子塞了一盘子大洋呢!听说今天鬼子叫各村派人去领粮食,也都是叫那些商铺掌柜的出头维持场面……”
  “这小鬼子到底是要耍什么花样?我琢磨了好几天,还是没琢磨出个道道来……”
  “就你那脑袋瓜子,一挑麦子两箩筐的账你都算不过来,你哪儿还能琢磨明白这里头的路数?照我说呀……咱照方抓药,就照着村长交代的话办!”
  “话是这么说……可小鬼子要是翻脸不认人,我这大车……”
  “你就甭操心你那点儿家当了!瞧见没有——各村的主事人物全都到齐了,这就是给咱们来吃定心丸的!更何况……咱们身后不还有主心骨吗?”
  “你是说……”
  话说半截,对话的两人几乎同时伸手比画了个“八”字手势,这才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几乎是众星捧月般地被各村主事人物围拢在了当中,坐在一辆小篷车上的江老太公一边和蔼地朝前来向自己打招呼的各村主事人物拱手还礼,一边温和着嗓门朝各村主事人物提点道:“沉住气,稳住心神!就算是鬼子要闹怎样玄虚,咱们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当真不怕……”
  紧随在小篷车旁小跑着,额头上已然见了些汗水的管家好不容易逮着了个清净空当,这才一边抬手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低声朝江老太公说道:“太公,这天留琢磨出来的法子……”
  微微抬起眼睛,因为起了个大早赶路、脸上明显带着几分疲惫神色的江老太公和声应道:“怎么?不放心?”
  管家犹豫片刻,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虽说天留这几天一直就猫在清乐县城周遭打探消息,差不离也都摸准了鬼子想要耍弄的花样路数,可万一小鬼子翻脸不认人,这清乐县十里八乡、过百个村子的壮丁、牲口、大车,可就真是囫囵送到了鬼子嘴里啊……”
  江老太公将很有些疲乏的身子靠在了小篷车中的棉垫上,轻轻地吁了口气:“一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哪怕咱们各村都不去清乐县城领鬼子发的粮食,那鬼子也能想出其他
  的法子祸害乡亲。到时候,各村的壮丁、牲口、大车,照样保不住!二来……李司令和栗队长那边,也都做了完全的准备!小鬼子要是当真翻脸不认人,想要借着这次发粮食设局掳掠各村的壮丁、牲口和大车……”
  话没说完,身穿着一件窟窿叠窟窿的破袄、脑袋上还扣着个缺沿儿草帽的莫天留,猛地从小篷车后钻了出来,接上了江老太公的话茬儿:“只要鬼子想耍心眼儿,埋伏在清乐县城外边的李司令立马就能拉出人马、摆出要攻清乐县城的架势。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大当家的,昨晚上就已经带人想法子进了县城!到时候城里城外闹成了一锅粥,再加上咱们这些本乡本土的武工队员混在领粮食的乡亲里头闹腾,鬼子就只能看着咱们卷堂大散!”
  直起了腰身,坐在小篷车内的江老太公抬眼看着那些从大武村中加入武工队的壮丁,丝毫不露痕迹地混在了领取粮食的乡亲之中,这才重新靠在了厚实的棉垫上:“虽说是定下了万全计策,可还是要防备有万一之时啊!”
  很难得地,莫天留并没像往常那样与江老太公插科打诨地闹上几句,反倒是和声答应了江老太公的吩咐,扭头便钻进了大路上越来越壮大的人流当中,朝着一个个分散开来的武工队员们低声叮嘱起来……
  如果从空中俯瞰,从四面八方朝清乐县城涌来的人流,就像是一条在冬日大地上逐渐汇聚起来的黑色河流,渐渐聚拢到了清乐县城外的火车站货场附近。在上百名日军士兵和几乎相同人数的皇协军士兵呼喝调度之下,聚拢起来的人群被再次分成了五列纵队,而各村的主事人物,却被那些对本乡本土知之甚详的皇协军士兵拉扯到了几路纵队的最前方。
  迎着被各村主事人物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江老太公,德源老号的掌柜哭丧着一张脸,迎着江老太公便是深深一揖:“江老太公,我这儿……”
  江老太公很和气地朝着德源老号的掌柜还了一礼,温声打断了德源老号掌柜有气无力的话语:“什么都甭说了!这世道……谁都不易啊!”
  耳听着江老太公温声劝解的话语,德源老号的掌柜顿时鼻子一酸,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哽咽着朝江老太公说道:“有了您这句话,我这……我可也实在是没法子啊!祖上几辈子留下的家业、立起的招牌,不能……不能毁在我手里呀……”
  没等江老太公再开口说些什么,在一旁吆三喝四调度着领粮队伍的皇协军士兵当中,却是猛地响起了个阴阳怪气的吆喝声:“嘿……这还没到清明祭祖的时候,你这儿倒是先拉扯开了个哭坟的架势了?皇军给你赏钱、让你挂匾,那是瞧得起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扭头看了看从扎了堆的皇协军士兵中挤出来的白癞子,江老太公顿时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朗朗乾坤,却闻狂犬吠日……当真污人耳目!”
  眼睛猛地一
  瞪,好歹从语气中听出来江老太公是在咒骂自己的白癞子顿时朝着江老太公撸起了袖子:“好家伙!这还有个不怕死的,敢跟白爷我对话茬儿……”
  还没等白癞子朝着江老太公冲近几步,簇拥在江老太公身边的各村主事人物中,已经有几个壮年汉子横着身板拦在了白癞子面前。虽说那些拦住了白癞子去路的壮年汉子脸上或多或少带着几分胆怯的模样,甚至连双腿也有些颤抖,但每个人都狠狠地咬着牙,彼此依靠着组成了一道略显单薄的人墙。
  油坊村里常年在外跑江湖、与人交往应酬的主事人物强装着笑脸,几乎是从那道人墙之中的窄缝中钻了过去,哆嗦着手指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烟卷儿,做好做歹地朝白癞子递了过去:“白队长!白爷,这可是有日子没见您……”
  白癞子抬手便将递到自己眼前的烟卷儿打飞老远,横眉立目地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南部式手枪枪套上,拧着脖子厉声喝道:“好家伙!你们这帮子土包子扎堆成精了是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贱骨头!赶紧给老子滚开,老子今儿非得拿这老东西打个样儿看看……”
  油坊村主事人物也顾不得自己的手被白癞子打得生疼,几乎是合身抱住了白癞子:“白爷,您高抬贵手吧白爷!江老太公他是年纪大了,他不是说你的……”
  白癞子挣扎了几下,愣是没能挣脱开油坊村主事人物豁出了全身气力的搂抱,顿时扯开嗓门叫嚷起来:“这他妈的是要反了啊?来人,给老子来人……给我打!”
  如同一群听到了扑食命令的恶狗,原本就在白癞子身后扎堆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如狼似虎地朝堵在白癞子面前的各村主事人物撞了过来。尤其是常年跟在白癞子身边的副官,更是熟门熟路地抽下了束在腰间的牛皮腰带,劈头盖脸地朝搂着白癞子不放手的油坊村主事人物打了过去。
  着实挨了好几皮带,抱住白癞子不松手的油坊村主事人物脑袋上顿时见了血,惨叫着松手捂住了自己头部的伤口。而那几名在白癞子面前列成了人墙的壮年汉子身上,也都挨了皇协军士兵好几枪托。
  或许是出自本能,抑或是早已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一名身板颇为结实的壮年汉子闷吼一声,猛地伸出了粗糙异常的巴掌,一把攥住了砸向自己的枪托!
  平日里压根儿没有丝毫的操练,更兼得早就被酒色大烟掏空了身子骨,那名气势汹汹拿着枪托砸人的皇协军士兵顿时觉得双手上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原本就只能算是虚握在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顿时脱了手,落到了那名攥住了枪托的壮年汉子手中。
  丢了手中家伙什的皇协军士兵,惊惶地后退了几步,顿时像是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般,扯开一副被大烟烧灼得沙哑异常的嗓门惊叫起来:“抢枪啊!土包子抢枪了啊……他们这是要造反啦……” 抗命2_第五十四章 看穿画皮(中)   嘶哑而又惊惶的叫喊声中,聚拢在一起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呼啦啦四散开来,一个个把枪栓拉得震山响,扯着嗓门叫骂起来:“好大的胆子!还敢抢枪?”
  “我看谁敢动?老子手里的家伙什可不是吃素的!”
  “谁挑的头儿闹事?这就抓出来毙了,打个样儿叫你们这帮子土包子瞧瞧!”
  一脸狰狞模样的白癞子腾出手抽出了挂在腰间的南部式手枪,毫不迟疑地拉动了枪机,将枪口顶在了方才伸手抱住了自己的油坊村主事人物头上……
  仗着当年在清乐、宫南两县为匪时趟熟了地面,泉子沟外枪声才起,白癞子已经领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副官,还有几个早年间一同为匪的跟班儿,顺着山间雨水冲刷出来的地垄、沟渠跑了个一溜烟——论起排兵布阵,白癞子那点儿本事压根儿就上不了台面。可要讲究起观望战场风色、脚底抹油逃命,白癞子倒也着实有几分火候。
  眼见着日军好不容易布置起来的防御圈叫八路军赏了个黑虎掏心,而皇协军士兵组成的、原本就七零八落的防御线三两下就叫八路军撕扯成了破渔网的模样,再不脚底抹油,怕是再有三条小命,也都得交代在这泉子沟外!
  如同丧家之犬、惊弓之鸟,白癞子压根儿就不敢再走山间小道,生怕再遇上八路军埋伏的奇兵。好容易在山林中躲躲闪闪摸到了大路上,白癞子也没敢像以往为匪时那样寻个村子休憩,只顾着一头朝有高墙护卫的清乐县城扎了过去。
  比白癞子所能预料到的情况更糟,清乐县城居然已经闭门封城,哪怕白癞子在城墙下扯着嘶哑的嗓门吆喝半天,在城头上被日军监督着巡城的皇协军士兵也都不敢开城相迎。趁着监督巡城的日军士兵回清乐县宪兵司令部汇报情况的当口,把守在城头上的皇协军士兵更是说出了个叫白癞子心惊肉跳的消息——听逃回清乐县的日军士兵说,岛前半兵卫好像在八路军发起的第一波攻击时便丢了性命。眼下清乐县城中的日军更是群牤无首,主事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军曹,正等着保定新派来的指挥官上任主事呢!
  乍然间听见这样的消息,白癞子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以往与日军共同作战时,哪怕有两三名日军士兵阵亡,自己都要在岛前半兵卫的办公室里吃上好大一顿奚落。轻则一顿臭骂,重则耳光交加!
  而现在阵亡的却是岛前半兵卫……
  一时之间,白癞子甚至有了再次脚底抹油、重新进山为匪的念头!
  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苍茫群山,白癞子又飞快地打消了这个刚刚冒出来的想法……
  自古以来,传说中那些占山为王的草莽豪杰,从来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一旦风云际会,说不得就是摇身一变,或是改名换姓寻个安逸所在当个面团团富家翁,或是受了朝廷招安,人模狗样戴上乌纱安坐朝堂!
  可当真计较起来,绝大多数的盗匪人物吃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一口卖命饭。一年下来能喝酒吃肉的舒坦日子,十个手指头都能
  算过来。一旦遇见官府围剿追捕、乡民自保反击,凄凄惶惶在山林中苟延残喘、挣扎求活的日子,倒是从来也不稀奇……
  尤其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自个儿已经得罪了八路军,手底下能剩下的人也就三五个,枪也就两三支,打家劫舍姑且不论,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这要是再加上日本人发了狠、非得要把岛前半兵卫阵亡的这笔冤枉债算到自己头上……
  一念至此,已然进退无路的白癞子索性把心一横,扯开嗓门编了一套瞎话,只说自己冒死抢下了重伤的岛前半兵卫,还带回了岛前半兵卫的临终遗言。
  或许真是白癞子编的这套瞎话起了作用,城关把守着的日军士兵总算是同意用绳子将白癞子等人拽进清乐县城。在胡乱朝清乐县城中仅存的日军军曹掰扯了一通之后,挨了好几个大嘴巴的白癞子好歹算是回到了皇协军治安大队的营房中。
  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惊魂未定的白癞子在大醉一场醒来之后,看着空荡荡的皇协军治安大队军营,却又再次犯了愁……
  泉子沟外一场大战,日军士兵死伤惨重,战术素质远远不如日军的皇协军士兵,更是被打得七零八落。除了几个命大的跟着白癞子逃回了清乐县城的积年老匪和勉强维持着日常巡城的那几十号枪兵,皇协军军营中剩下来的,不过就是些抽大烟抽得压根儿就走不出十里地的大烟鬼。平日里狐假虎威或许还能勉强凑个人数,当真要舞刀弄枪却是压根儿不成!
  乱世之中,有人有枪才能做个草头王。一旦新到清乐县上任的日军头目觉着自己手下并没太多人马、再无利用价值,怕是自己往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有日本人撑腰,枪弹倒是不愁。可皇协军的名头早在冀南地面上臭了大街,想要招兵吃粮,除了那些见钱眼开的痞棍、流氓,谁还会来趟这浑水?
  琢磨来琢磨去,白癞子丝毫也不迟疑,立马安顿了手底下几个积年老匪上了街。也都不拘多少,能讹几个算几个,赶紧把这招人当兵的挑费拾掇回来。
  可万万没想到,派到街面上的几个积年老匪才在清乐县街面上敲诈勒索几天,都在同一天捂着红肿的腮帮子灰溜溜钻了回来,只说是日本人新派来清乐县主事的军官已然到任,定下的规矩就是不许再欺负老百姓!
  足足把手底下那些积年老匪的话来回听了好几遍,白癞子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日本人要是不为了欺负中国人、在中国地面上得些好处,吃撑了才大老远从日本跑中国来打仗?
  怎么前些日子还摆出一副杀人如薅草的架势伤人害命,转眼间老虎却都戴上了念珠,不沾血肉、口颂弥陀?
  没等白癞子琢磨明白这里头的花样,日军宪兵司令部已经传来了命令,只说是定下了日子要给清乐县境内的百姓发放粮食,命令白癞子率领皇协军治安大队协助。
  眼瞅着手下无兵不成,白癞子只能咬牙掏了自己藏了多年的体己钱,这才好歹在几天之内聚拢了些痞棍、
  流氓、烟鬼、赌徒,好歹算是撑下了发放粮食时候的场面。
  正自心疼得肝颤,却又撞见江老太公不屑的斥喝,白癞子心头一股邪火再也压制不住,手指头已然滑到了南部式手枪的扳机护圈中,口中恶狠狠地叫道:“白爷不杀人,你们这帮土包子还当白爷是土地庙里的泥塑菩萨!今儿就要叫你们这帮土包子见识见识,白爷当真就是五殿阎罗王!”
  话音刚落,几名原本在不远处维持秩序的日军士兵之中,却有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大吼起来:“浑蛋!不许开枪!”
  白癞子诧异地看向了朝自己用中文大吼的日军士兵,下意识地朝那名日军士兵转动了枪口:“你们……你们怎么会说中国话……你们他妈的是八路……”
  喊声方起,另一个明显带着几分阴森的话语声,紧贴着白癞子身边响了起来:“放下枪!诚恳地向这位老先生道歉!”
  白癞子大张着嘴巴,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身边传来话语声的方向。才看见了说话的人是一名日军军官,白癞子的话音立刻软了下来:“您……您是……”
  冷着一张面孔的岩里正男斜刺里撞到了白癞子面前,低声朝白癞子吼道:“浑蛋!这是清乐县驻屯军最高长官雪隐次郎阁下!”
  几乎是出于习惯,白癞子的腰杆顿时折成了直角的模样:“太君……可太君……怎么说中国话?”
  雪隐次郎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朝满脸疑惑神色的白癞子微微摆了摆手:“在中国,自然要说中国话!如果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连中国话都不会说、听不懂,又怎么能够好好与诸位中国亲善人士交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日中亲善的王道乐土,归根结底是需要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国民与诸位合作,才能真正建立的啊!”
  也不给白癞子再开口说话的机会,雪隐次郎已经朝着被白癞子打得头破血流的油坊村主事人物深深地一鞠躬:“实在是抱歉!因为事情太过仓促,没有提前向诸位说明这次分发粮食的具体细则,同时也因为没有严格约束部下,对您造成了这样的伤害,还请您……一定原谅!”
  油坊村主事人物捂着脑袋上还在冒血的伤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被众人拱卫起来的江老太公,这才带着几分惊惧地低声应道:“这……没啥……没啥事呢……”
  虽说油坊村主事人物只是下意识地瞥了江老太公一眼,雪隐次郎还是注意到了被众人拱卫着的江老太公。略作思忖,雪隐次郎方才再次开口说道:“皇军的卫生兵,会马上为您包扎伤口。趁着这个时候,我想……为大家解说一下,这次皇军发放粮食的具体细则,还请诸位一定仔细听清楚,以免再产生这样不必要的误会!”
  耳听着雪隐次郎的话语,方才还朝着前来领粮食的乡亲露出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白癞子顿时换了一张谄媚的面孔,屁颠屁颠地转身搬了自己方才坐的椅子过来,仔细地搁在了雪隐太郎面前,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悄悄收起了德造二十响的莫天留和万一响…… 抗命2_第五十五章 看穿画皮(下)   仿佛是扫过了一片毫不起眼的落叶般,雪隐次郎的目光几乎都没在殷勤搀扶自己站到椅子上的白癞子身上停留,却是死死地盯在了被众人拱卫着的江老太公身上:“就在不久之前,皇军中的一些士兵,因为征粮事宜,与到场的诸位产生了一些误会!但请诸位放心,这样的误会,再也不会发生了!对于这一点,在下可以向诸位,郑重保证!”
  又是深深一鞠躬,雪隐次郎轻轻咳嗽了两声,方才放缓了声调说:“在说明皇军向诸位发放粮食的细则规定之前,请允许我向诸位提一个问题——在以往的那些年,即使是在丰收的年景,诸位能够做到每天都吃饱饭吗?”
  面面相觑地对望着,扎堆聚在了一起的各村主事人之中,有几个胆大些的小心翼翼地接应上了雪隐次郎的问话:“庄户人家望天收,十年难得两年丰。就算是丰收年景……也都是一天两顿野菜粥,吃不上几天干粮啊……”
  “这年头捐、税名目多,一颗汗水掉在地上摔了八瓣儿换来的粮食,交清了捐、税,也就剩不下啥了。吃饱饭……难呐……”
  “连着三年年景不好,村里出去要饭的一年比一年多,别说吃饱,不饿死就算是造化大!”
  雪隐次郎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等到那几个明显带着胆怯的声音平息之后,方才扬声说道:“辛劳的农夫吃不饱饭,勤快的手艺人糊不了口,生意也越来越难做……诸位,有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不等任何人开口答话,雪隐次郎已经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般地高声叫道:“这一切都是那个无能的、只能靠勾结白种人来苟延残喘的国民政府造成的!是那些腐败的官吏造成的!他们用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从你们手里抢走了原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和财富,他们毫不客气地盘剥着你们,让你们不得不出门要饭以求得活命!”
  “这个国家的政府和官员,对你们无休止地索求。但在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从来都不理睬你们!一个连自己的子民都不爱的政府,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为了帮助你们这些遭受白种人和腐败政府欺压的老百姓,大日本帝国派出了最好的武士,来帮助你们推翻这个腐败的政府!同时,为了帮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大日本帝国更是不遗余力、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在大东亚共荣圈里,在天皇陛下的恩德光照之下,你们曾经向往的美好日子,很快就要到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静默的乡民们对自己的话语提不起丝毫的兴趣,雪隐次郎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回手指向了身后货场上堆积如山的粮食:“为了帮助天皇陛下的顺民们度过歉收的年景,大日本皇军调集了大批的军粮,马上就要分发给大家!为了准确发放粮食,每一个村子,都要把各自村子里的准确人口数目和户籍报告给大日本皇军!对于最先申报完成的五个村子,大日本皇军还会给予相应的奖励……”
  “为了维护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建立王道乐土新秩序的稳定,各村要立刻组建维持会,配合皇军维持地方秩序,剿灭扰乱秩
  序的匪徒……”
  耳听着雪隐次郎喋喋不休地说着申领粮食的细则规定,围拢在江老太公身边的各村主事人物当中,盘马寨的主事人物压着嗓门低声说道:“太公,听鬼子话里这意思……是要摸咱们各村人丁的底细吧?”
  半闭着眼睛的江老太公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不但是要摸清各村的人丁、户籍底细,怕是还要弄明白各村主事人物是谁!蛇打七寸狼打腰,鬼子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那咱们咋办?不出头报户籍、人丁,粮食也不领了?”
  还没等江老太公开口说话,不知道啥时候钻到江老太公身边的莫天留接上了盘马寨主事人物的话茬儿:“为啥不报户籍、人丁啊?肯定得报,咱们还得使劲报!”
  江老太公扭脸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低声问道:“天留,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莫天留微微抬头看了看兀自喋喋不休的雪隐次郎,朝着江老太公龇牙一笑:“这鬼子头儿唠叨了老半天,说穿了也就为了两件事。一来是想要借着发粮食,摸清楚咱们清乐县各村人丁到底有多少,到时候抓丁、拉夫、应差事,他们心里就能有本账,伸手就能抓挠个差不离。二来……这鬼子不是说了吗——要各村建立维持会,这路数倒是跟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弄的百村联防差不离。只不过咱们是百村联防打鬼子,鬼子是想靠着他们弄出来的维持会打咱们八路军武工队!”
  青岩寨主事人物瞪大了眼睛,闷声低叫道:“给鬼子当差干活儿?还要帮着鬼子祸害八路军?这丧天良的事儿,咱们可说啥都不能干!八路军对咱们是掏心窝子的好,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莫天留有些惫懒地摇了摇头,低声笑道:“为啥不干啊?鬼子给钱给粮食,咱们一点儿都甭客气,接过来就是了!反正这鬼子手里的钱、粮,原本就是打咱们手里抢过去的,咱们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再说了……这三国里头不还有句话吗——身在曹营心在汉。”
  江老太公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天留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八路军武工队跟鬼子硬顶,咱们就跟鬼子软泡!只是这报户籍、人丁,倒是还要仔细斟酌一二……”
  莫天留嘿嘿低笑几声,促狭地朝着江老太公挤了挤眼睛:“这还要斟酌个啥呀?每个村子敞开了口,翻一倍人丁、户籍给鬼子报上去就是了。鬼子是按照人丁、户籍的数目发粮食,报得越多,咱们得着的粮食也就越多呀!”
  青岩寨主事人物犹豫着摇了摇头,低声反驳道:“鬼子可也不傻。到时候报了这么多人丁、户籍,鬼子抓丁、派差,咱们不还得吃大亏?”
  “我有法子对付……”
  莫天留话没说完,站在凳子上的雪隐次郎已经打住了话头,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始终站在凳子旁的岩里正男,也在此时扬声叫道:“各位都应该听明白雪隐次郎阁下的话了?那么现在就开始申报各村的户籍和人丁数目吧!在申报完成之后,就可以按照申报的人数,开始领取皇军分发的粮食了!”
  白癞子谄媚地朝雪隐次郎与岩里
  正男一哈腰,扭头朝几个清乐县县城中开买卖的掌柜叫道:“没听着皇军的吩咐是不是?赶紧把你们备好的家伙什搬过来,这就开始给这些土包子登记!我可明白跟你们说了——皇军交代下来的活儿,可是千万不能办岔了!要不然……”
  白癞子示威一般地朝那几个愁眉苦脸的商铺掌柜晃了晃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横着身板站到了一张刚刚搬过来的八仙桌旁,横眉立目地指着被自己打破了脑袋的油坊村主事人物叫道:“就你——头一个!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油坊村主事人物捂着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江老太公,这才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进一步、退半步地朝八仙桌旁走去,迎着苦着一张脸坐在八仙桌后的一名商铺掌柜说:“我是油坊村的,咱村一共……一共一……二百二十户,大小人丁七百三十二……”
  话还没说完,站在八仙桌旁的白癞子已经瞪起了眼睛,吊着嗓门朝油坊村主事人物吆喝起来:“放你妈的狗屁!你们油坊村屁大个村子,满打满算也就百十户人家,小四百号人丁!你敢在皇军面前虚报户籍、人丁?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油坊村主事狠狠咬了咬牙,捂着头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大着胆子低声叫道:“原本是没那么多户籍、人丁,可自打上回村子里见过仗之后,不少原本的住家都跑散了。为了能保住油坊村里的手艺活儿不断,这才收留了不少外路逃难的人丁,在村子里安顿下来了。眼下油坊村里……就是二百二十户人家,大小人丁七百三十二口!”
  眼看着白癞子还要质疑,一旁站着的另外几个村子主事人物顿时帮腔叫嚷起来:“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哪个村子也不敢说死了能稳住多少户籍、壮丁啊……”
  “这些年河南那边闹了大饥荒,满世界都是出门逃荒要饭的,给口吃的啥活儿都干呐!村子里容留下些人丁,好歹也能捡起来那些撂荒的地,打下些粮食就能活人呐!”
  “赶紧给记下来,叫咱们领粮食吧!今年地里打下来的粮食都交了捐、税,有些村子还遭了盗匪,就等着领了这点儿粮食回去下锅呐……”
  瞪了好几回眼睛,攥着南部式手枪的巴掌都隐隐沁出了些汗水,可看着那些帮腔的各村主事人物胆气越来越壮的模样,再听着那调门越来越高的嗓音,白癞子只能狠狠地咬了咬牙,用力拧过了脖子:“且叫你们今天得意一回……等过些天照着户籍、人丁派差抓丁的时候,老子可没好果子给你们这群土包子吃!”
  与狠狠吃了一瘪、吞了满肚子恶气的白癞子截然相反,远远退开的雪隐次郎与岩里正男,却是面带着一丝冷笑,很有些悠然地看着聚拢在几张桌子前申报户籍、人丁的各村主事人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用日语说出了一句话:“吃吧……等养肥了些,也就能杀掉吃肉了……”
  同样远远地站在人群外,莫天留与沙邦粹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申报过户籍、人丁之后,便带领着各村壮丁前往货场领取粮食的乡亲,也是异口同声地低声自语道:“吃饱喝足了再打鬼子,可是又能再添了几分气力了……” 抗命2_第五十六章 诡异来客   一连七八天的工夫,清乐县境内各村前往县城领取粮食的大车络绎不绝,而日军也用火车不断朝货场运输粮食。虽说后期运来的粮食大多是些杂粮,甚至还掺杂着不少喂牲口用的豆渣、麦麸,可歉收的年景,能有口吃的下肚就能活命,谁还顾得了那吃食到底是人吃还是马嚼的玩意儿?
  或许是为了体现一碗水端平的公道态度,但凡是赶上了运来的粮食里掺杂了麦麸和豆渣的时候,负责发放粮食的日军士兵都会在发放粮食的分量上放宽一二。有时候还会给那些带着乡亲前来领取粮食的各村主事人物发上几张日本票子,殷勤告之可以用这些日本票子在清乐县城里日军宪兵司令部旁边新开的铺面中买洋火、洋油、细布、精盐!
  除了给各村乡亲分发粮食之外,日军倒也当真把在各村建立维持会的事情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各村的主事人物在带着乡亲领到了粮食之后,一块新做出来的大木牌立马就会被白癞子带着皇协军士兵搭在粮车上。木牌子上墨迹未干地写着某某村维持会的字样,显而易见是那些被日军强抓来应差的商铺掌柜的手笔。
  领了牌子的村寨,不出两天之内,必定会有皇协军士兵带路,引领着三五十个日军进村。而在进村之后,从来都是杀人放火抢粮食的日军士兵,却全都变了个模样。非但没有像各村主事人物担心的那样查验人口,反倒是四散开来在村子里胡乱闲逛起来。除了带队的军官之外,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日本兵,不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一把包着花花绿绿糖纸的糖果强塞进孩子们的手里,就是抢着帮村中的乡亲担水劈柴。虽说言语不通,可见人就深深一鞠躬的模样,倒是很叫那些极少出远门的庄户人家下意识地打躬作揖还礼……
  无独有偶,率队进村的雪隐次郎与岩里正男也全都是一脸和气地微笑着。在寻着了村寨中的主事人物之后,客套寒暄应对自如,捎带手的还亲手帮着把各村领回去的维持会招牌挂到了各村祠堂门口,再拉着不敢躲闪、也不能躲闪的各村主事人物照上一张相,这才在好一阵鞠躬客套之后打道回府。
  除此之外,各村也全都从闯进村来的岩里正男手中领到了两面铜锣和七八个写着维持会字样的白布袖箍。虽说岩里正男是带着笑容交代了各村维持会要在见到八路军之后鸣锣示警,再派遣那些戴着白色袖箍的维持会成员前往离各自村寨最近的炮楼报信,可各村的主事人物却全都从岩里正男那带着微笑的脸上,看出了笑脸背后隐藏的深深杀意……
  领取粮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瞧见了用高高的木杆子挑起来的七八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按照日本人的话来说,当了顺民自然就能领粮食,可要敢背着日本人耍心眼、玩花活儿,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要是不信,这些偷偷从沙土里筛粮食的力工家眷就是例子!
  虽说谁都明白,日本人耍的这手段就是先给一棒子、再给俩甜枣的路数,可瞧着那些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再摸摸用大车运回自己家的那些鼓鼓囊囊的粮食口袋,稗子窑村主事的方老瘪心里却还是犯起了嘀咕……
  仔细计较起来,稗子窑压根儿就算不得是村子。拢共七八户、不到三十人,就靠着村寨外面那些巴掌大的石砬子地种些庄稼求活。一年到头在地里辛苦下来,得着的正经粮食都没傍生的稗子多。全村人能住上草房的都不多,一多半人都只能住在靠山挖出来的浅浅窑洞里生活,所以才得了稗子窑这么个地名。
  在领取粮食的时候,平日里就胆小懦弱的方老瘪足足咬了十好几回牙关,这才寒着胆子报了个二十户的户籍、六十几人的数目,用全村仅有的一辆大车跑了好几趟拉回了粮食。全村上下三十人按着人头一分,方老瘪压根儿都没顾得上村里乡亲,只顾着把分到自个儿名下的粮食搬运回了自家那间有些破败的草房之中。
  搭眼瞧着方老瘪搬运回来的粮食,方老瘪的媳妇顿时从炕上脏兮兮的被窝筒子里钻了出来,两眼放光地朝方老瘪低声叫道:“粮食都拿回来啦?咱家得了些啥样的粮食?”
  方老瘪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伸手从缺了沿的水缸里抓起了个葫芦瓢,舀了满满一瓢凉水灌进了肚子,这才朝自家媳妇低声应道:“我就没要粮食,全都跟人换的麦麸!”
  方老瘪的媳妇讶然张大了嘴巴,顿时尖细着嗓门叫嚷起来:“啥?麦麸?平日里你三杠子打不出个闷屁,这节骨眼上你也犯糊涂!你说你还能干点啥!凭啥人家都能分着粮食,咱家就只能得着麦麸?不成,你给我把粮食换回来!你还不给我快去……”
  方老瘪一把将扑过来撕扯自己的媳妇推搡到一边,伸手又舀了一瓢水送到嘴边:“你懂个屁!照着人头数算下来,一人最多二十斤粮食,哪怕是天天熬稀汤,又能吃几天?可换成了麦麸,哪怕是掺上点儿正经粮食做麦麸干粮,那也够咱家吃好长日子了!娘们儿当家过日子,这点小账你都算不过来,你倒是能比吹火筒多口气,旁的啥用都没有!”
  叫方老瘪狠狠奚落了几句,被推搡到一边的方老瘪的媳妇有些不服地低叫起来:“不是你说的,日本人随后还能发粮食吗?再说了,咱家门前这维持会的牌子是白挂的呀?给他们日本人扛活儿,不兴给工钱的?那日本人来咱村的时候不是还说了,只要是见着了八路就敲锣,再戴上那袖箍去一趟附近炮楼,他们就给大把的赏钱呐!”
  方老瘪鄙夷地撇了撇嘴,一口气将手中端着的半瓢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拿脏兮兮的袖管一抹嘴:“日本人说了你就信?人家手里有枪把子,今儿说给你发粮食,明儿人家翻脸不认账,你还能把人咬了去?!还见着了八路就敲锣、上炮楼报信……你当人家八路手里没枪是怎么的?去涂家村开百村大会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着了,人家八路手里可也有机关枪、盒子炮!”
  “那咱可咋办?要不……我把那维持会的牌子给摘了去,也免得叫八路瞧见了,又生出事儿来?”
  “摘什么摘呀!这维持会的事儿,八路一早就知道。虽说明里啥话都没说,可暗地里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只要不是当真帮着日本人办差,八路才懒得搭理呐……”
  似乎是觉着自己话说得太多,方老瘪随手将葫芦瓢儿扔进了身边半空着的水缸里:“我跟你个老娘们家的掰扯这些干吗?赶紧烧锅做饭去!这一整天的工夫下来,我可是水米没打牙,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眼看着自家媳妇顺从地蹲到了灶台后烧火,累了一天的方老瘪随手把炕上脏兮兮的被窝筒子推到了炕角,这才懒洋洋地靠了上去:“这世道……谁手里有枪谁就是大爷,谁都得罪不起啊!反正咱见谁都赔笑脸,任谁都不得罪,这日子才能过得稍微清净点……一会儿吃罢了饭,拿上干活儿的家伙什跟我出门!”
  方老瘪的媳妇眯着被烟气熏得直流眼泪的眼睛,诧异地抬起了头:“吃罢饭出门干啥呀?这大冷的天儿、大黑的晚上,地里也没啥活儿了?”
  “你那脑袋瓜子里就没别的,全是麦麸!有粮食也别搁在家里,藏在外头才稳当!要不然……就算是鬼子不抢、八路不征,那村里人上门要借粮食,你还能咋说?不借说不过去,借了心尖子疼,倒还不如家里啥都没有,任谁也剐不出一滴油水……”
  话没说完,门外已经响起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还没等听见脚步声的方老瘪从炕上支起身子,门外已经传来了压低了嗓门的声音:“老乡,开开门!”
  就像是叫蝎子蜇了屁股一般,方老瘪猛地从炕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仍在屋子中间的几口袋麦麸旁,一边玩命儿地将麦麸朝屋角堆着的柴草堆旁拖拽,一边颤抖着嗓门朝门外应道:“谁……谁呀?”
  依旧是压着嗓门,门外的声音显然透着几分和气:“我们是八路军,连夜执行任务,走到这儿迷路了!老乡,麻烦给开开门,让咱们进来歇歇脚、喝口水。”
  方老瘪慌乱地将几口袋麦麸塞进了墙角的柴草堆中,扭着脑袋朝门口低叫道:“这大黑晚上的……谁知道叫门的是哪路人物呀……门外各位爷,我这穷家小户的,连个下脚的地放都没有,要不……您受累朝南边走几里地,那边村子大,能寻
  着歇脚吃饭的地方呐……”
  似乎是没想到方老瘪会叫自个儿吃个闭门羹,门外那压低了的嗓门犹豫了片刻,方才再次开了口:“要是老乡不方便,咱也不强求!只是……瞧着老乡你家里烟囱正冒烟,该是在烧锅做饭?咱这儿自个儿带着些细粮,就借老乡你家一把火熬口粥喝了?不白用老乡你家的柴火,咱给钱!”
  像是怕方老瘪不信自己说的话,门缝处微微响动了几下,一块亮闪闪的大洋已经从门缝里扔了进来,恰巧滚到了方老瘪的脚边……
  有些难以置信地捡起了滚到自己脚边的大洋,方老瘪使劲咬了咬那块大洋,看看大洋上留下的清晰牙印,再瞧瞧蹲在灶后傻乎乎看着自己的媳妇和大锅里刚刚烧开的麦麸粥,狠狠地咬了咬牙,两步走到了门边,三两下卸下来门闩……
  伴随着一股冷风撞进了算不得太大的屋子,站在门外的几个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也敏捷地闪进了屋里,倒是把站在门口的方老瘪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地一屁股跌坐在了炕上。
  反手关上了有些漏风的门扇,走在最后的壮棒汉子有些机警地扫视着压根儿就算不得太大的屋子,在确认了屋内只有方老瘪和蹲在灶后、面带惊惧神色的方老瘪的媳妇之后,这才朝前走了两步,端端正正地站到了跌坐在炕沿上的方老瘪面前。
  虽然天已经黑透,可穷门小户人家压根儿就没点灯的习惯,从来都是天黑就上炕,能省下些灯油就算是积累下了家当。
  借着灶间隐隐照射的火光,方老瘪有些惊惧地看着端端正正站到自己面前的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颤抖着嗓门低声说道:“这位……这位好汉爷……”
  朝着满脸惊惧神色的方老瘪一咧嘴,明显带着外乡口音、身穿一套旧八路军装的壮棒汉子低沉着嗓门开口说道:“老乡,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八路军啊……我们不欺负老百姓!”
  方老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撑着炕沿直起了身子,朝着自己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抱了抱拳:“是是是……八路我见过,你们八路的李司令,还有清乐县武工队的栗队长,我都见过,那都是顶和气的人,不欺负咱们老百姓!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呀?”
  那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嘿嘿低笑着应道:“咱们是要去清乐县城执行任务,天黑走错了道儿,这才闯到了这里。老乡,这是啥地方?咱们八路还有其他的同志来过吗?”
  虽然那壮棒汉子答非所问,可压根儿就没听出来啥蹊跷的方老瘪自顾自地接应上了那壮棒汉子的话头:“这儿是稗子窑啊,地方太小,你们八路都没来过。可我去涂家村参加百村大会的时候,可是见过你们李司令的呀……”
  那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低声问道:“你见过我们李司令?不能吧?你在啥地方见的李司令?李司令长啥样?”
  “那不还是在涂家村?你们李司令长得……”
  话说半截,方老瘪猛地闭上了嘴巴,讪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也就是远远瞧了几眼,李司令长的啥样,我倒还真记得不明白!这大黑的天儿你们还赶路,怕是老早就饿了、渴了吧?我这就给你们做饭……”
  方老瘪几乎是抢步冲到了灶台前,瞪着眼睛看向了蹲坐在灶台后的媳妇:“还傻坐着干啥?还不赶紧出去抱点硬柴火回来烧火?再上隔壁大栓子家,就说家里来了贵客,叫大栓子把白面拿出来做干粮!”
  方老瘪的媳妇很纳闷地看着朝自己一个劲儿眨眼的方老瘪,疑惑地慢慢站起了身子:“这大黑的天儿,我上哪儿抱硬柴去呀?这隔壁……隔壁不是方二合家吗?他家谁叫大栓子啊?”
  方老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蓦地浮起了浓厚的苦笑:“你个傻老娘们……脑袋瓜子里还真全都是麦麸啊……”
  话音刚落,一支冰冷的枪管已经狠狠地顶在了方老瘪的后脑勺上。还没等方老瘪的媳妇惊叫出声,两个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已经扑到了灶台后,毫不客气地把方老瘪的媳妇脸朝下按在了地上…… 抗命2_第五十七章 各持己见   天色才刚刚见了点亮光,靠近清乐县城的一处村寨中,已经响起了一连串压根儿听不出快慢点儿的铜锣声。伴随着那敲得失魂落魄的锣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也在被锣声惊扰的村寨中响了起来:“老少爷们,乡亲四邻,都听着呐……稗子窑方老瘪一家私通八路,被皇军逮了个正着!稗子窑全村老小一个不留……挂在清乐县城示众七天……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要去清乐县城瞧过一回啊……谁敢不去,视同私通八路……”
  同样的铜锣声与吆喝声,伴随着天色渐渐大亮,也逐渐在其他临近大路的村寨中响了起来。不过是刚过了晌午的工夫,清乐县境内临近大路的大小村寨中,几乎全都接到了这样的消息。从各处临近大路的村寨中被皇协军或是日军士兵驱赶着前往清乐县城的乡亲,也全都看到了在清乐县城门口竖起来的一长串木架子,还有那些被绑着双手吊在木架子上、早已经没了气息的稗子窑村民……
  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就这样在面带惊惧的乡亲之中响了起来:“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我也就听了个大概齐,说是方老瘪家里招待了几个去稗子窑歇脚打尖的八路军。这八路军前脚刚走,稗子窑后脚就叫日本人给围了。房子都给烧了、窑洞也都拿手榴弹炸塌了,稗子窑二三十人一个都没跑了,全都给……”
  “稗子窑去了八路军,这日本人是咋知道的?”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也是瞎琢磨的,会不会是村子外头藏着日本人的眼线?”
  “怕是不能够吧?稗子窑一共就那七八户人家、二三十口人,平日里能去稗子窑的乡亲都少,这日本人怎么能盯上这压根儿都不起眼的稗子窑了?”
  “可要是没叫日本人盯上,稗子窑哪儿就能叫日本人给屠了?连这么个小村寨都能叫日本人给盯死,那其他各村……”
  “难不成,咱们村里还真像日本人吆喝的那样,见了八路就敲锣,再派人去日本人的炮楼报信?”
  “这缺了大德的事儿,咱们可说啥都不能干!”
  “可要是不去报信……日本人能屠了稗子窑,也就能屠了咱们村啊……”
  如同风吹过树叶一般的窃窃私语声中,打扮成了乡民模样的莫天留与沙邦粹阴沉着面孔盯着被高高吊在木架子上的稗子窑乡亲,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子,从人群中慢慢挤了出去……
  打从刚得着稗子窑被日军屠了的消息开始,莫天留与沙邦粹便在第一时间朝清乐县县城方向赶了过来。而在莫天留与沙邦粹等人身后,率领着十几名精干武工队员的栗子群也移动到了清乐县城附近,藏在一处能远远瞧见清乐县城的山林中,静候着莫天留与沙邦粹侦察之后带回消息,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顺着大路走了差不离一壶茶的工夫,一前一后走在大路上的莫天留与沙邦粹在确定了身后并没人盯梢之后,方才拐进了一条小路,朝着
  栗子群等人隐藏的山林方向疾步走去。
  脚下加紧了步伐,沙邦粹与莫天留走了个并肩,这才朝着莫天留闷声低叫道:“天留,这是咋回事儿啊?咱们啥时候派人去过稗子窑了?难不成……是李司令那边的人?”
  莫天留用力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肯定不是!稗子窑平日里根本就没啥人去,一年里也就有收野药的小贩去走上两三回。李司令那边没几个清乐县本地人,稗子窑也不邻大路,就算是李司令派人执行任务,那也怎么都走不到稗子窑去!这事儿……有蹊跷!”
  “可鬼子不是说……”
  “鬼子的话你也信?照着我说,这就是鬼子耍弄的杀鸡给猴看的招数,用稗子窑的二三十条人命来吓唬清乐县的乡亲,让乡亲们心里摸不着底,往后也不敢跟咱们八路军照面!”
  “鬼子这招数还真是毒……那咱们咋办?咱们武工队可是离不了乡亲,要是往后都不跟乡亲们照面,不说旁的,粮食先就接济不上,饿都能饿死咱们!可要是去各村子里跟乡亲们打照面,又怕……”
  “回去见了大当家的再说!这回来清乐县的鬼子,当真跟以往的鬼子不一样了……”
  莫天留与沙邦粹脚步飞快地钻进了山林中,都没顾得上与潜伏在树林边缘放哨的万一响打招呼,便径直撞到了藏在树林中的栗子群面前,三言两语将侦察到的情况汇报给了栗子群。
  耳听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汇报的情况,面色凝重的栗子群沉吟片刻,方才顺手抓过了个水葫芦,递给了早已经走得口干舌燥的莫天留:“这事儿都不用细想,肯定是鬼子折腾出来的鬼花样!可这鬼花样……咱们八路军武工队一时之间,还真没啥好应对的法子——咱们不能叫乡亲们扛风险啊!”
  一口气喝下去大半葫芦清水,莫天留顺手将水葫芦递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大当家的,我觉着这回来的鬼子……尤其是这回来的鬼子头儿,跟以往的鬼子真不一样!这鬼子头儿像是挺知道咱们八路军武工队打仗的路数,所以他先不跟咱们见仗,反倒是先想法子把咱们和乡亲们隔开。没乡亲们替咱们送粮、传信,再叫咱们压根儿都不敢进各村子,咱们能活动的地方就会越来越小,到时候鬼子只要把咱们压在一个巴掌大的地界,哪怕是不打咱们,饿都能饿死咱们!”
  栗子群轻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事儿我也琢磨过,鬼子的作战意图我也明白,可一时之间……咱们还真拿不出合适的应对法子。”
  莫天留紧锁着眉头,沉吟片刻,方才犹豫着开口说道:“鬼子在各村折腾出来了个维持会的路数,跟咱们的百村联防唱对台戏,还逼着乡亲们见了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就鸣锣示警、上村子附近的炮楼报信……大当家的,我觉着咱们是不是能让乡亲们先试试?”
  “试试?试啥?”
  “叫乡亲们当真见了咱们进村就敲锣,捎带着派人去鬼子炮
  楼报信,试试鬼子是不是当真能从炮楼里出来跟咱们拼斗?”
  “哦,天留,仔细说说你的想法?”
  “要叫我说……我这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当家的,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去离鬼子三岔湾炮楼最近的犁头村去!犁头村主事的人物是万二爷,跟咱们武工队万一响还沾着点儿亲戚。万二爷当年也是猎户出身,仗着手里一杆老火枪,跟土匪也拼斗过几回,胆子大,也能扛事儿,肯定能帮咱们试探出鬼子打仗的路数来!”
  “天留,你琢磨的到底是啥法子?稳当不稳当?可不能叫犁头村的乡亲们再出事啊!”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再说!大当家的,咱们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再说了,就算咱们当真不再跟各村乡亲们照面,到头来各村的乡亲也还是躲不过鬼子的祸害!初一不死十五死,还不如豁出去拼一把呢!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大当家的,咱们这就走着?”
  眼见莫天留脸上那副坚决的模样,栗子群犹豫片刻之后,微微摇了摇头:“这事儿不能冒失!说一千道一万,乡亲们的安全是大事!咱们现在就回茶碗寨,再派人去涂家村跟李司令取得联系,商量出个万全的法子再说!”
  莫天留有些着急地一跺脚,朝栗子群叫道:“打仗本来就是提着脑袋玩儿命的活儿,哪儿就能没一点儿风险?”
  “咱们冒险可以,可绝不能扯着乡亲们一块冒险!天留,勇敢是好事,可鲁莽就要误大事!执行命令吧!”
  莫天留颇有些不服地朝栗子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狠狠地再一跺脚,闷声不吭地帮着在树林中隐蔽的其他武工队员收拾好武器装备,顺着林间小路朝茶碗寨方向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气不顺的缘故,平日里行军一直都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莫天留,在返回茶碗寨的路途中,却始终落在了队列的最后方。而一直跟莫天留寸步不离的沙邦粹,自然而然也落在了队伍最后。在中途短暂歇脚之后,再次踏上归途的莫天留走了不过一锅烟的工夫,莫天留便吆喝着肚子疼,拉拽着沙邦粹钻进了小路边的树林中。
  隔着树林中茂密的枝丫,莫天留远远看着队伍走得不见了影子,这才一拉蹲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说:“赶紧的,奔犁头村!”
  沙邦粹瞠目结舌地瞪着莫天留,顿时闷声叫嚷起来:“奔犁头村?天留,你这又是要干啥?队长可是明白说了,不许你……”
  莫天留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沙邦粹的后脑勺上,低声叫道:“你瞎嚷嚷个啥?咱们跟着大当家的回了茶碗寨,到头来不还是要应对鬼子折腾出来的这花样?来回走那么多冤枉路,咱们还不如直奔犁头村办正经事呢!只要试探出了鬼子私底下琢磨出来的打仗路数,我就肯定有法子叫鬼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万一要是……”
  “哪来那么多万一?跟我走,肯定没错!” 抗命2_第五十八章 打草惊蛇   大口嚼着新烙好的白面硬馍,时不时咬一口脆生生的咸菜疙瘩,莫天留与沙邦粹蹲在离三岔湾炮楼四五百米开外的一处洼地中,盯着炮楼射击孔中隐隐透出的光亮,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声叫道:“万二爷,这回可就全看您的了!”
  蹲在莫天留与沙邦粹的身边,满脸都是风霜之色的万二爷眯着眼睛远望着三岔湾炮楼顶部来回巡弋走动的日军哨兵,重重地点了点头:“错不了!这三岔湾地面上我摸得烂熟,就算是鬼子当真要朝着我动手,我也敢说他们的枪子儿撵不上我!天留、棒槌,咱们这就回村!”
  莫天留与沙邦粹三两口吃光了手中的白面硬馍,跟在万二爷身后,猫着腰顺着几处雨水冲刷出来的沟渠,慢慢地远离了三岔湾鬼子的炮楼,朝着几里地外的犁头村摸了过去……
  几乎和莫天留琢磨的一样,在莫天留与沙邦粹急匆匆赶到了犁头村、寻着村中主事的万二爷之后,刚刚说明来意,万二爷已经拍着胸脯应承下了莫天留的请求,捎带手还吆喝自家媳妇寻了些白面来,好好给莫天留与沙邦粹烙了些白面硬馍。
  早在泉子沟外一仗之前,犁头村中所有的房子,几乎都叫出动清剿八路军武工队的日军士兵毁了个干净。有些用石块垒起来的屋子,也都被日军士兵用手榴弹炸成了一片废墟。在泉子沟一仗得胜之后,参加了百村大会的万二爷前脚刚回犁头村,武工队后脚就带着盖房子的石材、木料进了村。
  人多好办事,更兼得有墨斗村、青岩寨里那些原本就懂得建房屋的积年老把式亲自动手操持,不过是十来天的工夫,被毁了个一干二净的犁头村便盖好了大片的新房,各家各户的烟囱里也飘荡起了袅袅炊烟。
  住进了新盖的房子里,家中还有武工队送来应急的粮食,犁头村里的乡亲没一个不念八路军的好处。乍然间听莫天留说要犁头村乡亲帮忙试探鬼子的动向,村里的红脸汉子们一个个全都把胸脯拍得震山响,争先恐后地要接应下这份冒险的差事。争来抢去之下,万二爷也只能拿出了村中主事人物的威风做派,这才一把抢下了莫天留交代下来的活儿。
  在前头引领着道路,才刚回到犁头村的万二爷都没顾得上喝口水,已然扯开了嗓门朝聚集在村口迎候自己的犁头村壮丁吆喝起来:“方才天留交代下来的路数,大家伙心里可都记明白了吧?这帮着八路军糊弄鬼子的活儿,别说咱们犁头村了,那就是清乐县境内百十个村子,也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闹好了,咱犁头村能在十里八乡扬名,弄不成,往后出门犁头村的名号就得臭了大街!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有谱没有?”
  话音落处,聚集在犁头村村口的壮丁立刻接应上了万二爷的话头:“二爷您放心,大不了就是豁出去一条命的事儿嘛!这上山遇见个大牲口,谁吃谁的肉都还不一定,咱们村里这些年不也就这么硬抗下来了吗?”
  “装傻充愣糊弄鬼子,这
  活儿不比咱们平日里应付收皮货、山货的货郎难多少!说到底,鬼子可都是外路来的王八,咱们这青蟒河的水深,他们还没爬明白道儿呢!”
  万二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反倒是扬声朝着村中几个老成些的壮棒汉子开口叫道:“憨牛儿,粮食都藏好了?”
  “早藏村里祠堂后的小山上去了!照着二爷您的吩咐,地上还撒了有一斗黑豆呐……可是怪心疼人的!”
  “四喜家的,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安顿好了?”
  “派了十个壮棒汉子,带着火药枪顺青蟒河送走了,这会儿怕是都到下游的织网庄了!咱村有几个织网庄嫁过来的新媳妇,能叫娘家人帮着安顿,您就踏实放心吧!”
  “大路和小路上的脚印呢?”
  “几个积年老猎户领着人去操持的,都是跟您一块儿在山里钻了一辈子的老把式,错不了!”
  “血迹呢?”
  “正好村里下套逮了几只野鸡、野兔,全都宰了用上了……”
  万二爷猛地一挥手,带着几分豪气地扬声叫道:“那咱们这就操持起来!把鬼子送来的那锣给我使劲敲起来!”
  干脆利落的答应声中,一名早已经将铜锣提在了手中的壮棒汉子,顿时甩开胳膊敲响了铜锣。而其他那些聚拢在村口的壮棒汉子,也全都扯开了嗓门大声吆喝起来:“有八路啊……”
  “了不得啦……八路抢粮食啦……”
  “快跑啊……八路抓丁啦……”
  纷乱的叫喊声中,万二爷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个皱巴巴的白色袖箍套在了胳膊上,扭头朝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与沙邦粹一乐,这才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摸出了两个白色袖箍:“天留、棒槌,咱们爷儿仨走一遭!”
  伸手接过了万二爷递来的白色袖箍,莫天留利索地将白色袖箍套到了自己胳膊上:“二爷,全仰仗您了!”
  万二爷仰天打了个哈哈,也不多与莫天留客套,扭头便领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奔了通往三岔湾鬼子炮楼的大路。离炮楼还有足足两里地,一路急奔而至的万二爷已经扯开了嗓门,刻意拿捏出一副惶急的腔调,朝着炮楼方向叫喊起来:“可了不得啦……村里进了八路啦!鬼……皇军救命啊!”
  眼见着万二爷差点脱口吆喝出了“鬼子”二字,莫天留赶忙抢过了万二爷的话头,扬声朝着炮楼上晃动着的日军士兵的身影吆喝起来:“皇军救命啊!八路杀进咱们犁头村里了啊……这帮龟孙子、王八蛋,生儿子没屁眼儿的东西,他们杀人、抢粮食、拉壮丁,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欺负了不少哇……”
  显然是早听见了犁头村方向响起的锣声和呐喊声,炮楼顶部的探照灯猛地亮了起来,笔直地照射在了万二爷与莫天留、沙邦粹的身上,一个粗野的嗓门,更是在片刻之后猛地响了起来:“你们是犁头村的?姓啥叫啥?在村里干啥的?
  ”
  万二爷猛地止住了脚步,抬手指着自己胳膊上的白色袖箍,扯开嗓门迎着探照灯光柱吆喝起来:“我是万老二,犁头村里的维持会会长!这俩是咱犁头村里的乡亲,也在维持会里当一份差,刚才差点儿叫八路给抓走了,豁出命来跑出来给皇军报信啊……”
  “有多少八路?”
  “黑灯瞎火的,我这儿也害怕,哪儿能知道有多少八路啊?我就是瞧着哪儿都有八路的动静,皇军刚发下来的粮食也给抢了,村里的壮丁也叫掳走了不少……”
  “眼下八路跑了?”
  “刚跑没一会儿!我看得真真的,掳走了壮丁的那一伙八路是顺着犁头村后头的小路跑的,搬运粮食的八路是顺着大路跑的!皇军要是赶紧去,肯定能追得上啊!”
  不等炮楼上的日军士兵再次开口搭话,莫天留也赶紧接应上了万二爷的话茬儿:“咱村维持会里给皇军扛活儿的,当场就叫八路给打伤了好几个,眼下全都叫八路给掳走了,说是要拉回去崩了呐!咱们犁头村的维持会,可是铁了心给皇军办差的呀,皇军救命啊……”
  喊声刚落,三岔湾炮楼外壕上的吊桥已经轰然落下。足足三十名日军士兵荷枪实弹地冲过了吊桥,狂奔着朝犁头村方向冲了过去。而在那些日军士兵身后,至少四五十名皇协军士兵,也拖泥带水地跟着日军士兵撞出了三岔湾炮楼。
  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躲到了路边,莫天留偷眼打量着擦身而过的日军士兵,扭脸低声朝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嘀咕起来:“棒槌,瞧见没有?这些鬼子是老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这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冲出炮楼的鬼子就带了两挺歪把子、两具掷弹筒!要是没点准备,一个三岔湾炮楼,哪来这么多家伙伙什?”
  沙邦粹赞同地微微点了点头,闷声应道:“这些二鬼子也跟以往咱们见过的不一样!寻常的二鬼子,就是白天出来祸害乡亲,走在大路上也是一副盔歪甲斜的模样。可这些个二鬼子……估摸着就是压根儿没睡觉,这才能飞快地从炮楼里拉出队伍来,身上披挂也都还像是那么回事儿……”
  莫天留转悠着眼珠子,盯着那些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朝着犁头村狂奔而去的日军士兵和皇协军士兵,猛地蹦起老高,撒腿直朝着压根儿都没搭理自己的日军士兵追了过去,口中兀自一迭声地喊道:“皇军好样的……我给皇军带路,一定要抓住那些祸害了犁头村的八路啊!”
  像是对莫天留那副上赶着要巴结日军士兵的模样很是瞧不上眼,跑在队尾的一名皇协军士兵微微扭过了脸,朝着与自己跑了个并肩的莫天留讥讽地怪笑起来:“皇军可不指望你这样的人物给领路!明白话儿告诉你,这炮楼周遭的大小路径,皇军老早就摸了个滚瓜烂熟!就算是没了你们这些土包子带路,皇军也能抓住那些敢冒头的八路!就你这样的还想在皇军跟前讨巧卖好?哪儿凉快就上哪儿歇着去吧!” 抗命2_第五十五章 看穿画皮(下)   仿佛是扫过了一片毫不起眼的落叶般,雪隐次郎的目光几乎都没在殷勤搀扶自己站到椅子上的白癞子身上停留,却是死死地盯在了被众人拱卫着的江老太公身上:“就在不久之前,皇军中的一些士兵,因为征粮事宜,与到场的诸位产生了一些误会!但请诸位放心,这样的误会,再也不会发生了!对于这一点,在下可以向诸位,郑重保证!”
  又是深深一鞠躬,雪隐次郎轻轻咳嗽了两声,方才放缓了声调说:“在说明皇军向诸位发放粮食的细则规定之前,请允许我向诸位提一个问题——在以往的那些年,即使是在丰收的年景,诸位能够做到每天都吃饱饭吗?”
  面面相觑地对望着,扎堆聚在了一起的各村主事人之中,有几个胆大些的小心翼翼地接应上了雪隐次郎的问话:“庄户人家望天收,十年难得两年丰。就算是丰收年景……也都是一天两顿野菜粥,吃不上几天干粮啊……”
  “这年头捐、税名目多,一颗汗水掉在地上摔了八瓣儿换来的粮食,交清了捐、税,也就剩不下啥了。吃饱饭……难呐……”
  “连着三年年景不好,村里出去要饭的一年比一年多,别说吃饱,不饿死就算是造化大!”
  雪隐次郎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等到那几个明显带着胆怯的声音平息之后,方才扬声说道:“辛劳的农夫吃不饱饭,勤快的手艺人糊不了口,生意也越来越难做……诸位,有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不等任何人开口答话,雪隐次郎已经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般地高声叫道:“这一切都是那个无能的、只能靠勾结白种人来苟延残喘的国民政府造成的!是那些腐败的官吏造成的!他们用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从你们手里抢走了原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和财富,他们毫不客气地盘剥着你们,让你们不得不出门要饭以求得活命!”
  “这个国家的政府和官员,对你们无休止地索求。但在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从来都不理睬你们!一个连自己的子民都不爱的政府,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为了帮助你们这些遭受白种人和腐败政府欺压的老百姓,大日本帝国派出了最好的武士,来帮助你们推翻这个腐败的政府!同时,为了帮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大日本帝国更是不遗余力、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在大东亚共荣圈里,在天皇陛下的恩德光照之下,你们曾经向往的美好日子,很快就要到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静默的乡民们对自己的话语提不起丝毫的兴趣,雪隐次郎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回手指向了身后货场上堆积如山的粮食:“为了帮助天皇陛下的顺民们度过歉收的年景,大日本皇军调集了大批的军粮,马上就要分发给大家!为了准确发放粮食,每一个村子,都要把各自村子里的准确人口数目和户籍报告给大日本皇军!对于最先申报完成的五个村子,大日本皇军还会给予相应的奖励……”
  “为了维护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建立王道乐土新秩序的稳定,各村要立刻组建维持会,配合皇军维持地方秩序,剿灭扰乱秩
  序的匪徒……”
  耳听着雪隐次郎喋喋不休地说着申领粮食的细则规定,围拢在江老太公身边的各村主事人物当中,盘马寨的主事人物压着嗓门低声说道:“太公,听鬼子话里这意思……是要摸咱们各村人丁的底细吧?”
  半闭着眼睛的江老太公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不但是要摸清各村的人丁、户籍底细,怕是还要弄明白各村主事人物是谁!蛇打七寸狼打腰,鬼子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那咱们咋办?不出头报户籍、人丁,粮食也不领了?”
  还没等江老太公开口说话,不知道啥时候钻到江老太公身边的莫天留接上了盘马寨主事人物的话茬儿:“为啥不报户籍、人丁啊?肯定得报,咱们还得使劲报!”
  江老太公扭脸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低声问道:“天留,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莫天留微微抬头看了看兀自喋喋不休的雪隐次郎,朝着江老太公龇牙一笑:“这鬼子头儿唠叨了老半天,说穿了也就为了两件事。一来是想要借着发粮食,摸清楚咱们清乐县各村人丁到底有多少,到时候抓丁、拉夫、应差事,他们心里就能有本账,伸手就能抓挠个差不离。二来……这鬼子不是说了吗——要各村建立维持会,这路数倒是跟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弄的百村联防差不离。只不过咱们是百村联防打鬼子,鬼子是想靠着他们弄出来的维持会打咱们八路军武工队!”
  青岩寨主事人物瞪大了眼睛,闷声低叫道:“给鬼子当差干活儿?还要帮着鬼子祸害八路军?这丧天良的事儿,咱们可说啥都不能干!八路军对咱们是掏心窝子的好,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莫天留有些惫懒地摇了摇头,低声笑道:“为啥不干啊?鬼子给钱给粮食,咱们一点儿都甭客气,接过来就是了!反正这鬼子手里的钱、粮,原本就是打咱们手里抢过去的,咱们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再说了……这三国里头不还有句话吗——身在曹营心在汉。”
  江老太公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天留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八路军武工队跟鬼子硬顶,咱们就跟鬼子软泡!只是这报户籍、人丁,倒是还要仔细斟酌一二……”
  莫天留嘿嘿低笑几声,促狭地朝着江老太公挤了挤眼睛:“这还要斟酌个啥呀?每个村子敞开了口,翻一倍人丁、户籍给鬼子报上去就是了。鬼子是按照人丁、户籍的数目发粮食,报得越多,咱们得着的粮食也就越多呀!”
  青岩寨主事人物犹豫着摇了摇头,低声反驳道:“鬼子可也不傻。到时候报了这么多人丁、户籍,鬼子抓丁、派差,咱们不还得吃大亏?”
  “我有法子对付……”
  莫天留话没说完,站在凳子上的雪隐次郎已经打住了话头,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始终站在凳子旁的岩里正男,也在此时扬声叫道:“各位都应该听明白雪隐次郎阁下的话了?那么现在就开始申报各村的户籍和人丁数目吧!在申报完成之后,就可以按照申报的人数,开始领取皇军分发的粮食了!”
  白癞子谄媚地朝雪隐次郎与岩里
  正男一哈腰,扭头朝几个清乐县县城中开买卖的掌柜叫道:“没听着皇军的吩咐是不是?赶紧把你们备好的家伙什搬过来,这就开始给这些土包子登记!我可明白跟你们说了——皇军交代下来的活儿,可是千万不能办岔了!要不然……”
  白癞子示威一般地朝那几个愁眉苦脸的商铺掌柜晃了晃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横着身板站到了一张刚刚搬过来的八仙桌旁,横眉立目地指着被自己打破了脑袋的油坊村主事人物叫道:“就你——头一个!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油坊村主事人物捂着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江老太公,这才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进一步、退半步地朝八仙桌旁走去,迎着苦着一张脸坐在八仙桌后的一名商铺掌柜说:“我是油坊村的,咱村一共……一共一……二百二十户,大小人丁七百三十二……”
  话还没说完,站在八仙桌旁的白癞子已经瞪起了眼睛,吊着嗓门朝油坊村主事人物吆喝起来:“放你妈的狗屁!你们油坊村屁大个村子,满打满算也就百十户人家,小四百号人丁!你敢在皇军面前虚报户籍、人丁?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油坊村主事狠狠咬了咬牙,捂着头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大着胆子低声叫道:“原本是没那么多户籍、人丁,可自打上回村子里见过仗之后,不少原本的住家都跑散了。为了能保住油坊村里的手艺活儿不断,这才收留了不少外路逃难的人丁,在村子里安顿下来了。眼下油坊村里……就是二百二十户人家,大小人丁七百三十二口!”
  眼看着白癞子还要质疑,一旁站着的另外几个村子主事人物顿时帮腔叫嚷起来:“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哪个村子也不敢说死了能稳住多少户籍、壮丁啊……”
  “这些年河南那边闹了大饥荒,满世界都是出门逃荒要饭的,给口吃的啥活儿都干呐!村子里容留下些人丁,好歹也能捡起来那些撂荒的地,打下些粮食就能活人呐!”
  “赶紧给记下来,叫咱们领粮食吧!今年地里打下来的粮食都交了捐、税,有些村子还遭了盗匪,就等着领了这点儿粮食回去下锅呐……”
  瞪了好几回眼睛,攥着南部式手枪的巴掌都隐隐沁出了些汗水,可看着那些帮腔的各村主事人物胆气越来越壮的模样,再听着那调门越来越高的嗓音,白癞子只能狠狠地咬了咬牙,用力拧过了脖子:“且叫你们今天得意一回……等过些天照着户籍、人丁派差抓丁的时候,老子可没好果子给你们这群土包子吃!”
  与狠狠吃了一瘪、吞了满肚子恶气的白癞子截然相反,远远退开的雪隐次郎与岩里正男,却是面带着一丝冷笑,很有些悠然地看着聚拢在几张桌子前申报户籍、人丁的各村主事人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用日语说出了一句话:“吃吧……等养肥了些,也就能杀掉吃肉了……”
  同样远远地站在人群外,莫天留与沙邦粹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申报过户籍、人丁之后,便带领着各村壮丁前往货场领取粮食的乡亲,也是异口同声地低声自语道:“吃饱喝足了再打鬼子,可是又能再添了几分气力了……” 抗命2_第五十九章 将计就计   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腰身,站在栗子群面前的沙邦粹全然没了往日里那怒目金刚一般的精气神,反倒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媳妇见了恶婆婆一般,很有几分怯懦的模样。
  而身边的莫天留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像是没瞧见满脸严肃神色的栗子群正盯着自己一般,指手画脚地说个没完:“经过咱们在犁头村里一试,可算是知道鬼子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了!我估摸着……不光是三岔湾鬼子炮楼,怕是清乐县境内所有的鬼子炮楼里,都悄悄地驻扎了些新来的鬼子兵。每个炮楼周遭村寨的路径,也都叫鬼子悄悄给摸了个大概。只要是听见村寨里面鸣锣示警,那些鬼子兵一眨眼的工夫就能从炮楼里撞出来,哪怕是打不着咱们八路军武工队,也能搅和得咱们没地方歇脚、没时间办事!也都不用天长日久的折腾,能有个小半年的工夫,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就得生生困死在山里!”
  说得兴起,莫天留搬弄着桌子上的茶壶、茶碗,三两下便在桌子上摆出了个不规则的图形阵势:“回来的路上,我大概地算计过了。鬼子的大炮楼,差不离能管上炮楼周遭二十里地内的村寨,小一点的炮楼也能管上十里地远近。再算上鬼子的几个大据点,这清乐县境内差不离就叫鬼子铺开了一张大网,咱们要想在这网眼格子里钻来钻去,稍微一个不留神,就能叫鬼子的网眼格子给粘住!”
  “一旦叫鬼子粘在一个点上,周遭附近的鬼子炮楼、据点中的鬼子立马就能扑过来,到时候四面八方把咱们一围……”
  沙邦粹怯怯地看了看始终沉默不语的栗子群,禁不住伸手拽了拽莫天留的衣襟:“天留,你别说了……”
  仿佛是刚刚注意到栗子群脸色不善,莫天留这才讪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当家的,我知道……可我这不也是……”
  栗子群伸手指向了涎着脸朝自己赔笑的莫天留,张了张嘴,却始终没忍心说出责备莫天留的话语,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天留啊,你也算是咱们武工队里的老同志了,这组织纪律、战场纪律也都不必我再说,你心里全都知道!可你怎么就……”
  站在栗子群身边,浑身上下汗水都还没干的孟满仓也微微叹了口气:“天留,咱们武工队里的同志,谁都知道你胆子大、心眼活,机智勇敢你全都占齐了!可你一个人能耐再大,总有你拾掇不住的时候吧?这回要不是队长发现你和棒槌悄没声的就不见了人影,带着咱们直奔犁头村接应你们,那些闯进了犁头村的鬼子和二鬼子,真要是找不着咱们、把邪火撒到乡亲们身上可咋办?”
  莫天留涎着一张脸,朝着孟满仓点头哈腰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辛苦满仓哥了!我就说鬼子和二鬼子刚刚进了犁头村,脚跟都还没站稳当、村口放哨的俩二鬼子就叫人给抹了,这肯定就是满仓哥的手艺!”
  冷哼半声,同样站在栗子群身边的钟有田有些气恼地低声叫道:“这时候还忘不了你那嬉皮笑脸的路数!要不是队长叫咱们在村外闹出来些动静,把刚进了犁头村的鬼子给吸引走,
  你还真当撒在地上的那点儿黑豆、到处涂抹的那点儿野鸡、野兔子血能糊弄住鬼子?”
  莫天留满口答应着,看栗子群的脸色稍有些缓和,立马便顺杆子爬了起来:“大当家的,虽说这回我折腾这事儿有些……冒失,可咱们至少试探出了鬼子想要耍弄的花样,还知道了犁头村里的老少爷们,心里可都是向着咱们八路军武工队的!你是没见着当时那场面——犁头村里主事的万二爷一嗓子吆喝,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全都活动起来了,就连半大小子也都帮忙拾掇零碎,老娘们家的也都帮着支应各样场面!有这样的乡亲给咱们八路军武工队撑腰,咱们就真不愁打鬼子的事儿!”
  栗子群慢慢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再次瞪了嬉皮笑脸的莫天留一眼,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莫天留用茶壶、茶碗在桌子上摆出来的图形上:“鬼子里头还是有不少会打仗的人物!能琢磨出这样的网格战术,慢慢把咱们八路军武工队逼到不得不面对面跟鬼子厮拼的地步……不得不说,鬼子用这法子来对付咱们,还真是管用!”
  凑到了桌子旁边,孟满仓紧锁着眉头低声应道:“这法子……以往秦凤路上剿匪的时候,也有官府的人用过。听家里边老人说,有不少小股的绺子就这么叫逼得散了伙,要不就是跟剿匪的官军拼光了拉倒!可秦凤路上最大的那股绺子、报号叫半天红的,反倒是借着这机会聚拢了不少被打散的刀匪。仗着人多势众,围剿刀匪的官军也拿他们没法子,只能看着他们撞开了官军立下的寨堡,把官军设下的网格阵势撕扯得七零八落……”
  喜欢跟孟满仓抬杠的钟有田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满仓,你也说这事情是听你家老人说的,那年月估摸着还没火药枪吧?你们秦凤路刀客在外面闯荡,也都是胯下一匹马、手中两把刀,仗着一身功夫闯名头吃饭!真有那要命的场面,一个打二三十号人的事儿估摸着也能有个几回。可现在不同往日,你一身功夫再好,人家都没等你把你那秦凤路孟家刀客的字号报全乎了,枪子儿估摸着都能飞到你鼻尖子上。”
  栗子群同样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眼下比较起来,鬼子才是人多势众,手里的家伙什也比咱们好!如果要硬拼,咱们手里这点家当都不够打半拉月,大家伙儿就又得抡着大刀片撞鬼子的机枪了!”
  沙邦粹狠狠地咬了咬牙,有些焦躁地低声叫嚷起来:“藏不住、拼不得、钻不过,那咱们怎么办?难道就叫鬼子给逼死在山里?真要是这样,那还不如拉齐了人马去打清乐县城,死也死个响动出来!”
  莫天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咂巴着有些枯干的嘴唇,若有所思地低声嘀咕起来:“这鬼子弄出来的网格……咱们照着一个地方撞,那肯定是撞不过去。可咱们要是四处一块儿撞呢?”
  孟满仓有些纳闷地抬起了头,看着莫天留讶然叫道:“天留,你啥意思?四处一块儿撞?咱们拢共就这么些人马,攒在一块儿都怕撞不开鬼子的封锁网。要是再把人马分散开来,悄悄溜出鬼子的网眼倒是不
  难,可鬼子给咱们出的这难题还是没解决——咱们上哪儿跟乡亲们联络去?”
  “我说的不是真撞!我的意思是叫乡亲们帮着咱们撞!”
  “那就更不成了!乡亲们……”
  栗子群抬手止住了孟满仓那带着几分惶急的话语,目光烁烁地盯住了凑拢到桌子旁的莫天留:“天留,你的意思……是不是让乡亲们配合咱们打一场麻雀战?”
  莫天留飞快地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了摇头,低声笑道:“咱们以往跟鬼子打麻雀战,那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面八方一起动手,叫鬼子抓了脑袋、丢了屁股。可这回……鬼子不是逼着乡亲们见了咱们就敲锣、还得去村子附近的炮楼报信吗?那咱们就顺了鬼子的心思来,就叫乡亲们见了咱们八路军就敲锣、报信!”
  孟满仓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顿时赞同地笑道:“这法子不错!就叫乡亲们到了晚上就敲锣、报信,咱们配合着乡亲们,一晚上折腾鬼子好几回,我就不信小鬼子能熬得住!”
  莫天留嘿嘿怪笑着,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咱们陪着鬼子熬,那不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照我说呀……咱们压根儿就不陪着鬼子熬!不光是这样,我觉着明儿一大早,咱们就得叫犁头村的万二爷去县城里找鬼子当官的喊冤去!”
  “找鬼子头儿喊冤?啥意思?”
  “鬼子不是要跟乡亲们套交情吗,还要闹腾个什么……什么亲善乐土的路数?既然是这样,那乡亲们照着鬼子的说法、帮着鬼子撑起了维持会的场面,见了八路还给鬼子报信,鬼子不得给点好处让旁人瞧着?就因为给鬼子办差,乡亲们叫八路军武工队给收拾了,那鬼子还不给乡亲们做主伸冤?”
  “哦……我大概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把鬼子架起来扔火上面烤是吧?”
  “对呀!鬼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大当家的,我估摸着鬼子现在还不敢跟乡亲们扯破脸,还得装出一副人模狗样的和气架势。既然是这样……咱们要不要把犁头村附近几处村寨的乡亲们都叫上,明儿一块去清乐县城喊冤?就说粮食叫抢光了,鬼子要是不发粮食,那就得饿死人?”
  栗子群略作思忖,缓缓点了点头:“这法子应该可以!不过咱们还是要派出一些精干的同志混进清乐县城,一定要保证乡亲们的安全,防止鬼子狗急跳墙!”
  “那明儿我和棒槌也去,清乐县城里边的街巷我都烂熟,真要是打起来了,鬼子拿我和棒槌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真要是逼急了,咱们还能去百味鲜躲躲呢!另外……大当家的,我听说有几个村子里因为天气太冷,有不少乡亲冻病了?”
  “是啊!咱们正想法子从涂家村里征调草药,看看能不能尽快治好这些乡亲……”
  “费那个事儿干吗?这活儿包我身上了,包治包好!”
  “你?天留,你又琢磨出啥主意了?你上哪儿寻那好些草药和大夫去?”
  “草药和大夫我都没有,可清乐县城里有鬼子的大夫和洋药啊!” 抗命2_第五十六章 诡异来客   一连七八天的工夫,清乐县境内各村前往县城领取粮食的大车络绎不绝,而日军也用火车不断朝货场运输粮食。虽说后期运来的粮食大多是些杂粮,甚至还掺杂着不少喂牲口用的豆渣、麦麸,可歉收的年景,能有口吃的下肚就能活命,谁还顾得了那吃食到底是人吃还是马嚼的玩意儿?
  或许是为了体现一碗水端平的公道态度,但凡是赶上了运来的粮食里掺杂了麦麸和豆渣的时候,负责发放粮食的日军士兵都会在发放粮食的分量上放宽一二。有时候还会给那些带着乡亲前来领取粮食的各村主事人物发上几张日本票子,殷勤告之可以用这些日本票子在清乐县城里日军宪兵司令部旁边新开的铺面中买洋火、洋油、细布、精盐!
  除了给各村乡亲分发粮食之外,日军倒也当真把在各村建立维持会的事情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各村的主事人物在带着乡亲领到了粮食之后,一块新做出来的大木牌立马就会被白癞子带着皇协军士兵搭在粮车上。木牌子上墨迹未干地写着某某村维持会的字样,显而易见是那些被日军强抓来应差的商铺掌柜的手笔。
  领了牌子的村寨,不出两天之内,必定会有皇协军士兵带路,引领着三五十个日军进村。而在进村之后,从来都是杀人放火抢粮食的日军士兵,却全都变了个模样。非但没有像各村主事人物担心的那样查验人口,反倒是四散开来在村子里胡乱闲逛起来。除了带队的军官之外,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日本兵,不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一把包着花花绿绿糖纸的糖果强塞进孩子们的手里,就是抢着帮村中的乡亲担水劈柴。虽说言语不通,可见人就深深一鞠躬的模样,倒是很叫那些极少出远门的庄户人家下意识地打躬作揖还礼……
  无独有偶,率队进村的雪隐次郎与岩里正男也全都是一脸和气地微笑着。在寻着了村寨中的主事人物之后,客套寒暄应对自如,捎带手的还亲手帮着把各村领回去的维持会招牌挂到了各村祠堂门口,再拉着不敢躲闪、也不能躲闪的各村主事人物照上一张相,这才在好一阵鞠躬客套之后打道回府。
  除此之外,各村也全都从闯进村来的岩里正男手中领到了两面铜锣和七八个写着维持会字样的白布袖箍。虽说岩里正男是带着笑容交代了各村维持会要在见到八路军之后鸣锣示警,再派遣那些戴着白色袖箍的维持会成员前往离各自村寨最近的炮楼报信,可各村的主事人物却全都从岩里正男那带着微笑的脸上,看出了笑脸背后隐藏的深深杀意……
  领取粮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瞧见了用高高的木杆子挑起来的七八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按照日本人的话来说,当了顺民自然就能领粮食,可要敢背着日本人耍心眼、玩花活儿,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要是不信,这些偷偷从沙土里筛粮食的力工家眷就是例子!
  虽说谁都明白,日本人耍的这手段就是先给一棒子、再给俩甜枣的路数,可瞧着那些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再摸摸用大车运回自己家的那些鼓鼓囊囊的粮食口袋,稗子窑村主事的方老瘪心里却还是犯起了嘀咕……
  仔细计较起来,稗子窑压根儿就算不得是村子。拢共七八户、不到三十人,就靠着村寨外面那些巴掌大的石砬子地种些庄稼求活。一年到头在地里辛苦下来,得着的正经粮食都没傍生的稗子多。全村人能住上草房的都不多,一多半人都只能住在靠山挖出来的浅浅窑洞里生活,所以才得了稗子窑这么个地名。
  在领取粮食的时候,平日里就胆小懦弱的方老瘪足足咬了十好几回牙关,这才寒着胆子报了个二十户的户籍、六十几人的数目,用全村仅有的一辆大车跑了好几趟拉回了粮食。全村上下三十人按着人头一分,方老瘪压根儿都没顾得上村里乡亲,只顾着把分到自个儿名下的粮食搬运回了自家那间有些破败的草房之中。
  搭眼瞧着方老瘪搬运回来的粮食,方老瘪的媳妇顿时从炕上脏兮兮的被窝筒子里钻了出来,两眼放光地朝方老瘪低声叫道:“粮食都拿回来啦?咱家得了些啥样的粮食?”
  方老瘪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伸手从缺了沿的水缸里抓起了个葫芦瓢,舀了满满一瓢凉水灌进了肚子,这才朝自家媳妇低声应道:“我就没要粮食,全都跟人换的麦麸!”
  方老瘪的媳妇讶然张大了嘴巴,顿时尖细着嗓门叫嚷起来:“啥?麦麸?平日里你三杠子打不出个闷屁,这节骨眼上你也犯糊涂!你说你还能干点啥!凭啥人家都能分着粮食,咱家就只能得着麦麸?不成,你给我把粮食换回来!你还不给我快去……”
  方老瘪一把将扑过来撕扯自己的媳妇推搡到一边,伸手又舀了一瓢水送到嘴边:“你懂个屁!照着人头数算下来,一人最多二十斤粮食,哪怕是天天熬稀汤,又能吃几天?可换成了麦麸,哪怕是掺上点儿正经粮食做麦麸干粮,那也够咱家吃好长日子了!娘们儿当家过日子,这点小账你都算不过来,你倒是能比吹火筒多口气,旁的啥用都没有!”
  叫方老瘪狠狠奚落了几句,被推搡到一边的方老瘪的媳妇有些不服地低叫起来:“不是你说的,日本人随后还能发粮食吗?再说了,咱家门前这维持会的牌子是白挂的呀?给他们日本人扛活儿,不兴给工钱的?那日本人来咱村的时候不是还说了,只要是见着了八路就敲锣,再戴上那袖箍去一趟附近炮楼,他们就给大把的赏钱呐!”
  方老瘪鄙夷地撇了撇嘴,一口气将手中端着的半瓢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拿脏兮兮的袖管一抹嘴:“日本人说了你就信?人家手里有枪把子,今儿说给你发粮食,明儿人家翻脸不认账,你还能把人咬了去?!还见着了八路就敲锣、上炮楼报信……你当人家八路手里没枪是怎么的?去涂家村开百村大会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着了,人家八路手里可也有机关枪、盒子炮!”
  “那咱可咋办?要不……我把那维持会的牌子给摘了去,也免得叫八路瞧见了,又生出事儿来?”
  “摘什么摘呀!这维持会的事儿,八路一早就知道。虽说明里啥话都没说,可暗地里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只要不是当真帮着日本人办差,八路才懒得搭理呐……”
  似乎是觉着自己话说得太多,方老瘪随手将葫芦瓢儿扔进了身边半空着的水缸里:“我跟你个老娘们家的掰扯这些干吗?赶紧烧锅做饭去!这一整天的工夫下来,我可是水米没打牙,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眼看着自家媳妇顺从地蹲到了灶台后烧火,累了一天的方老瘪随手把炕上脏兮兮的被窝筒子推到了炕角,这才懒洋洋地靠了上去:“这世道……谁手里有枪谁就是大爷,谁都得罪不起啊!反正咱见谁都赔笑脸,任谁都不得罪,这日子才能过得稍微清净点……一会儿吃罢了饭,拿上干活儿的家伙什跟我出门!”
  方老瘪的媳妇眯着被烟气熏得直流眼泪的眼睛,诧异地抬起了头:“吃罢饭出门干啥呀?这大冷的天儿、大黑的晚上,地里也没啥活儿了?”
  “你那脑袋瓜子里就没别的,全是麦麸!有粮食也别搁在家里,藏在外头才稳当!要不然……就算是鬼子不抢、八路不征,那村里人上门要借粮食,你还能咋说?不借说不过去,借了心尖子疼,倒还不如家里啥都没有,任谁也剐不出一滴油水……”
  话没说完,门外已经响起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还没等听见脚步声的方老瘪从炕上支起身子,门外已经传来了压低了嗓门的声音:“老乡,开开门!”
  就像是叫蝎子蜇了屁股一般,方老瘪猛地从炕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仍在屋子中间的几口袋麦麸旁,一边玩命儿地将麦麸朝屋角堆着的柴草堆旁拖拽,一边颤抖着嗓门朝门外应道:“谁……谁呀?”
  依旧是压着嗓门,门外的声音显然透着几分和气:“我们是八路军,连夜执行任务,走到这儿迷路了!老乡,麻烦给开开门,让咱们进来歇歇脚、喝口水。”
  方老瘪慌乱地将几口袋麦麸塞进了墙角的柴草堆中,扭着脑袋朝门口低叫道:“这大黑晚上的……谁知道叫门的是哪路人物呀……门外各位爷,我这穷家小户的,连个下脚的地放都没有,要不……您受累朝南边走几里地,那边村子大,能寻
  着歇脚吃饭的地方呐……”
  似乎是没想到方老瘪会叫自个儿吃个闭门羹,门外那压低了的嗓门犹豫了片刻,方才再次开了口:“要是老乡不方便,咱也不强求!只是……瞧着老乡你家里烟囱正冒烟,该是在烧锅做饭?咱这儿自个儿带着些细粮,就借老乡你家一把火熬口粥喝了?不白用老乡你家的柴火,咱给钱!”
  像是怕方老瘪不信自己说的话,门缝处微微响动了几下,一块亮闪闪的大洋已经从门缝里扔了进来,恰巧滚到了方老瘪的脚边……
  有些难以置信地捡起了滚到自己脚边的大洋,方老瘪使劲咬了咬那块大洋,看看大洋上留下的清晰牙印,再瞧瞧蹲在灶后傻乎乎看着自己的媳妇和大锅里刚刚烧开的麦麸粥,狠狠地咬了咬牙,两步走到了门边,三两下卸下来门闩……
  伴随着一股冷风撞进了算不得太大的屋子,站在门外的几个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也敏捷地闪进了屋里,倒是把站在门口的方老瘪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地一屁股跌坐在了炕上。
  反手关上了有些漏风的门扇,走在最后的壮棒汉子有些机警地扫视着压根儿就算不得太大的屋子,在确认了屋内只有方老瘪和蹲在灶后、面带惊惧神色的方老瘪的媳妇之后,这才朝前走了两步,端端正正地站到了跌坐在炕沿上的方老瘪面前。
  虽然天已经黑透,可穷门小户人家压根儿就没点灯的习惯,从来都是天黑就上炕,能省下些灯油就算是积累下了家当。
  借着灶间隐隐照射的火光,方老瘪有些惊惧地看着端端正正站到自己面前的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颤抖着嗓门低声说道:“这位……这位好汉爷……”
  朝着满脸惊惧神色的方老瘪一咧嘴,明显带着外乡口音、身穿一套旧八路军装的壮棒汉子低沉着嗓门开口说道:“老乡,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八路军啊……我们不欺负老百姓!”
  方老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撑着炕沿直起了身子,朝着自己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抱了抱拳:“是是是……八路我见过,你们八路的李司令,还有清乐县武工队的栗队长,我都见过,那都是顶和气的人,不欺负咱们老百姓!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呀?”
  那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嘿嘿低笑着应道:“咱们是要去清乐县城执行任务,天黑走错了道儿,这才闯到了这里。老乡,这是啥地方?咱们八路还有其他的同志来过吗?”
  虽然那壮棒汉子答非所问,可压根儿就没听出来啥蹊跷的方老瘪自顾自地接应上了那壮棒汉子的话头:“这儿是稗子窑啊,地方太小,你们八路都没来过。可我去涂家村参加百村大会的时候,可是见过你们李司令的呀……”
  那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低声问道:“你见过我们李司令?不能吧?你在啥地方见的李司令?李司令长啥样?”
  “那不还是在涂家村?你们李司令长得……”
  话说半截,方老瘪猛地闭上了嘴巴,讪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也就是远远瞧了几眼,李司令长的啥样,我倒还真记得不明白!这大黑的天儿你们还赶路,怕是老早就饿了、渴了吧?我这就给你们做饭……”
  方老瘪几乎是抢步冲到了灶台前,瞪着眼睛看向了蹲坐在灶台后的媳妇:“还傻坐着干啥?还不赶紧出去抱点硬柴火回来烧火?再上隔壁大栓子家,就说家里来了贵客,叫大栓子把白面拿出来做干粮!”
  方老瘪的媳妇很纳闷地看着朝自己一个劲儿眨眼的方老瘪,疑惑地慢慢站起了身子:“这大黑的天儿,我上哪儿抱硬柴去呀?这隔壁……隔壁不是方二合家吗?他家谁叫大栓子啊?”
  方老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蓦地浮起了浓厚的苦笑:“你个傻老娘们……脑袋瓜子里还真全都是麦麸啊……”
  话音刚落,一支冰冷的枪管已经狠狠地顶在了方老瘪的后脑勺上。还没等方老瘪的媳妇惊叫出声,两个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已经扑到了灶台后,毫不客气地把方老瘪的媳妇脸朝下按在了地上…… 抗命2_第六十章 得寸进尺(上)   天色微亮时,清乐县城四面城门便豁然打开。等候在城门内外的、想要出入城门的行人,也自觉地排成了两列队伍,在接受完检查之后,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起了个大早的一名皇协军士兵扭过了脸,悄悄打了个哈欠,鬼鬼祟祟地朝站在自己身边的同伴低声叫道:“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见天儿出操就够叫人瞧的了,这大早上的还得被日本人逼着在这城门洞里当差!早知道穿着这身黄皮子要遭这份罪,老子还不如在外头靠枪厮混呢!好歹……吃香喝辣睡娘们儿,天不拘地不管,还能有个轻松自在!”
  另一名皇协军士兵同样扭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是压低了嗓门应道:“就别做你那吃香喝辣睡娘们儿的春秋大梦了!现如今这冀南地面上可是日本人的天下,一个看你不顺眼,翻手就能屠了你!哪怕就是不遇见日本人,那不还有八路领着一帮土包子穷折腾吗?”
  仿佛是叫人说中心事,其他几名在城门口检查过往行人的皇协军士兵也都压着嗓门接应上了话茬儿:“谁说不是呢!有油水的大户人家,不是家里有人投奔了日本人,在皇协军里坐一把交椅,就是跟日本商社扯上了关系,家里头时不时就能见着日本兵出入!就凭咱们兄弟这几杆枪,哪儿敢去寻他们要好处?”
  “土包子们现在也寻了八路撑腰,不好糊弄了!以往只要咱们兄弟几个进了村子,朝天放几枪,再把村里主事的人物朝着村口树上一捆,再把劈柴朝他们脚底下一架,不出一锅烟的工夫,大洋、白面就乖乖送来了!可现在……”
  “就甭提这些事儿了!就上回咱们去清乐、宫南两县交界的那小村子,枪声才响了不过一壶茶的工夫,八路的人马就杀过来了!好家伙……清一色的德造二十响,一抬手枪口就能打出一串花呀!咱们二十几个兄弟,如今可就剩下来咱们哥儿七个了……”
  “说得是!好歹投奔了日本人,咱们还能混口饱饭吃!虽说日后跟八路见仗,照旧得是枪子儿贴着头皮飞、手榴弹在裤裆里滚,可好歹……如今这世道,活一天算一天吧,谁还顾得上往后呢?”
  怯怯地扭头看了看几个笔直地站在城门洞中看管自己的日军士兵,挑头说话的那名皇协军士兵愈发地压低了些嗓门:“行了,哥儿几个先别掰扯这些闲话了!这些日本人都能说中国话,要是叫他们听见了……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城外道路上猛地传来了有节奏的锣鼓敲击声。侧耳仔细一听,方才挑头说话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变了脸色,诧异地低叫起来:“这他妈的……邪门了啊?多少年都不见有人打报冤锣鼓了,怎么今儿……”
  同样侧耳细听了片刻,另外几名皇协军士兵也全都诧异地停下了手头检查过往行人的动作:“三声鼓响一声锣……没错,就是报冤锣鼓!”
  “真他娘邪门了!这冀南地面上,打从民国之后,报冤锣鼓就没什么人敲打了!反正都知道民国政府的官儿就是个摆设,多大的冤屈也都只朝着银子说话。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怎么如今日本人占了冀南地面,这报冤锣鼓又
  叫人捡起来敲打了?”
  同样听见了那三声鼓响一声锣的动静,站在城门洞中看管皇协军士兵的日军士兵,顿时朝着几名探头探脑朝城外道路张望的皇协军士兵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冀南地区的乡民祭祀的习俗吗?”
  谄媚地朝着开口问话的日军士兵一哈腰,几名皇协军士兵几乎是抢着朝问话的日军士兵回应道:“太君,这动静叫报冤锣鼓啊……”
  “这就是以往乡下那些土包子,要到县城找县官告状时的路数。一路上敲打着这报冤锣鼓过来,让四邻八乡的人都瞧见、听见,好仗着人多势众,让县官断案的时候不会太有偏向!”
  “太君,我这就去把这些土包子赶走!这帮土包子,还以为现如今是民国……”
  开口问话的日军士兵猛地一瞪眼,抬手便是一耳光,直打得那说出了“民国”二字的皇协军士兵原地转了整整一圈:“浑蛋!不许驱赶这些乡民,清空道路,让他们进城来!久保田,立刻去向雪隐阁下报告!”
  远远看着城门洞里的日军士兵与皇协军士兵一团忙乱的模样,脑袋上扣了个缺顶草帽遮挡面孔的莫天留禁不住微微松了口气,扭脸朝紧随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低叫道:“瞧着这架势,鬼子该是跟咱们琢磨的一样,真是要耍弄老虎挂念珠的路数呢!”
  同样在脑袋上扣了个破毡帽遮脸的沙邦粹瓮声瓮气地应道:“甭管是啥路数,鬼子总是狗改不了吃屎!方才队长已经带了十几个人混进去了,家伙什也都从城墙豁口撂进了城。哪怕鬼子想耍啥花样,咱们也有后手应付!天留,一会儿进了城,我就不跟着你走了,我在城门口寻个地方蹲着,替你把住了城门!真要是鬼子敢下黑手……”
  眼瞅着沙邦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背在背后的粪筐,莫天留禁不住低声叫道:“棒槌,咱们今天进城可不是打鬼子的,你可千万把你带着的那点家伙什收拾好了,千万别露出来,那可就坏了我这讹鬼子的大事了!”
  沙邦粹扭头看了看身后扎堆敲打报冤锣鼓的犁头村乡亲,重重地点了点头:“成!鬼子不动手,我也不动手!一会儿可就看你和万二爷的本事了……”
  带着几分自傲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低声笑道:“不就是把鬼子架起来上火烤吗?这活儿不难!万二爷……万二爷……”
  耳听着莫天留招呼自己,刻意换上了一身破旧衣裳、还在衣裳上涂抹了些动物血迹的万二爷顿时加快了脚步,与莫天留走了个并肩:“天留,还有啥要叮嘱的?”
  莫天留隐蔽地朝万二爷拱了拱手,低笑着开口说道:“万二爷,您这话我可担当不起——咱们做小辈的,哪儿能朝长辈用上这‘叮嘱’俩字儿?我是想着……一会儿进了城,要是见着了鬼子头儿,咱们这些乡亲能不能装得像是那回事儿啊?”
  万二爷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估摸着难!咱犁头村住着的大多是种地的庄户人家,平日里就没见过啥世面,识字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可从来都是遵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族规训示活人,有理尚且要让人三分,这死乞白赖讹人的事儿…
  …”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般情形,莫天留低声朝万二爷说道:“万二爷,今天这事儿可不是寻常村寨之间有了啥要掰扯的!平常时候,自家兄弟之间生了怨隙,有个长辈做中说和几句,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肉也是烂在锅里,便宜的是自家人。可今儿咱们要讹的是小鬼子,小鬼子平日里祸害乡亲的时候还少了?对付这些小鬼子,那就没啥下不去手、拉不下脸的事儿!一会儿见了小鬼子的官儿,有话您和我一块说,可犁头村的乡亲,那可就全都得仗着您调派支应了啊……”
  万二爷狠狠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豁出去这一回!都有我支应着呢,你就放心吧,误不了事儿!”
  看着万二爷回身朝犁头村的乡亲交代叮嘱,莫天留这才朝着沙邦粹挤了挤眼睛:“棒槌,跟混在乡亲们里边的兄弟说明白了,一会儿都看我的!该哭就带头哭,要闹就抢先闹,一定不能叫场面冷淡下来!真要有啥事,那就叫兄弟们朝前硬顶,一定要护住乡亲们!”
  沙邦粹闷声答应着,朝着城门口方向努了努嘴:“鬼子迎过来了!天留,你可也仔细着点儿!”
  莫天留轻轻一点头,伸手一拽再次跟自己走了个并肩的万二爷,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这可是活不下去了呀……青天大老爷……青天大太君呐……可是要做主呀……”
  万二爷狠狠一跺脚,伸手一抹脸,使劲一咬自己的舌尖,顿时疼得涕泪双流,也是扯着沙哑苍老的嗓门叫嚷起来:“粮食叫抢光了……壮丁也都叫抓走了……都是给鬼……给太君扛活儿的维持会会丁,也都叫打得没了个人样了哇……”
  荒腔走板、连哭带唱般的吆喝声中,莫天留几乎是一头撞到了几个从城门口迎过来的日军士兵面前,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走在最前面的一名日军士兵,满脸的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朝着那名日军士兵衣裳上边糊了过去:“我的青天大太君呐……我们可是大大的好人啊……”
  眼睁睁看着自己还算得上整洁的军装叫莫天留的鼻涕眼泪糊了个稀烂,被莫天留抱住的那名日军士兵下意识地破口大骂起来:“浑蛋!”
  口中骂声刚起,那名日军士兵的巴掌也高高举起了起来,显见就是要狠狠赏莫天留个大嘴巴的模样。可看着莫天留像是只受惊的狐狸般猛地松手一蹦老远,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副惊惧万分的模样,那名高举起了巴掌的日军士兵却又猛地咬了咬牙,缓缓地放下了巴掌,尽力软和着腔调朝莫天留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敲打这种……锣鼓?”
  莫天留半蹲着身子,拿捏出了一副惊惧万分的模样,有些怯怯地朝那名脸上还带着恼怒神色的日军士兵说道:“青天大太君……我们是犁头村里来的。前天晚上,八路军半夜杀进了我们犁头村,杀人放火抢粮食啊!后来瞧见咱们犁头村维持会鸣锣示警、又派人去三岔湾炮楼向太君报告,他们……村里好多人被打了,粮食也叫抢光了!青天大太君,咱们可是因为给太君扛活儿,这才遭了八路的祸害啊……太君可不能不管我们呐……” 抗命2_第六十一章 得寸进尺(下)   犹如唱戏时一搭一档,一副涕泪交流模样的万二爷也凑到了几名日军士兵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拖长了腔调叫嚷起来:“太君呐……你们来犁头村,交代咱们干维持会的时候,咱村可是磕巴都没打一个,飚着劲儿地操持维持会啊!全村老小有一个算一个,没日没夜地在村里村外盯着,就为了瞧见八路之后能给太君们报信啊……”
  趁着万二爷拉拽着日军士兵胡乱吆喝的当口,莫天留隐秘地将手背在了身后,朝着身后渐渐聚拢起来的犁头村乡亲比画了个手势,几名在人群中看见莫天留手势的武工队员,也全都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一村老小求活命啊……”
  “皇军为啥不帮着咱们从八路手里把粮食抢回来呀?自打见着了八路进村,咱们可是片刻都没耽搁,立马就敲锣、报信了呐……”
  耳听着一片乱哄哄的叫喊声,面对着越来越多聚拢到一起的乡民,几名日军士兵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摘下了挂在肩头的三八大盖,朝扎堆朝城门口涌过来的乡亲吼叫起来:“后退!马上后退,否则开枪了……”
  把手背在身后又打了个手势,莫天留一边护着万二爷朝后慢慢退去,一边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没地方说理啦……八路欺负咱们,太君也不管咱们呐……这年头,真是谁也靠不住,谁都信不过啊……”
  依旧是应和着莫天留的吆喝声,几个装扮成了犁头村村民的武工队员也扯开嗓门叫嚷起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不干了!啥维持会啊?好处没见着一点,发点儿粮食都没吃到嘴,挨揍倒是实打实!咱们庄户人家谁都得罪不起,都回吧……”
  “左右这个冬天熬不过去,回了吧……收拾收拾被窝卷儿,一村人出门要饭去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庄户人家横竖都是死!死哪儿……都一样!”
  嘴里吆喝着要打道回府,可脚步却是一步三停,三声鼓响一声锣的动静更是从来没断,直打得人心里烦乱不已。伴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大路上聚拢起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将进出城门的道路完全隔断了……
  捂着被打得肿了一圈的面孔,缩在城门洞中的那名皇协军士兵眼看着城门洞外有些混乱的场面,禁不住幸灾乐祸地低笑起来:“千年妖怪扮城隍——神也不认、鬼也不认!”
  几个缩在城门洞里的皇协军士兵赞同地点了点头,悄悄凑到了一块儿,看着城门洞外混乱的场面,低声议论起来:“这日本人干的活儿可是吃力不讨好啊。”
  “谁说不是呢?弄那些维持会的招牌在各村挂着,还给这些土包子发粮食,你说日本人图个啥呢?就图这些土包子说他日本人个好?”
  “挂个猪肝钓老鳖,日本人这是要图长久的好处呐!你们瞅着吧——只要这些土包子踏实跟着日本人厮混,往后日本人能从他们身上得着的好处,肯定要比现在给的多
  !”
  “就别提往后了!眼前这场面日本人就支应不下来——瞧着吧,用不了一锅烟的工夫,日本人指定就得是开枪平息场面!”
  正自低声议论之间,一个眼尖些的皇协军士兵猛地看见一队日军士兵正顺着城里的街道朝城门口急奔而来。跑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便是清乐县日军指挥官雪隐次郎!
  慌慌张张地推搡着几名皇协军同伴在城门洞中站成两列,脸上还留着紫红色巴掌痕迹的皇协军士兵扯着一副爹死娘嫁人的嗓门,大声吆喝起来:“雪隐长官到!”
  鬼哭狼嚎般的叫喊声中,城门外乱哄哄的场面顿时一滞。几名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士兵忙不迭地持枪立正,而莫天留也悄悄地打了个手势,让在人群中吆喝不停的武工队员安静下来……
  率队冲出了城门洞,雪隐次郎稳稳当当地在城门洞外停下了脚步。戴着白手套的巴掌轻轻一摆,刚刚停下了脚步的日军士兵顿时默不作声地分散开来,迅速将聚拢成堆的人群包围起来。
  轻轻摆动着戴白手套的巴掌扇了扇漫天而起的尘土,雪隐次郎眯着眼睛打量着被日军士兵用松散的圆阵包围起来的犁头村百姓,再回头看了看城门楼子上新添上的两挺机枪,这才扬声朝着扎堆聚拢在一起的犁头村百姓叫道:“你们是哪个村子的?维持会的会长,出来答话!”
  莫天留一把搀住了正要迈步朝前走的万二爷,佝偻着腰身凑在万二爷耳边说道:“二爷,辛苦您装个样儿出来!跟这鬼子头儿搭话,都有我呢!”
  万二爷猛地一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从喉咙里闷哼半声,这才拿捏出了一副筋酥骨软、魂飞胆战的模样,任由佝偻着腰身的莫天留搀扶着自己,一步三磨蹭地走到了雪隐次郎面前。
  有些胆怯模样地朝着雪隐次郎一哈腰,莫天留刻意哑着嗓门朝雪隐次郎说道:“太君,我们是犁头村的!这是咱犁头村村长,也是维持会的会长万二爷……”
  雪隐次郎微微点了点头,只是朝着装出了一副魂飞魄散模样的万二爷看了两眼,便将目光集中到了莫天留身上:“你是什么人?”
  莫天留朝着雪隐次郎又一哈腰,脸上那副胆怯的模样丝毫不变,朝雪隐次郎应道:“我是万二爷家没出五伏的侄子……”
  雪隐次郎不置可否地哼了半声,抬眼打量着聚集在一起的犁头村百姓,沉声朝万二爷喝问道:“犁头村里遭受了八路的袭击,损失很大吗?”
  搀扶着万二爷的胳膊微微一用力,莫天留顿时抢先接应上了雪隐次郎的话头:“好惨呐……太君你是不知道,这八路是摸黑进的村子,二话不说就直奔了维持会啊!太君刚发给咱村的粮食叫抢得一点儿不剩,村里壮丁也都叫八路抓走了不少……太君你看看,就这几天的工夫,连饿带冻的,村里就躺下好些乡亲!太君呐……你可是要给咱们做主啊……”
  盯着满脸胆怯模样、谈吐却是丝毫不乱
  的莫天留,雪隐次郎微微眯起了眼睛:“八路……一共有多少人?”
  莫天留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应声答道:“这黑灯瞎火的,我这一时也说不真切。就知道八路一进村,哪家哪户的门前都有八路把守着,想跑都没几个能跑出去的!就因为着急要给太君敲锣报信,好几个维持会里的壮丁都叫八路给打伤、抓走了,只说是要押回去杀了做个榜样,看谁日后还敢给太君扛活儿……”
  “你们……就没有反抗吗?”
  “哪儿敢呐!人家八路手里有刀有枪!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看着都害怕呀……”
  朝着莫天留走近几步,雪隐次郎上下打量着莫天留,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害怕吗?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并不害怕呀?”
  莫天留腰杆一挺,振振有词地接上了雪隐次郎的话头:“见着太君自然就不怕了!太君给咱们发粮食,那就是大好人呐!只是……太君,你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咱们犁头村……”
  雪隐次郎猛地一摆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茬儿:“粮食皇军会再次发放给犁头村!不仅仅是犁头村,只要是忠诚地为皇军服务的亲善人士,皇军都会大力地照顾和保护。伤病的良民,皇军也会派遣医生进行救治……”
  莫天留哭丧着一张脸,拖长了腔调吆喝起来:“皇军能管着顾着咱们,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咱们实在是经不住村子里三天两头地闹八路啊!一个弄不好……今天皇军发了粮食,明儿八路就再来抢!到头来,还不是咱们这些踏实给皇军扛活儿的人倒霉呀?”
  眼见莫天留伸在背后的巴掌连连晃动,佝偻着腰身躲在人群中的沙邦粹顿时喊了起来:“说的是啊!咱们是见着八路就敲锣、报信,可等到炮楼里的皇军到了村里,八路早跑了……”
  几乎是紧随着沙邦粹的吆喝声,万一响也在人群中尖细着嗓门叫嚷起来:“这八路神出鬼没、腿脚还快,除非是皇军派兵住在咱们村子里,要不然哪儿能防得住啊!”
  或许是因为有人牵动了话头,聚拢在一起的人群之中,更多或是粗豪、或是尖细的话语声,也都纷纷响了起来:“县官都不如现管!如来佛祖有神药,那也救不得万里之外的重病人呐……”
  “你们知足吧……你们犁头村的炮楼才几里地,咱们庄子可是离三岔湾整整十五里呐!真要是八路也杀进了咱们庄子,怕是等皇军来了,八路早都抢完了粮食收兵回营了!”
  “皇军人少,不住在村子里也成!可皇协军的老总多呀!一个村子里派上七八人、枪,见着八路也能抵挡一阵子,好赖能撑到皇军来,咱们大伙儿也少吃点亏不是?”
  耳听着身后人群中武工队员那乱纷纷的叫喊声,莫天留偷眼看着雪隐次郎阴晴不定的脸,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猛地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皇军开恩呐……派兵住村里吧……” 抗命2_第五十七章 各持己见   天色才刚刚见了点亮光,靠近清乐县城的一处村寨中,已经响起了一连串压根儿听不出快慢点儿的铜锣声。伴随着那敲得失魂落魄的锣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也在被锣声惊扰的村寨中响了起来:“老少爷们,乡亲四邻,都听着呐……稗子窑方老瘪一家私通八路,被皇军逮了个正着!稗子窑全村老小一个不留……挂在清乐县城示众七天……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要去清乐县城瞧过一回啊……谁敢不去,视同私通八路……”
  同样的铜锣声与吆喝声,伴随着天色渐渐大亮,也逐渐在其他临近大路的村寨中响了起来。不过是刚过了晌午的工夫,清乐县境内临近大路的大小村寨中,几乎全都接到了这样的消息。从各处临近大路的村寨中被皇协军或是日军士兵驱赶着前往清乐县城的乡亲,也全都看到了在清乐县城门口竖起来的一长串木架子,还有那些被绑着双手吊在木架子上、早已经没了气息的稗子窑村民……
  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就这样在面带惊惧的乡亲之中响了起来:“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我也就听了个大概齐,说是方老瘪家里招待了几个去稗子窑歇脚打尖的八路军。这八路军前脚刚走,稗子窑后脚就叫日本人给围了。房子都给烧了、窑洞也都拿手榴弹炸塌了,稗子窑二三十人一个都没跑了,全都给……”
  “稗子窑去了八路军,这日本人是咋知道的?”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也是瞎琢磨的,会不会是村子外头藏着日本人的眼线?”
  “怕是不能够吧?稗子窑一共就那七八户人家、二三十口人,平日里能去稗子窑的乡亲都少,这日本人怎么能盯上这压根儿都不起眼的稗子窑了?”
  “可要是没叫日本人盯上,稗子窑哪儿就能叫日本人给屠了?连这么个小村寨都能叫日本人给盯死,那其他各村……”
  “难不成,咱们村里还真像日本人吆喝的那样,见了八路就敲锣,再派人去日本人的炮楼报信?”
  “这缺了大德的事儿,咱们可说啥都不能干!”
  “可要是不去报信……日本人能屠了稗子窑,也就能屠了咱们村啊……”
  如同风吹过树叶一般的窃窃私语声中,打扮成了乡民模样的莫天留与沙邦粹阴沉着面孔盯着被高高吊在木架子上的稗子窑乡亲,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子,从人群中慢慢挤了出去……
  打从刚得着稗子窑被日军屠了的消息开始,莫天留与沙邦粹便在第一时间朝清乐县县城方向赶了过来。而在莫天留与沙邦粹等人身后,率领着十几名精干武工队员的栗子群也移动到了清乐县城附近,藏在一处能远远瞧见清乐县城的山林中,静候着莫天留与沙邦粹侦察之后带回消息,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顺着大路走了差不离一壶茶的工夫,一前一后走在大路上的莫天留与沙邦粹在确定了身后并没人盯梢之后,方才拐进了一条小路,朝着
  栗子群等人隐藏的山林方向疾步走去。
  脚下加紧了步伐,沙邦粹与莫天留走了个并肩,这才朝着莫天留闷声低叫道:“天留,这是咋回事儿啊?咱们啥时候派人去过稗子窑了?难不成……是李司令那边的人?”
  莫天留用力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肯定不是!稗子窑平日里根本就没啥人去,一年里也就有收野药的小贩去走上两三回。李司令那边没几个清乐县本地人,稗子窑也不邻大路,就算是李司令派人执行任务,那也怎么都走不到稗子窑去!这事儿……有蹊跷!”
  “可鬼子不是说……”
  “鬼子的话你也信?照着我说,这就是鬼子耍弄的杀鸡给猴看的招数,用稗子窑的二三十条人命来吓唬清乐县的乡亲,让乡亲们心里摸不着底,往后也不敢跟咱们八路军照面!”
  “鬼子这招数还真是毒……那咱们咋办?咱们武工队可是离不了乡亲,要是往后都不跟乡亲们照面,不说旁的,粮食先就接济不上,饿都能饿死咱们!可要是去各村子里跟乡亲们打照面,又怕……”
  “回去见了大当家的再说!这回来清乐县的鬼子,当真跟以往的鬼子不一样了……”
  莫天留与沙邦粹脚步飞快地钻进了山林中,都没顾得上与潜伏在树林边缘放哨的万一响打招呼,便径直撞到了藏在树林中的栗子群面前,三言两语将侦察到的情况汇报给了栗子群。
  耳听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汇报的情况,面色凝重的栗子群沉吟片刻,方才顺手抓过了个水葫芦,递给了早已经走得口干舌燥的莫天留:“这事儿都不用细想,肯定是鬼子折腾出来的鬼花样!可这鬼花样……咱们八路军武工队一时之间,还真没啥好应对的法子——咱们不能叫乡亲们扛风险啊!”
  一口气喝下去大半葫芦清水,莫天留顺手将水葫芦递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大当家的,我觉着这回来的鬼子……尤其是这回来的鬼子头儿,跟以往的鬼子真不一样!这鬼子头儿像是挺知道咱们八路军武工队打仗的路数,所以他先不跟咱们见仗,反倒是先想法子把咱们和乡亲们隔开。没乡亲们替咱们送粮、传信,再叫咱们压根儿都不敢进各村子,咱们能活动的地方就会越来越小,到时候鬼子只要把咱们压在一个巴掌大的地界,哪怕是不打咱们,饿都能饿死咱们!”
  栗子群轻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事儿我也琢磨过,鬼子的作战意图我也明白,可一时之间……咱们还真拿不出合适的应对法子。”
  莫天留紧锁着眉头,沉吟片刻,方才犹豫着开口说道:“鬼子在各村折腾出来了个维持会的路数,跟咱们的百村联防唱对台戏,还逼着乡亲们见了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就鸣锣示警、上村子附近的炮楼报信……大当家的,我觉着咱们是不是能让乡亲们先试试?”
  “试试?试啥?”
  “叫乡亲们当真见了咱们进村就敲锣,捎带着派人去鬼子炮
  楼报信,试试鬼子是不是当真能从炮楼里出来跟咱们拼斗?”
  “哦,天留,仔细说说你的想法?”
  “要叫我说……我这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当家的,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去离鬼子三岔湾炮楼最近的犁头村去!犁头村主事的人物是万二爷,跟咱们武工队万一响还沾着点儿亲戚。万二爷当年也是猎户出身,仗着手里一杆老火枪,跟土匪也拼斗过几回,胆子大,也能扛事儿,肯定能帮咱们试探出鬼子打仗的路数来!”
  “天留,你琢磨的到底是啥法子?稳当不稳当?可不能叫犁头村的乡亲们再出事啊!”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再说!大当家的,咱们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再说了,就算咱们当真不再跟各村乡亲们照面,到头来各村的乡亲也还是躲不过鬼子的祸害!初一不死十五死,还不如豁出去拼一把呢!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大当家的,咱们这就走着?”
  眼见莫天留脸上那副坚决的模样,栗子群犹豫片刻之后,微微摇了摇头:“这事儿不能冒失!说一千道一万,乡亲们的安全是大事!咱们现在就回茶碗寨,再派人去涂家村跟李司令取得联系,商量出个万全的法子再说!”
  莫天留有些着急地一跺脚,朝栗子群叫道:“打仗本来就是提着脑袋玩儿命的活儿,哪儿就能没一点儿风险?”
  “咱们冒险可以,可绝不能扯着乡亲们一块冒险!天留,勇敢是好事,可鲁莽就要误大事!执行命令吧!”
  莫天留颇有些不服地朝栗子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狠狠地再一跺脚,闷声不吭地帮着在树林中隐蔽的其他武工队员收拾好武器装备,顺着林间小路朝茶碗寨方向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气不顺的缘故,平日里行军一直都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莫天留,在返回茶碗寨的路途中,却始终落在了队列的最后方。而一直跟莫天留寸步不离的沙邦粹,自然而然也落在了队伍最后。在中途短暂歇脚之后,再次踏上归途的莫天留走了不过一锅烟的工夫,莫天留便吆喝着肚子疼,拉拽着沙邦粹钻进了小路边的树林中。
  隔着树林中茂密的枝丫,莫天留远远看着队伍走得不见了影子,这才一拉蹲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说:“赶紧的,奔犁头村!”
  沙邦粹瞠目结舌地瞪着莫天留,顿时闷声叫嚷起来:“奔犁头村?天留,你这又是要干啥?队长可是明白说了,不许你……”
  莫天留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沙邦粹的后脑勺上,低声叫道:“你瞎嚷嚷个啥?咱们跟着大当家的回了茶碗寨,到头来不还是要应对鬼子折腾出来的这花样?来回走那么多冤枉路,咱们还不如直奔犁头村办正经事呢!只要试探出了鬼子私底下琢磨出来的打仗路数,我就肯定有法子叫鬼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万一要是……”
  “哪来那么多万一?跟我走,肯定没错!” 抗命2_第五十八章 打草惊蛇   大口嚼着新烙好的白面硬馍,时不时咬一口脆生生的咸菜疙瘩,莫天留与沙邦粹蹲在离三岔湾炮楼四五百米开外的一处洼地中,盯着炮楼射击孔中隐隐透出的光亮,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声叫道:“万二爷,这回可就全看您的了!”
  蹲在莫天留与沙邦粹的身边,满脸都是风霜之色的万二爷眯着眼睛远望着三岔湾炮楼顶部来回巡弋走动的日军哨兵,重重地点了点头:“错不了!这三岔湾地面上我摸得烂熟,就算是鬼子当真要朝着我动手,我也敢说他们的枪子儿撵不上我!天留、棒槌,咱们这就回村!”
  莫天留与沙邦粹三两口吃光了手中的白面硬馍,跟在万二爷身后,猫着腰顺着几处雨水冲刷出来的沟渠,慢慢地远离了三岔湾鬼子的炮楼,朝着几里地外的犁头村摸了过去……
  几乎和莫天留琢磨的一样,在莫天留与沙邦粹急匆匆赶到了犁头村、寻着村中主事的万二爷之后,刚刚说明来意,万二爷已经拍着胸脯应承下了莫天留的请求,捎带手还吆喝自家媳妇寻了些白面来,好好给莫天留与沙邦粹烙了些白面硬馍。
  早在泉子沟外一仗之前,犁头村中所有的房子,几乎都叫出动清剿八路军武工队的日军士兵毁了个干净。有些用石块垒起来的屋子,也都被日军士兵用手榴弹炸成了一片废墟。在泉子沟一仗得胜之后,参加了百村大会的万二爷前脚刚回犁头村,武工队后脚就带着盖房子的石材、木料进了村。
  人多好办事,更兼得有墨斗村、青岩寨里那些原本就懂得建房屋的积年老把式亲自动手操持,不过是十来天的工夫,被毁了个一干二净的犁头村便盖好了大片的新房,各家各户的烟囱里也飘荡起了袅袅炊烟。
  住进了新盖的房子里,家中还有武工队送来应急的粮食,犁头村里的乡亲没一个不念八路军的好处。乍然间听莫天留说要犁头村乡亲帮忙试探鬼子的动向,村里的红脸汉子们一个个全都把胸脯拍得震山响,争先恐后地要接应下这份冒险的差事。争来抢去之下,万二爷也只能拿出了村中主事人物的威风做派,这才一把抢下了莫天留交代下来的活儿。
  在前头引领着道路,才刚回到犁头村的万二爷都没顾得上喝口水,已然扯开了嗓门朝聚集在村口迎候自己的犁头村壮丁吆喝起来:“方才天留交代下来的路数,大家伙心里可都记明白了吧?这帮着八路军糊弄鬼子的活儿,别说咱们犁头村了,那就是清乐县境内百十个村子,也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闹好了,咱犁头村能在十里八乡扬名,弄不成,往后出门犁头村的名号就得臭了大街!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有谱没有?”
  话音落处,聚集在犁头村村口的壮丁立刻接应上了万二爷的话头:“二爷您放心,大不了就是豁出去一条命的事儿嘛!这上山遇见个大牲口,谁吃谁的肉都还不一定,咱们村里这些年不也就这么硬抗下来了吗?”
  “装傻充愣糊弄鬼子,这
  活儿不比咱们平日里应付收皮货、山货的货郎难多少!说到底,鬼子可都是外路来的王八,咱们这青蟒河的水深,他们还没爬明白道儿呢!”
  万二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反倒是扬声朝着村中几个老成些的壮棒汉子开口叫道:“憨牛儿,粮食都藏好了?”
  “早藏村里祠堂后的小山上去了!照着二爷您的吩咐,地上还撒了有一斗黑豆呐……可是怪心疼人的!”
  “四喜家的,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安顿好了?”
  “派了十个壮棒汉子,带着火药枪顺青蟒河送走了,这会儿怕是都到下游的织网庄了!咱村有几个织网庄嫁过来的新媳妇,能叫娘家人帮着安顿,您就踏实放心吧!”
  “大路和小路上的脚印呢?”
  “几个积年老猎户领着人去操持的,都是跟您一块儿在山里钻了一辈子的老把式,错不了!”
  “血迹呢?”
  “正好村里下套逮了几只野鸡、野兔,全都宰了用上了……”
  万二爷猛地一挥手,带着几分豪气地扬声叫道:“那咱们这就操持起来!把鬼子送来的那锣给我使劲敲起来!”
  干脆利落的答应声中,一名早已经将铜锣提在了手中的壮棒汉子,顿时甩开胳膊敲响了铜锣。而其他那些聚拢在村口的壮棒汉子,也全都扯开了嗓门大声吆喝起来:“有八路啊……”
  “了不得啦……八路抢粮食啦……”
  “快跑啊……八路抓丁啦……”
  纷乱的叫喊声中,万二爷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个皱巴巴的白色袖箍套在了胳膊上,扭头朝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与沙邦粹一乐,这才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摸出了两个白色袖箍:“天留、棒槌,咱们爷儿仨走一遭!”
  伸手接过了万二爷递来的白色袖箍,莫天留利索地将白色袖箍套到了自己胳膊上:“二爷,全仰仗您了!”
  万二爷仰天打了个哈哈,也不多与莫天留客套,扭头便领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奔了通往三岔湾鬼子炮楼的大路。离炮楼还有足足两里地,一路急奔而至的万二爷已经扯开了嗓门,刻意拿捏出一副惶急的腔调,朝着炮楼方向叫喊起来:“可了不得啦……村里进了八路啦!鬼……皇军救命啊!”
  眼见着万二爷差点脱口吆喝出了“鬼子”二字,莫天留赶忙抢过了万二爷的话头,扬声朝着炮楼上晃动着的日军士兵的身影吆喝起来:“皇军救命啊!八路杀进咱们犁头村里了啊……这帮龟孙子、王八蛋,生儿子没屁眼儿的东西,他们杀人、抢粮食、拉壮丁,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欺负了不少哇……”
  显然是早听见了犁头村方向响起的锣声和呐喊声,炮楼顶部的探照灯猛地亮了起来,笔直地照射在了万二爷与莫天留、沙邦粹的身上,一个粗野的嗓门,更是在片刻之后猛地响了起来:“你们是犁头村的?姓啥叫啥?在村里干啥的?
  ”
  万二爷猛地止住了脚步,抬手指着自己胳膊上的白色袖箍,扯开嗓门迎着探照灯光柱吆喝起来:“我是万老二,犁头村里的维持会会长!这俩是咱犁头村里的乡亲,也在维持会里当一份差,刚才差点儿叫八路给抓走了,豁出命来跑出来给皇军报信啊……”
  “有多少八路?”
  “黑灯瞎火的,我这儿也害怕,哪儿能知道有多少八路啊?我就是瞧着哪儿都有八路的动静,皇军刚发下来的粮食也给抢了,村里的壮丁也叫掳走了不少……”
  “眼下八路跑了?”
  “刚跑没一会儿!我看得真真的,掳走了壮丁的那一伙八路是顺着犁头村后头的小路跑的,搬运粮食的八路是顺着大路跑的!皇军要是赶紧去,肯定能追得上啊!”
  不等炮楼上的日军士兵再次开口搭话,莫天留也赶紧接应上了万二爷的话茬儿:“咱村维持会里给皇军扛活儿的,当场就叫八路给打伤了好几个,眼下全都叫八路给掳走了,说是要拉回去崩了呐!咱们犁头村的维持会,可是铁了心给皇军办差的呀,皇军救命啊……”
  喊声刚落,三岔湾炮楼外壕上的吊桥已经轰然落下。足足三十名日军士兵荷枪实弹地冲过了吊桥,狂奔着朝犁头村方向冲了过去。而在那些日军士兵身后,至少四五十名皇协军士兵,也拖泥带水地跟着日军士兵撞出了三岔湾炮楼。
  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躲到了路边,莫天留偷眼打量着擦身而过的日军士兵,扭脸低声朝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嘀咕起来:“棒槌,瞧见没有?这些鬼子是老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这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冲出炮楼的鬼子就带了两挺歪把子、两具掷弹筒!要是没点准备,一个三岔湾炮楼,哪来这么多家伙伙什?”
  沙邦粹赞同地微微点了点头,闷声应道:“这些二鬼子也跟以往咱们见过的不一样!寻常的二鬼子,就是白天出来祸害乡亲,走在大路上也是一副盔歪甲斜的模样。可这些个二鬼子……估摸着就是压根儿没睡觉,这才能飞快地从炮楼里拉出队伍来,身上披挂也都还像是那么回事儿……”
  莫天留转悠着眼珠子,盯着那些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朝着犁头村狂奔而去的日军士兵和皇协军士兵,猛地蹦起老高,撒腿直朝着压根儿都没搭理自己的日军士兵追了过去,口中兀自一迭声地喊道:“皇军好样的……我给皇军带路,一定要抓住那些祸害了犁头村的八路啊!”
  像是对莫天留那副上赶着要巴结日军士兵的模样很是瞧不上眼,跑在队尾的一名皇协军士兵微微扭过了脸,朝着与自己跑了个并肩的莫天留讥讽地怪笑起来:“皇军可不指望你这样的人物给领路!明白话儿告诉你,这炮楼周遭的大小路径,皇军老早就摸了个滚瓜烂熟!就算是没了你们这些土包子带路,皇军也能抓住那些敢冒头的八路!就你这样的还想在皇军跟前讨巧卖好?哪儿凉快就上哪儿歇着去吧!” 抗命2_第五十九章 将计就计   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腰身,站在栗子群面前的沙邦粹全然没了往日里那怒目金刚一般的精气神,反倒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媳妇见了恶婆婆一般,很有几分怯懦的模样。
  而身边的莫天留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像是没瞧见满脸严肃神色的栗子群正盯着自己一般,指手画脚地说个没完:“经过咱们在犁头村里一试,可算是知道鬼子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了!我估摸着……不光是三岔湾鬼子炮楼,怕是清乐县境内所有的鬼子炮楼里,都悄悄地驻扎了些新来的鬼子兵。每个炮楼周遭村寨的路径,也都叫鬼子悄悄给摸了个大概。只要是听见村寨里面鸣锣示警,那些鬼子兵一眨眼的工夫就能从炮楼里撞出来,哪怕是打不着咱们八路军武工队,也能搅和得咱们没地方歇脚、没时间办事!也都不用天长日久的折腾,能有个小半年的工夫,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就得生生困死在山里!”
  说得兴起,莫天留搬弄着桌子上的茶壶、茶碗,三两下便在桌子上摆出了个不规则的图形阵势:“回来的路上,我大概地算计过了。鬼子的大炮楼,差不离能管上炮楼周遭二十里地内的村寨,小一点的炮楼也能管上十里地远近。再算上鬼子的几个大据点,这清乐县境内差不离就叫鬼子铺开了一张大网,咱们要想在这网眼格子里钻来钻去,稍微一个不留神,就能叫鬼子的网眼格子给粘住!”
  “一旦叫鬼子粘在一个点上,周遭附近的鬼子炮楼、据点中的鬼子立马就能扑过来,到时候四面八方把咱们一围……”
  沙邦粹怯怯地看了看始终沉默不语的栗子群,禁不住伸手拽了拽莫天留的衣襟:“天留,你别说了……”
  仿佛是刚刚注意到栗子群脸色不善,莫天留这才讪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当家的,我知道……可我这不也是……”
  栗子群伸手指向了涎着脸朝自己赔笑的莫天留,张了张嘴,却始终没忍心说出责备莫天留的话语,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天留啊,你也算是咱们武工队里的老同志了,这组织纪律、战场纪律也都不必我再说,你心里全都知道!可你怎么就……”
  站在栗子群身边,浑身上下汗水都还没干的孟满仓也微微叹了口气:“天留,咱们武工队里的同志,谁都知道你胆子大、心眼活,机智勇敢你全都占齐了!可你一个人能耐再大,总有你拾掇不住的时候吧?这回要不是队长发现你和棒槌悄没声的就不见了人影,带着咱们直奔犁头村接应你们,那些闯进了犁头村的鬼子和二鬼子,真要是找不着咱们、把邪火撒到乡亲们身上可咋办?”
  莫天留涎着一张脸,朝着孟满仓点头哈腰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辛苦满仓哥了!我就说鬼子和二鬼子刚刚进了犁头村,脚跟都还没站稳当、村口放哨的俩二鬼子就叫人给抹了,这肯定就是满仓哥的手艺!”
  冷哼半声,同样站在栗子群身边的钟有田有些气恼地低声叫道:“这时候还忘不了你那嬉皮笑脸的路数!要不是队长叫咱们在村外闹出来些动静,把刚进了犁头村的鬼子给吸引走,
  你还真当撒在地上的那点儿黑豆、到处涂抹的那点儿野鸡、野兔子血能糊弄住鬼子?”
  莫天留满口答应着,看栗子群的脸色稍有些缓和,立马便顺杆子爬了起来:“大当家的,虽说这回我折腾这事儿有些……冒失,可咱们至少试探出了鬼子想要耍弄的花样,还知道了犁头村里的老少爷们,心里可都是向着咱们八路军武工队的!你是没见着当时那场面——犁头村里主事的万二爷一嗓子吆喝,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全都活动起来了,就连半大小子也都帮忙拾掇零碎,老娘们家的也都帮着支应各样场面!有这样的乡亲给咱们八路军武工队撑腰,咱们就真不愁打鬼子的事儿!”
  栗子群慢慢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再次瞪了嬉皮笑脸的莫天留一眼,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莫天留用茶壶、茶碗在桌子上摆出来的图形上:“鬼子里头还是有不少会打仗的人物!能琢磨出这样的网格战术,慢慢把咱们八路军武工队逼到不得不面对面跟鬼子厮拼的地步……不得不说,鬼子用这法子来对付咱们,还真是管用!”
  凑到了桌子旁边,孟满仓紧锁着眉头低声应道:“这法子……以往秦凤路上剿匪的时候,也有官府的人用过。听家里边老人说,有不少小股的绺子就这么叫逼得散了伙,要不就是跟剿匪的官军拼光了拉倒!可秦凤路上最大的那股绺子、报号叫半天红的,反倒是借着这机会聚拢了不少被打散的刀匪。仗着人多势众,围剿刀匪的官军也拿他们没法子,只能看着他们撞开了官军立下的寨堡,把官军设下的网格阵势撕扯得七零八落……”
  喜欢跟孟满仓抬杠的钟有田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满仓,你也说这事情是听你家老人说的,那年月估摸着还没火药枪吧?你们秦凤路刀客在外面闯荡,也都是胯下一匹马、手中两把刀,仗着一身功夫闯名头吃饭!真有那要命的场面,一个打二三十号人的事儿估摸着也能有个几回。可现在不同往日,你一身功夫再好,人家都没等你把你那秦凤路孟家刀客的字号报全乎了,枪子儿估摸着都能飞到你鼻尖子上。”
  栗子群同样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眼下比较起来,鬼子才是人多势众,手里的家伙什也比咱们好!如果要硬拼,咱们手里这点家当都不够打半拉月,大家伙儿就又得抡着大刀片撞鬼子的机枪了!”
  沙邦粹狠狠地咬了咬牙,有些焦躁地低声叫嚷起来:“藏不住、拼不得、钻不过,那咱们怎么办?难道就叫鬼子给逼死在山里?真要是这样,那还不如拉齐了人马去打清乐县城,死也死个响动出来!”
  莫天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咂巴着有些枯干的嘴唇,若有所思地低声嘀咕起来:“这鬼子弄出来的网格……咱们照着一个地方撞,那肯定是撞不过去。可咱们要是四处一块儿撞呢?”
  孟满仓有些纳闷地抬起了头,看着莫天留讶然叫道:“天留,你啥意思?四处一块儿撞?咱们拢共就这么些人马,攒在一块儿都怕撞不开鬼子的封锁网。要是再把人马分散开来,悄悄溜出鬼子的网眼倒是不
  难,可鬼子给咱们出的这难题还是没解决——咱们上哪儿跟乡亲们联络去?”
  “我说的不是真撞!我的意思是叫乡亲们帮着咱们撞!”
  “那就更不成了!乡亲们……”
  栗子群抬手止住了孟满仓那带着几分惶急的话语,目光烁烁地盯住了凑拢到桌子旁的莫天留:“天留,你的意思……是不是让乡亲们配合咱们打一场麻雀战?”
  莫天留飞快地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了摇头,低声笑道:“咱们以往跟鬼子打麻雀战,那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面八方一起动手,叫鬼子抓了脑袋、丢了屁股。可这回……鬼子不是逼着乡亲们见了咱们就敲锣、还得去村子附近的炮楼报信吗?那咱们就顺了鬼子的心思来,就叫乡亲们见了咱们八路军就敲锣、报信!”
  孟满仓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顿时赞同地笑道:“这法子不错!就叫乡亲们到了晚上就敲锣、报信,咱们配合着乡亲们,一晚上折腾鬼子好几回,我就不信小鬼子能熬得住!”
  莫天留嘿嘿怪笑着,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咱们陪着鬼子熬,那不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照我说呀……咱们压根儿就不陪着鬼子熬!不光是这样,我觉着明儿一大早,咱们就得叫犁头村的万二爷去县城里找鬼子当官的喊冤去!”
  “找鬼子头儿喊冤?啥意思?”
  “鬼子不是要跟乡亲们套交情吗,还要闹腾个什么……什么亲善乐土的路数?既然是这样,那乡亲们照着鬼子的说法、帮着鬼子撑起了维持会的场面,见了八路还给鬼子报信,鬼子不得给点好处让旁人瞧着?就因为给鬼子办差,乡亲们叫八路军武工队给收拾了,那鬼子还不给乡亲们做主伸冤?”
  “哦……我大概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把鬼子架起来扔火上面烤是吧?”
  “对呀!鬼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大当家的,我估摸着鬼子现在还不敢跟乡亲们扯破脸,还得装出一副人模狗样的和气架势。既然是这样……咱们要不要把犁头村附近几处村寨的乡亲们都叫上,明儿一块去清乐县城喊冤?就说粮食叫抢光了,鬼子要是不发粮食,那就得饿死人?”
  栗子群略作思忖,缓缓点了点头:“这法子应该可以!不过咱们还是要派出一些精干的同志混进清乐县城,一定要保证乡亲们的安全,防止鬼子狗急跳墙!”
  “那明儿我和棒槌也去,清乐县城里边的街巷我都烂熟,真要是打起来了,鬼子拿我和棒槌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真要是逼急了,咱们还能去百味鲜躲躲呢!另外……大当家的,我听说有几个村子里因为天气太冷,有不少乡亲冻病了?”
  “是啊!咱们正想法子从涂家村里征调草药,看看能不能尽快治好这些乡亲……”
  “费那个事儿干吗?这活儿包我身上了,包治包好!”
  “你?天留,你又琢磨出啥主意了?你上哪儿寻那好些草药和大夫去?”
  “草药和大夫我都没有,可清乐县城里有鬼子的大夫和洋药啊!” 抗命2_第六十章 得寸进尺(上)   天色微亮时,清乐县城四面城门便豁然打开。等候在城门内外的、想要出入城门的行人,也自觉地排成了两列队伍,在接受完检查之后,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起了个大早的一名皇协军士兵扭过了脸,悄悄打了个哈欠,鬼鬼祟祟地朝站在自己身边的同伴低声叫道:“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见天儿出操就够叫人瞧的了,这大早上的还得被日本人逼着在这城门洞里当差!早知道穿着这身黄皮子要遭这份罪,老子还不如在外头靠枪厮混呢!好歹……吃香喝辣睡娘们儿,天不拘地不管,还能有个轻松自在!”
  另一名皇协军士兵同样扭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是压低了嗓门应道:“就别做你那吃香喝辣睡娘们儿的春秋大梦了!现如今这冀南地面上可是日本人的天下,一个看你不顺眼,翻手就能屠了你!哪怕就是不遇见日本人,那不还有八路领着一帮土包子穷折腾吗?”
  仿佛是叫人说中心事,其他几名在城门口检查过往行人的皇协军士兵也都压着嗓门接应上了话茬儿:“谁说不是呢!有油水的大户人家,不是家里有人投奔了日本人,在皇协军里坐一把交椅,就是跟日本商社扯上了关系,家里头时不时就能见着日本兵出入!就凭咱们兄弟这几杆枪,哪儿敢去寻他们要好处?”
  “土包子们现在也寻了八路撑腰,不好糊弄了!以往只要咱们兄弟几个进了村子,朝天放几枪,再把村里主事的人物朝着村口树上一捆,再把劈柴朝他们脚底下一架,不出一锅烟的工夫,大洋、白面就乖乖送来了!可现在……”
  “就甭提这些事儿了!就上回咱们去清乐、宫南两县交界的那小村子,枪声才响了不过一壶茶的工夫,八路的人马就杀过来了!好家伙……清一色的德造二十响,一抬手枪口就能打出一串花呀!咱们二十几个兄弟,如今可就剩下来咱们哥儿七个了……”
  “说得是!好歹投奔了日本人,咱们还能混口饱饭吃!虽说日后跟八路见仗,照旧得是枪子儿贴着头皮飞、手榴弹在裤裆里滚,可好歹……如今这世道,活一天算一天吧,谁还顾得上往后呢?”
  怯怯地扭头看了看几个笔直地站在城门洞中看管自己的日军士兵,挑头说话的那名皇协军士兵愈发地压低了些嗓门:“行了,哥儿几个先别掰扯这些闲话了!这些日本人都能说中国话,要是叫他们听见了……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城外道路上猛地传来了有节奏的锣鼓敲击声。侧耳仔细一听,方才挑头说话的皇协军士兵顿时变了脸色,诧异地低叫起来:“这他妈的……邪门了啊?多少年都不见有人打报冤锣鼓了,怎么今儿……”
  同样侧耳细听了片刻,另外几名皇协军士兵也全都诧异地停下了手头检查过往行人的动作:“三声鼓响一声锣……没错,就是报冤锣鼓!”
  “真他娘邪门了!这冀南地面上,打从民国之后,报冤锣鼓就没什么人敲打了!反正都知道民国政府的官儿就是个摆设,多大的冤屈也都只朝着银子说话。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怎么如今日本人占了冀南地面,这报冤锣鼓又
  叫人捡起来敲打了?”
  同样听见了那三声鼓响一声锣的动静,站在城门洞中看管皇协军士兵的日军士兵,顿时朝着几名探头探脑朝城外道路张望的皇协军士兵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冀南地区的乡民祭祀的习俗吗?”
  谄媚地朝着开口问话的日军士兵一哈腰,几名皇协军士兵几乎是抢着朝问话的日军士兵回应道:“太君,这动静叫报冤锣鼓啊……”
  “这就是以往乡下那些土包子,要到县城找县官告状时的路数。一路上敲打着这报冤锣鼓过来,让四邻八乡的人都瞧见、听见,好仗着人多势众,让县官断案的时候不会太有偏向!”
  “太君,我这就去把这些土包子赶走!这帮土包子,还以为现如今是民国……”
  开口问话的日军士兵猛地一瞪眼,抬手便是一耳光,直打得那说出了“民国”二字的皇协军士兵原地转了整整一圈:“浑蛋!不许驱赶这些乡民,清空道路,让他们进城来!久保田,立刻去向雪隐阁下报告!”
  远远看着城门洞里的日军士兵与皇协军士兵一团忙乱的模样,脑袋上扣了个缺顶草帽遮挡面孔的莫天留禁不住微微松了口气,扭脸朝紧随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低叫道:“瞧着这架势,鬼子该是跟咱们琢磨的一样,真是要耍弄老虎挂念珠的路数呢!”
  同样在脑袋上扣了个破毡帽遮脸的沙邦粹瓮声瓮气地应道:“甭管是啥路数,鬼子总是狗改不了吃屎!方才队长已经带了十几个人混进去了,家伙什也都从城墙豁口撂进了城。哪怕鬼子想耍啥花样,咱们也有后手应付!天留,一会儿进了城,我就不跟着你走了,我在城门口寻个地方蹲着,替你把住了城门!真要是鬼子敢下黑手……”
  眼瞅着沙邦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背在背后的粪筐,莫天留禁不住低声叫道:“棒槌,咱们今天进城可不是打鬼子的,你可千万把你带着的那点家伙什收拾好了,千万别露出来,那可就坏了我这讹鬼子的大事了!”
  沙邦粹扭头看了看身后扎堆敲打报冤锣鼓的犁头村乡亲,重重地点了点头:“成!鬼子不动手,我也不动手!一会儿可就看你和万二爷的本事了……”
  带着几分自傲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低声笑道:“不就是把鬼子架起来上火烤吗?这活儿不难!万二爷……万二爷……”
  耳听着莫天留招呼自己,刻意换上了一身破旧衣裳、还在衣裳上涂抹了些动物血迹的万二爷顿时加快了脚步,与莫天留走了个并肩:“天留,还有啥要叮嘱的?”
  莫天留隐蔽地朝万二爷拱了拱手,低笑着开口说道:“万二爷,您这话我可担当不起——咱们做小辈的,哪儿能朝长辈用上这‘叮嘱’俩字儿?我是想着……一会儿进了城,要是见着了鬼子头儿,咱们这些乡亲能不能装得像是那回事儿啊?”
  万二爷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估摸着难!咱犁头村住着的大多是种地的庄户人家,平日里就没见过啥世面,识字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可从来都是遵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族规训示活人,有理尚且要让人三分,这死乞白赖讹人的事儿…
  …”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般情形,莫天留低声朝万二爷说道:“万二爷,今天这事儿可不是寻常村寨之间有了啥要掰扯的!平常时候,自家兄弟之间生了怨隙,有个长辈做中说和几句,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肉也是烂在锅里,便宜的是自家人。可今儿咱们要讹的是小鬼子,小鬼子平日里祸害乡亲的时候还少了?对付这些小鬼子,那就没啥下不去手、拉不下脸的事儿!一会儿见了小鬼子的官儿,有话您和我一块说,可犁头村的乡亲,那可就全都得仗着您调派支应了啊……”
  万二爷狠狠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豁出去这一回!都有我支应着呢,你就放心吧,误不了事儿!”
  看着万二爷回身朝犁头村的乡亲交代叮嘱,莫天留这才朝着沙邦粹挤了挤眼睛:“棒槌,跟混在乡亲们里边的兄弟说明白了,一会儿都看我的!该哭就带头哭,要闹就抢先闹,一定不能叫场面冷淡下来!真要有啥事,那就叫兄弟们朝前硬顶,一定要护住乡亲们!”
  沙邦粹闷声答应着,朝着城门口方向努了努嘴:“鬼子迎过来了!天留,你可也仔细着点儿!”
  莫天留轻轻一点头,伸手一拽再次跟自己走了个并肩的万二爷,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这可是活不下去了呀……青天大老爷……青天大太君呐……可是要做主呀……”
  万二爷狠狠一跺脚,伸手一抹脸,使劲一咬自己的舌尖,顿时疼得涕泪双流,也是扯着沙哑苍老的嗓门叫嚷起来:“粮食叫抢光了……壮丁也都叫抓走了……都是给鬼……给太君扛活儿的维持会会丁,也都叫打得没了个人样了哇……”
  荒腔走板、连哭带唱般的吆喝声中,莫天留几乎是一头撞到了几个从城门口迎过来的日军士兵面前,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走在最前面的一名日军士兵,满脸的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朝着那名日军士兵衣裳上边糊了过去:“我的青天大太君呐……我们可是大大的好人啊……”
  眼睁睁看着自己还算得上整洁的军装叫莫天留的鼻涕眼泪糊了个稀烂,被莫天留抱住的那名日军士兵下意识地破口大骂起来:“浑蛋!”
  口中骂声刚起,那名日军士兵的巴掌也高高举起了起来,显见就是要狠狠赏莫天留个大嘴巴的模样。可看着莫天留像是只受惊的狐狸般猛地松手一蹦老远,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副惊惧万分的模样,那名高举起了巴掌的日军士兵却又猛地咬了咬牙,缓缓地放下了巴掌,尽力软和着腔调朝莫天留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敲打这种……锣鼓?”
  莫天留半蹲着身子,拿捏出了一副惊惧万分的模样,有些怯怯地朝那名脸上还带着恼怒神色的日军士兵说道:“青天大太君……我们是犁头村里来的。前天晚上,八路军半夜杀进了我们犁头村,杀人放火抢粮食啊!后来瞧见咱们犁头村维持会鸣锣示警、又派人去三岔湾炮楼向太君报告,他们……村里好多人被打了,粮食也叫抢光了!青天大太君,咱们可是因为给太君扛活儿,这才遭了八路的祸害啊……太君可不能不管我们呐……” 抗命2_第六十一章 得寸进尺(下)   犹如唱戏时一搭一档,一副涕泪交流模样的万二爷也凑到了几名日军士兵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拖长了腔调叫嚷起来:“太君呐……你们来犁头村,交代咱们干维持会的时候,咱村可是磕巴都没打一个,飚着劲儿地操持维持会啊!全村老小有一个算一个,没日没夜地在村里村外盯着,就为了瞧见八路之后能给太君们报信啊……”
  趁着万二爷拉拽着日军士兵胡乱吆喝的当口,莫天留隐秘地将手背在了身后,朝着身后渐渐聚拢起来的犁头村乡亲比画了个手势,几名在人群中看见莫天留手势的武工队员,也全都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一村老小求活命啊……”
  “皇军为啥不帮着咱们从八路手里把粮食抢回来呀?自打见着了八路进村,咱们可是片刻都没耽搁,立马就敲锣、报信了呐……”
  耳听着一片乱哄哄的叫喊声,面对着越来越多聚拢到一起的乡民,几名日军士兵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摘下了挂在肩头的三八大盖,朝扎堆朝城门口涌过来的乡亲吼叫起来:“后退!马上后退,否则开枪了……”
  把手背在身后又打了个手势,莫天留一边护着万二爷朝后慢慢退去,一边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没地方说理啦……八路欺负咱们,太君也不管咱们呐……这年头,真是谁也靠不住,谁都信不过啊……”
  依旧是应和着莫天留的吆喝声,几个装扮成了犁头村村民的武工队员也扯开嗓门叫嚷起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不干了!啥维持会啊?好处没见着一点,发点儿粮食都没吃到嘴,挨揍倒是实打实!咱们庄户人家谁都得罪不起,都回吧……”
  “左右这个冬天熬不过去,回了吧……收拾收拾被窝卷儿,一村人出门要饭去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庄户人家横竖都是死!死哪儿……都一样!”
  嘴里吆喝着要打道回府,可脚步却是一步三停,三声鼓响一声锣的动静更是从来没断,直打得人心里烦乱不已。伴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大路上聚拢起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将进出城门的道路完全隔断了……
  捂着被打得肿了一圈的面孔,缩在城门洞中的那名皇协军士兵眼看着城门洞外有些混乱的场面,禁不住幸灾乐祸地低笑起来:“千年妖怪扮城隍——神也不认、鬼也不认!”
  几个缩在城门洞里的皇协军士兵赞同地点了点头,悄悄凑到了一块儿,看着城门洞外混乱的场面,低声议论起来:“这日本人干的活儿可是吃力不讨好啊。”
  “谁说不是呢?弄那些维持会的招牌在各村挂着,还给这些土包子发粮食,你说日本人图个啥呢?就图这些土包子说他日本人个好?”
  “挂个猪肝钓老鳖,日本人这是要图长久的好处呐!你们瞅着吧——只要这些土包子踏实跟着日本人厮混,往后日本人能从他们身上得着的好处,肯定要比现在给的多
  !”
  “就别提往后了!眼前这场面日本人就支应不下来——瞧着吧,用不了一锅烟的工夫,日本人指定就得是开枪平息场面!”
  正自低声议论之间,一个眼尖些的皇协军士兵猛地看见一队日军士兵正顺着城里的街道朝城门口急奔而来。跑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便是清乐县日军指挥官雪隐次郎!
  慌慌张张地推搡着几名皇协军同伴在城门洞中站成两列,脸上还留着紫红色巴掌痕迹的皇协军士兵扯着一副爹死娘嫁人的嗓门,大声吆喝起来:“雪隐长官到!”
  鬼哭狼嚎般的叫喊声中,城门外乱哄哄的场面顿时一滞。几名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士兵忙不迭地持枪立正,而莫天留也悄悄地打了个手势,让在人群中吆喝不停的武工队员安静下来……
  率队冲出了城门洞,雪隐次郎稳稳当当地在城门洞外停下了脚步。戴着白手套的巴掌轻轻一摆,刚刚停下了脚步的日军士兵顿时默不作声地分散开来,迅速将聚拢成堆的人群包围起来。
  轻轻摆动着戴白手套的巴掌扇了扇漫天而起的尘土,雪隐次郎眯着眼睛打量着被日军士兵用松散的圆阵包围起来的犁头村百姓,再回头看了看城门楼子上新添上的两挺机枪,这才扬声朝着扎堆聚拢在一起的犁头村百姓叫道:“你们是哪个村子的?维持会的会长,出来答话!”
  莫天留一把搀住了正要迈步朝前走的万二爷,佝偻着腰身凑在万二爷耳边说道:“二爷,辛苦您装个样儿出来!跟这鬼子头儿搭话,都有我呢!”
  万二爷猛地一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从喉咙里闷哼半声,这才拿捏出了一副筋酥骨软、魂飞胆战的模样,任由佝偻着腰身的莫天留搀扶着自己,一步三磨蹭地走到了雪隐次郎面前。
  有些胆怯模样地朝着雪隐次郎一哈腰,莫天留刻意哑着嗓门朝雪隐次郎说道:“太君,我们是犁头村的!这是咱犁头村村长,也是维持会的会长万二爷……”
  雪隐次郎微微点了点头,只是朝着装出了一副魂飞魄散模样的万二爷看了两眼,便将目光集中到了莫天留身上:“你是什么人?”
  莫天留朝着雪隐次郎又一哈腰,脸上那副胆怯的模样丝毫不变,朝雪隐次郎应道:“我是万二爷家没出五伏的侄子……”
  雪隐次郎不置可否地哼了半声,抬眼打量着聚集在一起的犁头村百姓,沉声朝万二爷喝问道:“犁头村里遭受了八路的袭击,损失很大吗?”
  搀扶着万二爷的胳膊微微一用力,莫天留顿时抢先接应上了雪隐次郎的话头:“好惨呐……太君你是不知道,这八路是摸黑进的村子,二话不说就直奔了维持会啊!太君刚发给咱村的粮食叫抢得一点儿不剩,村里壮丁也都叫八路抓走了不少……太君你看看,就这几天的工夫,连饿带冻的,村里就躺下好些乡亲!太君呐……你可是要给咱们做主啊……”
  盯着满脸胆怯模样、谈吐却是丝毫不乱
  的莫天留,雪隐次郎微微眯起了眼睛:“八路……一共有多少人?”
  莫天留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应声答道:“这黑灯瞎火的,我这一时也说不真切。就知道八路一进村,哪家哪户的门前都有八路把守着,想跑都没几个能跑出去的!就因为着急要给太君敲锣报信,好几个维持会里的壮丁都叫八路给打伤、抓走了,只说是要押回去杀了做个榜样,看谁日后还敢给太君扛活儿……”
  “你们……就没有反抗吗?”
  “哪儿敢呐!人家八路手里有刀有枪!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看着都害怕呀……”
  朝着莫天留走近几步,雪隐次郎上下打量着莫天留,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害怕吗?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并不害怕呀?”
  莫天留腰杆一挺,振振有词地接上了雪隐次郎的话头:“见着太君自然就不怕了!太君给咱们发粮食,那就是大好人呐!只是……太君,你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咱们犁头村……”
  雪隐次郎猛地一摆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茬儿:“粮食皇军会再次发放给犁头村!不仅仅是犁头村,只要是忠诚地为皇军服务的亲善人士,皇军都会大力地照顾和保护。伤病的良民,皇军也会派遣医生进行救治……”
  莫天留哭丧着一张脸,拖长了腔调吆喝起来:“皇军能管着顾着咱们,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咱们实在是经不住村子里三天两头地闹八路啊!一个弄不好……今天皇军发了粮食,明儿八路就再来抢!到头来,还不是咱们这些踏实给皇军扛活儿的人倒霉呀?”
  眼见莫天留伸在背后的巴掌连连晃动,佝偻着腰身躲在人群中的沙邦粹顿时喊了起来:“说的是啊!咱们是见着八路就敲锣、报信,可等到炮楼里的皇军到了村里,八路早跑了……”
  几乎是紧随着沙邦粹的吆喝声,万一响也在人群中尖细着嗓门叫嚷起来:“这八路神出鬼没、腿脚还快,除非是皇军派兵住在咱们村子里,要不然哪儿能防得住啊!”
  或许是因为有人牵动了话头,聚拢在一起的人群之中,更多或是粗豪、或是尖细的话语声,也都纷纷响了起来:“县官都不如现管!如来佛祖有神药,那也救不得万里之外的重病人呐……”
  “你们知足吧……你们犁头村的炮楼才几里地,咱们庄子可是离三岔湾整整十五里呐!真要是八路也杀进了咱们庄子,怕是等皇军来了,八路早都抢完了粮食收兵回营了!”
  “皇军人少,不住在村子里也成!可皇协军的老总多呀!一个村子里派上七八人、枪,见着八路也能抵挡一阵子,好赖能撑到皇军来,咱们大伙儿也少吃点亏不是?”
  耳听着身后人群中武工队员那乱纷纷的叫喊声,莫天留偷眼看着雪隐次郎阴晴不定的脸,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猛地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皇军开恩呐……派兵住村里吧……” 抗命2_第六十二章 断头酒饭(上)   日头偏西的当口,四五个盔歪甲斜的皇协军士兵各自挎着一支晋造三八式步枪,拖沓着脚步撞进了离三岔湾炮楼十五里的梅子庄。不等老早就迎候在庄子前边路口的许罗锅赔着笑脸上来搭话,走在最前边的一名皇协军士兵已经吊着嗓门吆喝起来:“新烙的白面硬馍、烫热的梅子酒管够,桌子上还得有四凉四热八个碟儿!敢少了一样,老子叫你们梅子庄里一窝土包子立马开眼,好好见识见识老子薛三炮的绝活儿!”
  因为常年辛劳而累弯了脊背的许罗锅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没口子地朝着横眉立目的薛三炮招呼起来:“薛三爷大驾来了咱梅子庄,咱梅子庄哪儿还能不懂规矩?也是薛三爷来得巧,这头锅白面硬馍刚端上桌子呐!还有那烫热的梅子酒,也都是五年陈的好货色。薛三爷是行家,自然用不着我许罗锅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酒一入口,要有丁点儿不合薛三爷的意思,我许罗锅立马就给薛三爷爬一个解闷!”
  或许是因为许罗锅对自己那副恭敬的模样颇合胃口,薛三炮总算是微微点了点头:“还有那四凉四热八个碟儿……”
  “不敢糊弄薛三爷,给您和您手下弟兄备着的都是硬菜!”
  “歇宿的房子呐?”
  “也都给薛三爷收拾好了,村里维持会的屋子,四明八畅、屋顶见瓦的好房子!下晌就叫人把炕烧上了,被窝铺盖也都是新的,管保住着暖和舒坦!”
  伸手在不断点头哈腰的许罗锅肩头一拍,生了一张刀条脸、浑身上下都见不着四两肉的薛三炮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模样:“行!许罗锅子,你还算是个做过几天小买卖、有几分狗见识的主儿!前头带路吧……薛爷今儿可算是累舒坦了……”
  许罗锅殷勤地在前方领路,倒也没忘了继续与薛三炮打着招呼:“薛三爷这趟能来咱们梅子庄,可算是咱们梅子庄的福分呐!这清乐、宫南两县的地面上,谁不知道薛三爷抬手三枪的本事?能有薛三爷护着咱们梅子庄的乡亲,今天晚上咱们庄子里的乡亲,总算是能睡个囫囵觉喽……”
  像是叫许罗锅几句话触动了心事,薛三炮顿时冷哼一声,将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扔给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皇协军士兵:“不说这事还好,说了老子倒是一肚子火气!都是犁头村万老二家那嘴上没毛的傻亲戚多嘴,闹得老子们好好的三岔湾炮楼不能待着,反倒是要扎进你们这村里来充门神驱邪!”
  侧身朝薛三炮连连拱手,许罗锅赔着笑脸应道:“那是那是,薛三爷您辛苦,各位老总也都辛苦了!只是最近八路闹得实在是太凶,加上又全都是外路人,下手都没一点轻重!真要是叫八路在这大冷天抢了咱庄子里的粮食,咱梅子庄上下二百口人,那就得……”
  薛三炮眼睛一瞪,横眉立目地朝许罗锅喝道:“许罗锅,你他娘的少给老子来这一套!别人不知道,我薛三炮还能不明白?要没个本乡本土的人给八路捎信、引路,那些
  外路来的八路,怕是早就叫日本人给剿了!许罗锅,老子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梅子庄里的人,可别跟老子动歪心眼!”
  许罗锅朝着薛三炮连连摆手,很惶恐地连声叫道:“不敢不敢!哪儿敢在薛三爷面前耍弄心眼……”
  薛三炮一把抓住了许罗锅的肩膀,冷笑着朝许罗锅叫道:“甭管你敢不敢,一会儿你就给三爷我寸步不离地伺候着!要想脚底抹油,那你可也得快过我这抬手三枪的枪子儿!”
  许罗锅连连打躬作揖,脸上全都是一副惊惧的神色:“不走不走,就在三爷身边伺候着!三爷,前面就是维持会的屋子,您请……几位老总辛苦了,快请啊……”
  薛三炮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大门洞开的屋子里,抬腿便坐到了烧得滚热的炕上,伸手接过了一名皇协军士兵递过来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当着许罗锅的面儿拉动枪栓、推弹上膛:“许罗锅子,你可千万放明白些!”
  许罗锅哆哆嗦嗦地答应着,抬手指了指摆在了炕桌上的白面硬馍和烫热的梅子酒:“明白明白!三爷,各位老总,还请先用些酒饭,我这就上偏房把那几个硬菜给端来——三爷您明眼瞧着,我不出大门一步!”
  薛三炮冷哼半声,顺手将上膛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摆在了自己膝盖上,这才伸手捏起了桌上摆放的酒盅,一口喝干了杯中烫热的梅子酒:“赶紧的,三爷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许罗锅倒退着走出了正屋,情不自禁地挥动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转身朝半开着房门的偏房走去。才刚跨过了偏房的门槛,许罗锅已然忙不迭地回手掩上了偏房的房门,这才朝蹲在偏房灶下烧火的莫天留低声叫道:“来了五个!打头的是跟在白癞子身边多年的薛三炮!”
  随手朝灶膛里添了两根硬柴,满脸都抹上了一层灶膛灰遮掩面目的莫天留猛地抬起了头道:“薛三炮?”
  许罗锅凑到了灶台前,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没错!当年白癞子的绺子祸害清乐、宫南两县地面的时候,手底下最狠毒的几个贴身跟班儿里头,薛三炮坐的可是三当家的交椅。咱们且不说别的,这薛三炮抬手三枪的本事,当年我可是亲眼见过,真不含糊!天留……眼下梅子庄里待着的八路,可就只有你和棒槌俩人呐!一会儿天黑了,你赶紧回去给栗队长报信吧,看看栗队长能给咱拿个啥主意?”
  抽着鼻子闻了闻锅里炖着的荤菜冒出来的油香,莫天留笑嘻嘻地朝着许罗锅龇出了一口白牙:“咱大当家的不早就定了主意吗?既然鬼子上了当、把二鬼子派到了各个村子里,那咱们就瞅人下菜碟——只是穿了身黄狗皮混饭吃的、没造过太大孽的,咱们拿下之后好生开导开导,叫他们也能在心里向着乡亲们,有啥事儿也能提前给咱们通风报信。要是手里有血债的铁杆汉奸,那咱们就……”
  看着莫天留伸手比画了个下刀子的手势,许罗锅赶忙低声应道:“这薛三炮手里可是有人命
  债的!哪怕就不算他混绺子、当土匪时候干的那些缺德事儿,他也帮着鬼子祸害了不少乡亲!咱们梅子庄田土不多,也就仗着庄子后边那一大片梅子树林酿酒换钱、好歹糊弄一张嘴。可就为了要抢咱们庄子上留着做酒引子的几缸梅子酒,这薛三炮抬手三枪,愣是把咱庄上酿酒的老把式给打死了……”
  伸手揭开锅盖,莫天留瞧了瞧锅里炖着的荤菜,狠狠地朝锅炉吐了口唾沫:“那就更得办了这王八蛋了!”
  “可就凭你跟棒槌俩人?天留,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三言两语就诓得鬼子把二鬼子拆开了朝各村寨,正好给咱们八路军送上下饭菜!棒槌也是打小跟你一起长大,那把子力气……三五条大汉都近不得他的身子……”
  “这不结了吗?有我跟棒槌俩人下手,您这儿还有啥不放心的?”
  “这猛虎还怕狼多不是?二鬼子有五个,还有薛三炮这么个耍枪的好手!就凭着你们俩……”
  莫天留慢条斯理地从灶台后站起了身子,嬉笑着朝满脸焦急神色的许罗锅摆了摆手:“老许叔,这您可就甭担心了!光这五个二鬼子,我和棒槌收拾下来,也不过就是能得着五条晋造二十响步枪,捎带上点儿晋造货的手榴弹,压根儿就显不出能耐!”
  “收拾五个二鬼子还不够?你还想要干啥?”
  “老许叔,我也不瞒你——我瞧上的是三岔湾炮楼里那些鬼子使唤的好玩意儿!反正旁的事儿您也甭管,只管糊弄着这几个二鬼子吃喝就行!我再给您吃个定心丸儿,棒槌早就出村寻大当家的去了,今儿晚上,咱们肯定能唱一出热闹好戏!”
  一听沙邦粹已经出村去寻栗子群,许罗锅顿时松了口气:“能有栗队长带人来梅子庄,我可就放心了!天留,暂且委屈你待在偏房灶间里别露脸,等栗队长带人来了,咱们再……”
  莫天留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抬手揭开了锅盖,将那油纸包里包着的一些黑漆漆的粉末撒到了锅里炖着的荤菜上,再抄起锅勺搅和了几下:“等大当家的到了,我这儿差不离也收拾完这几个二鬼子了!老许叔,您受累——瞧着那几个二鬼子喝得差不多了,就把这菜给他们端上去。今晚上收拾那几个二鬼子,可就指望着这盘菜了!”
  许罗锅讶然地瞪大了眼睛,压着嗓门低声叫道:“这是……天留,你给这菜里下毒了?”
  “压根儿就不是啥毒药。这就是涂家村里那些懂做药的老把式,看着咱们八路军有受伤要取子弹的伤员没麻药,只能在嘴里咬着柴火棒子硬扛,他们照着老辈子传下来的方子琢磨出来的土麻药!旁的都好使,就是味儿有些苦。不等那些二鬼子喝得五迷三道的时候,还真怕叫那几个二鬼子吃出啥不对来……”
  “那吃了就能叫几个二鬼子麻翻过去?”
  “别说是几个二鬼子,那就是几头牤牛,吃下去之后一壶茶的工夫,都得跟头把式的摔趔趄呐!” 抗命2_第六十三章 断头酒饭(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再加上把炕烧得滚热,挤在大炕上吃喝的几个皇协军士兵全都敞开衣襟,发散着身上的一股子燥热之气,就连原本关着的窗户也支了起来。从窗外灌进来的凉风扑面一吹,倒着实能叫人觉得精神一振!
  殷勤地替同样喝得面红耳赤的薛三炮倒上了一杯酒,一名吃得满嘴流油的皇协军士兵谄媚地朝薛三炮笑道:“三爷,这跟在您身边就是好——吃香喝辣、一样不愁!要是能在这儿寻个小娘们儿解解闷……”
  薛三炮一口把杯中清香四溢的梅子酒喝了个干净,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给自己斟酒的皇协军士兵:“有了吃喝要铺盖、得了铺盖想高楼,你她妈还真就是个不知道深浅进退的主儿!搁在当年混绺子的时候,就你这样的最容易招枪子儿!”
  讪讪地朝薛三炮赔着笑脸,压根儿就没放下手中酒壶的皇协军士兵赶忙斟满了薛三炮搁下的酒杯:“那是那是……要论闯江湖、混绺子,清乐、宫南两县,谁不知道三爷您的名号?咱们兄弟跟着三爷您,有啥事都有三爷您帮着拿捏分寸……”
  酒到杯干,薛三炮毫不客气地将酒杯扔到了炕桌上:“早他妈知道你们这点鬼心眼——有好处你们跟着得,有麻烦就是三爷我上去顶着。梅子庄就这么个屁大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暗门子!真要是强拉几个娘们过来耍弄,那不用八路过来撞村子,这帮梅子庄的土包子就能敲锣给日本人报信!这日本人跟八路硬拼起来都不敢说全占了上风……到时候你们几个是打算帮着日本人绑了三爷我给这帮土包子宽心、还是跟着三爷我跟日本人拼光了拉倒?”
  拿着酒壶的皇协军士兵点头哈腰地再次替薛三炮斟满了酒盅,涎着脸赔笑道:“哪儿敢呐……三爷您说了算就好……咱们哥儿几个都听三爷的!来,哥儿几个敬三爷一杯……”
  依旧是酒到杯干,喝得两眼赤红的薛三炮一手将空杯子扔回了桌子上,一手却是始终都没离开过横放在膝头上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敬他娘了个蛋!吃饱喝足了,这就上外头给老子溜达着放哨去!这梅子庄离三岔湾炮楼足足十五里地,真要是撞见有八路进村……等那些个日本人得了信儿过来,咱们怕是早就叫八路给灭了!”
  一听薛三炮催促着自己出门放哨,几名坐在暖炕上的皇协军士兵顿时耷拉下了面孔,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这大冷的天儿……三爷,咱们今儿都累一天了,明儿再巡逻放哨成不?”
  “八路前几天才抢了犁头村,该是也得了不少好处,没这么快再朝旁的村寨下手吧?”
  “三爷,就容咱们兄弟歇一晚上吧?”
  薛三炮眼睛一瞪,顿时变了脸色:“有吃朝前、干活溜肩?一个个光见着吃喝,就想不着自个儿这条小命还能多活几天?”
  “可是……三爷,那就是八路真来了,就凭着咱们这几条枪……怕是也挡不住八路啊?”
  “就凭着你们几个,还想挡住八路?明白话不怕告诉你们——见了八路,咱们就各自烧香、各求菩萨吧!到时候
  就看谁腿脚快,谁就能捡着一条命……”
  话还没说完,手里端着一盆热乎乎荤菜的许罗锅已经侧着身子、用肩膀顶开了半敞开的房门,很殷勤地朝着薛三炮等人叫道:“三爷,这好饭不怕晚、好菜不怕等!可巧,今儿早上刚得着了两只冻死的松鸡,文武火轮换着炖了足足四个时辰才得了!三爷、各位老总,您几位赶紧趁热尝尝?”
  一听许罗锅说手里捧着的是两只松鸡,几个方才还在跟薛三炮泡蘑菇、想偷懒的皇协军士兵顿时来了精神,七手八脚地将大炕桌上狼藉一片的杯盘挪动开来,让许罗锅把那一瓦盆炖好的松鸡搁在了炕桌上。就连横眉立目的薛三炮也禁不住支起了腰身,两眼放光地盯住了瓦盆里那两只炖得油汪汪的松鸡……
  冀南地面有三宝——犍牛、小米、长尾松鸡。头两样或许还能在寻常村寨中寻得一二,这长尾松鸡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野味。赶在太平年间里,运气好的猎户要是能得着两羽长尾松鸡,几乎都能换回来一家人半个月的嚼裹儿!
  伸着鼻子闻了闻喷香的松鸡,再抬眼看了看身边几个皇协军士兵馋涎欲滴的模样,薛三炮抢先伸手,从瓦盆里拽下了一条鸡腿:“吃完了这盆松鸡,一个个给老子痛快滚出去放哨!只要鸡叫头遍还看不见动静,老子准你们回屋睡觉——鸡腿可谁都不许碰!”
  乱糟糟的答应声中,薛三炮狠狠一口咬在了滚热的鸡腿上,眉头却是猛地一皱,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了赔笑站在桌边的许罗锅:“这是今儿早上得着的松鸡?”
  许罗锅忙不迭点了点头,应声答道:“就是今儿早上在村口地里得着的!估摸着是天气实在太冷,山里草籽都不好寻,这松鸡才会……”
  “这松鸡我以往可吃过,压根儿就不该是这味儿——你这松鸡怎么吃着发苦呢?许罗锅,你可别拿着瘟死的玩意儿来祸害三爷!”
  “三爷,看您说的……我倒是也得敢呐?估摸着是咱们这乡下地方,也没个正经的大师傅懂拾掇这松鸡,瞎胡闹给整治熟了之后,反倒是把这松鸡的味儿给糟蹋了……”
  眼里带着几分狐疑之色,薛三炮又吃了几口松鸡,却是有些兴致缺缺地将啃了半拉的鸡腿扔回了瓦盆里:“这他妈的味儿就不正!好容易有口荤腥,都他妈能叫你们这群乡巴佬给整治毁了……”
  看着薛三炮对那整整一瓦盆喷香的松鸡兴致缺缺,另外的几名皇协军士兵顿时来了精神:“三爷,您是不得意这口?”
  薛三炮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压根儿没好气地哼道:“都归你们这帮子饿痨鬼了!赶紧吃完了,给老子出去放哨去,老子先迷瞪一会儿……”
  许罗锅脸上神色骤然一变,看着歪在炕角被窝上的薛三炮打盹时依旧将手搭在那支晋造三八式步枪上,张了好几回嘴,末了却只能一边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着,一边朝着屋外退去:“那三爷您先歇着,我去给您寻些茶叶来沏壶热茶……”
  心里如同油锅般煎熬,可脚下却还是不敢走得太快。好容易退出了屋
  子的许罗锅才刚把房门虚掩上,浑身上下立马便窜出了一层白毛汗,压着嗓门朝早藏在门边的莫天留低声叫道:“那药怕是不成啊……薛三炮压根儿就没吃几口……”
  话音才落,屋里已经响起了杯盘摔落在地上的脆响。也都来不及与许罗锅再多说什么,莫天留猛地一把将许罗锅推得歪在了门边,一边顺势蹲下了身子,横着胳膊肘猛地撞开了虚掩的房门,扬声朝着门里叫道:“薛三炮,今天看你再朝哪儿跑!”
  喊声方起,屋里点着的油灯便叫薛三炮猛地吹灭了。伴随着一阵摔桌挪椅的动静,薛三炮明显带着几分凶悍的叫声,狼嚎般地在屋里响了起来:“好你个许罗锅,你敢朝着三爷下黑手?三爷要不屠了你个巴掌大的梅子庄,从此清乐、宫南两县的地面上,就算是再没了三爷这号人!”
  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莫天留急匆匆地朝着蹲在大门另一侧墙边、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惊惧神色的许罗锅打了个“万事有我”的手势,这才扬声朝着屋里叫道:“薛三炮,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呀?这屋里五个二鬼子倒下四个,就剩下你一个光杆独苗儿,你还能逞多大威风?要是个识相的,立马把你手里的家伙什扔出来,乖乖听候咱们八路军发落,没准还能留你一条活命!”
  藏在屋里的薛三炮冷笑几声,厉声叫道:“当你薛三爷是第一天出来走江湖的雏儿?三爷手里的人命就不下十几条,落在你们八路手里,那还能有好果子吃?废话少说,有本事的,跟三爷这儿真刀真枪拼斗一回,三爷倒要叫你们这群八路见识见识三爷的抬手三枪!”
  莫天留眼珠子一转,毫不客气地怪笑起来:“嘿哟……都到了这抬手要命的节骨眼上了,还敢耍光棍不是?行——知道你薛三炮那抬手三枪的本事,屋里那几个二鬼子身上带着的子弹也够你打半夜的。咱们八路穿新鞋不踩你这臭狗屎,有的是旁的法子收拾你!我说老许叔,赶紧叫人搬柴火去!豁出去舍了这四明八畅的屋子,也要叫这薛三炮明白,马王爷可有三只眼!”
  狠狠一咬牙,眼瞅着莫天留朝自己一个劲儿打手势的许罗锅扯开了嗓门答应起来:“行!豁出去了……”
  莫天留猛地一个翻滚,闪电般地窜到大门另一侧的墙后,几乎是贴着许罗锅的耳朵低声说道:“老许叔,你可也别当真烧房子呀!叫人搬运几捆湿柴火过来,再去寻点夏天熏蚊子的荨麻搁在湿柴火上边混着烧,不出一壶茶的工夫,肯定能把这薛三炮给熏出来……”
  “这法子行吗?不怕这薛三炮狗急跳墙?”
  “这屋子就是个闷葫芦罐儿,巴掌大的后窗户根本就出不去人,大门口又有我拿着短枪等着薛三炮露头——他手里的长枪在这地方施展不开,只要叫熏得露了头,肯定就得落在我手里。这法子,肯定稳当!”
  话音刚落,从院子外边已经传来了一声秋蝈蝈的鸣叫声。嘬起嘴唇同样学了两声秋蝈蝈的鸣叫,莫天留顿时喜上眉梢:“这回可算是更稳当了——棒槌领着大当家的和武工队的兄弟们到了!” 抗命2_第六十四章 丧家之犬   沙邦粹有些鄙夷地看着被捆成粽子一般扔在屋角的薛三炮,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还以为薛三炮当真是个到死都能咬紧牙的人物呢!闹了半天,一见着自个儿当真叫人围了,立马就了……”
  莫天留把弄着薛三炮从屋里扔出来的那支晋造三八式步枪,反倒是见怪不怪地低声笑道:“爱叫的鸟儿没肉,咬人的狗不吭声!这薛三炮平日里就是个只能欺软怕硬的主儿,真刀真枪的场面上,这样的玩意儿从来都扛不住场面!另外那几个二鬼子呢?都收拾明白了?”
  沙邦粹抬手朝院门外一指,应声答道:“捆了扔对面院子柴房里了!几瓢凉水照着顶门心一泼,没多久就醒过来了。眼下队长正审问那几个二鬼子,看看能不能得些三岔湾炮楼里鬼子的消息呐!”
  话音刚落,叫捆成粽子模样扔在屋角的薛三炮顿时直着脖子嚷嚷起来:“八爷……八爷,三岔湾炮楼里的路数我都知道啊!那几个就是我手底下支使的碎催,他们压根儿都不明白那三岔湾炮楼里的门道啊!八爷,你们可不能信了他们说的话,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呀……”
  莫天留爱答不理地斜了薛三炮一眼,拉长了腔调叫道:“就你个铁杆汉奸模样,你就算知道了三岔湾炮楼里的情形,说出来的咱也不能信——你肯定是憋着坏心思要祸害咱们八路军呐!”
  薛三炮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扯着嗓门吆喝道:“八爷,如今我都落在你们手里了,我可就求一条活命啊!只要你们八路军不杀我,我知道的肯定全都说!”
  莫天留略一犹豫,杵着从薛三炮手中缴获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慢慢蹲了下来:“你……真能问啥说啥?不编瞎话?”
  薛三炮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忙不迭地应声说道:“只要能留下我一条命,我肯定是问啥说啥……不敢编瞎话……”
  “三岔湾炮楼里有多少鬼子?多少二鬼子?”
  “原本就有过百的皇协军,叫分散了驻扎到三岔湾炮楼附近的各个村寨之后,还剩下三十几号!皇军……鬼子有五十来号……”
  “放屁!死到临头了你还编瞎话哄咱们八路军?鬼子得着有人报信,当时就能拉出来三十号人马朝报信的村子扑,就靠着剩下的那二十来号鬼子、三十几个二鬼子把守三岔湾炮楼?他们就不怕叫咱们八路趁机抄了他们老窝?”
  “当真就那些人呐……这回新来的鬼子头儿也不知道咋想的,硬生生把攒团都打不过八路的皇协军给拆散了撒出去。我私底下听鬼子伙夫说,三岔湾炮楼里的鬼子小头目都打好几回电话,要清乐县里的鬼子头儿给增兵,可清乐县里的鬼子头就是不干,气得三岔湾炮楼的鬼子小头目都摔好几回电话了!”
  “那鬼子添了家伙什没有?”
  “倒是添置了不少!就是今天晌午的工夫,清乐县城里的鬼子又送来了
  两挺机枪和一门迫击炮,子弹和炮弹也给了不少!哦……还有地雷,送来了不少地雷!”
  “鬼子有地雷?都埋在啥地方了?”
  “这我可真不知道!不过瞧着鬼子收拢那些家伙什的模样,倒是真不着急把地雷给埋下去,说不准现在还没埋呢。”
  环环相扣,几乎没给薛三炮一丝喘息的机会,莫天留几乎把三岔湾炮楼的情况掰开揉碎了问个通透,这才慢慢站起了身子:“待在这儿再好好想想,要是能想起来其他的情况,自个儿寻咱们八路军交代!”
  薛三炮讨好地朝莫天留连连点头,涎着脸低声说道:“八爷,我这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八路……能饶了我一命吧?”
  莫天留讶然地瞪大了眼睛,怪笑着朝薛三炮应道:“我啥时候说了要留你一命了?自古的道理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自个儿好好算算,在你手里坏了多少乡亲的性命?等着吧,瞧咱们大当家的今儿拿捏的架势,今天该是不会杀你——等到时候把你押回根据地,开完了公审大会……”
  莫天留据枪朝着薛三炮虚虚一指,怪笑着走出了屋子,捎带手叫把守在屋门外的沙邦粹关上了房门,这才朝着沙邦粹叫道:“看好了薛三炮,可是千万不能叫薛三炮给跑了!”
  沙邦粹闷着嗓门,有些不服地低声嚷嚷起来:“凭啥又是我站岗?就今天一天的工夫,我这里外里跑了好几十里山路,腿都快跑断了,这时候还要我来看着薛三炮?我……你寻别人看着薛三炮吧,我得寻点吃的垫垫肚子,再好生睡一觉去!”
  似乎是没想到沙邦粹会对自己的命令有所抗拒,莫天留的嗓门顿时提高了几分:“嗬……就你这傻大黑粗的架势,不干这跑腿、搬箱的力气活儿,你还能干点啥?叫你下套收拾五个二鬼子,你成吗?让你问出来这么多有用的情报,你行不?”
  “我咋不行?每回轻省的活儿都是你先挑了办,都是把那费力气的活儿撂给我,你就是欺负人!”
  “就欺负了你,你能把我咋的?再不老实站哨,你可仔细着我上大当家那儿告你去——就凭你不服从命令这一条,关三天黑屋子就少不得你的!好生看着薛三炮,我寻大当家的汇报情况去。明天天一亮,咱们就押着这几个二鬼子找大部队去!咱们这回出来得着急,拢共也就这么二十号人、枪,万一跟鬼子硬撞起来,怕是得吃亏……”
  像是被莫天留的恫吓镇住了,语气中颇有些不服不忿的沙邦粹嘟囔着靠在门边蹲了下来。而在嘴头子上占足了上风的莫天留却是趾高气扬地哼了半声,这才拔腿朝院子外边走去……
  或许是因为奔波了一天太过疲累,又或许是心里堵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蹲在门边放哨的沙邦粹在嘟囔着骂了莫天留几句之后,没过一壶茶的工夫,已经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背靠着墙根打起了呼噜。
  竖起耳朵聆听着屋门外传来的呼噜声,被捆成了粽子似的薛三炮压根儿都没动弹,闭上了眼睛蓄养起了精神。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薛三炮的呼噜声也在屋里响了起来,倒是与屋门外沙邦粹的呼噜声一唱一和、相映成趣。
  差不多打了有半个时辰的呼噜,被捆着扔在屋角的薛三炮猛地睁开了眼睛,一边继续打着均匀酣畅的呼噜,一边却像条蛆虫般地扭动起了肩胛骨。不过一壶茶的工夫,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薛三炮猛地瞪大了眼睛,将被自己扭得脱了臼的胳膊慢慢从绳圈中解脱出来!
  呼噜声丝毫不乱,疼得龇牙咧嘴的薛三炮慢慢将脱臼了的肩膀顶在了身后土墙上,猛地发力将脱臼的肩膀归复了原位,又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方才用解放出来的那条胳膊,慢慢地解开了身上的绳扣儿。
  松脱了身上捆绑、摸黑在屋里寻找了好一会儿,薛三炮总算是在屋角摸到了搁在炕边、包着柴草壳子保暖的茶壶,再胡乱从炕上扯下一角被面盖在了后窗户的土墙上,小心翼翼地将那茶壶中还算温热的茶水轻轻倒在了被面上。
  寻常北方庄户人家的房子,大多是干垒起来的土墙,顶天了也就是在土墙中夹上一两层竹篾算是加固。乍然间被水浸润下来,原本还算得上坚硬的土墙,顿时便有些酥软起来。
  不敢用家什硬刨,不停打着呼噜的薛三炮只能伸着手指头、借着窗外月光的映照,将那些被浸泡得酥软的土块慢慢掰了下来。足足耗了能有一壶茶的工夫,原本只有巴掌大的透气窗户,竟然被薛三炮刨出了个勉强能钻人的大洞。
  慢慢放轻了打呼噜的动静,薛三炮耳听着门外沙邦粹的呼噜声依旧响亮,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深深吸了口气,薛三炮慢慢把脑袋探出自己刚刨出来的窟窿,仔细瞧了瞧墙外的动静,这才手脚并用地从自己刚刨出来的窟窿里钻了出去。双脚才在地上站稳,薛三炮立刻借着明亮的月光辨明了方向,压低了身形朝三岔湾炮楼急奔而去……
  紧盯着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溜出了梅子庄的薛三炮,在出村路口趴了足有一个时辰的莫天留顿时松了口气,翻身仰面躺在了地上:“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刚从枪口底下逃了条活命,磕巴都没打一个就奔回去给鬼子报信了!这薛三炮要是不死……那还真是没天理了!”
  轻轻搁下了手中端着的三八大盖,趴在莫天留身边的万一响也低声说道:“幸亏咱们是故意要放走薛三炮,庄子内外也都早预备了后手,要不然……”
  莫天留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应道:“要不然个啥?这要不是指望着他薛三炮能回三岔湾炮楼把鬼子给逗引出来,当时我就能一枪崩了他,还犯得上在他面前装神弄鬼的折腾半天?赶紧给棒槌招呼一声——那家伙就是个死心眼的,咱们要是不招呼,他能呼噜打到天亮!” 抗命2_第六十五章 计出连环(上)   月色皎洁,将乡间道路映照得纤毫毕现。心中惶恐,更是催拔得薛三炮脚步如飞。足足十五里的乡间道路,不过多半个时辰的工夫,已然跑到了头儿。像是条被惊破了胆子的癞皮狗般蹲在道边喘息了片刻,薛三炮迎着三岔湾炮楼上亮着的灯火,扯开了嗓门大声吆喝起来:“太君!太君呐……有八路进了梅子庄了呀……”
  喊声响起,原本在炮楼中亮着的灯火骤然一灭,而架设在炮楼上的探照灯却是猛地亮了起来,足有水桶粗细的光柱来回晃悠了几下,飞快地笼罩在伸开了胳膊站在大路上的薛三炮身上!
  叫那雪亮的探照灯照得压根儿都睁不开眼,薛三炮却是丝毫不敢扭脸闪避,只是尽力仰着脸迎向了光柱,双手高举过头顶连连挥舞起来:“太君,我是薛三炮!我是派到了梅子庄驻守的薛三炮啊……”
  似乎是从望远镜中看见了站在大路中央不断挥手的薛三炮,炮楼方向猛地传来了个明显带着几分惊惶的声音:“三爷?是三爷吗?太君叫你过来……举着手慢慢走过来!三爷你可千万慢着点儿啊……炮楼上机枪可全都瞄准了您啦……”
  薛三炮双腿猛地一软,差点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千万关照太君别开枪啊!我就一个人……就我一个啊……”
  如同踩在松软的棉絮上一般,薛三炮高一脚、低一脚地踅摸到了炮楼外壕前架起的铁丝网旁边,仰头朝炮楼上大声叫道:“太君,我是薛三炮,专门回来报信的——梅子庄私通八路,半夜勾连着八路进了庄子里,其他几个兄弟全都叫抓了啊……”
  耳听着薛三炮的叫嚷声,炮楼上顿时响起了个略带着几分东北口音的声音:“梅子庄的人勾结八路?其他的人都被抓了,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薛三炮张了张嘴巴,犹豫片刻,方才再次扯着嗓门喊道:“我是瞧见情形不对,先寻了个地方藏起来了!太君,那些八路一共不到二十人、枪,今晚就歇宿在梅子庄里。我听墙角得来的消息——明天天一亮,他们可就要跑了!”
  “为什么你不鸣枪示警?这样跑回来报信,难道不知道会贻误战机吗!”
  “太君,梅子庄离着这儿十五里地,我要是一开枪,太君能不能听见且两说,那八路肯定就叫惊动了啊!我冒死在梅子庄里藏到现在才回来报信,就是想让太君能打八路个冷不防,把那些八路一锅端了……把梅子庄里那些私通八路的土包子,也全都给一勺烩了!”
  “既然你是潜伏在梅子庄里探听情报后再回来报告,那为什么会这么狼狈?你的枪到哪里去了?”
  “枪……太君,背着枪我怕跑不快啊,就把枪藏在梅子庄了……”
  似乎是觉得薛三炮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炮楼外壕上高挂着的吊桥猛地被放下来,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踏着急促的脚步冲过了吊桥,为首的一名日军士兵小头目不等
  薛三炮再次开口,已经大声朝薛三炮吼叫起来:“马上带路,全体强行军,奔袭梅子庄,一定要剿灭潜伏梅子庄的八路!”
  薛三炮狠狠一咬牙,脸上猛地闪过了一丝阴险的神色:“太君,您就瞧好吧!这回要不屠了那狗日的梅子庄,就当是清乐、宫南两县没了我薛三炮这字号!”
  趴在炮楼前的外壕中,几个穿着厚厚的大袄都冻得涕泪横流的皇协军士兵眼睁睁看着三十名日军消失在夜色之中,头顶上的探照灯也熄灭下来,顿时扎堆钻进了背风的角落。其中一名皇协军士兵伸手在外壕角落里掏摸了片刻,缩回来的巴掌里已经紧紧攥着一瓶老酒,压低了嗓门朝扎堆聚拢在一起的其他皇协军士兵叫道:“可就剩下这点儿好货了,正经的衡水老白干!今儿喝完了,明儿看谁能瞅个空子,上附近村子里再去踅摸些酒来?”
  一把抢过了酒瓶子,一名资格老些的皇协军士兵毫不客气地拔下了瓶塞,仰天灌了一大口,这才重重地舒了口气:“这他娘的天气……都冷得他妈邪行了!要是没了这口子酒,硬扛着冻一夜下来,怕是明儿早上不死也得脱层皮!早知道留在炮楼里值守要遭这份罪,我裴歪嘴就是生抢硬夺,那也得从薛三炮手里把这进村值守的活儿抢过来!”
  赔着笑脸从裴歪嘴手中取过了酒瓶子,方才寻出酒瓶的皇协军士兵涎着脸应道:“裴爷,昨儿白天的时候,您不还一个劲儿喊肚子疼、浑身不得劲,实在是干不成出村值守的活儿?我可听说,为了避开这出村值守的活儿,裴爷您私底下可是给三爷许了大好处的?”
  眼睛一瞪,腮边留着一道巨大伤疤、将一张嘴都拉扯得歪斜起来的裴歪嘴顿时低声叫骂起来:“老子是不稀罕跟他薛三炮掰扯!谁不知道派驻到各村值守的活儿,瞧着是个苦差,可说到头就是个进驻各村装样儿的活儿?!只要把家伙什朝着各村维持会的桌子上一拍,哪村的维持会不得好酒好肉供着?”
  同样狠狠灌下一大口辛辣的烈酒,攥着酒瓶子的皇协军士兵嬉笑着点了点头:“裴爷,您这是光说吃肉、不说挨打呀?这要是真有村子进了八路……您可是瞧见三爷方才的模样了吧?跟他一块儿去梅子庄的四个兄弟,可一个都没回来,就剩下三爷一个人捡了条小命呐……”
  另一名皇协军士兵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顺势接过了已经半空的酒瓶子,忙不迭地灌了一大口之后,方才哑着叫烈酒蜇得发疼的嗓门低声叫道:“咱们在这三岔湾炮楼里蹲着,虽说是冷点,还得叫那些日本人呼来喝去调遣使唤,可好歹仗着身后这结实碉楼,能护住自个儿一条命啊!”
  保命的话头一起,其他几名皇协军士兵也纷纷低声应和起来:“我可听说了,咱们冀南地面上的这股八路,那可都是南蛮子出身,一路硬碰硬地打到咱们冀南地面上的,个个杀人不眨眼呐……”
  “这还用得着你说呀?都不必说那
  些听来的事儿,你就瞧着以往清乐县里日本人的头儿岛前,拉着那么多从冀南各县精挑细选来的日本兵出去跟这股八路硬拼,末了逃回来的日本兵才有几个?连岛前也都折进去了,到如今连尸首都找不着!”
  “我看呐……这日本人八成是要!”
  “这话怎么说?”
  “明摆着的呀——老百姓明里暗里向着八路,日本人和咱们有点风吹草动的,八路转眼就能知道。日本人也就是拿着这事儿没辙,这才又是给粮食、又是派兵进村,这是要跟八路抢人心呢!这刀枪战阵上要是能见真章、分出个胜负输赢,日本人吃撑了才去花费这心思、力气?要是争抢人心这事儿办不成的话……他日本人不,可也没别的路走了吧?”
  “嘿……我说你平日里大字不识一个,脑瓜子里那点念想就是发了饷去钻暗门子,怎么这事儿上头,你倒是能琢磨出这么多道道?狗吃神仙尿——你也算是成精了。”
  “这哪儿是我琢磨出来的呀?这我也就是去逛暗门子的时候撞见了连襟(旧社会黑话,意指在嫖宿时遇见相熟的妓女有客光顾),坐茶馆等着的工夫,听那收了说书摊儿的说书匠掰扯的……”
  “嗬……都说这说书、剃头、货郎担,不识字也算半个军师,你可算是遇见个明白世道的……你就没再细问问,这日本人要真了,咱们往后可咋办?”
  “我可也没想起来那么多呀?当时我也就顾着拿捏那说书匠的痛脚、拉扯着他要去日本人那儿,告他个煽动抗日的罪名。到末了……”
  “得着好处了?”
  “要不你当这衡水老白干哪儿来的?你他娘的少喝点,给我也留一口……”
  裴歪嘴一把抢过了所剩无几的酒瓶子,仰起脖子将最后一口酒喝了个干净,再使劲嘬了一阵瓶内余沥,这才顺手把酒瓶子扔到了一边:“琢磨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啥?就这稀烂的世道,甭管是哪家升官、谁人坐庄,咱们都是扛枪吃粮混活路的命!日本人得势,咱们给日本人扛活儿。老蒋杀了回马枪,咱们替老蒋吆喝,反正手里有枪,那就断不了一天三顿吃喝!”
  “可要是八路得了天下呢?”
  “八路?甭瞅着眼下八路闹得凶,可当真想得了天下,那就得先打日本人,再跟老蒋厮拼!三国里头曹操厉害吧?可也架不住刘备孙权联手收拾!八路想得了天下……难喽……”
  话音刚落,远处却猛地响起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爆炸声轰然而起,爆豆般的枪声也接踵而至。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远处的一方天空中,已经叫熊熊燃起的大火烧得变了颜色!
  猛地翻身扑在了外壕上,好歹算是打过几场仗的裴歪嘴盯着天空发红的方向瞧了一会儿,猛地低声惊叫起来:“怕是出娄子了——响枪的地方是梅子庄的方向,可远近肯定不过十里!炮楼里出去的日本人,叫八路打了埋伏……” 抗命2_第六十六章 计出连环(下)   侧耳聆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裴歪嘴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嘟囔着低声自语道:“听着这动静……枪声倒是清一色的三八大盖,打得也都不乱,估摸着日本人和八路都是打过硬仗的好手,厮拼起来也旗鼓相当!可这机枪……怎么全都打的是短点射?”
  一名面色发白的皇协军士兵趴在裴歪嘴身边,耳听着裴歪嘴自言自语,禁不住扭头看向了专注聆听枪炮声响的裴歪嘴:“裴爷,您是经过见过的主儿,这机枪打的全是短点射……这是个啥意思?”
  裴歪嘴抬手朝着枪炮声响传来的方向一指,应声答道:“听这三八大盖打出来的动静,怕是两帮人驳火的长枪,加起来能过两百!这也就是说,打了日本人埋伏的八路,少说也得有一百五十挂零!遇见了这样的阵仗,又是被人伏击,日本人就算是再能折腾,也该尽快突围、朝着炮楼的方向冲!可想要突围,这机枪肯定就得撒开了火力压阵,这才能在八路的包围圈里撕扯出个口子,哪儿还能像现在这样,不紧不慢地打着短点射?难不成……是叫八路给围死了,压根儿都动弹不得?”
  开口问话的那名皇协军士兵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不以为然,低声应道:“那日本人不还有随身带着的小炮吗?方才那些日本人从炮楼里杀出去的时候,我可瞧见他们还带了一门迫击炮?这眼下爆炸的动静这么密,说不定是日本人拿着小炮和迫击炮在开路呢。”
  裴歪嘴鄙夷地斜了趴在自己身边的皇协军士兵一眼,低声叫道:“你那耳朵长着就是出气的!这日本人的小炮和迫击炮,炸起来的动静又脆又亮。可如今这爆炸的动静听着又闷又重,肯定就是炸药包啊……我估摸着……日本人这回是悬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的、原本还算打得齐整的枪声骤然一乱,爆炸的声音也骤然密集起来。把耳朵贴在外壕上累着的沙袋上听了片刻,裴歪嘴的脸色也骤然变得有些发白:“抄家伙预备着吧……估摸着是日本人顶不住了,枪响和爆炸的动静朝着炮楼这边过来了……”
  只一瞬间,几名趴在外壕上侧耳听着动静的皇协军士兵脸色全都变得惨白,攥着晋造三八式步枪的巴掌上,也渐渐沁出了些汗水……
  从三岔湾炮楼中出动的那三十名日军士兵,几乎全都是雪隐次郎带到清乐县城中的凶悍战兵,平日里自成一体、几乎都不受三岔湾炮楼中原来的日军头目管束。平日里闭门操练的时候,也都是真刀真枪的厮拼对搏,一股凶悍戾气,几乎能叫驻扎在三岔湾炮楼中的皇协军士兵闻之胆寒!
  照着多少还算是懂些军伍行路的裴歪嘴说,这三十个日本兵,那就是生生拿人命喂出来的恶狼,放出去就得见了人命才收!
  可是连这样的凶悍战兵,都没能顶住八路军的埋伏袭击……
  不知不觉之间,几个皇协军士兵的腿肚子都有些转筋,牙关也开始得得发抖!
  似乎是瞧见了身边
  几个皇协军士兵慌乱怯懦的模样,裴歪嘴冷声哼道:“瞧你们那一个个的样!咱们身后可是有炮楼撑着的,哪怕是八路当真要来撞炮楼,咱们在外壕里边抵挡几下,扭头就朝着身后子堡里面钻。就算是八路有从日本人手里夺过去的小炮和迫击炮,他们也压根儿不会使唤。哪怕是会使唤了,他们一共才几颗炮弹?”
  “可八路前阵子不是抢了日本人在宫南县的弹药库吗?那里头可是有不少炮弹的呀……”
  “行了!这都还没打上照面,你们一个个就成了这样?都听我的——放出去三枪,咱们扭头就钻子堡!”
  “为啥还要放三枪啊?咱们这就钻了子堡吧?”
  “你傻啊你?咱们现在钻了子堡,那炮楼上的日本人能答应?都听我的,眼睛瞧好退路,腿脚也都麻利着些……还真是可惜了的——日本人送过来的地雷没抓紧埋上,要不然,说不定还能多撑个一时半会儿……”
  伴随着裴歪嘴吆三喝四的支派,趴在外壕中的皇协军士兵总算是各自趴到了各自的射击阵位上。除了少数几名皇协军士兵还在观察着外壕前的动静之外,大多数的皇协军士兵都时不时地扭头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子堡,心里盘算着各自的退路。
  除了趴在外壕中忐忑不安的皇协军士兵外,炮楼中驻守的二十几名日军士兵,显然也察觉到了出动执行袭击任务的同胞遭遇了伏击。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高大的炮楼中顿时响起了一连串充满着粗野与暴戾的吆喝声:“那些傲慢的家伙被伏击了呀!赶快做好战斗准备!”
  “真是浑蛋啊……难道就不敢堂堂正正与皇军的武士作战吗?”
  “炮弹!把炮弹都搬到炮楼顶上去!装好引信的炮弹小心摆放啊……”
  “该死的!真应该抓紧时间把地雷埋好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炮楼与外壕中的纷乱全部静止之后,远处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也变得渐渐稀疏起来,但位置却是在不断地朝着炮楼的方向靠近。当炮楼顶部不断来回移动照射的探照灯光圈中,骤然出现了几条人影时,拉动枪栓的声音,几乎在炮楼与外壕中响成了一片!
  都没等着急放完三枪之后就朝着子堡后退的皇协军士兵扣动扳机,被探照灯光圈照射的那几条穿着日军军装的人影,已经异口同声地朝着炮楼用日语吆喝起来:“浑蛋啊……不要照射我们啊!会被敌人发现的啊……”
  话音未落,伴随着从远处传来的一声枪响,一名被光圈照射的日军士兵惨叫一声,猛地跪在了地上。而其他的几名日军士兵,也全都一个利落地翻滚,返身趴在地上据枪还击起来。
  忙不迭地将探照灯光柱朝着更远处延伸搜索敌军踪迹,操控着探照灯的日军士兵禁不住大声叫喊着回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是遭遇伏击了吗?”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是哪个趴在地上不断开枪的日军士兵听见了炮楼方向传来的问话,顿时
  操着一口标准的北海道口音大叫起来:“薛三炮叛变了皇军!皇协军的士兵勾结八路军背叛了皇军!千万要小心啊……”
  乍然听见那名日军士兵的呼喊,炮楼中的每一名日军士兵,几乎都下意识地将各自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趴在外壕中的皇协军士兵!
  泉子沟外一战,参战的日军士兵被打得丢盔弃甲,几乎全军覆没,就连岛前半兵卫也在这一战中阵亡,反倒是皇协军头目白癞子逃得了一条性命,安然返回了清乐县城。在不少日军士兵的心目中,或多或少的都会对这样的战斗结果感到疑惑——难道经历过多次战斗的岛前半兵卫,居然都比不上一个土匪头目出身的白癞子命大吗?
  虽然这样的疑惑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在这样的场合下被骤然提起,几乎每一个日军士兵的心中,都下意识地让自己找到了个绝对能接受的答案——原来皇协军士兵勾结了八路军,这才会导致皇军精锐在泉子沟外的惨败!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喊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喊话的那名日军士兵再次在黑暗中大叫起来:“现在不要朝那些该死的家伙开枪啊!他们听不懂日语,让我们退回炮楼之后,再杀了这些该死的浑蛋吧!”
  喊叫声中,几名趴在地上不断射击的日军士兵几乎在同时一跃而起,扭头便朝着炮楼方向急奔而来。就连那名腿部受伤的日军士兵,也在同伴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着炮楼方向挪了过来。
  依照着探照灯光柱的指示,炮楼中的每一名日军士兵,都朝着炮楼外同伴身后的黑暗中闪动的枪口火焰射击起来。尤其是驻守在炮楼顶部的日军炮手,更是玩命地用迫击炮炮弹在己方后撤士兵身后炸出了一片弹幕,试图掩护己方士兵后撤!
  几乎都听不出丝毫间歇的枪炮声中,两组日军机枪手飞快地冲出了炮楼,各自钻进了炮楼外的子堡中,牢牢把控住了通往子堡的外壕。而另外的两名日军士兵则弯腰冲到了外壕后,手脚飞快地放下了吊桥,急声朝已经冲到了外壕前方的日军士兵叫道:“快点啊!退回炮楼中就安全了!”
  “无论如何,请再坚持一下!已经做好了防御外壕中这些家伙的准备,请放心吧!”
  跌跌撞撞地冲过了吊桥,盔歪甲斜的几名日军士兵倒也还没忘了身后被扶持着后撤的同伴,几乎全都堵在吊桥的一段大叫起来:“快点过来啊!”
  喊声未落,两名相互扶持着走到了吊桥另一端的日军士兵几乎同时身子一震,一头朝着外壕中摔落了下去,显然是被远处的流弹击中了要害!
  恶狠狠地咒骂着,已经冲过了吊桥的几名日军士兵都顾不得再将吊桥拉扯起来,只顾裹着出来接应自己的两名日军士兵朝炮楼中退去。而剩下的两名日军士兵在将吊桥重新拉起来之后,却是各自顺手将一颗晋造手榴弹塞在了捆绑吊桥拉索的木桩上,猛地一把拉开了导火索,这才朝着明显有人驻守的两座子堡中扑了过去…… 抗命2_第六十七章 恶毒绸缪   寒风呼啸,天空中已经开始零星飘着雪花。寻常百姓家里早已经门窗紧闭,一家人缩在被窝筒子里躲避严寒,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出门一步。
  而在清乐县日军宪兵司令部里,雪隐次郎的房间里早在房间四角摆上了四个铜制炭盆。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哪怕是敞开了窗户,也能只穿着贴身的衣裳站在窗前赏雪,丝毫也不会觉得寒冷。
  赤着一双脚,身穿一件宽松和服的雪隐次郎,低头看着脚下踩踏的一张占据了半个屋子的冀南地区作战地图,弯腰在地图上摆放着的一个木质炮楼模型上,用红笔轻轻画了个记号,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嘀咕起来:“算上了折柳镇被摧毁的炮楼……这应该是第十座炮楼了吧?”
  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站在地图旁边的岩里正男耳听着雪隐次郎那像是自言自语般的絮叨,顿时重重地一点头:“的确是这样!今天早晨刚刚接到的报告,折柳镇的炮楼也遭到了袭击!驻守在炮楼内的二十名皇军士兵玉碎,武器装备也全部被抢走了!在援军赶到的时候,同样发现炮楼被拆除得干干净净……”
  就像是一头恶狼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一般,雪隐次郎头也不抬地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踱着碎步:“全部计算起来的话,仅仅是玉碎的皇军士兵,应该已经超过了两百人?”
  “准确的数字是两百零三人!其中,驻守在三岔湾炮楼和折柳镇炮楼的皇军士兵,大多是追随阁下从前线返回、参与治安战的精锐老兵!阁下……”
  抬眼看了看岩里正男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雪隐次郎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微笑:“岩里君,想要说什么的话,就尽管说出来好了。”
  岩里正男下意识地一个立正,恭声应道:“阁下,虽然早就明白这是治安战中不得已要承受的损失,可是这样的战损人数,即使是保定驻军司令部里,恐怕也会有些责难的声音吧?而且……在其他同样执行治安战政策的地区,并没有出现同样的现象,这就更会让一些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们议论了……”
  雪隐次郎慢悠悠地踱着方步,微微摇了摇头:“岩里君,钓过鱼吗?”
  不等岩里正男回答,雪隐次郎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支那有个古老的传说,有人用一头牛作为钓饵,钓起了一条像是山那么大的鱼!与这个传说比较,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几乎也是一模一样的啊!不仅仅是清乐县境内,放眼冀南地区、甚至是整个支那,像是八路这样的抗日力量,就像是一条条趴在帝国军队上的蚂蟥一般,让帝国军队在不知不觉中失血。”
  “被蚂蟥吸血的人,起初都不会有任何感觉。直到发现伤口流血不止时,蚂蟥已经吸饱了血,让人变得极为虚弱。哪怕是曾经非常强壮的人,也会因为这虚弱,被对手轻易打倒!”
  “为了除掉这样的一群蚂蟥,有些时候,我们就只能先忍住眼看着蚂蟥在身上叮咬时的厌恶,甚至还要把手和脚伸进可能藏有蚂蟥的地方,让所有的蚂蟥都冒出头来贪婪地吸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最
  短的时间内,彻底消灭掉那些蚂蟥!”
  “也就是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才会有那些作战能力远远超出丙种师团的帝国勇士玉碎!只有这样,才会让那些蚂蟥放心地露头啊……”
  岩里正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次开口说道:“可是……阁下,为什么要给那些极有可能遭受袭击的据点,补充那么多的武器、弹药呢?那些弹药落在了八路军手中,不是会让他们更有实力与皇军作对吗?”
  雪隐次郎轻笑几声,伸脚踢了踢地图上被画上了记号的一座炮楼:“从得到的情报来看,活动在冀南地区的八路军,几乎全都是经历了多年战斗的老兵。在战斗技巧和经验方面而言,甚至都不比皇军乙种师团的士兵差太多。在他们刚刚到达冀南地区的时候,甚至凭着手中少得可怜的武器弹药,与皇军的部队打了几场小规模的阵地战,并且在战斗中与皇军守备部队的士兵打成了平手!阵地战尚且能打成这样的局面,也就更不必说这些八路军士兵习惯的游击作战了……”
  “岩里君,你应该还记得,这支八路军部队的前身,被称为——红军!在与皇军作战之前,红军与支那政府军之间,已经进行过多次战斗,甚至在人数、装备都不如支那政府军的情况下,抵挡住了支那政府军发起的四次征讨!岩里君,你猜猜看,他们是用怎样的战术,才能做到这些呢?”
  岩里正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问道:“就是游击作战的方式吗?”
  “的确是这样的!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依靠乡民的同情和帮助,在小范围内聚集优势兵力进行短促突袭,避免大规模的正面对抗……就是这样的游击战术,让支那政府军吃尽了苦头!可是在面对支那政府军发起的第五次征讨作战时,那些红军的高层首脑却采取了正面迎战的战法,而结果……”
  皱起了眉头,岩里正男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朝着骤然间中断了话头的雪隐次郎说道:“阁下的想法,是想让那些八路军与皇军部队进行正面交战,一举摧垮他们?可是……阁下,卑职还是没有明白,这与皇军丢失了大量的武器、弹药,有怎样的联系呢?”
  雪隐次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一头饿得精瘦的狼,可以在山林中闪电般地奔跑。因为饥饿,这头狼也会变得更加凶残,把它看到的一切猎物撕扯得粉碎。即使是撞见了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这头狼也会默默地尾随对手,在对手出现纰漏的一瞬间,狠狠地一口咬在对手的喉咙上!”
  “可是一头吃饱喝足、甚至已经发胖的狼呢?即使想跑也跑不动,甚至连捕猎的能力都下降了,在这样的时候去捕猎那条狼,不是更加方便吗?”
  “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我们已经摸清楚了大部分与八路军勾结的村子,而得到了大量武器弹药的八路,也会因为装备的增多而扩充队伍。想想看……混合着很多农民的军队,作战能力会飞快地下降、行军速度也会变得非常迟缓啊……岩里君,我推荐你看看支那人的话本《三国志》。在那个话本当中描述的故事里,有个
  叫刘备的,就是因为被平民拖累了行军速度而被追兵赶上,甚至让他的一名妻子丧命,连儿子也险些死在乱军当中呢……”
  “让他们得意吧!让他们沉浸在这虚假的壮大之中吧!让他们在无意识之中,变得越来越臃肿、越来越迟钝吧!到了那个时候,面对着帝国军队强有力的征讨,即使他们想要摆脱那些拖累了他们的乡民,他们也会丧失好不容易在乡民中建立起来的信任!岩里君,不用太久了……甚至连天气,也开始站在帝国军队这一边了呢!”
  岩里正男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飘舞的雪花,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已经开始下雪了!在大雪的天气里,即使有了那些乡民的帮助,八路军的后勤也依旧是很大的问题!相比之下,装备精良的帝国武士,自然能发挥出比他们强大得多的战斗力!”
  雪隐次郎低笑着走到了地图边缘,应声说道:“不仅仅是后勤方面的问题,只要积雪达到一定的程度,那些八路军在山林中行动时留下的痕迹,就会变得越来越难遮掩!尾随着留下了脚印的猎物……只要猎人能保持着良好的体力,迟早是能追上猎物的!更何况……我们并不是在孤军作战呢!”
  雪隐次郎踱到了办公桌边,伸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封信笺,朝岩里正男微微一晃:“岩里君,你应该知道,家兄雪隐太郎,目前就驻扎在宫南县吧?”
  岩里正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些愕然地应道:“阁下,这是……您的兄长传来的信笺吗?”
  “今天早晨刚刚收到的!为了配合我在清乐县进行治安战计划,家兄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有关清乐县治安作战的下一步计划,全都在信件中说清楚了!岩里君,你看看这封信吧。”
  岩里正男双手接过了雪隐次郎递过来的信笺,一边匆匆浏览着信件内容,一边疑惑地低声问道:“这样大范围、详细的作战计划,为什么要用信笺进行传递呢?清乐县与宫南县守备部队之间,不是有电话可以沟通吗?”
  雪隐次郎缓缓地走到了敞开的窗户旁,微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岩里君,难道你还没有感觉到吗?我们在研究支那人,那些与帝国敌对的支那人,也在研究我们!三岔湾炮楼失守之后,虽然那些支那人竭力掩藏战场上遗留下来的痕迹,甚至把三岔湾炮楼完全拆毁,可是……”
  岩里正男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雪隐次郎的背影,讶然问道:“阁下,是在战场上看出什么古怪的地方了吗?”
  “是有一些不合情理的地方!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想想看,如果八路军、或是支那政府军的游击队中有人懂日语、懂简单的电话监听,那么在日常通信之中,我们要泄露出多少重要的情报啊……”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用信笺来传递作战计划吗?阁下的谨慎,属下十分钦佩!”
  雪隐次郎慢慢转过了身子,微笑着应道:“如果天气真的站在帝国军队一边,那么在连续两天的大雪之后,我们的治安战作战行动,就可以开始了!” 抗命2_第六十八章 几入绝境   李家顺紧锁着眉头,捏着手里刚收到的又一张纸条,喃喃自语般地低声说道:“这鬼子是发什么疯?差不多两三天的工夫,宫南、遂平和其他几个县的鬼子,居然全都冒出来了?变着法儿的祸害乡亲……老刘,遂平县现在是什么情况?”
  蹲在屋里刚刚点燃的火盆旁,脱得赤条条、只在身上裹了一床被子烤火的交通员老刘勉强打起了精神应道:“前天天还没亮,遂平县的鬼子就像是马蜂炸了窝似的,一股脑从县城里拥了出来,分头奔向几个村子杀过去了!咱们遂平县的百村联防还刚搭起个架子,见着这么多鬼子杀过来,不少村子里的老乡只顾着拖家带口逃命,压根儿忘了要分散开来跑、同时还要给其他村子报警的事儿!”
  “可这回鬼子祸害老乡的路数也有些奇怪——除了在村子里没来得及跑和实在跑不动的乡亲遭了毒手,跑出去的乡亲,鬼子倒是没当真朝死了追,只是远远缀在逃难的乡亲们身后,时不时地放几枪,逼着乡亲们不停地跑!”
  “就这么一个村接一个村,逃难的乡亲裹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咱们遂平县武工队豁出去了拉开阵势、想拦住鬼子,可挡住了这一路,另一路的鬼子又挤过来了,愣是逼着逃难的乡亲冲垮了咱们遂平县武工队刚撑起来的防线。李司令,赶紧派大部队过去支援吧?要不然……咱们遂平县武工队拼光了不打紧,乡亲们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祸害啊!就这么两天的工夫,光在雪地里冻死的乡亲,少说都有百十口了……”
  抱着个足有一尺方圆的大海碗,比老刘早到了一天、刚刚睡醒的宫南县交通员听着老刘汇报的情况,顿时也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咱们宫南县的情况差不多也这样!鬼子这回也不知道是耍弄的啥花样,哪怕咱们宫南县武工队把人马全都拉出来跟鬼子硬顶,另外的几股鬼子也都不过来增援,只是逼着老乡们一刻不停地跑!”
  老刘勉强睁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诧异地看向了刚睡醒的宫南县交通员:“宫南县武工队可是严大河严队长领着的,那可也是咱们老部队里出了名能打恶仗、硬仗的好手,他也拿不出个法子来?”
  宫南县交通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应声说道:“严队长也没辙,只能领着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给乡亲们殿后,护着乡亲们一路逃难!估摸着也就是一半天的工夫,跟宫南县搭界的何家大集,就能见着从宫南县逃难过来的乡亲了……”
  疾步走到挂着地图的墙边,李家顺伸手在地图上比画着清乐县县境边缘的地形,猛地低声叫道:“鬼子这是在把清乐县周遭几个县的乡亲都朝清乐县赶呢!”
  裹紧了身上披着的被子,老刘也凑到了地图前:“照着眼下跟鬼子厮拼的样子来看,怕是在逃难的乡亲们都进了清乐县之后,周遭几个县的武工队,也都会被鬼子逼着钻进清乐县!到时候……李司令,鬼子这是打算把咱们一锅端了啊!”
  宫南县交通员把捧在手里的海碗朝桌子上一搁,猛地站起了身子:“这可不成啊!我这就回去寻严队长,让严队长想法子跳出去……”
  “怎么跳啊?扔下乡亲们不管?要不是得护住逃难的乡亲们,咱们县武工队也不用跟鬼子拼得那么惨,早溜到鬼子后边去了……”
  “可咱们八路军要是都拼光了,乡亲们落在鬼子手里,不也
  还是死?”
  “实在不成……叫乡亲们散开了进山?”
  “这大雪的天气,进山不生火就是个死,生火就得暴露目标!再加上这大冷天逃难,乡亲们也不能不带上点吃喝嚼裹之类的东西,根本就跑不快!要不是咱们武工队的同志豁出性命在后头硬挡着,怕是……”
  耳听着两个急匆匆赶来报信的通信员抬起了杠,心头有些焦躁的李家顺不禁猛地一挥手,闷雷般地低声吼道:“瞎吵吵个啥?不就是跟鬼子厮拼吗?咱们八路军来冀南地面上,为的就是打鬼子、护乡亲!鬼子来了正好,他要不来,老子还没法过瘾呢!警卫员,传我的命令,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准备战斗!”
  李家顺斩钉截铁地下达了作战命令之后,大步走出了有些闷热的屋子,扬声朝着偏房里随时候命的通信员叫道:“马上去茶碗寨跑一趟,叫栗子群立刻来涂家村开会!还有……把他手底下那鬼机灵莫天留也叫上……还有那个跟鬼机灵寸步不离的门神沙邦粹,也给叫上!”
  利落地答应一声,随时处于待命状态的两名通信员一边飞快地打起了绑腿,同时将麦草辫子紧紧绑在了厚实的棉鞋上,一边异口同声地重复着李家顺的命令:“马上去茶碗寨跑一趟,叫栗子群立刻来涂家村开会!还有……把他手底下那鬼机灵莫天留也叫上……还有那个跟鬼机灵寸步不离的门神沙邦粹,也给叫上!”
  耳听着两名通信员一字不差地重复着自己的命令,李家顺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下令让通信员出发,却猛地听见其跟随了自己多年的通信员讶然问道:“司令员,叫栗队长和莫天留来商量事情,干吗还得捎上那个大个子沙邦粹?那可是个石轱辘一样的汉子——办事一板一眼,心眼儿可一点儿没有啊?”
  “不叫他也会跟这莫天留来,还不如叫他一块儿过来呢!这说不定马上就要打大仗了,这么条好汉子……我给他私底下配点好货……”
  话音未落,院子外面却猛地响起了莫天留的话音:“李司令,这话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棒槌,还不赶紧谢过了李司令?你也甭跟我和大当家的进屋了,赶紧上军械处去挑家伙什!要是军械处的那老抠门拦着,你就跟他说这是李司令的命令——可千万记得要炮!不是鬼子的小手炮,是迫击炮,炮弹也多拿点!”
  抬眼看着与栗子群并肩走进院子的莫天留,李家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到!正要派通信员去寻你们,你们倒是自己上门了!这么冷的天气赶路,冻坏了吧?通信员,去叫伙房熬点姜汤来……”
  冻得嘴唇都有些发青的莫天留朝着李家顺挤眉弄眼地坏笑着,哆嗦着嗓门扬声叫道:“李司令,我和大当家的这么远来,你就给一碗姜汤就打发了?四碗四碟咱不要,可少说也得能有俩硬菜吧?白面硬馍咋也得管饱吧……”
  李家顺大手一挥,笑着朝同样面带笑容的通信员叫道:“告诉伙房,烙白面硬馍,再把昨天得着的那两只冻死的兔子给炖了——白面硬馍多烙几锅,沙邦粹身量大、肠胃宽,一定要给他管饱!”
  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外、都不知道是该跟自己进门还是听自己的嘱咐去军械处领取装备的沙邦粹,莫天留脸上的坏笑不减,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从来都是憨憨娃儿有人疼啊……我到李司令这儿跑
  了这么多回了,可从没听见李司令说过一句白面硬馍叫我管饱的话!这当真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呐……”
  同样在脸上带着笑容,栗子群抬手止住了莫天留的插科打诨,朝站在屋门前的李家顺低声说道:“发现了些情况,所以才……”
  “进屋说!”
  将栗子群等人让进了屋子,李家顺还没开口说话,栗子群已经看着两个在李家顺屋里的通信员低叫起来:“遂平和宫南两县也有情况。司令员,鬼子这回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啊!”
  李家顺重重地点了点头,三言两语说清了宫南、遂平两县的情况,这才看着皱眉沉思的栗子群叫道:“老栗子,你那儿得着了啥情报?”
  “清乐县的鬼子在大量制作干粮,把市面上能见着的吃食都买了个干干净净。从保定府过来的小火车,差不多一天两趟地运粮食、弹药,照着运输的数量算计,都足够鬼子跟咱们独立团硬碰硬地打好几回了!司令员,鬼子打的这主意,怕是要把冀南地面上的八路军都逼到清乐县,然后一锅端呐!”
  李家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鬼子这招非常狠毒!知道咱们八路军不能扔下乡亲们不管,所以就把各县的乡亲逼着朝清乐县汇聚,让咱们分散在各县的武工队不得不豁出去替乡亲们殿后!等乡亲们都挤进了清乐县,咱们八路军的人马也就都聚拢了!到时候……咱们不跟鬼子硬拼,替乡亲们杀开一条血路求活,那乡亲们就得被鬼子屠个干净!咱们要是跟鬼子硬拼……”
  眼见着李家顺把话说了个半截,栗子群却是点着头,接应上了李家顺的话茬儿:“拼不过,也得拼!哪怕是明知道咱们得一把拼光了,也得拼!咱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司令员,我也不在涂家村待着了,这就回茶碗寨做准备!”
  一把拽住了正打算朝李家顺敬礼的栗子群,压根儿还没缓过来一口气的莫天留讶然叫道:“大当家的,瞧着你和李司令这架势,咱们是要打算跟鬼子豁出去拼老本了?”
  看着栗子群重重地一点头,莫天留顿时正色应道:“大当家的,我讨你一句实在话——咱们拼光了老本,各县的乡亲们,能不能管保得着咱们拼出来的活路?”
  犹豫片刻,再抬眼看了看面色凝重的李家顺,栗子群微微摇了摇头:“鬼子这回是八面合围,逼着乡亲们跟咱们搅和到了一起!不管是跟鬼子硬拼还是转移,咱们带着乡亲们,走不快,也没处走。真要想在鬼子的包围下撕扯开一条路……这保票,我不敢打!”
  “那为啥不想法子找条路,寻着鬼子这八面合围里的缝儿钻出去?”
  “哪儿有路啊?地图上能见着的大小路径,全都叫鬼子给堵死了!带着乡亲们朝山里撤也不行——这大冷的天儿,少吃少穿的,进山生火暴露目标、不生火就是个死啊!”
  “这……可也不一定!说不定在山里就能有一条路——李司令、大当家的,你们容我跟棒槌走一遭清乐县城,说不定我就能给乡亲们寻一条路出来!”
  “天留,你……这可是至少两万乡亲的性命,容不得丁点儿闪失啊!”
  “山里肯定有路——当年的骆驼帮踩出来的路!”
  “那谁能知道这条路?”
  “清乐县里八方客栈,喂马的朱豁豁!” 抗命2_第六十九章 仙人指路(上)   连着下了两天的鹅毛大雪,山间小路早已经被积雪掩埋殆尽,就连大路上也都积累起了足有半尺厚的雪花,叫往来行人踩得瓷实了,更是冻成了一块坚硬的冰壳子。在这覆盖着薄薄一层新雪的冰壳子上走路,稍不留神,少说都得是狠狠摔个屁股蹲儿的下场。
  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大路上的行人也就愈发稀少。除了少数几个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农人冒着风雪,将家中仅有的一些能贩卖的东西挑了进城换些粮食活命,大路上再也见不着平日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从靠近清乐县城的村子里寻了两挑柴火,莫天留与沙邦粹依旧是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城门,在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皇协军士兵草草检查过后,也就进城直奔了百味鲜饭馆厨房后的小巷。
  哆嗦着嘴唇,莫天留才刚喊了一嗓子叫卖柴火的生意腔调,厨房后边紧闭着的小窗户便豁然而开,余锁柱有些诧异地看着冻得嘴唇青紫的莫天留与沙邦粹,低声叫嚷起来:“天留、棒槌,你们俩咋来了?前两天刚给你们传回去鬼子在城里采买粮食的消息,你们没得着?”
  冻得浑身颤抖,莫天留哆嗦着嘴唇点头应道:“那消息收着了,这不是又有旁的急事吗。锁柱哥,跟你打听个人——八方客栈喂马的朱豁豁,眼下还在八方客栈厮混着吗?”
  并不着急回应莫天留的问话,余锁柱飞快地返身抓起了大勺盛了两大碗羊杂汤,再厚厚地撒上了一把很稀罕的胡椒面儿,从窗户里递给了冻得浑身颤抖的莫天留和沙邦粹:“先把这两碗汤喝了驱驱寒!这大冷的天气,你们从茶碗寨一路走到这儿……你们这是拿着小命在拼呐?朱豁豁还在八方客栈,就住在八方客栈后头的柴房里。这年关岁尾的当口了,世道又乱,往来做买卖的行商早都不露面了。朱豁豁没活儿干,估摸着就在柴房里猫冬……你们寻他干啥?”
  撂下了挑在肩头的柴火担子,莫天留与沙邦粹双手接过了余锁柱递过来的羊杂汤,大口喝了起来,一边叫滚烫的羊杂汤烫得直咧嘴,一边朝余锁柱断断续续地应道:“咱们……想要寻……朱豁豁,讨他手里……那张骆驼帮的……行脚图!”
  余锁柱讶然瞪大了眼睛,低声叫道:“早听人说过,朱豁豁手里有当年骆驼帮的那张行脚图,这些年黑白两道不少人也都去找过朱豁豁,软的硬的招数都用过,真金白银大刀片的也都上过,可朱豁豁就是咬死了没这事……你们俩就这么去找他?打算怎么办?”
  三两口喝光了那散发着浓烈胡椒味道的羊杂汤,莫天留龇牙咧嘴地低声应道:“还不知道该咋办呢,反正就是见招拆招……”
  余锁柱着急地搓了搓手,皱着眉头思忖片刻,返身抓过了一张干荷叶,拣肥美的羊羔子肉包了几大块,再捎带手地抓过了两瓶藏在柴火堆里的衡水老白干,伸手递给了站在窗外的莫天留:“朱豁豁平日里没别的,原本好赌,现在腰里没钱了,也就爱喝两口解闷,你们俩拿着这个去寻他。老话都说礼多人不怪、吃人的嘴软,你们搭话的时候也方便些!”
  接过了余锁柱递过来的酒
  肉,莫天留低声说道:“锁柱哥,这可当真是麻烦你了!还有个事儿,估摸着也得你帮忙。”
  “有啥麻烦不麻烦的,都是自家人!啥事?”
  “鬼子估摸着会有大动作,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要是有二鬼子来百味鲜吃饭,你看看能不能……”
  “就这事儿?这都早干得熟门熟路了!反正如今百味鲜的掌柜就是个王八蛋,拿着他的酒肉塞二鬼子的屁眼,套出些能管用的消息,咱里外两不破费就能办了正经事!跟往常一样,有消息了我就叫涂扣儿出城传信。城门口那些二鬼子早被涂扣儿拿酒肉喂顺了毛,就连鬼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根儿不拦他,保管不耽误事儿!”
  再次谢过了余锁柱,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再次挑起了柴火担子,顺着弯曲的小巷直朝着八方客栈方向走去。或许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街面上但凡有人见到莫天留和沙邦粹,全都过来询问柴火的价钱,甚至是生拉硬拽地要将莫天留与沙邦粹挑着的柴火拉到家中。
  百般搪塞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想要买下柴火的主顾,沙邦粹有些感慨地叹息着说道:“老话都说三伏天的西瓜、三九天的柴,卖得起的价钱、卖不起的命!当真在这时候还挑着柴火出来卖的人家,谁不是家里好几张嘴等着粮食下锅呀……真要是年景好点,谁又乐意遭这个罪啊?”
  莫天留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应道:“年景好点又能咋样?地里多收一升,狠心的地主就敢添租一斗,苦的还是下苦力活命的那些人!就不说旁人吧,咱们要找的朱豁豁,当年也算是骆驼行里有名的把式了,可不也是辛苦了好些年下来,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吗?但凡是能娶着媳妇,他能变成现在豁豁嘴的模样?”
  沙邦粹诧异地看着莫天留,讶然问道:“朱豁豁这绰号……咋还跟他娶媳妇的事儿扯上了?”
  莫天留一边大步朝着八方客栈前行,一边随口应道:“当年朱豁豁还在跟骆驼帮跑买卖的时候,虽说手艺出挑,也算是能挣几个,可一来路上的开销大,二来骆驼行里当家的心黑,一趟买卖跑下来,手里头就压根儿存不下几个钱,他看上的姑娘生生等了他五年,他都没攒够娶人家的彩礼钱。眼瞅着家里人逼着要嫁给旁人,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跑了两回没跑出去,硬是一剪子捅进了自个儿心窝!”
  “好烈性的姑娘啊……那后来呢?”
  “后来?朱豁豁心里的指望就这么断了,从那之后就天天糊弄着自个儿过日子。除了没抽过大烟,其他的啥事都干过。有好几回赌得掉了底子,叫人大冬天从赌场里光着屁股扔出来,叫满街的人看够了笑话。”
  “说起来也是邪门,这朱豁豁走南闯北地混了这么多年骆驼行,倒是叫他练出来个嘴上的功夫——甭管是提山南海北的口音,叫他一入耳朵就能学得一模一样,隔着个门板就听不出来那话究竟是本主儿说的、还是朱豁豁说的。听老辈子人说,有一回朱豁豁喝了个酩酊大醉,刚巧又遇见个人家娶新媳妇,他居然就仗着那点学人说话的本事,摸黑悄没声地钻了人家新房,把人家
  喝醉了的新郎官搬弄到炕下边,他倒是钻进被窝里想当一回新郎官!”
  沙邦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低声惊叫起来:“啊?这要是叫人抓着了,那还不……”
  莫天留微微一点头,顺势把柴火担子换了个肩膀挑着:“就是叫抓着了呀!人家那新媳妇跟新郎官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当时就觉出来不对劲了!扯开了嗓门一吆喝,朱豁豁就叫人光着屁股给按住了!要不是朱豁豁厮混的骆驼行里有心善的老人出头说和赔情,朱豁豁的小命当时就得没了!到末了,死罪可免,活罪不饶,那新郎官寻了把剪子,生生把朱豁豁的嘴唇给剪开了,这才叫他得了朱豁豁这么个花名,大名反倒是没人记得了……”
  略一犹豫,沙邦粹有些不安地低声说道:“照着你这么说……天留,这朱豁豁可也算得上是个没六儿的人物了,不该这么有主心骨呀?”
  莫天留斜着眼睛看了看眉头紧锁的沙邦粹,疑惑地问道:“啥意思?你咋知道这朱豁豁有主心骨?”
  “方才听锁柱哥说,黑白两道不是有不少人都想从朱豁豁手里得着那张行脚图吗?可啥法子也都用了,朱豁豁就是不给。这要是个没六儿的人物,咋能在这事情上这么硬气?”
  莫天留眼珠子骨碌碌转悠着,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沙邦粹:“棒槌,你今天倒是猛不盯地开了窍啊?我都还没想到这茬儿,你个不吭不哈的瓷实人,倒是先琢磨出了这不对劲的地方?这回要是能从朱豁豁手里得着那张骆驼行的行脚图,你得算头一功!”
  沙邦粹讪讪地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应道:“我也就是瞎琢磨……天留,你打算用啥法子,从朱豁豁手里得着那张行脚图呀?”
  “见着人了再说!前头就是八方客栈,棒槌,吆喝起来吧……”
  才刚张开了嘴,沙邦粹便叫扑面而来的冷风灌得呛了嗓子,咳嗽了好大一会儿,方才憋得面红耳赤地吼叫起来:“干柴火呀……老树篼子柴……”
  还没等沙邦粹喊完头一句生意调门,低垂着厚重门帘的八方客栈里已经撞出来个小伙计,一手遮挡着扑面而来的风雪,一手朝着莫天留与沙邦粹连连招手:“隔着窗户就瞧见你们俩了,赶紧把柴火给挑过来,价钱都好说,赶紧的……”
  横跨半步,莫天留不漏痕迹地挡住了刚要抬腿朝八方客栈走去的沙邦粹,扬声朝着那小伙计叫道:“三九天的柴火可不便宜呀……你能给多少?”
  像是早就知道莫天留会仗着这大雪的天气坐地起价,站在八方客栈门前的小伙计冻得跳着脚叫道:“照着平日里的价码给你添二成!能成就挑过来,不成我扭头就走!这大雪的天气,柴火价钱是该上去,可主顾也都不好找,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莫天留怏怏地拖长了调门,有些不甘愿似的扬声叫道:“得了……天寒地冻,早卖了早回家!我说掌柜的,这大冷的天气,咱们哥俩卖柴也不容易,好歹舍一口热汤吧……”
  “赶紧给挑后边柴房去!热汤没有,大灶上有坐着的大铁壶,自个儿踅摸一口热水吧!” 抗命2_第七十章 仙人指路(下)   手脚飞快地将柴火挑到了八方客栈后院,莫天留一边打量着后院那座几乎要被大雪完全掩盖起来的柴房,一边朝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伙计叫道:“行了,柴火我帮你搬弄进柴房,你先给我兄弟踅摸口热水?这大早上的就赶路过来,喝下去的那一碗苞米渣子粥,怕是早冻成冰坨子了。这大冷天的,要冻坏了身子,咱卖柴火得来的这点儿钱还不够瞧大夫、抓药的……”
  似乎是觉着后院也没什么值钱轻便的玩意儿需要看守,早冻得寒噤连连的小伙计犹豫了片刻,朝莫天留点点头:“那你可得把柴火码好了……”
  “庄稼把式、本家活儿,你就放心吧!”
  不着痕迹地朝沙邦粹使了个眼色、示意沙邦粹缠住那小伙计,莫天留挑着柴火走到了柴房门前,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几乎全是窟窿的破木板门,故意粗手重脚地拖拽着一捆柴火朝柴房中挤了进去,一双眼睛却是微微眯缝起来,朝着有些昏暗的柴房四下打量。
  或许是因为严寒的天气,让八方客栈烧柴的用量变得巨大,原本应该堆满柴草的柴房中,只剩下了不多的几捆树枝子柴,略带着几分散乱地搁在了柴房一角。也就是在那几捆树枝子柴当中,一床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肮脏被子裹成了一团。如果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那团被子里还裹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活人。
  略一犹豫,莫天留拖拽着柴火走到了那团肮脏的被子旁,轻手轻脚地将柴火搁在了一边,这才蹲下了身子,朝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人低声叫道:“朱爷?朱爷?”
  连叫了好几声,那裹着脏被子发抖的人总算是从被子里伸出头来,瞪着一双叫眼屎糊满了的眼睛看向莫天留,口中含混不清地低叫道:“就这样的地界,哪儿是爷能住着的?您受累,出去的时候把门给关上……”
  一看说话那人嘴唇上的明显伤疤,莫天留顿时一把拽住了那人又要朝脑袋上蒙的被子:“朱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都能寻到您这儿了,您就指望着靠一床被子挡着我?”
  伸手在脏兮兮的脸上抹了一把,都不知道多久没洗脸的朱豁豁长长叹了口气:“甭管是哪路好汉,来寻我朱豁豁的,不过是为了那谁都只听过、没见过的行脚图。我这儿也给您撂一句实话——真没啥行脚图!您要不信,我也没辙!想要动手收拾我,您赶紧麻利上手,收拾完了我,我还能接茬儿迷瞪一会儿!要想弄死我,那我谢谢您——我这活得早没了个人样了,早死早超生……”
  莫天留讶异地怪笑一声,应声说道:“嗬……瞧不出来,朱爷您还是一滚刀肉、软硬不吃?行,那我可就上手收拾您了?您可预备好了接应着?”
  一把掀开了脏兮兮的被子,朱豁豁很坦然地坐了起来,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我这身上埋汰,您要不怕脏了手,只管招呼着……”
  莫天留略一点头,返身走到了柴房外,从另一捆柴火里取出了藏好的两瓶衡水老白干和一大包羊羔子肉,钻进柴房搁在了朱豁豁面前:“那您接招吧——丁点儿不许剩下!”
  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蹲在
  自己面前的莫天留,朱豁豁咂巴着留有明显伤疤的嘴唇,毫不客气地伸手抓向了搁在自己面前的酒肉:“还真是个仁义的主儿——送我上路之前,还给一顿断头饭!”
  同样伸手取过了一瓶衡水老白干,莫天留用牙咬着酒瓶上的木塞用力一拔,再狠狠地将那木塞吐到了一旁:“一个人吃喝有啥意思?朱爷,我陪着您!”
  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朱豁豁同样用牙咬着瓶塞拔开,一手攥着酒瓶、一手抓着羊羔肉,就像是饿痨鬼投胎般地大口吃喝起来。一时之间,昏暗的柴房中只有莫天留与朱豁豁两人吃喝不迭的动静,倒是颇有几分诡异的感觉……
  莫天留默不作声地看着朱豁豁风卷残云般地将酒肉吃了个干净,这才摇晃着还剩下大半瓶酒的酒瓶子,喷着酒气朝有些意犹未尽的朱豁豁笑道:“朱爷,我年岁小、酒量浅,身上还带着正经活儿要办,不能陪您喝好了,您多包涵!”
  像是没听见莫天留在说些什么,朱豁豁伸手一抹油光滑亮的嘴唇,四仰八叉地朝后一躺:“吃饱喝足,你该咋办就咋办吧!”
  轻轻放下手中的酒瓶子,莫天留低声说道:“朱爷,我也犯不着瞒着您。我是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的,前些日子跟鬼子厮拼的那些事,就是我们干的!来这儿寻您,也就是为了讨您手里那张骆驼行的行脚图。”
  漫不经心地摇晃着脑袋,朱豁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柴房的屋顶:“甭管是哪路的好汉,我还是那句话——压根儿就没啥行脚图!”
  “行!没有就没有,原本朱爷这儿,也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今天跟朱爷一块儿吃了这顿酒肉,多少也算是结了个缘,往后逢年过节,朱爷要想得起来这档子事儿,那就替咱们八路军的兄弟,还有冀南地面上好几万乡亲烧些纸钱吧!”
  原本黯淡无神的目光骤然一凝,朱豁豁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胳膊:“这倒是新鲜!以往有拿金银砸我的、有拿刀枪吓我的,还有拿娘们来逗引我的,你们八路倒是耍弄得更出彩!怎么着?要是从我这儿拿不着什么行脚图,你们就要朝着冀南地面上的乡亲下手?”
  重重地摇了摇头,莫天留沉声说道:“我们八路可干不出这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朱爷您常年不出八方客栈的大门,不知道外头的情形!眼下清乐县周遭几个县的鬼子,正撒开了把其他县的乡亲朝着清乐县里面撵。咱们八路军在各县的武工队豁出去了挡着鬼子,想给乡亲们抢回来些逃命的工夫。可一来咱们八路军人少,家伙什也不如鬼子好,二来……能从清乐县里钻出鬼子包围圈的道路,都叫鬼子给封死了。要是您再不肯伸手,好几万乡亲要不就得叫鬼子给屠了,要不就得在山里冻死!”
  朱豁豁冷笑一声,应道:“什么撵乡亲,鬼子不就是想跟你八路厮拼吗?你们八路要真是想照应乡亲,你们就该把手里的家伙什给撂下,低头服软求活命!只要是不还手……虽说日子肯定是难过了点儿,可好歹还有个活路不是?”
  “朱爷,您这话……乍一听还真有那么点道理,老话可不都说——伸手不打笑
  脸人?可朱爷您想想看,在咱们八路没在冀南地面上跟鬼子厮拼的时候,鬼子抢不抢粮食?杀不杀人?这要不是给逼得实在没了活路,乡亲们又怎么会跟咱们八路一条心,豁出去跟鬼子厮拼?”
  “你方才不也说了吗?你们八路没鬼子人多、枪多,厮拼到头不还是个死?这世道……人命都有定数,人再强,强不过命数、更强不过这世道啊……”
  莫天留冷笑一声,猛地站起了身子:“人命有定数?我还就真不信这定数!兔子急了都知道咬人,狗急了还知道跳墙,这人不能活得还不如兔子、不如一条狗!凭啥种地的庄户人家就得辛苦一年还饿肚子?凭啥卖豆腐的还吃不上一口豆腐、只能啃豆腐渣?凭啥小鬼子就能仗着手里有枪、想抢就抢、想杀就杀!朱爷,您当年也是遭过这世道的祸害的,为啥您就能咬牙认命任凭这世道摆布?这世道不对,那咱们就得把这世道给掰过来,掰对了!”
  朱豁豁像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应道:“掰对了?啥是对了?这世道……怎么才能对了?”
  莫天留狠狠一跺脚,低吼着应道:“种地的有饭吃,手艺人有衣穿,遇见为难的事情有人帮,被人欺负了能有地方说理,这样的世道才对!朱爷,眼下鬼子已经把不少乡亲赶到了清乐县境内,清乐县里的鬼子也在准备着出兵杀人!有了您手里那张行脚图,这小两万乡亲就能有条活路。咱们八路军豁出性命跟鬼子厮拼,也就算没白死!这行脚图您给还是不给,您赏句痛快话?这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我没工夫跟您再多磨蹭了!”
  瞪圆了眼睛,莫天留盯着仰面躺在柴堆上的朱豁豁,足足等了有一壶茶的工夫,却还是没见着朱豁豁有丝毫的动静。重重地从鼻子里喷了一股闷气,莫天留扭头朝着柴房门外走去:“朱爷好定性,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只盼着朱爷往后天天还能吃得舒坦、睡得踏实,别一闭眼就瞧见小两万乡亲血淋淋地站在您跟前,问您为啥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几乎就在莫天留将要走出柴房门口的瞬间,仰面倒在柴火堆上的朱豁豁身子纹丝不动,嘴里却是猛地冒出一句话:“骆驼行里压根儿就没啥行脚图……只有歌诀!”
  努力压抑着心头骤然涌起的狂喜,莫天留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朱爷,您这可是……您一句话,救了两万乡亲呐……”
  依旧是仰面看着屋顶,朱豁豁像是喃喃自语般地低声说道:“什么救不救的呀……人各有命,看自个儿的造化吧……我这辈子也就活成了个这样,指望着下辈子……世道真能好点儿。就像是你说的——种地的有饭吃,手艺人有衣穿,遇见……遇见为难的事情有人帮,被人欺负了能有地方说理!”
  朱豁豁猛地翻身盘腿端坐着,盯着莫天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我就说一遍,你可记清楚了……”
  还没等朱豁豁开口说出骆驼行里寻找那条山中秘道的歌诀,伴随着一阵砸夯般的脚步声响起,沙邦粹已经疾步冲到了柴房门外,劈头朝着莫天留急声叫道:“天留,咱们得赶紧走,鬼子要净街、封城了!” 抗命2_第七十一章 临危受命   压根儿就不敢走大街,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顺着七弯八拐的小巷,飞快地朝离得最近的城门冲去。而在清乐县城中稍大些的街道上,荷枪实弹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已经拽着清乐县的里长、保长,拉开了搜索的架势。
  莫天留贴在一处街巷拐角,探头看了看大街上的动静,方才回头朝沙邦粹低声叫道:“这回怕是麻烦了!鬼子在街上见人逮着就问,估摸着那些里长、保长就是被逼着来替鬼子认人的!只要是外路进城的,全都得叫鬼子抓走……”
  同样伸头看了看大街上的动静,沙邦粹闷着嗓门低声应道:“那咋办?咱们硬撞过去?”
  “硬撞个屁!就咱们俩这赤手空拳的模样,就是能干死一两个鬼子和二鬼子,剩下的鬼子和二鬼子也能把咱们身上打成筛子眼!咱们俩死了不打紧,可那在山里寻路的歌诀传不回去,小两万乡亲和李司令、大当家的,还有那好些兄弟的性命……”
  “要不……天留,我冲出去引开鬼子和二鬼子,你想法子朝城墙边那个豁口奔?只要你能爬城出了那豁口,这消息不就传出去了吗?”
  “那你咋办?你真当你是门神投胎?枪子儿都拿你没辙?”
  “死我一个,好过那么多乡亲和弟兄们出事……”
  “少废话,这法子不成!你仔细想想看,鬼子既然猛然间就开始净街,那城墙上肯定也都早加了岗哨,估摸着那能爬城的豁口早用不上了!”
  “那可咋办呐?这……早知道有今天这情形,我就想法子在百味鲜饭馆、锁柱哥那儿存些手榴弹了!只要给我二十个好货,我还真不信炸不开一条出城的路!”
  莫天留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低声说道:“这儿不能久留,咱们得先寻个地方待着,这才好琢磨个能出城的法子——奔百味鲜饭馆!”
  闪躲着不时撞进小巷巡查的小股日军,莫天留与沙邦粹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再次摸到了百味鲜饭馆厨房后的小巷中。也顾不上再照着以往约定的那样吆喝几句生意腔调,莫天留伸手猛地一拍窗户,压着嗓门朝窗缝里叫道:“锁柱哥,赶紧开开窗户,我和棒槌又回来了!”
  话音刚落,厨房后的窗户便豁然打开,站在窗前的余锁柱一边朝站在窗外的莫天留伸出了双手,一边低声朝莫天留急声叫道:“赶紧进来!”
  抓着余锁柱的胳膊借力,莫天留与沙邦粹飞快地钻进了百味鲜后厨。都还没等莫天留开口说话,余锁柱已经压低了嗓门朝莫天留叫道:“好悬呐……你们要再早来一锅烟的工夫,刚好就跟进后厨来搜查的鬼子撞上!天留,鬼子净街封城了,你们怕是出不去了啊!”
  莫天留重重地喘了口粗气,低声应道:“这我们知道,方才从八方客栈一路过来,跟鬼子巡城的人马捉了好半天迷藏,好几回都差点儿叫鬼子逮着!锁柱哥,八方客栈咱没白去,朱豁豁已经告诉我怎么在山里寻着那条骆驼行的秘道了!可现在……咱们得想法子赶紧出城,把这消息传给李司令才成。有啥出城的法子吗?”
  紧锁着眉头,余锁柱沉吟半晌,方才微微摇了摇头:“这些天清乐县城里的鬼子邪行得很,在城墙里边掏了不少窟窿。听那些来饭馆吃饭的二鬼子说,那是鬼子打算修的啥
  ……机枪巢?眼下那些机枪巢里估摸着已经都蹲着鬼子了,爬城出去怕是没指望……”
  “有旁的法子混出城门吗?”
  “难!这百味鲜饭馆里头的大小伙计,看城门的二鬼子肯定全都认识。你和棒槌是生脸,一过去就得露馅!要不……我替你们走一趟?李司令眼下在哪儿呢?”
  “涂家村!锁柱哥,你知道去涂家村的路吗?”
  “这……去涂家村的路,我倒是还真不敢说认识!尤其是这大雪的天儿,山里的路都叫雪给盖住了,那就更不好认路了啊……”
  话音刚落,从通往店堂的门帘外,猛地传来了个拿腔作调的吆喝声:“嗬……百味鲜今儿是不做买卖了?怎么这大白天的,铺面里的座头全是一水儿干净呀?”
  应和着那拿腔作调的吆喝声,百味鲜饭馆里的大跑堂招呼客人的话音里明显地带了几分谄媚的意味:“嘿哟……夏爷,您这可是稀客、贵客!赶紧的里边雅间请……”
  “今儿改改规矩,甭雅间儿了!左右就我一个人,你们这铺面里头也再没旁的主顾,就这儿凑合一口吧!老规矩,没忘了吧?”
  “忘不了!夏爷您先坐,一锅烟的工夫,肯定给您上菜!”
  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莫天留低声朝余锁柱问道:“这是谁呀?怎么听大跑堂的那话音,像是要上赶子巴结似的?二鬼子?汉奸?”
  余锁柱狠狠朝灶膛口吐了口唾沫,嫌恶地点了点头:“一样米养活百样人!前些日子,小鬼子不是在清乐县城里给那些被逼着给他们办事的商铺挂匾吗?寻常踏实做买卖的商铺掌柜,躲都还躲不及,这姓夏的倒是自个儿凑到了鬼子跟前。也不知道给新来的鬼子头什么好处,居然也叫他混了块鬼子送的匾,听说鬼子还要叫他当清乐县商会的会长呐!”
  “送上门去当汉奸?这姓夏的买卖家……以往我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呀?”
  “也都不是啥正经买卖家,就是个朝保定府倒腾山货、再从保定府运些洋火、洋油回来卖的主儿,在清乐县里的铺面都没我这后厨大,你自然是没听过!就这么个原本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自打傍上了鬼子的大腿之后,人前人后居然还抖起来了,谱儿摆得比以往清乐县的县太爷还大呢!”
  几乎是接应着余锁柱那带着鄙夷的话尾巴,百味鲜大跑堂唱菜名的声音,已经在门帘外响了起来:“四凉四热八个碟儿,再配羊杂汤一大碗,汤里不能见肺头。羊羔子肉一大盘,给挑了后腿上的活泛肉细细切了,一定得是赛纸薄、三指宽的精肉片子……”
  似乎是对大跑堂的殷勤关照很满意,那拿腔作调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手脚可都麻利着些!我在这儿稍稍垫垫肚子,可又得忙着替皇军操办正事呢!明儿一大早,皇军就得出城打八路。这从保定府运过来的最后一车粮食,还得等着我亲自接收了运进城里,招揽人手赶紧做成干粮呐……”
  话音都还没落,又一个明显带着些急促的声音,在铺面大堂里响了起来:“嘿哟……我的夏爷,您还有工夫在这儿吃着呐?城外面车站的小火车可都到了,正满世界寻您过去接收粮食呐!您可快着点儿吧……”
  “运粮的小火车到了?那……也不着急!皇帝可都
  还不差饿兵不是?且先叫我吃饱了……”
  “夏爷,您是不急,可岩里太君着急啊!就是他叫我来寻您的!”
  “岩里太君着急了?那……我可也不能饿着肚子给皇军扛活儿!掌柜的,食盒给我备上、伺候的厨子给我叫上,我带上出城,去货场吃!”
  耳听着那姓夏的汉奸拿腔作调的吆喝声,莫天留顿时眼睛一亮,低声朝余锁柱叫道:“这姓夏的汉奸要出城!锁柱哥,能有法子让我和棒槌跟着这汉奸混出城吗?”
  余锁柱飞快地摇了摇头,应声道:“估摸着不成!这姓夏的虽说好摆个谱儿,可心眼倒也真算得上活络。乍然间见着你们俩要跟他出城,估摸着他立马就能起疑心!”
  话音落处,从灶台后边,猛地传来了个怯生生的声音:“师傅、天留哥,要不……我去?”
  扭头朝灶台后一瞧,莫天留顿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涂扣儿?你……你能跟着这汉奸混出去?”
  蹲在灶台后烧火的涂扣儿使劲点了点头,低声应道:“这姓夏的平日里就好摆谱儿,有好几回都是叫我去他铺面里头,当着他的面儿给他片羊羔子肉,说是刚切好了就下口,吃起来才味儿正!有时候还叫我给他烫酒、斟酒伺候着,规矩大得不行!要是能想个法子,撺掇着他把酒肉带到城外货场去吃……”
  上下打量着身材单薄的涂扣儿,莫天留迟疑着摇了摇头:“扣儿兄弟,上回你半夜从城里溜出去回涂家村报信,走夜路走得你差点丢了小命。如今可是漫天大雪的天气,我和棒槌这一路走过来,都叫冻了个半死,你那身子骨……不成,咱们再想旁的法子!”
  猛地从灶台后边站起了身子,平日里见了谁都有些怯生生模样的涂扣儿,脸上却是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毅然决然:“天留哥,没旁的法子了!鬼子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城祸害乡亲,就算到时候你们出了城,估摸着也都不赶趟了——你们跑得再快,那也不能比鬼子的汽车快呀!我师傅又不认识去涂家村的路……天留哥,这活儿你就交给我吧,我一定能成!”
  没等莫天留再次开口说话,余锁柱倒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也没别的法子了!要是不把这救命的消息给传出去,怕是乡亲们就得遭大难!扣儿,好样的!”
  小脸涨得通红,涂扣儿紧紧握着拳头,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了兀自犹豫不决的莫天留:“天留哥,你就信我吧!哪怕是豁出去我这条小命,我也一定回到涂家村,把消息带给李司令!”
  狠狠地一咬牙,莫天留闷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叫道:“棒槌,脱衣服!把咱们身上厚实衣裳全都给扣儿兄弟裹上!”
  余锁柱返身在灶台旁掏摸了几下,找出了一个摩挲得油光水滑的葫芦,用力塞到了涂扣儿的手中:“这里头是陈年的老汾酒,路上要实在冷得熬不住了,就喝一口!扣儿……等你把这活儿办完了回来,我教你……师傅教你做羊杂汤和羊羔子肉的绝招!”
  涂扣儿有些兴奋地朝余锁柱点了点头,脆生生地答应道:“师傅,您这是答应收了我这徒弟啦?”
  余锁柱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涂扣儿单薄的肩膀上,郑重地点了点头:“收了!从这会儿起,你就是我余锁柱的开山大徒弟!” 抗命2_第七十二章 心头念想   如同枪声骤然响起时一样,寂静也再次骤然降临……
  飞快地换上了个新弹匣,严大河摘下脑袋上的帽子,看着帽子上被子弹打穿的窟窿眼,再摸摸脑袋上被子弹擦伤的伤口,哑着嗓门大声叫道:“活着的,报个名!伤了的,也说一声,大家都看着、照应着点儿!”
  伴随着严大河的吼叫声,从仓促构建而成的防御阵地上,一个个沙哑而又疲惫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赵大喜在呐!”
  “我是杨进财,冯得禄叫鬼子小炮震晕了,没大事……”
  “魏三的腿炸断了……丁烟锅也是……腿炸断了,怕是不成了!我是鲁金有……我没事,可子弹不多了!”
  “王连锁死了……”
  掰弄着手指头,严大河一边默默算着战伤和战死的武工队员人数,一边扬声叫道:“眼神利落的,看看乡亲们走多远了?”
  只是间隔了片刻工夫,赵大喜那沙哑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还能瞧见人影,压根儿就没走多远!这大雪的天气,空手走道儿都走不快,更何况是拉家带口的……队长,鬼子追得太紧了,咱们怕是还得挡一阵子,要不乡亲们还是逃不了……”
  严大河回手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牛皮子弹盒,扭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一名武工队员:“老碗……连老碗,你咋样了?”
  连叫两声,趴在严大河身边不远处的连老碗都没丝毫反应,顿时便叫严大河心头一紧,忙不迭地一个翻滚,滚到了连老碗的身边,伸手便将趴在地上的连老碗翻了个身:“老碗,你……”
  用一只巴掌紧紧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看面相足有四十来岁的连老碗惨声低笑着,朝半蹲在自己身边的严大河摇了摇头:“我怕是……走不成了!大河,你带着同志们赶紧撤,我和负伤的几个同志留下,尽量替你们拖住鬼子……”
  不等连老碗把话说完,满脸都是黑漆漆硝烟痕迹的严大河已经厉声低吼起来:“放屁!咱们队伍里啥时候有扔下伤员的规矩!你也是从老根据地走完了长征的老同志了,仗打到了这份上,你还说这怪话干啥?抓紧时间包扎伤口,我扶着你走!实在不成……我背着你走!”
  连老碗再次摇了摇头,轻轻伸手推开了严大河朝自己伸过来的巴掌:“打了这么多年仗了,我还能不知道个轻重?腰打断了,血流得止不住,走不出十里地就是个死!大河,多年的战友了,你知道我的性子!”
  严大河赤红着眼睛,眼看着从连老碗腰腹间衣服上沁出来的鲜红颜色,狠狠地咬了咬牙:“那……还有啥要说的?”
  无力地摇了摇头,连老碗朝着搁在自己身边的南部式手枪努了努嘴:“枪拿走,再留下个手榴弹——别给好货,拿个晋造货就成!”
  眼看着连老碗朝严大河要手榴弹,其他两名腿部受了重伤的宫南县武工队队员,也勉强打起了精神,朝着赤红着眼睛的严大河低叫道:“队长,我这儿也要一个!”
  “炸药包带着也累
  赘,索性也给了我们吧。队长,见了李司令身边的通信员,帮我给捎句话——等革命胜利了,叫他替我孝敬家里爹娘……他是我没出五服的弟弟,一家子出来九个参加革命,这回……就剩下他了!”
  严大河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紧随在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取来了三个炸药包和六枚晋造手榴弹,分别交给了三个因为重伤而失去行动能力武工队员,沙哑着嗓门低叫道:“晋造货怕不保险,一人俩手榴弹……跟炸药包一块儿拉,稳当,干脆!”
  连老碗熟练地整理着严大河交给自己的炸药包与手榴弹,费力地翻了个身,将炸药包与手榴弹压在了自己身下,这才抬头朝不远处蠢蠢欲动的日军士兵看了过去:“瞧着这架势……鬼子要不了多久就又得冲锋!大河,咱们子弹不多了,不能叫鬼子瞧出来……”
  翻身趴在了连老碗身边,严大河用力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的击锤:“我打仗还用你教?你可别忘了,当年在老根据地参加大比武,老六团的三把尖刀,我严大河可是坐的头把交椅,你可只是老三!”
  连老碗强压着伤口钻心的痛处,费力地低笑起来:“那是老子不乐意跟你争!要不是大比武的头天晚上我闹肚子、折腾得我手抖腿软的,第二天你能跑得过我?你枪法能比我强?”
  严大河不屑地冷哼半声,刚要开口反驳趴在自己身边的连老碗,却又猛地耷拉下了脑袋:“都到了这时候了……咱们还争个啥呀!”
  或许是因为伤势太重、回光返照的缘故,连老碗蜡黄的脸上骤然泛起了一丝红晕:“大河,你说……革命要成功了,那会是个啥样?”
  严大河眼睛紧盯着不远处在掩蔽物后忽隐忽现的日军士兵,应道:“咱们刚参加革命的时候,不是都听政治指导员说过吗?咋这时候倒是问起来了?”
  “我就是想……再听听……”
  “等革命成功了,那时候咱们就该是过上共产主义的日子了!这共产主义啊……就是想要啥就能有啥!只要咱们踏实干好了自个儿该干的活儿,那就能要米有米、要面有面,屋顶有瓦的屋子住着,晚上都用不着点油灯——屋里可是有电灯的……”
  微微摇了摇头,连老碗眯着眼睛叹了口气:“指导员说的那些……我可想不了那么远!大河,咱们两家就隔着一条河吧?你家离河边不远,门前还有两棵大榆树?”
  严大河闷着嗓门答应着,随口应道:“那两棵树都叫村子的财主给砍了!那年年景不好,寻常种一葫芦收两瓢的地,压根儿就没打上来几粒粮食。村子的财主都要把我家给拆了,可到头来还是没寻出来啥能抵租子的物件,就叫人砍了那两棵树……那可是我太爷爷那辈子种的,就这么叫财主给砍了!”
  “你家还能有两棵大榆树抵当租子,我家……两个妹子,一个饿死了,一个……叫我爹给卖了,连卖到了哪儿都不大知道……大河,我总琢磨着,等革命成功了,我就回家去寻我妹子去。不管我妹子在哪儿,生要见人,死…
  …”
  连老碗猛地咳嗽了几声,无奈地叹息着道:“可现在看着,怕是不成了……大河,我想……”
  “你妹子叫个啥?要是革命成功了,我还活着,我就去寻你妹子!我拿她当我亲妹子待!”
  “我妹子叫连二花,眼睛挺大的,左边脸上笑起来就能见着个酒窝。就是家里实在没吃的,瘦得都没模样了……”
  话音刚落,从严大河等人仓促设立的防线对面,猛地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叫嚷声。伴随着那刺耳的叫嚷声响起,天空中猛地响起了榴弹撕裂空气时发出的尖啸!
  猛地一低头,严大河用胳膊肘微微撑起了身体,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防炮!鬼子打炮了……”
  几乎就在严大河喊声刚起时,一连串听不出间隔的爆炸声,已经在严大河等人身侧周遭响了起来。有两名刚巧被榴弹击中的武工队员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身体已经被榴弹的爆炸撕扯得四分五裂!
  伸手抹了一把漫天洒落下来、飞溅到自己头脸上的血沫,严大河瞪圆了眼睛,透过弥漫的硝烟看向了默不作声跃出了掩蔽物,拉开散兵队形朝自己扑了过来的日军士兵,慢慢地横过了紧握在自己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口中兀自霹雳般地大吼道:“都别省子弹了!黄瓜打锣——就这一锤子买卖,一定要把鬼子打疼了!”
  喊声落处,严大河猛地扣动了手中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扳机,朝着弯着腰朝防线扑过来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一个完美的扇面。而在严大河率先打响之后,宫南县武工队中的所有装备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也全都横过了手中的武器,朝着自己面对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一个个几乎要重叠起来的扇面。
  虽说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子弹在射程上远远不如日军士兵使用的三八大盖,但在短距离之内,德造二十响手枪较高的射速,却能完美地压制日军士兵手中的武器。爆豆一般激烈的枪声之中,刚刚借助着掷弹筒火力掩护发起了冲击的日军士兵,几乎是下意识地趴在了地上,躲避着骤然袭来的弹雨!
  严大河咬着牙从腰间摘下了一颗日式手榴弹,那沙哑的吼声几乎响彻了整个战场:“不过了,上好货啊!”
  响应着严大河的吼叫声,十几枚日式手榴弹腾空而起,在仓促构建的防御线前炸出了一大片浓厚的烟雾。借助着这烟雾的遮挡,严大河猛地从掩蔽物后一跃而起,嘶哑着嗓门大吼起来:“吹冲锋号!号响七遍朝后撤啊……”
  深深吸了口气,趴在了地上的连老碗看也不看率领着剩余的武工队员朝日军发起了反冲锋的严大河,只是抱紧了怀中被鲜血染红的炸药包,沙哑着嗓门朝另外两名被炸断了腿的武工队员叫喊起来:“别扎堆……鬼子刺刀不贴到身上,咱就不着急拉火!”
  狠狠地朝连老碗点了点头,两名腿被炸断的武工队员抱着各自怀中的炸药包,分头朝着不同的方向翻滚开去,却是异口同声地嘶声叫喊起来:“放心吧!咱就算是死,也得拖几个鬼子垫背!” 抗命2_第七十三章 善财难舍(上)   只是一夜的工夫,何家大集的街面上已经乱了套!
  从宫南、遂平等县逃难来的乡亲,几乎像是潮水般地涌进了何家大集的寨门。有能在何家大集找着相熟的朋友或远方亲戚的,好歹还能在能避风的屋子里歇歇脚。哪怕是寻不着一口吃食,好歹一把柴火烧口热水,也能暖暖早已经冻得冰冷的肠胃。
  而更多压根儿也寻不着亲戚朋友的逃难乡亲,在挣扎着撞进何家大集之后,也就只能随便寻个能勉强避风的地方,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老话都说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兵荒马乱的世道里,人命当真就不值几个大子儿。十冬腊月的天气,为了逃避战火的乡亲,几乎都只是顺手抓挠了些身边的零碎家当便匆匆逃离家园。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没日没夜、片刻不歇地跑了几天几夜,身子骨弱些的已然倒卧在了路边,哪怕就是壮棒汉子,经历了这样的苦熬折腾之后,一条命也都去了大半。等好容易能坐下来喘口气,差不多每个逃难的乡亲都是刚坐到了地上,便耷拉着脑袋打起了呼噜。
  冻饿之下,还有些着实命若游丝的逃难乡亲实在没了旁的法子,也就只能沿街当起了伸手大将军。也都顾不得街面上有些啥样的商铺买卖,都是颤巍巍、战兢兢地在门口踅摸着,只盼能有善心的商铺掌柜打发一口吃喝,也好能全下一条性命……
  趴在门缝里看着自家门洞中蹲坐着打瞌睡和沿街乞讨的逃难乡亲,何财主犹豫了好半天,方才扭头朝紧随在自己身边的管家低声说道:“有多少逃难的乡亲进了何家大集?”
  管家朝何财主伸出了两只巴掌,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应道:“朝少了说,也得有小一万人丁进了何家大集。老爷,这才一晚上的工夫,咱们何家大集就叫逃难的人给挤满了。我估摸着等到了明天……怕是得有小两万人挤进何家大集?”
  何财主紧紧皱着眉头,沉吟着低声说道:“咱们何家大集各家商铺买卖做得最火的时候,在何家大集往来歇宿的人丁,也不过就是小两千!就这小两千人,差不离都能把何家大集给挤爆了锅沿!眼下猛然有十倍人丁挤进何家大集……怕是要出事啊!”
  管家眨巴着一双绿豆眼,有些莫名其妙地朝何财主应道:“出事?这……能出啥事?老爷,虽说如今咱家没了护院的枪兵,何家大集里头一多半的事儿也都叫八路给管起来了,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哪怕集面上再乱,咱们把大门一关,再花几个钱、寻几个壮棒汉子护住院子,也就该没啥大事了吧?”
  何财主用力地摇了摇头,一边返身朝屋里走去,一边低声应道:“小二十年前那场大饥荒,你还记得不?”
  紧随在何财主身边的管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咋能不记得啊!别的地方不说,光咱们何家大集的寨墙外面就聚拢了好几千人,饿得两眼发红地冲寨门呐……这要不是老爷你一边下令护院枪兵上寨墙开枪,一边朝着寨墙外面扔了两千多斤粮食……”
  何财主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饥荒年间,二十斤麦子就能换个黄花大闺女,给块饼子就能找到刀手杀人!我那两千多斤粮食扔出去,再加上护院枪兵玩儿了命地放枪镇压,这才算是勉强保住了何家大集没遭洗劫。可寨墙外边……为了抢我扔出去的粮食,光踩死的就有好几百号人呐!眼下没这寨墙遮护……”
  管家扭头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有些
  心惊胆战地低叫起来:“那这回……”
  无奈地摇了摇头,何财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苦笑:“天寒地冻、肚里没食,再加上人乏累到了头儿,不管不顾的在这大雪天里露天睡觉……不用多,只要街面上有七八个冻死的,涌进何家大集的这些难民立马就得乱套!到时候……”
  “老爷,那咱们可咋办呐?历来饥民生事,那可都是朝着大户人家先下手的呀?就咱们家里现在这模样,哪儿还经得起这些难民吃大户啊?要不……老爷,我豁出去跑一趟涂家村,找少爷回来商量商量?”
  略一犹豫,何财主顿时朝管家摆了摆手:“他回来能有啥用?再说了,就凭着你跑这一趟,那八路就能叫他回来?照着八路的说法,眼下是叫他在涂家村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呢……”
  管家着急得连连搓手,不禁连声急叫起来:“那这可咋办呐?咱家上回就叫八路把存粮都给搬空了,再要遭了那些难民吃个大户……这可咋办呐……”
  何财主长长地叹了口气,到背着双手、仰天看着飘落下的鹅毛大雪,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招呼家里几个长工,就在院子里张罗着架上锅灶,再去后院的小仓里边取粮食熬粥吧……”
  管家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不禁讶然惊叫起来:“开后院的小仓?老爷,这可是咱家最后一点儿存粮了呀!前院暗仓里的粮食都叫八路搬空了,咱家可就指望着后院小仓里那点粮食应急!这要是拿出来熬粥……往后咱家要有不凑手的时候,咱们吃啥呀?”
  “往后?且先顾着眼前吧!把话说开了,咱们家要是当真不管门外那些逃难的乡亲,等明天街上当真冻死了人,到时候大门叫人砸开了,不光是粮食不一定能保住,怕是家当、性命都难保啊!赶紧的吧……小仓里的粮食先搬运出来三……五成,粥熬得也稀一点,能叫人喝口热的,吊住了性命就成!”
  尽管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可管家却还是怏怏不乐地答应了一声,招呼几个在偏院探头探脑瞧动静的长工,朝后院藏着粮食的小仓走去。
  还没等管家领着几个长工跨过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院紧闭着的大门却被人用力地敲响了,一个带着几分粗豪的声音也清晰地传进了院子里:“何老爷,劳驾给开开门!”
  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与吆喝声吓得一哆嗦,何财主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紧闭着的大门,颤抖着声音问道:“谁呀?”
  “涂家村来的熟朋友,有几句话捎给你,劳驾开开门!”
  只是微微一个愣怔,何财主毫不迟疑地抬腿朝大门走去,三两下便卸下了很有些分量的门闩,猛地拽开了厚重的大门。
  迎着拽开了大门的何财主,栗子群与几个清乐县武工队队员朝面带惊疑神色的何财主微微一点头,毫不客气地抬腿迈进了大门,这才朝忙不迭闪身让开道路的何财主低声说道:“何老爷,从涂家村回了何家大集,过得挺好的?”
  何财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边用力关上了大门,一边低声朝栗子群应道:“托福……过得还成!栗队长,怎么今天您……”
  也不与何财主客套,栗子群抬手指了指虚掩的大门:“何老爷,这一晚上的工夫,从宫南、遂平两县进了何家大集逃难的乡亲,怕是得有小一万人了。估摸着到了明天这时候,人数还得翻倍……”
  不等栗子群把话说完,
  垂手站在门边的何财主已经低声接应上了栗子群的话头:“栗队长,外边来何家大集逃难的乡亲,我也都瞧见了。这大冷的天气,缺吃少喝的,也着实叫人扛不住。方才我已经吩咐管家在前院架起锅灶熬粥了,到时候给进了何家大集逃难的乡亲分分。虽说不管饱,可好歹也能暖暖身子!”
  扭头看了看站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处朝大门方向张望的管家和几个长工,栗子群顿时朝着何财主竖起了个大拇指:“何老爷,这事儿办得漂亮!不过……光给逃难来了何家大集的乡亲们一口粥可不够,还有旁的事儿,要靠何老爷伸手帮忙呢!”
  朝着栗子群一拱手,何财主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的味道:“栗队长,我何家……家底子能有多少,您心里也该是有数的。暗仓里的粮食早都叫八路军给搬走了,就眼下打算给逃难的乡亲们熬粥,用的也都是我家里最后一点存粮。不怕您不信,等这点存粮吃光了之后,真要有个不凑手的时候,说不定我何家人也得饿肚子!栗队长,有千斤力才能挑千斤担,可现如今……我何家就这么大点能耐,实在是……”
  栗子群眼看着何财主朝自己开口哭穷诉苦,却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一般,朝着何财主再一摆手:“何老爷,眼下在何家大集逃难的乡亲,全都是邻县的鬼子故意驱赶过来的,打的算盘就是要把护着乡亲们逃难的各县武工队也逼到一块儿,再一口吞了咱们!就连这些逃难的乡亲,怕是也难逃鬼子的毒手!”
  何财主讶然瞪圆了眼睛,脸上的肥肉都在不由自主地哆嗦:“连乡亲们都……栗队长,那你可得替大家伙拿个主意呀?真要是鬼子从临近各县逼着乡亲们到了何家大集,那乡亲们就只有进山一条路走啊!这十冬腊月的天气,还下着大雪……进山怕是也……”
  栗子群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眼下也只能是靠着咱们八路军挡住鬼子的追兵,让乡亲们尽快进山,躲过鬼子的围剿。可眼下……何老爷你也看见了,逃难的乡亲们压根儿就没能从各自家里带出啥粮食、衣裳,进山生火取暖、煮吃食,又容易暴露目标……”
  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何财主已经听出了栗子群话里的意思,很吃惊地朝着栗子群叫道:“栗队长,你这可是……我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呀?这何家大集里现在就有小一万逃难的乡亲,明天说不定人数还得翻倍!那就是把我何家翻个底朝天,可也寻不出够给这么多人吃的粮食、穿的衣裳啊!”
  “何老爷,你一家不成,可何家大集里好几百家商铺,总能凑出来这些东西吧?”
  “栗队长,要想叫这几百家商铺凑出这些东西……怕是为难?这何家大集上的商铺,差不离都是父一辈、子一辈辛苦操持起来的,针尖挑土的利攒到今天,谁都不容易。要是叫人空口白牙地就这么拿走了……当着栗队长您的面儿,他们自然是不敢硬抗。可私底下……哪家商铺可都有藏货、存货的暗仓啊?你们八路军……总不能使唤土匪那些个绑肉票硬讹的招数吧?”
  “何老爷,你这可就想岔了!我这回来寻你帮忙,可也是得了你家大少爷的指点——这何家大集里的商铺买卖,不少是租用的你家的铺面吧?还有些商铺买卖,你何家也是投了本钱的?”
  “这话不假!”
  “那就烦劳何老爷,尽快把何家大集里各个商铺的掌柜、管事,都集中召集到你这宅子里来吧!我有话要跟这些掌柜说!” 抗命2_第七十四章 善财难舍(中)   再顾不上在自家前院里张罗着支锅灶,何财主急匆匆地打发了管家与家中的几个长工分头去何家大集各处商铺通知商铺掌柜、管事,这才亲自将栗子群与其他几名武工队员迎进了正房中落座。
  何财主带着几分忐忑,偷眼看了面色凝重的栗子群好几回,总算是忍不住心头惴惴,小心翼翼地开口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栗子群说道:“栗队长,这回鬼子闹这么大场面出来,眼瞅着要朝乡亲们下黑手,你们八路……咱们八路打算拿捏怎么个章程应对,我也不敢多问。只是……这何家大集里逃难的乡亲,咱们八路到底打算怎么安顿呢?”
  栗子群抬眼看了看满脸忐忑神色的何财主,犹豫了片刻,方才低沉着声音朝何财主应道:“何老爷,恐怕这回……不单是要安顿好从邻县逃难来何家大集的乡亲,连何家大集里的乡亲们,也得尽快安顿下来啊……”
  猛地打了个寒噤,欠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的何财主险些从椅子上摔落下来:“这里头怎么还有何家大集的事儿呀?何家大集可是没招谁惹谁啊……栗队长,我说句不怕您见怪的话——这何家大集里面长住着的,一多半都是正经的买卖人家,平日里就是敞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谁都不能得罪,也都得罪不起!就这……还不能换来个安稳吗?”
  不等栗子群开口说话,紧随在栗子群身边的钟有田已经忍不住冷笑出声:“安稳?何老爷,当初你儿子给日本人当翻译官的时候,你何家就安稳了?何家大集就安稳了?只是一个清剿涂家村的行动,你何家大集就叫闯进来歇宿的鬼子和二鬼子搅闹了个底朝天,连你家养的护院枪兵,也叫打死了好几个吧?”
  孟满仓脸上同样挂着一丝冷笑,也是冷着嗓门说道:“安稳从来求不来,只能是凭本事争来!何老爷,不怕明白告诉你——追在这些逃难的乡亲们身后的鬼子,全都已经杀人杀得红了眼!等他们杀到何家大集……你觉着鬼子会跟你讲交情、论道理?”
  眼看着何财主脸上全是张皇失措的神色,栗子群朝站在自己身边的钟有田与孟满仓微微摆了摆手,这才朝何财主和声说道:“何老爷,有些事情,我也不用瞒着你,也根本瞒不住!这何家大集周遭的地形,你心里也都有数,要想挡住追杀乡亲们的鬼子,咱们八路军就只能在何家大集跟鬼子硬拼,尽量替乡亲们争取撤离的时间!这一仗打下来……场面肯定小不了,何家大集怕也难保住了!”
  何财主瞠目结舌地看着栗子群,喉头咯咯作响,老半天方才呻吟着憋出一句话:“这……这可不能啊!栗队长,何家大集……好几辈子人才攒下来的这点家当……可是不能啊!我……我拿钱劳军,我把粮食都给你们!只要这一仗不在何家大集打,咱们啥都能商量,都能商量啊!”
  几乎带着哭腔的叫嚷
  声中,何财主派出去召集各个商铺掌柜、主事的管家和长工,几乎前后脚地领着人回到了何财主的宅子里。
  栗子群也顾不上安慰急得语无伦次、胡乱叫嚷的何财主,猛地站起了身子,大步走到了正屋门前的台阶上,扬声朝慢慢聚拢到了院子里的各处铺面中的掌柜、主事说道:“各位掌柜,你们有些人认得我,有些人还是头回见。我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八路军冀南军分区、清乐县武工队队长栗子群!”
  端端正正地朝聚拢起来的各家铺面掌柜、管事敬了个军礼,栗子群也不看聚拢起来的那些掌柜、管事乱糟糟地朝自己打躬作揖地回礼,自顾自地朗声说道:“大家也都瞧见了,一天一夜的工夫,从宫南、遂平两县过来逃难的乡亲,已经把何家大集塞了个满满当当!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逃难的乡亲们缺吃少喝,眼瞅着一条条性命就得交代了!我代表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向大家发出个号召——大家有粮出粮、有衣舍衣,帮着这些逃难的乡亲们渡过难关!大家伙说说,好不好?”
  话音落处,扎堆聚拢在正屋门前的那些商铺掌柜、管事,却没一个人开口接应栗子群的话茬儿,反倒是把目光都投向了一步步挨到栗子群身后的何财主身上。
  似乎是看出来何财主面色灰白,整个人就像是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几个平日里与何财主走得近些的商铺掌柜彼此间递了个眼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朝栗子群开口说道:“栗队长,都是乡里乡亲的,见着有为难的事儿,咱们能伸手的自然要帮忙!只不过……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咱们干的也都是小本买卖,能拿出来的粮食、衣物,可都不多啊……”
  “说得是啊!旁人瞧着咱们有铺面在街面上戳着,可谁知道咱们这买卖有多难做啊?起五更、睡半夜的遭罪都不说,赚那点钱也都是针尖挑土的利,勉强够个糊口哇!”
  “眼下何家大集里少说得有一万逃难的乡亲,那就是一人一口吃的,加起来也得是小山一般的粮食啊!就咱们这些买卖家……哪儿来这好些粮食呀?”
  “这年头,谁家衣裳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呐!哪儿能寻出来多余的衣裳……”
  栗子群静静地听着那些试探着开口推脱的商铺掌柜寻出来的理由,不露声色地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脸色灰白的何财主,这才转头朝那些开口推脱的商铺掌柜说道:“大家伙说的这些话,我听着都有几分道理。老话都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是大家真有为难的地方,咱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只是……我有句话,想要问问各位掌柜的——要是大家伙家里能有一口余粮,你们是拿着救济了这些个遭难的乡亲呢?还是拿着给鬼子糟蹋了?”
  面面相觑地对望着,扎堆聚拢到了栗子群面前的各家
  商铺掌柜一时间全都哑口无言……
  就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谁家能有口余粮、些许余财,那不都是想尽办法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哪怕就是心中当真存了救人的善念,可看看眼前那满坑满谷饥寒交迫的乡亲,心里就得猛地打个突突——万一要是哪天,自个儿家里也有了那为难遭窄的事儿,又能凭啥来救自个儿啊?
  也就只能把牙关一咬、眼睛一闭,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灰白着脸色,站在栗子群身后的何财主眼瞅着冷下来的场面,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栗队长,您也别再问这些商铺掌柜的了……我也不怕把话说在明处,这乱成了一锅粥的世道底下,谁都发不起这善心啊!以往我把粮食交给了鬼子、连儿子也送去给日本人当了跑腿跟班的翻译官,那也就是为了给自个儿求一条活路!现如今……日本人说话的工夫就要打到咱们何家大集,方才您也说了,八路军要在何家大集跟日本人硬拼到底!我……我今儿就算是当着各家商铺掌柜的面儿,充一回大个儿——咱们各家凑些粮食、衣裳出来救济乡亲,换八路军一个不在何家大集跟日本人打仗,成吗?”
  一听何财主说八路军要与日军在何家大集作战,方才还全都是一副锯嘴葫芦模样的各家商铺掌柜,全都迫不及待地扯开嗓门朝栗子群吆喝起来:“在何家大集跟日本人打仗?那咱们何家大集还不得给打成了瓦砾堆?”
  “这可是不能啊!枪炮无眼,战火无情,咱们做点小本买卖,折腾了好几辈子才攒下来这丁点的家当,这么一打……可就全毁了呀!”
  “我给粮食!给五百斤今年下来的新麦子,只求栗队长高抬贵手,领着您手下的兄弟,到别处去跟日本人厮拼去吧……”
  “栗队长,你们八路军在涂家村开的那百村大会商量的事儿,我大概齐也知道一些!可是……咱们何家大集里一多半都是商铺买卖家,可是跟寻常庄户村子不一样!真要是打毁了,哪怕你们八路军当真帮着把房子给重新盖起来,咱们的买卖可也就全都黄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个买卖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本钱、家当也都没了,那就只能等着全家饿死啊!”
  “栗队长,您行行好啊……我家里开的是估衣铺子,能有的成衣我全都拿出来!只求栗队长帮帮忙,千万不能在何家大集跟日本人厮拼呐!”
  “八路军不是说帮老百姓撑腰吗?咱们可都是地道的老百姓,平日里缴粮纳税、应差出捐一样不少。就这……还换不来个家宅安宁吗?”
  眼瞅着聚拢在一起的各家商铺掌柜七嘴八舌地闹个不休,栗子群还没开口说话,站在栗子群身边的孟满仓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猛地翻手抽出了背上背着的两把长刀,狮吼虎啸般地大喝一声:“吵吵个啥?都给我闭嘴!” 抗命2_第七十五章 善财难舍(下)   眼见着孟满仓手中长刀寒光闪烁,方才还闹嘈嘈嚷成了一片的各家铺面掌柜,立刻飞快地闭上了嘴巴……
  这年月,有枪就是草头王。虽说八路军自打在冀南地面上露面开始,跟寻常百姓打交道时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可手里头毕竟是抓着各色长短硬家伙的人物。
  真要是把这些吃刀头饭的煞神惹得动了心头真火,那可说不定能出啥事啊!
  瞪圆了眼睛,手握两把长刀的孟满仓愤愤地从鼻子里喷着粗气,说话时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陕南一代的口音:“谁家的家当是天上掉下来、叫人白白伸手就能拣来的?那不都是起五更、睡半夜,一颗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换来的?拍拍心口说一句,空口白牙的叫我把自家家当拿出来周济旁人,我也老大的不乐意!可现如今,一口吃食、一件衣裳舍出去,就能救回来乡亲的一条命,你们就能死死抱着自家那点儿家当不放、眼瞅着乡里乡亲去死?”
  “一说咱们八路军武工队要在何家大集跟鬼子厮拼,你们一个个先着急的就是你们那点家当,就没有一个着急咱们八路军武工队,是要豁出去性命跟鬼子拼?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舍不得钱财,为啥我们八路军的兄弟就得舍得出一条性命?”
  “真要是这样,那咱们八路军武工队也犯不上跟日本鬼子厮拼了——咱们拔腿就走!要不是想着要护住逃难的乡亲们,就凭着咱们的本事,小鬼子生了八条腿都撵不上咱们!等把小鬼子给拖得疲沓了,咱们掉头一个回马枪,怎么也能把小鬼子杀个人仰马翻!”
  眼瞅着孟满仓动了真火,站在栗子群身边的何财主顿时矮了半截身子,忙不迭地朝着横眉立目的孟满仓连连赔着笑脸叫道:“话说岔了……说岔了!这些位掌柜的不是那意思,他们就是……眼皮子浅,没见过啥世面,这才小肚鸡肠的……好商量,凡事都好商量啊!您先把刀收起来……可千万不敢动了火气呀!”
  栗子群回头朝着孟满仓看了一眼,抬手示意孟满仓将两把长刀收入背后背着的刀鞘,这才扭头朝着那些面带惊惧神色的商铺掌柜说道:“各位掌柜的,你们也都是走南闯北、有些见识的人物,该是知道鬼子有多狠毒的!能把好几个县的乡亲在大雪天逼得出门逃难,难道他们就能单单对何家大集网开一面?说句良心话,咱们八路军也不乐意在各处村寨跟鬼子厮拼。毕竟打坏了的一家一当,都是乡亲们拿辛苦换来的,谁的家当毁了谁心疼!不是万不得已,咱们八路军也不愿意看见何家大集给打成一片瓦砾堆啊!”
  “可是大家伙想一想,就算是咱们八路军让开了何家大集这易守难攻的地界,豁出去到无险可守的地界跟鬼子厮拼,那就能保得住何家大集不遭鬼子祸害?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保得住何家大集,那这差不多小两万的乡亲们怎么办?要是咱们八路军拼光打净了,能给乡亲们换来条活路,那咱们也算是没白死!可是……”
  栗子群抬手指了指何家大集后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山峦,沉声喝道:“来之前,我们八路军冀南军分区开过会,仔细算计过这一仗要怎么打。也不怕把实话告诉大家——咱们八路军至少要在何家大集守上三天,这才能勉强保障逃难的乡亲们安全进山避祸。而逃进山的乡亲们,能不能在这大雪的天气里求得一条活命,可就全看诸位肯不肯出手帮忙了!咱们八路军的大部队,估摸着半天之内,也就该到何家大集里面来构筑工事、进行战斗前的准备了!也就这一半天的时间,各位掌柜的仔细琢磨琢磨,好生拿定个主意吧!”
  话音落处,一名把守在何财主家门外的武工队员已经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凑到栗子群身边低声说道:“队长,李司令那边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李司令说了,大部队就不进何家大集了,直接在何家大集外面构筑工事。先头部队的同志们随身还都带了些粮食过来,说是凑合着给逃难的乡亲们对付一口。后头大部队也都随身带了粮食……”
  栗子群眉头骤然拧成了个大疙瘩猛地打断了那名武工队员的话头:“大部队从涂家村一路强行军过来,随身还带着粮食?咱们大部队手里,可也没剩下多少粮食了吧?”
  传讯的武工队员重重地点了点头,应声答道:“估摸着是兜底全拿出来了?方才我大概瞅了一眼,先头部队的同志在身上背着的粮食,差不离全都是正经的干粮,可他们自个儿带着吃的……是麦麸掺野菜的饼子。”
  栗子群毫不迟疑地率领着几名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抬腿朝着大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方才咱们武工队的同志进何家大集的时候,听刚到何家大集的逃难乡亲说,宫南县武工队就在他们身后七八十里地的位置挡着鬼子呢。宫南县武工队的家底子原本就薄,跟鬼子硬碰硬厮拼到现在,怕是老早就快打得没弹药了!有田,你马上组织二十个同志朝宫南县方向迎过去,接应一下严大河他们!”
  钟有田利落地答应一声,才刚跑出去几步,栗子群却又在钟有田身后急声叫道:“有田,这时候也都顾不上节省家当了——你叫苟大却和万一响带上机枪过去增援,子弹也多带上些!再把韦正光也带上,后撤的时候,他手里的炸药和地雷肯定能派上用场!跟韦正光说明白了——从三岔湾鬼子炮楼捞来的鬼子地雷全用光了都不要紧,有人在,家伙什啥时候我都能给他补上!”
  眼瞅着钟有田领命而去,栗子群却又再次朝聚拢在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说道:“再去几个精细些的,想法子筹集些劈柴、大锅,就在何家大集通往进山方向的路口支起锅灶熬汤!也都不拘是粮食、野菜,能找到的、能下口的都熬上。组织先进了何家大集的逃难乡亲,这就朝着山里撤。进山之前喝一口热汤水,多少也能顶一会儿……”
  “那进山后怎么办?就靠着一口汤水,熬不住半天可就……”
  “先顾眼前吧!告
  诉大家伙儿,身上带着的干粮全都掏干净,给逃难的乡亲们分分!”
  “那能有多少啊?咱们武工队加上先头部队的人马,身上能带着的干粮加起来烧汤,估摸着都不够给逃难的乡亲一人一口……”
  “眼下这场面……能救一个算一个!执行吧!其他的同志都分散开来,在逃难的乡亲中寻着各村主事的人物,按村把逃难的乡亲拢到一块儿,不能叫大家伙一盘散沙似的乱撞,撤退的时候要是乱了营,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眼瞅着栗子群一边朝武工队员们下达着命令,一边大步走出了何家宅子的大门,聚拢在何财主家宅院中的各家商铺掌柜面面相觑地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拥到了傻愣愣站在正屋门前的何财主面前,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何老爷,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您可得给拿个主意呀?”
  “真要在何家大集打起来……咱们那点家当……何老爷,咱们是不是得先想法子,把各家的家当藏起来呀?”
  “藏什么藏呀?你家开的是绸布店,就算把绸布都藏夹壁墙里面,那一颗炮弹下来,隔着墙都把你那绸布给烤焦了!”
  “说得可也是……你怎么知道我家铺面里有夹壁墙的?”
  “废话!你家那夹壁墙有一面就贴着我家库房呐!大半夜你在夹壁墙里倒腾你那点存货,闹出来的动静我听得真真的……”
  “那要不……趁着日本人还没来,咱们跑吧?我这就回去套车,能搬运走多少算多少?虽说免不得要赔,可总比血本无归的要好啊……”
  何财主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朝围拢到自己面前的各家铺面掌柜摇了摇头:“我说各位掌柜的,你们也都甭瞧着我说话了。到如今,我可也是啥主意都没有!我这儿给大家伙放个话,租了我何家产业当铺面的,今年的租金免了,自当我何家跟诸位结个空口善缘。想走的赶紧走,可我估摸着何家大集周遭,早都叫日本人给围了。八路军不朝着咱们下狠手,日本人会不会下狠手……我不敢说,各位就各自凭造化吧!走得了的是命大,走不了的也别怨自家倒霉!想藏家当的,这会儿可也得赶紧动手。在要是晚了……哪怕是八路军不管你们私底下动的那些手脚,已经饿疯了心的那些逃难的乡亲,怕也得……”
  眼瞅着何财主倒背了双手,扭头朝着后院走去,几个平日里与何财主还算是打过交道的商铺掌柜,顿时急叫着朝何财主追了过去:“何老爷,那您呐?您拿的什么主意啊?”
  何财主惨笑着回过了头,低声应道:“这何家大集……是我老何家的命根子!祖宗基业,这说话就要在我手里断了啊……我也不想啥往后的日子了,一会儿我就开仓放粮,把家当也全都拿出去给八路军救济乡亲。左右是个破家的下场,那还不如在十里八乡的乡亲嘴里得着一句好话!哪怕死后去见何家列祖列宗,脸上总还能有人帮衬着贴金啊……” 抗命2_第七十六章 人心各异   如同一条在漫天大雪中翻卷而出的巨龙,从涂家村方向的山林中骤然冒出来的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独立团踏着厚厚的积雪,飞快地开进到了何家大集外围。伴随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李家顺一声令下,以强行军方式赶赴何家大集的队列骤然停顿下来。其中大部分八路军战士就在风雪中原地坐下休息,而少部分八路军战士则是飞快地冲进了何家大集,分头在何家大集各处住家、商铺门前扯着沙哑的嗓门吆喝起来:“老乡,家里有干农活儿的家什吗?”
  “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借您家里铁锹使使?你们放心,咱们八路军有纪律,借了老乡的东西一定归还。要是有不小心损坏了的,一定照价赔偿!”
  “大兄弟,家里有闲着不用的旧家什、破箱子没有?能给了咱们八路军修筑工事用不?要不乐意白给,那……咱用粮食换也成啊?”
  在各种粗细不一的沙哑嗓门吆喝之下,有那胆大些、还开着半扇门户观望街面动静的住家,一边犹犹豫豫地从自家寻了些轻易不用的铁锹、锄头递给迎门讨借的八路军战士,一边却是小心翼翼地绕着圈子开口询问:“这位……小老总,你们这是要……修壕沟、跟日本人厮拼呐?”
  用力挺直了腰杆,那看着最多十三四岁年纪的八路军战士很是带着几分利落的劲头,干干脆脆地开口应道:“您说的没错呐!这临近几个县、小两万乡亲都叫鬼子逼到了何家大集,咱们八路军就是要在何家大集挡住鬼子,好给乡亲们争取些安全撤退的时间!”
  “哎呀……跟日本人厮拼?你们八路军有多少人枪啊?你们……拼得过日本人吗?”
  “打仗可不光是凭着人多、枪多!咱们八路军里面,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同志,一个能拼十个小鬼子!大爷大娘,说不定这一两天的,我们就得跟鬼子硬碰硬地厮拼起来了!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家当,跟着逃难的乡亲们一起朝山里撤吧?等打完了这一仗,你们再回来!”
  “撤?哦……就是逃难吧?可这大冷的天儿……咱这几辈子人攒下的家当……这位小老总,我这儿有一份心意,您先收下……”
  “哎呀……我们八路军可不兴这个!您别朝我口袋里塞这好些铜钱了,我要是收了,那可就是犯了八路军的纪律,回去要受处分的!大爷大娘,您是有话要问我不是?”
  “小老总,你们八路军的这规矩可真是……那我借问一声——咱们这何家大集,是不是就……保不住了?”
  “我们部队上的首长说过,家当砸了还能再挣,只要咱们心里头能存住了那股跟小鬼子厮拼到底的劲头,这何家大集,往后一定还能建起来,没准还能比如今建得更好呐!大爷大娘,我这儿还有任务,先走一步了!敬礼!”
  看着那只有十三四岁的八路军战士朝着自己敬礼之后,抱着刚借到手的铁锹扭头就跑,站在门口的住家夫妇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这可怜的……才多大就扛枪吃粮了呀……”
  差不多只用了不出一壶茶的工夫,偌大的何家大集中能寻着的干农活的家什,已经被八路军战士借了个精光,有些家里甚至还将一些破桌子、烂门板之类的东西送给了八路军。沿街的商铺和住家,几乎全都开了门户,用带着几分惊讶与疑惑的目光看着在大街上来回奔忙着的八路军战士
  ,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低低的议论声:“这是……当真要拉开架势跟日本人厮拼呐?”
  “难说啊!当初民国那些个当兵的,不也是从各处拉壮丁出去修战壕、建碉楼?可到了末了,差不离是一枪没放就跑了个精光呐!”
  “我瞧着可也像!这上门讨物件、借家什的八路军当兵的,一个个脸上全都是带着笑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立马就要豁出去跟日本人玩儿命的架势呀?”
  “冯掌柜的,您心里头倒是拿稳了主意没有?咱们这几家铺面可都是卖各样山货、皮货的,平日里定价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现如今……大家伙可都等着您说话呢?”
  “我能有啥主意?方才在何老爷家里,大家伙可也都听见了,八路军都说这何家大集保不住!可要是咱们也朝着山里跑,这家当……我可也真是拿不准这主意了!要不……再等等、看看吧?说不准,这些八路军也就是在何家大集外面拉开个架势、做做样子?只要他们不当真跟日本人厮拼,没准咱们何家大集,真就能再躲过去一次?”
  与何家大集中那些尚且在迟疑、观望的商铺、住家相比,在何家大集外面雪地中休息的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进入何家大集借用工具的八路军战士扛着大把的家什回返大队之后,与先一步进入何家大集的栗子群取得了联系的李家顺一声令下,刚刚休息了一会儿工夫的八路军战士立刻站起了身子,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朝何家大集进发。
  毫无例外,每一名战士在经过何家大集寨门口刚刚垒砌的锅灶时,都会解下身上背着的粮食口袋和揣在各自怀中的一块麦麸饼子,交到等候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手中,这才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而在何家大集的寨门旁,已经聚拢起来的一些难民在自己村中主事人物的带领下,沉默着走到了刚刚冒起热气的锅灶旁,等待着即将熬好的那口热汤水。有两个丁点大的孩子挨不住饥饿,尖细着嗓门哭叫起来,叫人听了一阵阵心头发酸。
  或许是看着那几个丁点大的孩子着实饿得可怜,一名颇有些上了年岁的八路军战士犹豫了片刻,飞快地将自己身上背着的粮食和一块麦麸饼子搁在了锅灶旁候着的武工队员手中,捏着从自己怀里摸出来的又一块麦麸饼子凑到了两个尖声哭泣的孩子面前。
  将捏在手中的麦麸饼子一分为二,那颇有些上了年岁的八路军战士脸上带着微笑,将撕成了两半的麦麸饼子递到了两个尖声哭泣的孩子手中,再朝着那领着两个孩子的妇人笑着点了点头,方才大步追上了队伍。
  目睹了这一幕的一名扛着机枪的八路军战士,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将背在了自己身上的粮食口袋搁在了武工队员手中,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麦麸饼子,塞进了另一名武工队员的手里:“老哑巴还是这毛病,就见不得有嫩娃娃饿得哭闹!这下子好,自己丁点吃食都不剩下了,空着肚子打三天吧!”
  接过了那块巴掌大的麦麸饼子,站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显然也知道老哑巴的故事,叹息着摇了摇头:“有啥法子呢?老哑巴四十上头才得了个儿子,养到五岁上又遇上了灾年。为了给儿子偷一口吃食,生生叫财主逮住割了舌头,儿子也活活饿死了……”
  朝前紧跑了几步,目睹了老哑巴将身上所有吃得都掏了个一干二净
  的八路军战士追上了老哑巴,从自己怀中摸出了自己仅剩的那块麦麸饼子一撕两半,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半塞给了老哑巴:“天寒地冻、肚里没食,你这是打算还没跟鬼子厮拼,自己就先饿死?”
  老哑巴也不与那名八路军战士推让,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麦麸饼子塞到了自己怀里,这才伸手朝着那名八路军战士飞快地比画起来。
  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扛着一挺机枪的八路军战士大步朝前走去:“瞎比画个啥?等跟鬼子打起来了,你可千万跟紧了我!我这机枪可缺不了你这副射手!”
  眼看着老哑巴与那名扛着机枪的八路军战士大步朝着何家大集走去,扎堆聚拢在锅灶旁的难民之中主事的人物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守在锅灶旁不断用大勺搅和着锅中杂粮汤的武工队员问道:“这位……老总,瞧着方才那位老总……可是把身上自个儿吃的干粮,都赏了我村里两个嫩娃娃了?”
  用力搅和着已经快要沸腾的杂粮汤,守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一边眯着眼睛闪躲着扑面而来的蒸汽,一边大声朝着那难民之中的主事人物答非所问般地应道:“老乡,咱们队伍上不兴叫老总,都叫同志。要是您觉着不顺口,那您瞅着岁数,叫我个大侄子都成呐!老乡,你们是从哪个县过来的呀?”
  “这可是不敢呐……同……同志,我们是从宫南县逃难过来的。这一路上几天几夜,可是把人给累毁了、冻惨了呀……”
  “宫南县过来的?宫南县武工队,这会儿怕是还在跟鬼子厮拼呐?”
  “同志,您说的是严大河严队长吧?那个是个实诚汉子,当初答应过咱们的,有鬼子来了,他给大家伙殿后,可当真是说到做到了呀!就昨天下半晌的时候,我还能听见身后严队长带人跟鬼子厮拼的枪声炮响。只是……且战且走的打了几天几夜,怕是严队长也都快打脱力了?那枪炮声都稀稀拉拉的了……”
  “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咱们大部队已经派人过去增援严队长了,一定要替乡亲们抢出撤退的时间来!老乡,一会儿招呼着您村里人,一人喝一碗杂粮汤暖暖肚子,再领上些干粮,这就朝着山里涂家村的方向走吧!一路上都有涂家村里的乡亲们引路,错不了道路的!”
  “这敢情好……只是这粮食,都是各位老总……各位同志,从自家嘴里省出来的?那他们可咋办?”
  “咱们八路军,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就是饿几天肚子吗?这都不算事儿!您只管照应好您这一村老小就成!”
  挥动着手中大勺搅了搅沸腾的杂粮汤,再小心地从灶旁搁着的土陶罐子里抓了把咸盐洒进了锅里,那守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朝着站在自己身边那难民中的主事人物一伸手:“大爷,您拿个碗来?”
  那难民中的主事人物忙不迭地从身边的难民手中取过了个粗瓷大碗,一边帮着武工队员分发刚熬好的杂粮汤,一边却是紧锁着眉头琢磨着。当满满一锅杂粮汤都叫分发了个干净时,那始终站在锅灶旁帮忙的难民中的主事人物狠狠一跺脚,扬声朝着正捧着杂粮汤蹲在路边难民们叫道:“牛角村的,都听我说一句——壮棒汉子喝完了这碗粮食汤,全都回头帮着八路军挖壕沟去!人家八路豁出去性命替咱们挡灾驱祸,咱们也不能装!打仗咱不成,可力气咱不缺,都豁出去了哇!” 抗命2_第七十七章 众志成城(上)   顶着手指头大小的雪团子,何家大集寨墙外几百米处,操着各样工具的八路军战士与自发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在冻得铁硬的土地上挖开了战壕。
  古往今来守城防御作战,背城而战的一方总是要占些便宜。尤其是在枪炮还没发明的冷兵器时代,背城列阵、依托着城墙上弓矢远射作战的悍卒,几乎可以抵御数倍于己的攻城军伍。
  扭头看了看身后几乎要被漫天大雪遮挡起来的何家大集寨墙,牛角村中主事的牛老汉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朝着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用力挥舞着镐头的钟有田叫道:“老总……同志,这么干怕是不成啊?大冷的天气,又下了好几天大雪,这地早就冻得瓷实了!咱们豁出去在这儿刨了半天,也就刨出来几个鸡窝窝大的坑洞,压根儿都藏不住人呐!得想个别的辄才行呢!”
  同样大口喘着粗气,已经累出了一身热汗的钟有田才刚停下手里的镐头,立马便叫从领子里灌进去的冷风吹了个激灵:“牛大爷,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原本就不宜动土。可鬼子说话就要打过来了,不赶紧修好战壕,鬼子的炮火一顿盖过来,有多少人也得给砸里边!只能是豁出去、飙着劲儿干了!”
  环顾着身侧周遭玩命地在冻土上挖掘战壕的八路军战士与牛角村的那些壮棒汉子,牛老汉很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咱们人太少,要不……老汉我倒是还能有个笨法子,说不定能叫挖沟这活儿轻省些,也能干出来活儿?”
  钟有田瞪大了眼睛,一边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袍,一边扯开了嗓门在风雪中叫道:“牛大爷,您老有啥法子?赶紧说说看?”
  回手一指身后何家大集的方向,牛老汉也是大声喊道:“要是还能有几千壮棒汉子,也都不必他们挤在这块儿帮忙,反正也施展不开……叫他们去何家大集后头的临近的山林里砍柴去。也不拘是啥样的柴火,堆积起来烧!把冻土给烤化了,咱们挖起来就轻省多了!”
  钟有田眼睛骤然一亮,却又立刻黯然摇了摇头:“牛大爷,咱们哪来这么多人手啊……再说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没有山一样的柴火,压根儿也烤不化这冻土……”
  牛老汉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些不断顺着大路跌撞着走近了何家大集的难民,猛地将手中的铁锹朝地上一摔:“甭管咋说,我去试试再说!”
  裹紧了身上的破旧棉袍,须发皆白的牛老汉几乎是被狂风推送着,一路小跑地撞进了何家大集,堵在何家大集的寨门口,扬声朝着陆续走近了何家大集的难民们叫嚷起来:“我是宫南县牛角村的牛老汉,有相熟的乡亲站一步,听我牛老汉一句话啊!”
  连喊了好几遍,已经走得筋疲力尽的逃难人群中,总算有个同样上了些年纪的老人在牛老汉身边停下了脚步,沙哑着嗓门朝牛老汉叫道:“老汉,你们村也叫鬼子祸害了?你咋还在这何家大集里待着呢?再又一半天的工夫,怕是鬼子就要杀过来了啊!你还不领着你村里人赶紧走?”
  牛老汉定睛看了看那接应自己话茬儿的老人,一把扶住了那走得筋疲力尽、一副摇摇欲坠模样的老人:“你们大杨村也……”
  那走得筋疲力尽的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艰难地回头指了指陆续走进了何家大集的难民:“不光是我们打大杨村,三水庄、小豆岭,还有小豆岭下的藤匠村,也都遭了小鬼子的
  祸害。老哥,咱们这几个村子,这回可算是伤了人丁根本了!一路上走下来,冻死、饿死的就有小一百号。还有二十几个走散了的,这大雪的天气,怕是也……”
  牛老汉无奈地叹息一声,急声朝大杨村中主事的那老人叫道:“招呼你村子里的人丁,都走到了何家大集了,那就算是有救了!八路军在何家大集另一头的寨门熬汤、发干粮呐,紧走几步过去喝口热汤水,一条命说不定就算是救下了!”
  大杨村中主事的老人疲惫地点了点头,沙哑着嗓门应道:“这回可也当真亏了那些八路了!鬼子赶着几十个村子里的乡亲朝清乐县方向跑,腿脚慢些的就是个死啊……这要不是咱宫南县那位八路军的严队长,领着他手底下的人马拼死在咱们后头拦住鬼子,怕是咱们这几个村……就活不下几口子人咧!”
  牛老汉伸手一指何家大集外风雪中拼命挖掘战壕的八路军战士,干涩着嗓门应道:“眼下那些跟严队长一路的八路军,正忙着在外边挖战壕,打算跟追过来的鬼子硬顶厮拼呐!他们人手少,这地也叫大雪天冻得瓷实,压根儿都挖不动!不怕明白话告诉你,我在那八路军面前夸下了口,要帮着他们招揽些壮棒汉子,去何家大集后边的山林里砍柴烧地。眼下我牛角村里壮棒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给八路军帮忙,你大杨村里咋说?你给句痛快话?”
  大杨村中主事的老人只是略一踌躇,已经猛地转过了身子,扬声朝着身后缓缓通过的难民叫喊起来:“去几个腿脚快些的,请了三水庄、小豆岭和藤匠村里主事的过来说话!大杨村里过了十五、没到六十的男丁,都拢过来!手里有砍柴的家伙什的都带上,寻不着家伙什的,上何家大集里寻亲访友借去!”
  耳听着大杨村中主事的老人大声吆喝,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顿时凑到了老人身边:“三舅爷爷,这档口寻人砍柴做啥呢?是要生火做饭呐?”
  狠狠一巴掌拍在了那半大小子的头顶,大杨村中主事的老人大声喝道:“都啥时候了?就知道个吃!人家八路豁出命去护着咱们,咱们可也不能吃干抹净了扭头就走!打仗帮不上忙,出把子力气,咱不能落在人后!老二家的,聚拢起来的男丁你领着去砍柴、搬运,你家媳妇也是个利落能干的,叫他管束上村子里的老小妇孺,脚下不停地过了何家大集,到何家大集那头的寨门外边,听八路军调派吆喝!”
  伴随着站在何家大集寨门口的各村主事人物越来越多,逐渐聚拢到了何家大集中的难民中,越来越多的壮棒汉子被吆喝着集中到了一起,在何家大集另一端的寨门口喝过了一碗稀薄的杂粮汤之后,攥着各式各样能砍柴的家伙什冲进了临近何家大集的山林中。
  天寒地冻,不少枯死的树木都已经冻得快要断裂开来。蜂拥而至的壮棒汉子们往往只是挥动了斧头劈砍几下,那些枯死的树木便轰然倒下。每当一棵枯树倒下之后,早已经候在一旁、做惯了山间活计的半大小子们立马一拥而上,用手中的柴刀飞快地砍掉了枯树上横生的枝杈,再将砍好的柴火捆扎起来,拖拽着送到了大路旁堆积起来。
  虽说运输柴火的大车并没几架,可借助着这厚厚的大雪覆盖了大地的便利,藤匠村里的那些编制藤器的工匠用树林间寻找到的干枯藤条和胳膊粗的树枝编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
  雪爬犁。也都不肖花费多大的气力,两个壮棒汉子就能拖着满载柴火的雪爬犁跑得飞快!
  而在那些同样穿过了何家大集的妇孺之中,一些木箱或是木板之类的物件,也全都被卸到了道路旁,再用腾空的大车或是推车送去了正在挖掘战壕的位置。负责接引逃难乡亲的涂家村中村民站在风雪之中的道路旁,一个个扯着嗓门喊得声嘶力竭:“都跟着指出来的道路方向走!隔开二里地就有人站在道边指路,分到手的粮食先甭着急吃,隔开二十里就有支起来的汤锅,搁了盐的杂粮野菜汤,见人就有一碗呐!”
  “都相互帮衬着点儿!老人孩子裹在人堆里走,身子骨弱的轮换着坐上大车!都撑着走到这儿了,再多加些小心,可别再出啥娄子啊!”
  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雪水,站在路边一字排开的大灶旁、照应着往来逃难乡亲的栗子群,看了看大路上逐渐变得泾渭分明的两股人流,很有些担忧地长长地喷了口粗气,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李家顺哑着嗓门说道:“这回这场面,可算是耍弄大发了!小两万人在这大雪天里来来去去的……差不多能有两个师的人马了啊!都不说旁的,一人喝口水,那都能喝干了一条河!司令员,咱们大部队背来的这点粮食,怕是今天下半晌就能耗光了啊?剩下逃难来了何家大集的乡亲可咋办?”
  李家顺扭头看了看沿着路边一字排开的几十口大锅,也是眉头紧锁,无奈地叹了口气:“大部队在涂家村存着的那点家底子一点儿不剩,全都搬运来了。连涂家村里的乡亲们,也都把自家的口粮匀了出来,各样能吃的干野菜和盐,也全都在运到这儿了!实在不成的话……”
  眼瞅着李家顺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何家大集,栗子群咬了咬牙,狠狠地低声叫道:“司令员,这事儿你别管,交给我来操持吧!明明家里都有存粮,可就是能咬牙瞧着乡亲饿死……这样的买卖人家,怎么说也得算是奸商了!收拾了他们,咱不亏心!”
  李家顺横了脸上带着一丝狠戾之气的栗子群一眼,低声喝道:“咱们来冀南地面上的时候,上级领导可是明确地交代过的,一定要团结各方面的抗日力量,争取更多的人加入到抗日斗争中来!有些简单粗暴的法子,咱们不能用!”
  “可眼前这些乡亲,就不是咱们应该团结的抗日力量?眼瞅着他们饿死、冻死……司令员,咱们要团结的,可是大多数的抗日力量啊!眼前这些乡亲们,难道就不是大多数?”
  “……道理我不比你懂?可是……老栗子,你跟我这就再进何家大集,咱们再去寻何家大集里那些商户做做工作,争取……”
  话音未落,何家大集寨门方向往来的人流却是骤然一乱,几辆大车飞快地从两股人流让出的道路中飞奔而来,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便冲到了李家顺与栗子群面前。
  从打头的大车上猛地跳了下来,接连在雪地上打了好几个趔趄的何财主几乎都没等站稳身子,已经急匆匆地朝着李家顺与栗子群叫道:“李司令、栗队长,我何家的粮仓里,不拘种类的、拢共也就剩下两三千斤粮食了!我待会儿再多跑两趟,全都给送到这儿来……”
  不等何财主把话说完,李家顺已经朝前跨了一大步,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何财主的巴掌:“何老爷……老何,你这可是给乡亲们帮了大忙了啊!” 抗命2_第七十八章 众志成城(下)   就像是一头在冬眠时被惊醒的巨熊般,在何财主将自家粮食全都搬运到了何家大集外给难民食用之后,原本充斥着观望与犹豫情绪的何家大集之中,渐渐有了些不一样的动静。
  首先有了动作的是何家大集里的那二十几家粮食铺面。也不知道是哪家粮食铺面起的头儿,原本挂在门板上的那块“今日无粮”的老榆木水牌悄没声地不见了影子,紧接着便是粮食铺子里原本趴在门板后观望动静的掌柜、伙计一齐动手,三两下便将上了三道门闩的铺面板子摘了下来。
  也都不避讳街道上往来的难民,更顾不上从平日里藏粮食的窄小暗门中重新把粮食从夹壁墙里搬运出来。粮食铺面里的掌柜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便伸手指向了一面结结实实的青砖山墙,话音里带着痛彻心扉的意思大吼一声:“砸!”
  得了掌柜的一声吩咐,粮食铺面里的伙计顿时抱起了平日里挑粮食的圆木杠子,如同古时候打仗时用撞角大木攻城一般,三两下便将那结实的青砖山墙砸了个老大的窟窿,顿时便露出了藏在夹壁墙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粮食口袋。
  不论种类、不拘好歹,所有的粮食全都被送到了何家大集外顺着大路摆开的锅灶旁。何家大集里的几家酒楼、饭馆中的大师傅也不知啥时候凑到了那些锅灶旁,熟门熟路地将从各自铺面中搬运来的烹饪家什铺放开来。
  都到了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啥色香味之类的讲究也都顾不上提了。也甭管是平日里见着酒楼掌柜都能鼻孔朝天、耍一把子小威风的大师傅,还是在灶下烧火、偶尔想抬头偷学大师傅炒菜手艺,就得挨大勺敲打的小徒弟,全都是豁出去了全部的力气、本事,把那些能做成干粮的粮食飞快地收拾出来,再一筐筐地叫人搬运到大路旁,分发给那些缓慢前行的难民。
  南杂铺子里各样杂物多,这时候也都不拘样式地搬运了出来。几个平日里在南杂行当中能说话主事的掌柜扎堆略一商量,顿时便拿捏出了个调配各样物件的章程。急就章拿了个白铁皮的水壶敲漏了底子当大喇嘛,招呼个嗓门大的伙计蹦上一张八仙桌,扯开了嗓门吆喝支派起来:“咸盐、荤油朝大路旁边搭起来的锅灶送!洋火十个人发一盒,红糖、洋糖、干果、山货也都是十个人一把!可都别着急慌忙着朝嘴里搁,那玩意儿节骨眼上可是能吊命的……”
  原本就在何家大集当街戳着的几家成衣铺子,这时候也都顾不上心疼自个儿那点家底子了。上好的绸布、棉布一匹匹搬运出来,见了衣裳单薄些的就撕扯一块,当了披风给人裹在身上。客栈里面的褥子、被子也都打了捆儿,见着老弱妇孺就塞上一捆。十冬腊月的天气里,有这么床带了棉花的玩意儿裹在身上,那就是多了条命!
  沸反盈天的场面之中,穿过了何家大集运送到地头的各样柴火也都堆积起来。从南杂铺子里寻来的洋油朝着柴火上头一泼,一根洋火点燃的麦草捆子朝上边一扔,顿时便能见着红彤彤的火苗子朝外直冒。再叫那呼啸而来的老北风使劲一吹,几乎都见不着一点儿黑烟冒起,站在火堆旁边十来步远近的人,都能觉着那火苗子烤得人脸上发疼!
  牛老汉拿手遮挡着面孔,瞪圆了眼睛盯着被熊熊燃烧的火堆烤得逐渐变了颜色的土地。每当有一处火堆附近的泥土被烤得成了暗褐色的模样,牛老汉便会招呼着牛角村里的壮棒汉子迅速用积雪扑灭了火堆,玩儿命地趁着土地被烤化了的短暂时间,在地上刨出个一人深浅的大坑,再将那些刨开的大坑逐渐挖掘得
  连接成壕沟的模样。
  何家大集中住家搬运不走的粗笨家具,也都叫搬运到了刚刚挖掘成形的壕沟旁旁。不拘土石地装满了那些柜子、箱子之后,横搭竖砌地垒成了地堡,外边再用泥沙、积雪筑紧拍实,在寒风中冻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拿刀子都戳不进地堡那冻得铁硬的冰雪胸墙!
  眼瞅着天色渐渐变黑,何家大集外围的战壕、工事也已经逐渐成型。累得筋疲力尽的八路军战士与参与构筑工事的壮棒汉子们一边轮班吃喝着从何家大集里送来的杂粮汤和干粮,一边将挖掘出来的土石远远地抛到了壕沟的后方,几乎没有在地面上形成任何的较高的堆积。
  累了一天的牛老汉抽出了腰后别着的旱烟管,颤巍巍跌坐到了一座刚垒好的地堡前,红着眼睛推开了钟有田送到自己眼前的一碗杂粮汤,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家伙……总算是抢着时辰,把这壕沟给挖出来了!这哪怕是咱牛角村春耕抢农时,可都没这么累过呀……”
  同样累得筋疲力尽的钟有田用手拢成了个圆筒,小心翼翼地划着了洋火,替牛老汉点燃了旱烟锅子里发黑的烟末子,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也幸亏有这么多乡亲来帮忙啊!都是干庄稼活儿的好把式,好几千人一块儿动手,这才一天不到的工夫,已经把里外三层的战壕、工事都给拾掇得个差不多了!等得这大雪再下个一夜,明天这工事里藏着的人只要不露头,隔远了压根儿都瞧不见人在哪儿,打起来能占不少便宜呢!”
  牛老汉疲惫地嘬了几口旱烟,伸着旱烟管指了指那些在战壕后方被八路军战士刻意推平、已经快要被大雪完全遮盖起来的浮土:“干啥要把土都扬到壕沟后头呢?还专门花费力气把那些个小土堆都推平?是有啥行伍上的讲究?”
  “这就是咱们八路军打多了仗琢磨出来的路数。真要是叫鬼子冲进了战壕,战壕后边土堆子可就成了鬼子的掩体,到时候咱们在第二道战壕里跟鬼子对拼,那可就得吃亏了!”
  “那为啥……你们这壕沟挖得曲里拐弯的?这可跟咱们种庄稼讲究的横平竖直,全然不一样啊?”
  “牛大爷,这战壕可千万不能挖成直通通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模样啊!要不然一颗炮弹落进战壕里,那弹片能顺着战壕飞出去老远,一家伙就能炸死、炸伤不少人呢!”
  “哦……瞧着你们那些八路军的娃娃,在壕沟墙上掏出来一个个刚刚能藏进去个人的窟窿,也是为了防住鬼子打炮吧?”
  “您老说的是!鬼子打仗从来就是三板斧的路数,先是大炮、小炮盖着顶的炸,等炸得咱们的阵地上都没了动静了,鬼子的炮火一停、鬼子步兵就嗷嗷叫唤着朝上冲了!要是撞见了积年打仗的老鬼子,那就更贼精了——炮弹都还没停,他们就敢踩着炮弹的炸点朝咱们阵地上摸!咱们以前可是吃过这种亏的……”
  “后生,老汉我活到这把年纪,这刀兵见仗的事儿,我倒是也见过几回!我记得那还是民国初年,有两股绺子也是在这大雪的天气交兵见仗。其中一股绺子,半夜的时候在两军阵前的山坡地上浇了水,第二天见仗的时候,对面冲阵的绺子根本就站不住脚,摔得七荤八素的,占了守势的那股绺子,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浇水?这大冷的天气,雪地上浇了水,不出一壶茶的工夫就能上冻!到时候再叫雪一盖……鬼子朝着咱们阵地上冲锋的时候,那可就够他们喝一壶的!牛大爷,您说的这法子,一定能成,我这就招呼着大家伙照您的法子办!”
  “后生,这一仗打完了,咱们村子里的乡亲,也就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了吧?”
  “牛大爷,这一仗打完了,乡亲们应该能安全了!等咱们把鬼子打出了中国,乡亲们就真正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那就成啊……老汉我快七十了,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真是……盼呐……”
  “快了!牛大爷,只要咱们革命成功了,到时候……”
  话说半截,钟有田却瞟见坐在自己身边的牛老汉手中捏着的旱烟管猛地掉落在了雪地上,一双手也僵硬地耷拉下来。
  钟有田忙不迭地翻身扑到了牛老汉身前,一边扶住了牛老汉朝着一旁歪倒下去的身子,一边撕裂着嗓门叫喊起来:“来人呐!快来人……”
  叫喊声中,钟有田一把抓过了搁在牛老汉身边的拿碗杂粮汤,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将那碗杂粮汤凑到了牛老汉紧闭着的嘴唇旁,直朝着牛老汉嘴里灌去:“牛大爷,你喝口汤……肚里有了热乎汤水,再寻个暖和地方睡一觉,一定能缓过来啊……牛大爷啊……”
  耳听着钟有田那明显带着惊惶的叫喊声,最先抢到了钟有田身边的孟满仓只一看牛老汉那冻得青紫的面孔,顿时便颓然低下了头,哑着嗓门朝钟有田闷声叫道:“有田……牛大爷怕是……已经走了……”
  钟有田猛地扭过了头,赤红着眼睛朝孟满仓吼叫起来:“你他妈的放屁!刚才牛大爷还跟我唠嗑呢!他说等打完了这一仗,牛角村的乡亲就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了!我还跟牛大爷说,等咱们革命成功了……成功了……”
  像是喉头被骤然堵住,钟有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豆大的泪珠却是从眼中夺眶而出,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转眼便被冻成了一个个豆粒大的病疙瘩……
  同样听见了钟有田那惊惶的叫喊声,几个牛角村中的村民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着牛老汉那被冻得青紫的面孔,一个看着才四五八岁的半大小子顿时哭出了声:“叔爷爷……叔爷爷呀……,我不该吃了你的粮食呀……这两天两夜,你就喝了一口汤,把粮食都给了村里乡亲呀……”
  赤红了眼睛,站在那半大孩子身边的一条壮棒汉子猛地伸手一抹夺眶而出的泪水,翻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那半大孩子脸上:“哭个啥?哭就能把你叔爷爷哭回来呀?就这么三天的工夫,咱们牛角村里家家都有人没了,这笔账……得要算到鬼子头上!再这么跑下去,那就是个累死、冻死的下场,死都死得憋屈!左右是个死,是个爷们的,操家伙跟鬼子干,死也死个痛快呐!”
  哽咽着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那牛角村中的半大小子倔强地梗起了脖子,朝着蹲在牛老汉身边的钟有田叫道:“长官,我不跑了!给我一支枪吧!我跟着你们,打鬼子!”
  略带着些尖细的叫嚷声中,纷纷围拢过来的各村壮棒汉子,也全都扯开了嗓门吼叫起来:“牛角村的不跑了,就在这儿跟鬼子拼呐!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大杨村就没有货!豁出去了,跟鬼子厮拼呐!”
  “就当这条命早丢了吧!要有能把话传给村里老幼的,劳烦带句话——三水庄二十九号丁壮,一步都不再跑,就死在何家大集!”
  “小豆岭五十二条好汉,死在何家大集咧!”
  “藤匠村……”
  “磨眼集……”
  “豆腐营子……”
  “……咱们一步都不跑了,就死在何家大集咧!”
  (未完待续) 抗命3_第一章 政工干部(上)   大雪飞扬,又是一夜。当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时,何家大集外的阵地,已经被大雪覆盖起来。哪怕是端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也只能看出来些大致的沟壑轮廓。就连那些用粗笨家具装上土石构筑的低矮地堡,瞧上去也都像是一个个被大雪覆盖的土堆子,压根看不出那地堡中藏着枕戈待旦的八路军战士。
  披着一条白绸子的披风、趴在阵地最前沿壕沟中的栗子群端着望远镜,看着大路上逐渐稀疏起来的逃难乡亲,哆嗦着朝趴在自己身边的李家顺低声说道:“李司令,瞧着这架势,怕是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见着殿后的宫南县武工队了吧?打接应的人马够不够啊?要不……还是我带人上去吧。反正支援严大河的人马,原本也是我清乐县武工队的同志。我去接应,应当应分啊!”
  同样抓着个望远镜看着大路上渐渐稀疏的逃难乡亲,冻得面色青紫的李家顺也是颤抖着嗓门应道:“离了你个老栗子,老子这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就打不成仗、开不了张了?打接应的人马昨天半夜就派出去了,带队的也是老部队里排得上号的人物!”
  “老部队里排得上号的人物?是敌工科的那几个老油子,还是你警卫排的那几头下山虎?”
  “都不是!我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上级给咱们敌后作战的各个部队都派了一批政工干部过来,个顶个的可都是好手啊!”
  “政工干部?那不是做思想宣传工作的吗?打仗也能成?”
  “还真叫你说着了!上级派下来的这批政工干部,差不多都是各地自动奔赴延安的学生训练出来的,不但有学问、有见识,打仗的本事也都是磨炼过的!我没见过的且不说,就咱们冀南军分区派过来的这几个,拼刺刀能跟我警卫排里的好手斗个旗鼓相当,枪法也不比敌工科那几个老油子差!”
  “有这样的宝贝人物?那你还舍得派出去带队打接应?咱们老部队里会打仗的人不缺,可识文断字有学问的是真少啊!这样的宝贝……我说李司令,等打完了这一仗,你给我清乐县武工队也派几个过来吧?帮着我调教调教手底下那些皮猴子。”
  “做梦娶媳妇——你尽想好事!上级一共就给咱们冀南军分区派了五个政工干部,你倒好,张嘴就要几个?还说要调教你手底下那些个皮猴子……就你手底下那花样折腾得最多的莫天留,那不就是你生生惯出来的?把天捅个窟窿,你都拿着黏土帮忙遮补。怎么着?这时候想起来要调教了?早干吗去了?”
  “也不能老让天留由着性子来啊!现在他就是一个人,最多领着个沙邦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瞎胡闹。可往后他要是到了挑大梁的时候,再这么着可不成了啊!李司令,甭管怎么说,这一仗打完了,你得给我清乐县武工队派个政工干部来!莫天留是一匹好马,野性、斗性也都被发掘出来了,是该到了给这匹好马上笼头的时候了……”
  话说半截,从远处的大路方向,已经隐隐约
  约地传来了凌乱的枪声。眼看着大路上逃难的乡亲跌撞着加快了奔跑的步伐,李家顺翻手抽出了挎在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用力掰开了冻得有些滞涩的击锤,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鬼子来了,准备战斗!接应组的赶紧上,帮着大路上的乡亲尽快撤进何家大集!”
  伴随着李家顺一声令下,穿着各色棉袍,却都在脑袋上绑了个红布条的二三百名壮棒汉子,从被积雪覆盖的壕沟中一跃而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了大路上,几乎是连背带扛地帮衬着那些跑得精疲力竭的逃难乡亲朝着何家大集方向跑去,口中兀自胡乱叫嚷着:“都甭害怕!我们是牛角村的,帮着八路打鬼子呢!”
  “进了何家大集,找小豆岭主事的贵老叔,他会领着你们去领粮食、衣裳、铺盖!”
  “进了何家大集就踏实了,前头有八路军帮咱们挡着鬼子呢——好几千八路军!小鬼子把咱乡亲祸害到这儿,也就算是到了头儿啦……”
  眼瞅着大路上逃难的乡亲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被扶持着送进了何家大集,李家顺再次扬声叫道:“掩蔽组,上啊!”
  依旧是伴随着李家顺的一声号令,同样是在脑袋上绑了个红布条的百十名壮棒汉子从被积雪覆盖的壕沟中一跃而起,手中或是端着装满了松散积雪的大簸箕,或是舞动着枝丫横生的树杈子,倒退着将方才那些接应组的壮棒汉子在阵地附近留下的脚印遮掩起来,这才顺着大路退回了何家大集。
  满意地看着看不出一点脚印痕迹的雪地,李家顺笑着朝栗子群点了点头:“还是你个老栗子有办法!昨天好几千壮棒汉子都不乐意走,非得留下来跟咱们一块儿打鬼子。要不是你想出来的这分组甄选、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的路数,怕是这好几千乡亲就能把咱们的阵地给暴露个精光!”
  同样从腰间抽出了一直捂在衣裳里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栗子群一边使劲掰开了击锤,一边低声朝李家顺应道:“乡亲们是叫鬼子给祸害苦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这才豁出去了要跟咱们一块儿打鬼子!这股心气咱们不能叫乡亲们泄了,可也不能叫这些个没打过仗的乡亲刚一上手就跟鬼子硬碰硬!能用这种法子让乡亲参与战斗,又能尽量保证乡亲的安全……这路数,当年可是在老根据地的培训班里学来的,你当年不也学过吗?咋,忘了?”
  很有些戏谑地看着栗子群,李家顺低声笑道:“忘啥呀?这还不是你老栗子在清乐县地面上名声大、威望高,连宫南、遂平两县的乡亲,都知道清乐县有个栗队长火烧鬼子粮库、大战泉子沟口,手底下有莫天留、沙邦粹这哼哈二将,还有钟有田、孟满仓这俩护法金刚……当时那场面,你吆喝一声,比我管用!”
  还没等栗子群再次开口说话,远处传来的枪声骤然密集起来,间或夹杂着几乎听不出停顿的机枪扫射声。侧耳聆听着那骤然变得密集的枪声,尤其是在几声手榴弹爆炸的动静之后,李家顺顿时变了
  脸色:“怕是严大河叫鬼子的追兵给黏上了!这撤退时候的三板斧打得这么凶,怕是……”
  话没说完,方才还响成一片的枪声骤然稀疏起来。侧耳细听之下,几乎全都是三八大盖在不紧不慢地射击,还夹杂着日式掷弹筒发射的手榴弹爆炸声,像是定音锤般地响起。
  猛地一拍身前冻得铁硬的雪壳子,栗子群急声低叫起来:“坏了!怕是严大河压根都没子弹了,连苟大却和万一响的机枪也都打空膛了!要是方才严大河那撤退之前的三板斧没能给韦正光争取到埋地雷和炸药的时间,就算他们能撤下来,怕是也得伤筋动骨!李司令,我带几个人去接应……”
  李家顺一把抓住了想要跃出战壕的栗子群,伸手用枪管朝着大路尽头一指:“不用了!严大河他们撤下来了……”
  忙不迭地将望远镜举到了眼前,栗子群看着顺着大路亡命狂奔的十几名武工队员,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就剩下这十几个人了?我看见严大河了……怕是挂彩了,苟大却正背着他跑呢!万一响还在……他娘的,宫南县武工队啊……我就看见三个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宫南县武工队,这一把算是拼光了!连我派出去接应的人马,都只剩下一半了啊……”
  几乎是紧随着那些顺着大路亡命狂奔的武工队员,背上背着个竹筐的韦正光却是一副闲庭信步、不急不缓的从容模样。左手中握着的一支短柄铁铲,更是时不时地在大路上胡乱挖几下,再用脚将刚刚挖好的雪坑胡乱填上,叫人一眼就能看出雪地上留下的挖掘痕迹,显然是作为疑兵之用。
  而在一些被狂奔着的武工队员重重踩下脚印的地方,韦正光却是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子,用手中短柄铁铲横着在脚印旁掏出个小洞,再从竹筐里取出一枚地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个刚挖好的坑洞中。
  虽说韦正光埋雷的手艺熟练,动作也飞快,但毕竟耽误了些时间。几乎就在韦正光在大路上埋下了三枚地雷之后,大路的尽头就出现了几名列成了倒三角阵势的日军士兵,端枪直朝着韦正光猛打起来。
  看也不看自己身边被子弹打得四处飞溅的冰雪碎屑,韦正光佝偻着朝前跨了一大步,堪堪让开了自己刚刚埋好的一枚地雷,这才继续猫着腰顺着大路小跑起来。而在韦正光前方的大路上,肩膀上扛着两挺机枪的万一响猛地朝路边一块巨石后一蹿,劈手从一名抓着步枪跑得精疲力竭的武工队员手中夺过了一支三八大盖,端枪与那几名几乎快要追上了韦正光的日军尖兵对射起来!
  尖厉的枪声之中,一名冲在了最前方的日军尖兵仰天便倒,而另外的两名日军士兵则是忙不迭地朝着路边一闪,依托着路边能够遮掩身形的掩蔽物,半跪着端枪扣动了扳机。
  也许是知道藏在路边石块后的万一响难以被击中,两名蹲踞在路边隐蔽物后的日军士兵,几乎全都在第一时间,将枪口对准了在大路上佝偻着小跑的韦正光…… 抗命3_第二章 政工干部(下)   仿佛是身后也多了双眼睛,韦正光几乎是在两名瞄准了自己的日军尖兵扣动扳机的瞬间,猛地朝着侧前方一个虎扑,就势干脆利落地滚到了路边的一处凹地中。
  压根都没站起身子,韦正光趴在地上用短柄铁铲飞快地挖掘着,不一会儿便在那临近大路的凹地中刨出了个鸡窝大的窟窿。摇晃着肩膀,韦正光从背上背着的竹筐中倒出了一个只有两块豆腐大小的炸药包,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炸药包放进了刚刚挖好的窟窿里、仔细地盖上了刚挖出来的碎石与浮土,这才将一根长长的引线捏在了手中,猛地翻身蹿出了藏身的凹地,横穿过宽阔的大路,再次蹿到了路基下一棵冻得枯死的小树旁……
  接连开了三枪,端枪为韦正光提供掩护火力的万一响显然是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急得连连朝着离自己不远的韦正光吼叫起来。
  依旧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架势,韦正光仔细地将手中紧握着的引线拴在了身边的小树上,这才解下了背在背后的竹筐,将竹筐中垫底搁着的一个粗布口袋摸了出来,划了根洋火点燃之后,顺手将那明显抹过了火药粉末的粗布口袋扔到了大路上。
  虽然风狂雪骤,但那冒着暗黄色火苗的粗布口袋上却始终执拗地翻卷着火焰。不过是一锅烟的工夫过后,被烧得散开了的粗布口袋里冒出了一股股焦黄色的浓烟,让凛冽的寒风吹着,直朝着那两名日军尖兵隐藏着的方向卷了过去。
  不知道韦正光最后扔出去的那粗布口袋里包着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虽然那焦黄色的烟雾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极其稀薄,但那两名身处下风位置上的日军尖兵才刚一闻到那股焦黄颜色的烟雾,顿时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忙不迭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直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伸手提起了空荡荡的竹筐,韦正光小跑着凑到了万一响的身边,帮着万一响扛起了一挺机枪,默不作声地跟在万一响身后,顺着大路朝何家大集方向跑去。
  长长地舒了口气,栗子群无力地松开了举在眼前的望远镜,近乎呻吟地朝同样一脸紧张神色的李家顺叹道:“好悬哪……韦正光连最后那点保命的黄皮子烟都扔出去了。这要是再撤不下来,怕是他就得交待在那儿了……”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李家顺涩声应道:“韦正光手里三样宝贝,地雷、炸药、黄皮子烟,以往撤退殿后,撑死了把他用炸药布置的天女散花拿出来,也就能挡住鬼子追兵了,今天……压箱底的玩意儿都豁出去了,估摸着他们身后追过来的鬼子应该是不少吧?”
  几乎就在李家顺话音刚落时,从大路尽头的方向,一大群戴上了防毒面具的日军士兵,犹如被捅开了马蜂窝的马蜂一般,猛地涌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日军士兵一边用小碎步朝前奔跑着,一边端枪朝着正在亡命狂奔的韦正光与万一响打了个排子枪。伴随着那尖锐的枪声响起,与万一响跑了个并肩的韦正光猛地打了个趔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连扛在肩头的机枪都甩出去老远!
  急匆匆地刹住了脚步,背着一支步枪、肩头还扛着一挺机
  枪的万一响忙不迭地弯腰搀扶起了韦正光,想要扶着韦正光继续朝前奔跑,但韦正光身上显然不止挨了一发子弹,刚被万一响搀扶着勉强站直了身子,却又再次瘫软到了地上……
  万一响急得连连跳脚,一边半跪在地上躲避着雨点般飞来的子弹,一边玩命地拖曳着韦正光朝路边一处洼地方向挪了过去。
  从望远镜中看着这令人心急如焚的一幕,李家顺急得连声厉吼:“这他娘的……都到了家门口了,还他娘的要伤我一员大将!司号员,给老子吹冲锋号,全体上刺刀,把鬼子给我压下去!”
  栗子群一把按住了紧随在李家顺身边的司号员抬起的胳膊,急声朝李家顺吼道:“司令员,大部队不能动!你仔细看看那些鬼子后边!”
  只是挪动着望远镜看了一眼,李家顺顿时一拳砸在了堑壕前冻得很是结实的冰壳子上:“操他娘的小鬼子!我说严大河怎么被打得这么惨……小鬼子都他娘的用上装甲车了!”
  从望远镜里看着两辆并排行驶,几乎要将整个路面都遮盖住的轮式装甲车,栗子群也是急得两眼冒火:“打接应的人马呢?在什么位置?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再撞出去打接应了!要不然那两辆装甲车上的机枪一响,有多少人冲上去都是白白送死啊!”
  话音刚落,距离万一响与韦正光足有四五百米的路边荒地之中,却是猛地蹿出了一个人,抱着一挺机枪直冲着大路上狂奔而去。人离着万一响与韦正光还有老远,手中的机枪却已经响起了那能叫老兵听了都腿软的长点射声音!
  从望远镜里看着那边跑边抱着机枪、接连不断地打着长点射的人影,李家顺急声大叫起来:“是新来的政工干部!这他娘的……瞧着他是那几个政工干部里性子最沉稳的一个,咋听见枪响就玩命啊?这他娘的还是学生出身?”
  同样用望远镜观察着大路上的动静,栗子群眼看着那名抱着机枪的政工干部用长点射打翻了好几个鬼子,也是讶然惊叫起来:“这还是个耍弄机枪的积年好手?抱着歪把子机枪边跑边打,还能有这样的准头?你看他这几个长点射出去,鬼子趴下四五个……这他娘的真是政工干部?”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李家顺紧盯着已经冲到了万一响身边的那个人影,大声回应着栗子群的问话:“没错!这政工干部还是正经的北平燕京大学出身,叫……杨超!”
  在李家顺与栗子群惊异的目光注视之下,抱着一挺机枪的杨超已经冲到了万一响与韦正光身边。猛地朝着路边一趴,杨超从身上挎着的挎包里摸出了几个弹匣扔给了万一响,再回手朝着何家大集的方向一指,这才稳稳地将枪托顶在了肩膀上,瞄准大路上冲过来的那些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在无依托跑动射击中都能有一定的准头,改换成了卧姿射击之后,杨超手中的那挺歪把子机枪打得更是有如神助。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短点射,七八个戴着防毒面具、挺着步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顿时被打得人仰马翻。其他那些原本聚集在大路上,压根都没想过要进行战术规避的日军士兵
  ,也全都飞快地散了开来,为身后两辆并排行驶在大路上的轮式装甲车让开了道路。
  杨超压根儿也不恋战,在打完了一个弹匣之后,抱着枪管还在冒烟的歪把子机枪扭头就跑。而在杨超身后,已经拖曳着韦正光挪出了一段距离的万一响也停下了脚步,咬着牙架起了原本扛在肩头的歪把子机枪,瞄准大路上缓缓驶来的日军轮式装甲车上圆形的机枪塔,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虽说杨超递给万一响的弹匣中装着的并不是机枪专用的重弹,但在万一响操控着机枪、几乎让弹着点集中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之后,日军轮式装甲车上的圆弧形机枪塔顿时被打得凹陷了一大块,被弹开的跳弹更是将一名依傍着轮式装甲车前进的日军士兵打得脑浆迸裂。
  狠狠地喘了口粗气,万一响一边换上了另一个弹匣,一边看着迂回包抄着钻到了自己身边的杨超叫道:“兄弟,你是老部队里的吧?赶紧帮忙把正光哥拖回去,他身上挨了好几枪、血都快流干了,可再耽误不得了!”
  只一看趴在地上、几乎连呼吸都变得细不可察的韦正光,生得眉清目秀、看上去颇有些白面书生模样的杨超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撩起了韦正光腰后的衣服,杨超只是看了一眼韦正光腰背上的几个窟窿,顿时便涩声低叫起来:“怕是麻烦了!子弹从肝部打进去的,就算是立刻手术,怕也是……”
  像是压根儿没听见杨超在说些什么,万一响深深吸了口气,稳稳当当地扣动了扳机,再次将另一辆日军轮式装甲车的圆弧形机枪塔打得火花四溅。几乎就在同时,两辆并排行驶的日军轮式装甲车也都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原本就指向了大路方向的机枪塔微微转动了些方向,两挺车载机枪顿时喷射出了两道长长的火舌。
  一把抓住了万一响的腰带,杨超玩命地将咬着牙与日军机枪对射的万一响拽进了路边的凹地中,瞪圆了眼睛朝兀自要翻身继续与日军机枪对射的万一响吼道:“别犯傻!咱们手里没机枪专用的重弹,拿鬼子的轮式装甲车压根儿没办法!我看见你们方才在路上埋地雷了,一会儿地雷一响,咱们赶紧交替掩护着撤退!”
  倔强地摇了摇头,已经杀得红了眼的万一响嘶哑着嗓子怒吼道:“要走你走!你把正光哥也带走,我跟鬼子拼了!”
  “你一个人能拼几个鬼子?白白送死谁不会!你就是不可惜你自己这条命,也可惜下咱们好不容易才得着的机枪吧?听我的命令,地雷一响,你和我带上伤员、机枪,一起朝何家大集里边撤!”
  话音刚落,并排行驶在大路上的日军轮式装甲车,已经轧上了一枚韦正光埋下的地雷。虽说日式反步兵地雷对机械装备的杀伤力并不算太大,但日军原本就极其脆弱、只能在没有远程反装甲武器的中国耀武扬威的轮式装甲车,顿时便被炸爆了两个轮胎,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洼地中。
  借助着地雷爆炸时升腾而起的烟雾作为掩护,杨超一把将已经全然没了声息的韦正光扛在了肩膀上,再用力一拽万一响的衣裳:“别傻愣着了,跟着我,赶紧撤!” 抗命3_第三章 敌前论战   赤红着眼睛,回到了栗子群身边的老武工队员猴子哑着嗓门,几乎是从喉咙眼里挤压出了一番话:“宫南县武工队叫打散花了!严队长身上挨了三枪,又叫鬼子的掷弹筒给狠狠震了一下。在何家大集里寻了个大夫包扎了一下,已经朝着涂家村送过去了,就看韩老先生能不能保住严队长一条命!”
  “咱们清乐县武工队过去支援的同志也牺牲了好几个,两个抢回来的老武工队员都被炸成重伤,炕上躺半年,能不能下地还两说。韦正光……没抢救过来,进了何家大集没多久就断了气。何家大集里的大夫给他灌了几口参汤吊住命,让他能留下几句话,可老韦说……”
  同样赤红着眼睛,栗子群低声应道:“老韦留下啥话?”
  “没说旁的!就说茶碗寨里给他单独安顿的小库房里,还存了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炸药和打仗用得上的玩意儿。从大武村里加入咱们武工队的新同志里,有个姓韩的后生,家里原本就是造爆竹的,算是得了他几分真传,让咱们以后多照应着点……”
  “就没有……没有说说他自个儿还有啥事?”
  “我也问了,老韦……就说家里人都死了,没啥要惦记的了,就琢磨着咱们武工队往后打仗那点事……”
  狠狠地咬了咬牙,栗子群伸手拍了拍猴子那消瘦的肩膀:“寻个地方去闭会儿眼睛。鬼子叫咱们迎头抽打了一下,这就缩起来不动弹了,估摸着是想等大队人马到齐了,狠狠一家伙拿下了咱们。往后的几天,怕是咱们压根都得不着休息的时候了!”
  左右看了看战壕中的情形,猴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裹紧了身上那件脏兮兮的棉袄,一头钻进了紧邻着战壕的地堡中。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沉重的鼾声就从那被白雪掩盖起来的地堡中传来……
  扭脸看了看满脸憔悴的栗子群,李家顺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块麦麸饼子,撕了一半朝栗子群递了过去:“也甭光顾着说别人。这几天工夫,你也都没咋正经吃东西,更没睡过个囫囵觉!眼瞅着就要打大仗了,你这时候可得给我扛住了,甭想着半道儿上撤下去吃病号饭!”
  接过李家顺递过来的那块麦麸饼子,栗子群顺手在堑壕前抓了把积雪,一口积雪、一口饼子地将那不大的半块麦麸饼子硬吞了下去,这才艰难地涩声应道:“都打了这好些年的仗了,你啥时候见过我在节骨眼上拉过稀?我就是有点担心……”
  同样就着积雪吞咽着粗糙的麦麸饼子,李家顺活像是一只想要打鸣的公鸡一般,使劲伸着脖子:“你……担心个啥?”
  扭头看了看何家大集方向,栗子群涩声应道:“涂家村里的涂扣儿从清乐县城冒死闯出来,把山里骆驼行秘道的歌诀告诉了咱们。可咱们派出去照着那歌诀探路的小分队,到现在也都没传回消息来。这骆驼行秘道的歌诀到底对不对……我这心里是当真没底!”
  用力吞咽着粗糙的麦麸饼子,李家顺思忖片刻,方才应声答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真要是探路的小分队走不通山里的骆驼行
  秘道,恐怕是老早就回来传信了。到现在还没传信回来,那肯定是还没把秘道走到头儿!”
  “还有天留和棒槌,也叫鬼子封城给堵在清乐县城里出不来。这要是有个万一……”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就莫天留那机灵鬼投胎似的人物,你就是把他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他也能给你寻个空儿钻出来。再加上他身边还带着个立地金刚似的沙邦粹,真要是有个危急的时候,硬闯也该能闯出来一条路!再者说了,城里不还有百味鲜饭馆那位余锁柱吗?上回你们大闹清乐县城,不也是亏得余锁柱帮着你们藏了好几天?”
  “话说到这儿……我倒是还琢磨出个事儿来,你说这清乐县城里的鬼子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眼下咱们得到的情报,都只说临近几个县的鬼子,把各县的乡亲朝清乐县里逼,反倒是清乐县的鬼子没有啥动静。要说最后鬼子打的主意就是一勺烩了咱们……那清乐县的鬼子也早该有动静了吧?”
  “你说的是啥动静?”
  “最少也得封锁清乐县里的大小路径,把咱们八路军和逃难乡亲能活动的空间压到最小。”
  话音刚落,从蜿蜒的战壕一端,抱着一支三八大盖的杨超却是猛地钻了过来,迎着李家顺低声道:“李司令,何家大集寨墙上的防御工事,已经全部完成了,火力配置也都是按照计划安顿的。可方才在寨墙上转悠了半天……我倒是还有些其他的想法,这就跑过来,想跟你商量商量。”
  朝着一副白面书生模样的杨超点了点头,李家顺低声朝趴在了自己身边的杨超说道:“方才我和栗队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杨超利落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都听见了!我倒是觉着,这才是鬼子狠毒的地方!这古兵法上有围三阙一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要让被围住的对手觉着自己还有机可乘、有路可走,抵抗的时候也就不会拼死扛到底!眼下鬼子还不知道咱们有进山撤离的路径,这就是指望着被围困的乡亲人心惶惶,顺着他们留出来的路径四处乱逃呢!等乡亲们都扎堆顺着路径跑出去一段路程,清乐县的鬼子再兜头一堵,又能利用乡亲们冲垮咱们设置的防线!”
  赞许地点了点头,李家顺不无炫耀地看向了趴在自己另外一边的栗子群:“瞧见没有?这喝过墨水的后生就是不一样!咱们打了多少年的仗才攒下的一点经验,人家早从书本里边学着了!”
  都还没等栗子群开口说话,趴在战壕上的杨超已经朝着栗子群点头笑道:“栗队长,我可早听李司令提过您——这在前沿阵地上,我就不给您敬礼了,也免得叫小鬼子瞧明白了谁是咱们的指挥官,偷偷朝着咱们指挥官打黑枪!”
  朝下缩了缩身子,栗子群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抱着三八大盖的杨超:“瞧着你耍弄机枪的架势,也该是拿子弹喂出来的本事?你一个学生娃出身的人物,哪儿学来的这身本事?”
  同样朝下一缩身子,杨超抱着怀中那支三八大盖蹲坐到了战壕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小就练过家里长辈
  传下来的强身健体的功夫,身子骨倒是比寻常人稍微强点。等到了延安之后,手朝着枪上面一摸,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眼里就能有准儿。”
  “那你拼刺的功夫呢?也是因为你家传的本事?”
  “听家里长辈说过,家传的功夫带着几分岳家大枪的意思。拼刺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用上了……”
  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栗子群伸手一拍同样蹲在战壕里的李家顺:“等这一仗打完了,把这后生派去我清乐县武工队吧?”
  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李家顺应声答道:“做什么好梦呢?能动脑子打仗、还识文断字的主儿,我留在身边当参谋不成?”
  “不白要你手里的好角儿——拿机枪跟你换!”
  “机枪老子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才可是紧缺着哪……”
  “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部队里那点机枪、迫击炮和弹药,还不是我清乐县武工队一点点攒下来接济去的?你咋吃饱了就打骂厨子、洞房了就不理媒人呢?你这可也太……”
  话还没说完,天空中已经骤然响起了炮弹撕裂空气时的尖啸声。两人几乎同时变了脸色,李家顺与栗子群异口同声地大吼起来:“鬼子打炮了!防炮啊……留下两个观察哨,其他人防炮啊……”
  敏捷地一个翻滚,李家顺等人喊声未落,已经飞快地蹿到了堑壕胸墙上挖掘出来的单兵防炮洞中。伸着双手捂住了耳朵,蹲在了防炮洞中的栗子群兀自不死心地朝蹲在自己斜侧方防炮洞中的李家顺大叫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这一仗打完了,这人我清乐县武工队要了!”
  尽管压根都听不清栗子群在说些什么,但看着栗子群脸上的神色,李家顺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扯开了嗓门大吼道:“门儿都没有!你清乐县武工队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这些政工干部,可都得紧着那些斗争情况复杂的地方派……”
  同样捂着耳朵、大张着嘴巴蹲在胸墙上挖出来的防炮洞中,杨超却是微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嚷嚷起来:“九四式九十毫米迫击炮……九六式一百五十毫米中迫击炮……明治四十一年式七十五毫米山炮……九一式一百零五毫米野炮……小鬼子这是要疯了啊……家底子全都搬出来了!”
  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炮击之中,几乎所有身处战壕中的八路军战士,都觉得像是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的小船上一般,根本就没法稳住身形。有不少躲进了防炮洞中的八路军战士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手脚并用地趴在了地上,靠着双膝与双手撑住了身子不去接触地面。更有不少八路军战士,生生叫炮弹爆炸的威力震得从防炮洞中跳了出来……
  不知这疯狂的炮击进行了多久,当所有被震得两耳嗡嗡作响的八路军战士好不容易觉得地面不再颤抖时,阵地上的观察哨哨兵已经吹响了刺耳的铜号!
  跌撞着从防炮洞中钻了出来,被震得头晕眼花的李家顺一边猛地扑到了堑壕胸墙上,一边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做好战斗准备,鬼子要上来了!” 抗命3_第四章 书中道理   寒风凛冽,几乎是在一眨眼间便将炮击引起的硝烟吹得朝日军发起冲击的方向翻卷而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宽阔的阵地前沿,一百多名日军士兵端着三八大盖,猫着腰列成了散兵线,像是鬼魅般地从黑漆漆的硝烟中钻了出来,朝着八路军预设的阵地方向发起了第一波冲击。
  摇晃着脑袋,李家顺一边尽量让自己从头昏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边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都别开枪!机枪一挺都不许动,全给我撤后边去!神枪手……神枪手做好准备,听我指挥!”
  伴随着李家顺那粗门大嗓的吼叫声,趴在战壕中的八路军战士,顿时一个接一个地将李家顺的命令传了下去。几十个在冀南军分区独立团中算得上神枪手的八路军战士,更是端稳了手中至少有八成新的三八大盖,飞快地拉动着枪栓、退出了步枪里由冀南军分区军械处二次装填后制造的子弹,换上了从日军手中缴获的三八大盖子弹!
  扭头看了看身边战壕中抱着机枪快速后撤的机枪射手,李家顺满意地喘了口粗气,再次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土机枪……土机枪做好准备!预备……放!”
  几乎就是在李家顺话音落地时,战壕里的至少几十个预设机枪工事中,几乎同时响起了机枪的轰鸣声。尽管那机枪射击的声音很有些不伦不类,而且根本听不出有任何的射击间隙,但在机枪响起的瞬间,阵地前猫着腰发起冲击的日军士兵,却全都飞快地趴在了地上,纷纷端枪瞄准了枪声爆响的机枪巢位置,直打得那些预设的机枪阵地雪泥四溅。
  枪声起处,日军发起冲击时的预设阵地位置,也猛地传来了一连串隐约可闻的叫嚷声。伴随着那叫嚷声纷乱响起,天空中也再次响起了迫击炮炮弹撕裂空气时的尖啸。一颗颗黑老鸹似的迫击炮弹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砸到了那些发出枪声的预设机枪阵地上,一眨眼工夫便将二十几个预设机枪工事炸得坍塌下去……
  缩着脖子,李家顺一边盯着那些趴在雪地上交替掩护着匍匐前进的日军士兵,一边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小鬼子打仗的路数是万年不变——先派步兵朝前佯攻,吸引着防御阵地上的机枪暴露了位置,立马就是拿炮砸过来……”
  同样借着吐唾沫清理口中飞溅进去的泥沙,栗子群也是赞同地说道:“鬼子也就是欺负咱们没炮!要是咱们也能有那么多炮,鬼子哪儿还敢拿着炮火来压咱们?”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用胳膊肘撑着身子趴在战壕里的杨超应声答道:“都不说咱们八路军,就算是国民党的嫡系部队,在炮火上也没优势!我在延安培训的时候听过一些战例,都说国民党部队有实在气不过的,跟日本人打开了炮战,可最后也都吃了亏……李司令,幸亏你战场经验丰富,拿着爆竹扔铁皮筒子里折腾出来这么个土机枪的动静,要不然……”
  很是不以为然地朝着杨超摆了摆手,李家顺随口说道:“这都是吃亏吃多了,才琢磨出来的路数!咱们八路军家底子薄,我手底下这独立团,名头听着倒是响亮,可一共才几挺机枪、几门小炮,这都还是老栗子从牙缝里挤出来送过来的。
  跟小鬼子硬拼家当……老子没那么傻!神枪手准备,听我枪响为号,一起动手!一定要一枪一个,不许放空枪!”
  摘下了腰间挎着的木制枪匣,李家顺一边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接驳到了枪匣上,一边扭头朝着趴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与杨超笑道:“怎么着?比试比试?”
  同样将自己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接驳到了木制枪匣上,栗子群一边将枪匣顶在了自己肩窝上,一边瞄准了个正在慢慢朝前爬行的日军士兵:“差不多五十米的远近,瞪眼打都能一枪一个准,这还比较个什么?我打那个学王八爬的……”
  微微吸了口气,杨超只是据枪略微瞄准了一下,顿时便低笑起来:“我这三八大盖,打近处的没意思,一百米外有俩小鬼子正在扎堆,估摸着是想架掷弹筒了吧?这俩交给我。”
  同样瞄准了个正趴在地上据枪乱瞄的日军士兵,李家顺偷空朝着杨超瞄准的方向看了看,顿时便好奇地开口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那俩想要架掷弹筒的鬼子身边都有能藏人的地方,你干掉一个,等你蜕壳上膛的工夫,另一个鬼子肯定就藏起来了,你还怎么打?”
  缓缓地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再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几乎是倾斜成了夹角飘落的雪花,杨超再次据枪瞄准了那两个几乎要爬到一块儿的日军士兵:“我试试……叫鬼子帮着我打!司令员,我等你命令!”
  好奇地看了看一本正经据枪瞄准了日军士兵的杨超,李家顺毫不迟疑地将枪匣抵在了肩窝上,稳稳当当地朝早已经看准的那名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德造二十响手枪那独有的脆亮枪声响起处,隐蔽在战壕中的几十名八路军神枪手几乎在同一时刻扣动了扳机。而趴在李家顺身边的栗子群更是不甘人后,接二连三地扣动着扳机,将三四名日军士兵打得脑浆迸裂!
  几乎是在骤然而起的枪声迅速平息的瞬间,已经据枪瞄准了好一会儿的杨超手指轻轻一扣,端在了手中的三八大盖微微一个上跳,被杨超瞄准了的那两名日军士兵身前,顿时炸起了一大片血红的火光!伴随着那片鲜红的火光升腾而起,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更是将那两名日军士兵身侧周遭炸成了一片火海。
  讶然看着百米开外那明显就是弹药殉爆引起的连环爆炸,再瞧瞧几个被弹药殉爆波及的日军士兵被炸得惨叫着在雪地里翻滚,李家顺不禁惊喜地叫道:“杨超,你这打的是啥玩意儿?三八大盖的子弹……你打的是那俩鬼子身上背着的榴弹?鬼子的榴弹都背在身后啊,你咋算计出来那些榴弹的位置的?”
  飞快地拉动着枪栓蜕壳上膛,杨超稳稳当当地瞄准了另一名从雪地上跳起来、扭头逃走的日军士兵:“我打的是那鬼子拿在手里的榴弹……估摸着也是凑巧了……那鬼子身上还带着……纵火手榴弹!”
  一语三停,杨超几乎是在每次话音停顿的瞬间扣动扳机。一句话说完,雪地上已经倒下了四名日军士兵,而杨超也抱着打空了弹仓的三八大盖蹲在了战壕里,从腰间的牛皮子弹盒里摸出了个桥夹,重新装填起了子弹。
  微微伸头看了
  看倒在雪地上挣扎呼号的几名日军士兵,栗子群若有所思地蹲下了身子,上下打量着正在重新装填子弹的杨超说道:“小杨,你方才打的这几枪……你是怎么寻思的?”
  同样伸头看了看在雪地上哀号呻吟,并且被同伴拖曳着撤离了战场前沿的日军士兵,李家顺也是猛地蹲到了战壕里,朝着杨超挑了挑眉毛:“小杨,我方才大概瞧着……你这几枪打的可全是那些小鬼子的后腰和大腿根啊?照着你的枪法算计,你不该有这走空枪、漏活口的事儿!给我和老栗子说说看,你这又是琢磨的啥主意?”
  麻利地推弹上膛,蹲在战壕中的杨超紧握着手中的三八大盖,朝着李家顺与栗子群应道:“这也是我瞎琢磨出来的路数,可也不知道对不对……司令员、栗队长,你说咱们要是打死了一个鬼子,那鬼子会是咋样?我是说——鬼子要怎么对待那个被咱们打死的鬼子?”
  二人满面疑惑地对望一眼,李家顺应声说道:“那还能怎么着啊?我见过的鬼子路数,也就是把被打死的鬼子尸首带回去,架在柴火上一把火烧了,然后把烧完了的骨头搁在一块儿,攒多了再运回日本鬼子那地界去!哦……有时候还会找几个日本和尚给念念经,估摸着就是个超度的意思。”
  “那要是叫咱们打伤了的鬼子呢?”
  眼睛骤然一亮,栗子群若有所思地沉声应道:“被咱们打伤了的鬼子,那就得拉去鬼子的医院里诊治。有伤好了之后又来祸害中国人的——就像是叫咱们收拾了的那个歪脖子鬼子岛前半兵卫!还有一些……小杨,你是故意把那几个鬼子给打成了重伤,叫他们再也没法祸害咱中国人?”
  利落地点了点头,杨超低声说道:“我就是自个儿看书瞎琢磨啊……这打仗主要打的就是后勤,也就是打的粮食、弹药。虽说勇猛顽强也是很重要的决定因素,可是再勇猛顽强,咱们也不能赤手空拳去闯鬼子的机枪阵地吧?”
  “而鬼子自己的地盘是个岛国,是个几乎什么都缺的地方,还常年闹地震、海啸什么的。鬼子侵略咱们中国,主要就是看中了咱们中国地大物博,几乎是要啥有啥,打的就是用咱们中国出产的各样物资支撑他们侵略作战的主意,也就是以战养战!”
  “可即使是以战养战,鬼子的物资也因为长期作战变得比较匮乏!咱们每制造一个鬼子伤兵,鬼子的负担也就更重一点!这治疗伤病的药物,后续的生计安抚,都得鬼子掏了家底子来应付。假以时日,鬼子肯定就扛不住这沉重的负担,鬼子自个儿都能把自个儿拖垮……”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杨,我可是见过鬼子逼着重伤的伤兵自杀的呀!就是拿着刺刀,在肚子上横着来那么一下,还有让几个伤兵扎堆,脑袋顶着脑袋拉手榴弹的……”
  “鬼子这么干,肯定就是因为负担不起救治重伤员的代价了啊!越是逼着伤兵自杀,他们的士气也就越低落,对咱们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彼此对望一眼,李家顺与栗子群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这他娘的……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可这读过书的人……心思还真毒!” 抗命3_第五章 短兵相接   顶多隔了有一碗茶的工夫,天空中便再次响起了炮弹撕裂空气时的尖啸声。一边熟门熟路地钻进了战壕中的防炮洞中躲避着炮弹,李家顺一边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观察哨顶上去!可千万盯死了小鬼子……”
  话音刚落,离李家顺并不算太远的一处观察哨哨位上,已经传来了哨兵那撕裂了喉咙的叫喊声:“鬼子踩着炸点朝上冲哪……最少有二百鬼子,全都……”
  喊声未落,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方才还在声嘶力竭叫喊的观察哨顿时没了动静。而在另一处稍远些的观察哨哨位上,急促的小喇叭声也骤然响了起来。
  抹了一把脑袋上被炮弹震落下来的雪泥,李家顺蹲在防炮洞中大吼起来:“谁都别露头!通信员……通信员……”
  顶着密集的炮火,两名通信员飞快地钻出了各自藏身的防炮洞,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近在咫尺的李家顺叫道:“司令员,啥命令?”
  伸出双手将两名通信员拽进了自己藏身的防炮洞中,李家顺几乎是贴着两名通信员的耳朵叫道:“叫大家伙儿谁都别露头,千万别上小鬼子的当!拿着步枪的全都上好刺刀,让二道防线上机枪准备,等鬼子扑到第一道防线前边的时候,先给鬼子劈头盖脸来上一家伙,然后咱们反冲锋!只要跟鬼子搅和到一块儿,鬼子的炮就没用了!记住了,号响七遍再冲锋,冲之前先来一排手榴弹!重复一遍!”
  飞快地重复了一遍李家顺的命令,两名通信员敏捷地蹿出了李家顺藏身的那个狭窄的防炮洞,分头顺着战壕两边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每当经过一个藏着八路军班长、排长的防炮洞时,通信员都会挤进狭窄的防炮洞中,向那些躲避着炮火的八路军班长、排长传达着命令,再由那些八路军班长、排长将命令扩散着传播开去……
  从防炮洞中伸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战壕两端的两名通信员,李家顺刚要给打了个半空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弹匣补充子弹,却是猛地发现杨超蹿出了离自己不远的防炮洞,佝偻着飞快地朝着两道战壕之前的闪电形交通壕冲了过去。
  大张着嘴巴,李家顺很是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起来:“这他娘的……方才还打得好好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就……了?”
  同样看见了杨超钻进了两道战壕之间的闪电形交通壕,栗子群也是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一边往打空的弹匣内装填着子弹,一边扯开了嗓门朝离自己不远的李家顺吆喝起来:“这是闹的啥花样?刚开始打得有板有眼,这会儿怎么扭头就跑啊?”
  狠狠地将装满了子弹的弹匣塞进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装弹口,李家顺破口叫道:“我他娘的哪儿知道……头回上战场的时候了的不稀奇,可刚还打得挺勇猛、眨眼过后就了的……真不多见!行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他了,老栗子,准备好了吗?”
  翻手从腰后抽出了一把雪亮的长匕首,栗子群朝着李家顺亮了亮双手抓着的家伙什,信心满满地应道:“干了多年的活儿了,还准备个啥呀?到时
  候了就铆着劲儿上吧!”
  同样从腰后摸出了一把带着牛皮护手的宽刃短刀,李家顺一边将那带着牛皮护手的宽刃短刀绑在了左手上,一边侧耳聆听着炮弹落点的远近。当炮弹落点渐渐开始朝着第二道战壕方向延伸时,李家顺猛地从防炮洞里钻了出来,翻身趴到了身侧的战壕上:“司号员,吹冲锋号!”
  嘹亮的冲锋号声,几乎像是闪电穿透乌云般地撕裂开隆隆炮声,在宽阔的战线上响了起来。伴随着冲锋号那嘹亮的铜质号音响起,从第二道战壕上预设的一些机枪阵位中,猛地响起了一连串机枪长点射的枪声。或许是知道日军炮兵会在第一时间里对暴露的机枪阵位发起袭击,几乎每个机枪阵位中都只会响起两三次长点射的枪声,而后便换成了土机枪那听起来没完没了的炸响。
  几乎是踩着炮弹的炸点朝八路军的阵地发起冲击,猫着腰不断跃进的日军士兵起初还防备着越来越接近的战壕中会出现反击火力,行动之间很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但一直等到炮火开始延伸,八路军设置的第一道战壕里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这自然让不少日军士兵稍稍放松了警惕,连冲击的步伐也逐渐加快起来。
  可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积雪下却总能踩上些冻得铁硬的冰面。尤其是日军配发的翻毛皮鞋,在防滑方面更是乏善可陈。越是靠近八路军预设的阵地,想要朝前冲击的日军就越是一步一滑。当近在咫尺的战壕中骤然响起了冲锋号、第二道战壕也响起了机枪的长点射枪声时,压根都站不稳的日军士兵猝不及防之下,根本都来不及做出准确的战术规避动作便被打倒了一大片,剩下的日军士兵也都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
  都还没等摔倒的日军士兵站起身子,天空中已经像是倦鸟归巢般地飞来了一大片手榴弹。虽然大部分的手榴弹都是晋造货色,甚至有急就章做出来的马尾手榴弹,但那些投弹的八路军士兵显然都是饱经战阵的老手,几乎每颗手榴弹出手的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所有的手榴弹都是在半空中炸响!
  半空中骤然爆响的手榴弹洒下的弹片,让卧倒在地的日军士兵口中发出的惨叫、哀号响成了一片。几乎在半空中手榴弹炸出来的硝烟还没被风吹散时,原本看上去已经空无一人的战壕之中,一群八路军战士已经挺着刺刀跳出了战壕,吼叫着朝冲到了战壕前沿的日军士兵冲了过来。
  在脚上穿着的布鞋上绑了稻草,甚至干脆就穿上了一双用新麦草打好的草鞋,每一个跳出了战壕的八路军战士在光溜溜的冰面上跑得飞快,却没有一个人脚下打滑。才刚一个照面的工夫,好几个勉强端着枪站起了身子、压根都站不稳身形、更摆不出标准拼刺架势的日军士兵,已经被急冲而至的八路军战士捅翻在地。
  乍然间吃了个大亏,至少被干掉了三分之一的日军士兵倒也并不慌乱,在几个日军老兵的吼叫声中,侥幸没有受伤的日军士兵迅速在雪地上翻滚着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个
  三五成群的拼刺阵势,吼叫着朝靠近的八路军战士发起了攻击。
  显然是受过专门的联合拼刺训练,处于拼刺阵形中正对着八路军战士的一名日军士兵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手中加装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几乎全然不留丝毫余力,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正前方的八路军战士捅了过去。
  下意识地一个拨挡,面对着被自己尽力格挡开来的刺刀,那名八路军战士甚至都没来得及再次将自己手中加装了刺刀的步枪重新对准目标,另外两名日军士兵已经猛地一个箭步前冲,两把刺刀闪电般地捅进了那名八路军战士的两肋。
  狞笑着转动手中的三八大盖、扩大着刺刀攻击造成的创口面积,两名一击得手的日军士兵残忍地看着那名紧咬牙关、颓然倒下的八路军士兵痛苦地蜷曲了身子在雪地上挣扎,这才猛地拔出了刺刀,转而朝着另一名红着眼大吼着冲过来的八路军战士扑了过去……
  只是短短一碗茶的工夫,原本打了日军个冷不防、多少还算是占了些便宜的八路军战士,接二连三地被日军士兵刺翻在地。有几伙接连刺杀得手的日军士兵,更是相互招呼着连成了个松散的网兜阵势,慢慢地将一些还没来得及看清战场情形的八路军战士兜在了阵势当中,亮出了一副结阵绞杀的模样!
  抬手一枪打翻了一名号叫着朝自己冲过来的日军士兵,李家顺心惊胆战地看着从那名日军士兵身后穿透而出的流弹飞得不知去向,这才重重地喘了口气,转身急冲几步,挥动左手上戴着的宽刃短刀,狠狠劈开了一名想要在背后偷袭栗子群的日军士兵的后颈。
  也顾不得擦擦喷了自己一脸的黑血,李家顺眯着眼睛看着栗子群让开了正对着的一名日军士兵捅过来的刺刀,一头撞到了那名日军士兵身侧,顺势将长匕首从那名日军士兵的腰侧捅了进去,这才朝着栗子群急声叫道:“这么打怕是不成啊……这批小鬼子拼刺刀都是硬茬,再这么拼下去,咱们可得吃亏啊!”
  抬手一枪打得远处一名日军脑浆迸裂,栗子群也是急声应道:“这他娘的是不对劲哪……咱们老部队里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一般的鬼子不说轻松应付,可只要仔细点,也不至于……躲开!”
  猛地一脚把李家顺踹得摔到了一旁,栗子群抬手横过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直朝着四五个闷声不吭朝自己扑过来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个扇面。眼见着那几名日军士兵仰天便倒,栗子群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余光却已经看见了有一名八路军战士被自己打出去的、穿透了日军士兵身体的流弹击中了肩膀,顿时急得连连跳脚:“这他娘的没法打了……好容易折腾这么大个场面,叫鬼子一个照面就拿下来了……他娘的丢人丢到祖宗牌位前面了哇……”
  狠狠一咬牙,李家顺厉声吼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跟我上,拼死也要挡住鬼子!老栗子,你带其他同志撤,把伤员拖回去……”
  眼睛一瞪,栗子群毫不客气地朝着李家顺吼了回去:“老子也他娘的是共产党员!” 抗命3_第六章 幻不厌深   战阵之中,几乎容不得片刻迟疑犹豫。只是在栗子群与李家顺说了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又有几名八路军战士惨叫着被结成了拼刺阵势的日军士兵捅翻在地。尤其是那几十名结成了稀疏网状阵势绞杀八路军战士的日军士兵,更是连连得手,此起彼伏地吆喝着慢慢收紧了绞杀阵形!
  眼瞅着那些组成了绞杀阵形的日军士兵连连得手,一名身上已经被捅了一刀、刚刚被战友从日军刺刀下抢了回来的八路军战士瞪圆了眼睛,猛地松开了捂在肚子伤口处的巴掌,翻手从腰后摸出了两枚晋造手榴弹,狠狠地用牙咬着拽开了拉火绳,一口川音喊得惊天动地:“龟儿子的,老子整死你!”
  赤红着眼睛,也都不顾肚子上被日军刺刀捅开的伤口处涌出了花花绿绿的肠子,那名身形很是瘦小的八路军士兵高举着两枚冒烟的晋造手榴弹,跌跌撞撞地朝着身前左边日军士兵扎堆的地方撞了过去。而在那名身形矮小的八路军战士身后,刚刚把他从日军刺刀下抢了出来的两名八路军战士,痛苦地吼叫着朝后一个纵跃翻滚,趴在了一处勉强可以藏身的雪堆后……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两名刚刚藏在了雪堆后的八路军战士摇晃着脑袋,努力驱散着近距离爆炸给自己带来的晕眩感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出了一口川音:“格老子的……二娃子哟……他屋头算是死绝咯……”
  虽然从彼此颤抖的话音里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心头的哀痛,但两名川籍的八路军战士却丝毫都没犹豫地跳起了身子,借助着战友用生命为他们打开的一条通道,迅速地与其他几名被日军绞杀阵势分隔开来的八路军战士靠拢到了一起。
  同时从腰间拔出了一枚晋造手榴弹,另外两名川籍八路军战士重重地喘着粗气,赤红着眼睛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步枪交给了身边其他的八路军战士,瞪着再次组成了绞杀阵势的日军士兵嘶吼道:“格老子的,刺刀拼不过日本鬼子,老子死也不吃亏——袍哥人家雄得起,老子一个换他先人板板的一堆!”
  同样沉重地喘着粗气,一个身上也带了伤的八路军战士也伸手将手中的步枪递给了身边的战友,一边大口大口地咳着鲜血,一边把一口晦涩难懂的湘音吼得如同砺铁磨铜:“猪嬲的日本鬼子……老子被捅穿了肺子了,活不得好久了……老子先来!”
  抢过了一名川籍八路军战士抓在手中的手榴弹,那名肋骨部位不断涌出鲜血的八路军战士将手榴弹拉火绳紧握在了另一只手中,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叫骂着朝几名日军士兵扑了过去:“我嬲你的娘……我嬲你一屋……”
  再次响起的手榴弹爆炸声中,一些身上带了伤的八路军战士也全都有样学样地将手中的步枪交给了身边战友,抓着手榴弹朝离自己最近的日军士兵扑了过去,山南海北口音的诅咒喝骂声与手榴弹爆响的声音融成了一片……
  虽说作为第一冲击波朝八路军阵地进攻的日军士兵颇为凶悍,在战场技术方面也的确有过人之处,甚至也的确有几个日军士兵敢于迎着冒烟的手榴弹冲撞上来,与高举着手榴弹的八路军战士同归于尽。但在接
  二连三的爆炸声中,日军的进攻势头却是不可避免地被遏制下来。尤其是那张由日军士兵组成的绞杀网,更是被撕扯个七零八落!
  瞪圆了眼睛,李家顺与栗子群眼睁睁看着那些受伤的八路军战士以命搏命地高举着冒烟的手榴弹冲向了日军士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哑着嗓门嘶吼起来:“压下去啊……把鬼子压下去……”
  嘶哑着嗓门的吼叫声中,或许是日军指挥官不甘眼睁睁看着即将成功的冲击势头被八路军战士用那亡命的打法遏制,几乎在李家顺与栗子群吼叫出声之时,同时派出了第二冲击梯队。
  面对着已经打成了一锅粥的阵地前沿,日军派出的第二梯队几乎都没有列成足够疏松的散兵线来规避八路军阵地上的机枪火力压制,只是像一群恶狼般地号叫着冲了上来。
  大口喘息着,跃出了战壕的八路军战士面对着日军迎面扑过来的第二冲击波,已经来不及返回战壕中,依托着战壕进行抵抗。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一个站到了栗子群与李家顺身边,脸上从嘴角到腮边被豁开了条大口子的八路军战士含混不清地叫道:“司令员,栗队长,你们回去……我们顶住,你们回去……”
  横了那脸上挂彩的八路军战士一眼,李家顺狠狠地紧了紧绑在左手上的宽刃短刀:“我姓李的身上几十道伤,就没一块在背后的!拿屁股打鬼子的活儿,老子还没学会!”
  强忍着伤口钻心的疼痛,那名脸上挂彩的八路军战士含混不清地叫道:“可你……你是司令员!你要……要指挥……”
  “老子现在不就是在指挥!老子从参加革命到现在,从当班长那天起,从来都是站在最前边指挥的!通信员……通信员?”
  伸着胳膊肘轻轻在李家顺身侧一撞,栗子群低声应道:“老李,别叫了……”
  微微一个愣怔,李家顺朝着栗子群目光望去的方向一看,顿时便黯淡了脸色:“他娘的……一个十四、一个十六……毛都没长齐全的人芽子……司号员,司号员呢?”
  黯然摇了摇头,另一名站在李家顺身后的八路军战士低声应道:“也没了……咱们冲上来的时候……他们三个没白死,也豁出去弄死了个小鬼子……”
  蓦地转过了身子,李家顺几乎要挣裂了眼眶地瞪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八路军战士:“三个换一个?值吗?老子手底下人都死光了吗?要这三个毛都没长齐全的人芽子上来拼命?”
  耷拉着脑袋,站在李家顺身后的那名八路军战士根本都不敢去看李家顺那充满了愤怒与哀伤的目光:“通信员必须在你身边三米之内,司号员也是……司令员,哪个部队都是这规矩……”
  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李家顺一边瞪着重新组织起了攻击阵形、越冲越近的日军士兵,一边厉声大吼道:“回去一个传我的命令,不许派援兵!等老子们跟鬼子搅和到了一起,机枪全部开火!往后……不管他们怎么打,三天之内,不能叫鬼子踏进何家大集一步!”
  眉头一皱,栗子群顿时低声叫道:“老李,你这不是撂挑子吗?你回去组织其他同志准备阻击
  鬼子,我带人留下先挡一阵……”
  “老子是司令还是你老栗子是司令?行了,就是你了!你给老子回去传令……”
  “老李,你怎么不讲道理呢?这时候了你还这么蛮横,这简直是军阀作风……”
  “老子今天就蛮横、就军阀了!老栗子……栗子群同志,我以八路军冀南军分区司令员的名义命令你,返回阵地,组织其他同志阻击鬼子!执行吧!”
  都没等栗子群再次开口说话,一名八路军战士却是猛地朝李家顺惊叫起来:“李司令,后边……咱们的援兵上来了!”
  猛地转过了身子,李家顺眼睁睁地看着几百名八路军战士从极其狭窄的一段战壕中涌了出来,几乎是人挤人地扎堆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只是看了一眼那些大吼着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的八路军战士,李家顺顿时急得破口大骂:“这他娘的……谁他娘的发了疯了?把老子的预备队给拉出来了……”
  眼瞅着那些从战壕中涌出来的八路军战士都已经扎了堆,站在李家顺身边的栗子群也是急得连连叫喊:“散开!都快点散开啊……别扎堆!”
  似乎是听见了栗子群那焦急的叫喊声,从那段极其狭窄的战壕中涌出来的八路军战士,总算是在奔跑中渐渐散开了,每个人都平端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步枪,摆出了一副集群冲锋、打算与攻过来的日军拼刺刀的架势。
  密集的拼刺突击阵形之中,也不知道是谁,亮开了嗓门用日语大吼起来:“癔病者たちは、必死に銃剣よ!”
  吼声起处,已经列成了冲锋阵势的八路军战士之中,也有人逐渐加入了用日语发出吼叫的行列。虽然那吼叫声,连栗子群与李家顺都能听出来明显的荒腔走板,但对面那些同样挺着刺刀冲过来的日军士兵,听见那吼声之后,却像是见了红布的公牛一般,怪叫着加快了冲击的速度!
  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战壕中涌出来的八路军战士从自己身边狂风一般冲过,李家顺暴跳如雷地大吼起来:“这他娘的是去送死不是?哪个王八蛋下的命令啊……”
  话音刚落,已经冲得极其靠近日军进攻人马的八路军士兵当中,猛地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铜号声,虽然号音极其短促,甚至都完全不符合号令指挥中的任何一种标准,但冲在了第一排的八路军战士却是随着号音猛地扑到了地上,端着手中的步枪不管不顾地抬高枪口扣动了扳机!
  打成了一片炸响的排子枪枪声之中,冲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日军士兵顿时被打翻了一大片。都还没等那些根本停不下脚步的日军士兵反应过来,伴随着两声连续不断的短促铜号,已经放缓了脚步的八路军战士之中,齐刷刷地单膝跪下了一大片,端在手中的步枪只是略一瞄准,又是一片排子枪的炸响轰然而起。
  号音三响,再次响起的排子枪枪声未落,一片手榴弹已经黑压压地朝着那些已经完全被打蒙了的日军士兵飞了过去。不等那片在半空中哧哧冒烟的手榴弹落地,投掷出手榴弹的八路军士兵当中,已经响起了杨超那几乎扯裂了嗓子的吼叫声:“撤退!带上伤员撤退!” 抗命3_第七章 进退有度   目送着最后一个被简单包扎过伤口的伤员被抬着去了阵地后方,累得连喘气都带着一股血腥气的李家顺总算是逮了个空当,一把拽住了在自己身边、同样忙得车轱辘般转悠不休的杨超,狠狠把杨超按在了战壕胸墙上:“你……你懂鬼子话?”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杨超同样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朝李家顺应道:“在学校的时候,学过……英语和德语,日语也……大概能懂点!”
  “那你方才喊了个啥?怎么小鬼子一听你那吆喝,就跟发了疯似的要跟咱们拼刺刀?”
  “我就是喊了一句……胆小鬼们,拼刺刀吧!”
  “就凭你吆喝这么一句话,小鬼子还就真上当了?你……刚才打起来的时候,我可瞧见你扭头朝阵地后面溜了,你那时候就能猜出来咱们跟鬼子拼刺刀要吃亏?”
  “敌工科的同志们不是侦察出来说附近好几个县的鬼子都已经换防,换上了一些从南边前线抽调回来的老鬼子吗?在延安的时候,我就听跟那些老鬼子打过仗的老同志说过,这些老鬼子都是从东北一路打到南边去的,战场经验非常丰富,战斗技能也很说得过去。尤其是拼刺刀……那就是拿着咱们中国人的命练出来的,真不好对付啊!”
  “不好对付?那还能因为你吼了一嗓子日本话就上当?”
  “这些老鬼子都在战场上打得很是骄狂,尤其是在炮火压制之后,挺着刺刀集群冲锋,几乎每回都能把国民党正规军的阵地给抢下来。所以……这些鬼子,一直都拿着咱们八路军当了土匪,压根都不把咱们八路军瞧在眼里。乍然间听见咱们用日语骂他们胆小鬼,还要跟他们在拼刺刀上见个高低,他们自然会上当!”
  “这道理倒是……也说得过去。可谁他娘的给你的权力,让你跑阵地后边调预备队上来的?都像是你这么瞎胡闹,这战场纪律还要不要了?”
  “司令员,咱们眼瞅着吃了大亏,不少同志都已经牺牲了,要是再把带头打冲锋的领导干部也全都折进去……后边这仗还怎么打?我承认我擅自调动预备队是严重违反战场纪律的行为!我接受组织处分,等打完了这一仗,我……检讨,我接受组织处理!”
  很有些悻悻地松开了揪住杨超衣领的手,李家顺冷声哼道:“这回……这回就算了!好歹你收拾鬼子的法子还管用,干掉了不少鬼子,还让大家伙护着伤员全撤回来了,就当是……功过相抵了!下回再敢这么瞎胡闹,老子可当真要执行战场纪律了!”
  一把拉住了转身要走的李家顺,杨超左右看了看并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这才朝着李家顺低声说道:“司令员,我还有几个想法……”
  很是意外地看了杨超一眼,李家顺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战壕里,伸手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了一盒几乎要被汗水浸透的日本烟卷儿:“还有想法?你这念过书的,脑袋瓜子里的弯弯就是多!老栗子……栗子群,过来一下……”
  看着栗子群一路小跑到了自己身边,李家顺一边把烟盒中勉强还能抽的香烟分给了栗子群一支,这才仰头看了看背靠着战壕胸墙站在自己面前的杨超:“说说看,啥想法?”
  扭头看了看勉强算是平静下来的战壕前沿,杨超也背靠着战壕胸墙蹲了
  下来:“李司令,栗队长,我是觉得……咱们这么跟鬼子打,实在是吃亏呀!这阵地战原本拼的就是火力强度和密度,这两样咱们都不如鬼子,原本就吃了三分亏。再加上咱们拼刺刀的功夫,也都不如这些老鬼子熟练,这又亏了三分。如果我们真要依托着现有的阵地跟鬼子硬拼,别说是顶住鬼子三天,就是……”
  再次左右看了看战壕两端并没人注意到自己,杨超这才压低了嗓门接着说道:“这才一个照面的工夫,咱们至少就牺牲了百十号同志,还都是老部队里从长征时期一路打下来的老同志。都不说李司令和栗队长你们心里有多难受,那就是我心里……都心疼得厉害啊!”
  哆嗦着划着一根洋火,栗子群用手拢着那微弱的火苗点燃了皱巴巴的烟卷,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干革命,那就不能怕流血牺牲!眼下咱们身后就是那些还没来得及撤退的乡亲,不在阵地上死死顶住鬼子,乡亲们咋办?扔给鬼子祸害去?”
  杨超用力摇了摇头答道:“这肯定不行!不过……我是觉着咱们不能就这么硬戳在阵地上跟鬼子厮拼,咱们得活动着打!”
  眼睛一瞪,同样点着了香烟猛抽的李家顺应声说道:“活动着打?除了咱们背后的何家大集,其他能活动开的道路都叫鬼子给封死了,想要活动着打,哪儿来的能叫咱们活动的地盘哪?”
  朝着战壕后方一指,杨超低声应道:“咱们进何家大集,再跟鬼子打!”
  险些被一口浓厚的烟雾呛到,李家顺瞪圆了眼睛低叫起来:“放着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工事不用,退回何家大集跟鬼子厮拼?这都不说旁的——咱们朝着何家大集一退,在何家大集里还没走的乡亲们怎么办?”
  “没说现在就掉头扎进何家大集!我是想着……咱们白天一步步朝后退,晚上再想法子朝前拱!让鬼子觉着咱们已经越来越顶不住了,同时让乡亲们加快后撤的速度。等咱们退进了何家大集,那可就是鬼子倒霉的时候到了!”
  “啥意思?为啥鬼子进了何家大集就得倒霉?”
  伸手朝着李家顺膝头一拍,栗子群倒是抢在杨超开口之前说道:“老李,我倒是大概琢磨出小杨话里的意思了!”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栗子群,李家顺只是稍稍一个愣怔,顿时也讶然低叫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大白天的摆开兵马跟鬼子厮拼,老子是吃亏。倒还不如白天慢慢朝后缩,到了晚上再朝前拱!老子手底下的独立团里,一多半都是打夜战的好手,我就还真不信了!”
  飞快地点了点头,栗子群接口说道:“鬼子的家伙什也就是火炮和机枪厉害,可步枪在打夜战、近战的时候,肯定拼不过咱们手里的短枪!老李,到时候咱们精挑细选找出来些擅长打夜战、打近战的,清一色配备大刀、短枪,尤其是德造二十响!我还就不信了……”
  看着李家顺与栗子群那眉飞色舞的模样,杨超再次接口说道:“除了短枪和大刀,我觉着咱们是不是还能……尽量多地给参加夜间突袭的同志们配备些手榴弹和炸药包?”
  赞同地朝着杨超比画了个大拇指,李家顺低笑着应道:“好主意!黑灯瞎火的,鬼子根本就看不清楚咱们到底有多少人马在跟他们厮拼。到时候手
  榴弹、炸药包四处乱响,都不必咱们费太大的劲儿,鬼子自个儿就能乱了套!白天扔给鬼子的阵地,晚上咱就能再夺回来!照着这样的打法,别说是三天,只要弹药充足,我看打个六七天都没大问题!”
  略一犹豫,杨超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司令员,我倒是觉着……咱们不能把白天扔给鬼子的阵地抢回来,至少……不能全部抢回来。”
  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李家顺再次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香烟:“不把阵地抢回来?还抢一半留一半?这又是个啥路数?”
  “阵地全都抢回来的话,先不说咱们有没有时间修复被鬼子占领后破坏甚至是改造过的阵地,至少咱们得防备着已经摸清了咱们阵地情况的鬼子,有针对性地朝咱们阵地的薄弱点发起攻击。要是这样的话,晚上咱们好不容易占了点便宜,白天可又得吃亏!”
  “我的建议是咱们只抢回来一部分阵地,比如说相对独立、比较坚固的半环形火力支撑点,一些没有被鬼子破坏的地堡,在鬼子的身边钉上一些钉子。一来可以叫鬼子没法放心利用咱们的阵地作为攻击前的准备阵位,二来……咱们都跟鬼子搅和到了贴身的地步,鬼子的刺刀在工事前面也派不上用场,火炮更不能发挥威力,也不能调集火炮前移,对咱们的第二道防线进行火力压制……”
  狠狠一拍大腿,李家顺兴奋地叫嚷起来:“老虎啃刺猬,没法下口!他娘的……老子倒看鬼子这回怎么跟老子斗!传我的命令,等鬼子再攻上来的时候,大家……”
  不等李家顺把话说完,杨超却又再次摇了摇头:“司令员,咱们朝后撤离,也得讲究个时间上的拿捏吧?我觉着……最好是趁着天色擦黑之前,鬼子进攻的时候,咱们虚晃一枪之后再朝后撤。这样的话,就算是鬼子占领了咱们第一道防线的阵地,一来天黑了,鬼子瞧不清楚阵地上的具体情况,二来也没时间对阵地进行改造和破坏。”
  “道理是不错,可咱们这一个白天怎么熬下来呀?鬼子现在是缩回去了,可要不了多久又得朝上冲,咱们火力不如鬼子强,拼刺刀也差点火候。方才你用过的那法子,下回再用肯定就不灵了……”
  “司令员,这也是我想要向你请示的事情——咱们能不能把所有的机枪,包括在茶碗寨寨墙上藏着的那两挺重机枪,全部调到最前面来?”
  “重火力全都搬到一防?那后边的二防、三防,还有寨墙上的制高点火力压制,全都不要了?鬼子一排炮弹下来,咱们这点家底子不就……”
  “勤换射击阵位、等鬼子抵近了再开火,打了就走,应该能尽量避免咱们的重火力遭受损失!要不然,咱们怕是真熬不到天黑……”
  “咱们熬到了天黑,那占了咱们工事的鬼子,就不能点上篝火,干那些改建、破坏工事的活儿?”
  “鬼子点篝火,那咱们就照着篝火的位置打呀!咱们手里的迫击炮和掷弹筒是比较少,尤其是弹药,更是异常金贵。可只要咱们炸灭了鬼子几堆火……我就不信鬼子还有那胆子再点火招咱们的炮弹。而且……我还有个主意,肯定能叫鬼子狠狠吃个大亏!只是……风险挺大的……”
  “咱们八路军打鬼子,命都不要了,还怕个啥风险?说,啥法子?” 抗命3_第八章 凶残暴戾   举着望远镜,站在日军出发准备阵地上的雪隐太郎盯着再一次溃退下来的日军士兵,喃喃自语:“第五次攻击,又是这样被击溃了啊……这些八路军究竟拥有多少重火力呢?”
  同样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场情况,一名脑袋上挂了彩的日军尉官很是凶狠地一把撕下了脑袋上包着的绷带,任凭从伤口涌出的鲜血糊了半边面孔,很是不甘心地吼叫起来:“实在是太丢脸了!即使是面对支那人的正规军,这样的攻击也足以达到作战目的!可是现在……阁下,请允许我再率领我的部队,进行下一波突击吧!”
  扭头看了看那名半边脸都被鲜血糊满的日军尉官,浑身上下收拾得干脆利索、甚至连靴子都擦得锃亮的雪隐太郎微笑着摇了摇头:“寅次郎,还是那样的倔脾气吗?卫生兵刚刚为你包扎好的伤口,就这样被你撕扯开来,即使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也要珍惜得来不易的药品和绷带啊……卫生兵!”
  耳听着雪隐太郎的召唤,守候在日军出发阵地上、正在照料着日军伤兵的卫生兵立刻冲到了半边脸都糊满了鲜血的寅次郎身边,抓着一卷绷带便朝寅次郎头部的伤口包裹起来。
  狠狠一脚将卫生兵踢了个趔趄,脑袋上的伤口不断冒出鲜血的寅次郎暴跳如雷地叫道:“已经把这些支那人围堵到了一起,难道就因为进攻不力,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支那人钻进深山里逃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军的勇士们岂不是白白牺牲!”
  轻轻叹了口气,雪隐太郎伸手将从地上刚刚爬起来的卫生兵手中那卷纱布接过,亲手为站在自己身边的寅次郎包扎起来:“即使是能消灭掉一百个支那人的性命,也不值得付出一名皇军勇士的牺牲啊!寅次郎君,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将近两万名支那平民,再加上一两千人的武装人员,他们每天要喝掉多少水?吃掉多少粮食?睡觉的时候,需要多少房屋来安置?又需要多少衣物和被子来御寒?”
  尽管依旧狂躁不安,但面对着雪隐太郎慢条斯理、亲自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动作,寅次郎也只能从鼻孔里喷出了一股闷气:“这些……那些像是蟑螂一样的支那人,哪怕是吃泥土,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只有皇军的武士刀,才能真正消灭他们……”
  微笑着点了点头,雪隐太郎低声应道:“除了皇军的武士刀,就连这样寒冷的天气,也会帮助皇军消灭支那人呢!寅次郎君,皇军的作战目的,并不只是占领支那的一城、一县、一地,而是要占领整个支那,整个大东亚,这才能够真正实现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战略目标啊!为了要实现这样的目标,作为一名真正的武士,请您务必要忍耐啊!”
  焦躁地握紧了拳头,寅次郎低声闷吼道:“即使是为了占领整个支那而奋斗,也必须把每一次作战都完成得干脆利落吧?!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这么多支那人和武装人员挤压到何家大集一带,却在面临最后一击的时刻松懈下来,这简直是……”
  嚅动了半天嘴唇,寅次郎总算还记得雪隐太郎是自己的上官,这才没把最后那个骂人的字眼从口中吐出,只是喘着粗气,任由雪隐太郎包扎好了自己头上的伤口。
  小心地将剩下的一些纱布交还给了站在一旁的卫生兵,雪隐太郎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纱布碎屑,这才朝着卫生兵低声说道:“辛苦了!去照顾刚刚撤退下来的伤员吧!这场战斗,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在这样严寒的环境中作战,一定要注意,不能让武士们因为冻伤而被迫退出战斗啊!”
  重重地一点头,接过了那一小团纱布的卫生兵大声应道:“已经做好了一切防御冻伤的措施!即使是临时构建的宿营地,也都铺设了足够
  厚的毛毯和烘干的麦草!对于要在战壕中驻守的士兵,也都配发了双份的袜子!食物方面,也已经考虑到了寒冷天气中身体的需要,为士兵们准备足够的牛肉罐头和甜食……”
  满意地点了点头,雪隐太郎挥手让一名日军士兵搬过来一个马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日军出发准备阵地最前方,指点着再次沉寂下来的战场前沿说道:“寅次郎君,通过五次几乎接连不断的攻击,你发现了什么吗?”
  微微一个愣怔,寅次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阁下,只是发现那些支那武装人员在拼命抵抗,而且使用的手段极其卑劣!他们甚至在拼刺的时候开枪……这简直是……”
  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意,在第二次进攻时,被八路军骤然扔出的手榴弹炸伤了脑袋的寅次郎终于破口大骂起来……
  压根都不去制止寅次郎歇斯底里的叫骂声,雪隐太郎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战场前沿被手榴弹或是炮弹炸出来的弹坑,还有那些在八路军阵地上隐隐约约晃动着的人影,好半天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第一波次和第二波次的进攻,那些家伙能够与皇军的精锐武士拼得两败俱伤,这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而在紧接着进行的第三次进攻时……他们的重武器骤然增多了三倍以上,甚至出现了重机枪和掷弹筒这样的压制火力!即使皇军士兵已经冲到了离他们战壕前沿不到三十米的位置,双方投掷的手榴弹都可以轻易杀伤对方,那些家伙也没有冲出战壕,反倒是靠着大量消耗手榴弹来击退了皇军的进攻。”
  “虽然在我军炮火的压制之下,对面的重武器不能肆无忌惮地发挥威力,但从总的数量和射击的密集程度上来观察,他们的重武器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而第五次的进攻,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即使是那些连识字都无法做到的支那指挥官,也是在战场上不断地学习啊!”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雪隐太郎慢条斯理地从马扎上站起了身子,回头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副官说道:“我们的炮弹,已经不多了吧?在刚刚进行的第五次攻击发起时,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炮火力量在减弱。”
  重重地一点头,始终都紧随在雪隐太郎身边的副官立刻恭声应道:“重炮的炮弹本来就不多,大口径迫击炮的炮弹也消耗得很快。因为持续的大雪天气,补给的炮弹实在是没有办法及时跟上来,所以……”
  微微皱起了眉头,雪隐太郎沉声问道:“也就是说,我们很快就要失去大口径火炮的支援了?在出发之前,不是一再叮嘱过你,一定要想尽办法,保证皇军士兵在进攻时能够得到足够的火力支援吗?”
  下意识地一点头,副官的话音里明显带上了几分慌乱的意味:“阁下,这也实在是不得已,才会……为了维持追击支那人各部的步兵弹药补给和生活方面的后勤补给,不得已缩减了炮兵的需求!原本认为,即使皇军要进行攻坚作战,那么哪怕是半个基数的弹药,也足以……”
  脸上还带着几分微笑的模样,雪隐太郎却是猛地一挥手,重重一耳光抽在了副官的脸上:“半个基数的弹药,就足以应付皇军将要进行的任何攻坚作战吗?保定驻军司令部里派出的参谋们,全都是像你这样的浑蛋吗?面对着你眼前这样坚固的防御工事,面对着你面前英勇玉碎的皇军武士们,你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被雪隐太郎一个接一个的耳光抽得连连打着趔趄、已经完全被打蒙了的副官除了一个劲儿地勉强站稳了身子,口中大声答应着雪隐太郎的喝问,几乎再做不出其他的任何反应。
  而在雪隐太郎身侧,其他日军军官看着雪隐太郎面带微笑地亡命抽着副官的
  耳光,心中却都泛起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在冀南地区实施治安战计划之初,被派驻到宫南县任职的雪隐太郎,见了谁都是一团和气的模样。即使是日军保定驻军司令部的那些办事人员在调拨物资、配送给养、兵员和弹药方面颇有掣肘,雪隐太郎也从来都是谦恭异常地将电话打到日军保定驻军司令部,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向那些职位和军衔远远不如他的日军办事人员恳求着,哪怕是被一再搪塞、拒绝,甚至是言辞上遭受羞辱,也从没人见过雪隐太郎发脾气。
  或许也是因为雪隐太郎表现得太过谦恭顺从,原本对雪隐太郎执行冀南治安战计划申领物资颇有些吝啬的日军保定驻军司令部,总算是网开一面地调拨了足额物资发往宫南县。但作为一个说不出口的交换条件,几名保定驻军司令部中新来的参谋军官,也被派驻到了雪隐太郎麾下的部队中。名为战场观摩考察,实则为了镀金之后好早日升迁!
  寻常日军基层军事主官,在自己麾下被塞进了这样一批参谋军官时,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是放任那些参谋军官胡作非为、厮混时日,最终送瘟神般地将那些混够了资历的参谋军官送走了事——毕竟日军军事架构之中,参谋军官从来都是个庞大的利益群体,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任谁也都得罪不起!
  而雪隐太郎却与那些不敢得罪参谋军官的日军指挥官相反,七八名参谋军官才刚刚到任,甚至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被雪隐太郎塞进了各处步兵班中,任由他们被那些早就对参谋军官充满了怨气的二次征召老兵收拾。如果有外出清剿八路军武装的作战计划,更是让这些参谋军官充当马前卒。
  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被派驻到了宫南县的参谋军官,就只剩下了作为雪隐太郎副官的唯一一个人。而这名参谋军官能够充任雪隐太郎的副官,还是由于保定驻军司令部中的某位高级军官直接下达命令的缘故……
  可就算是面带微笑地接受了这样的命令,从雪隐太郎对待这名副官的手段看来,恐怕这名副官也活不过今天了吧……
  或许是为了证明在场的日军军官所料不差,在将那名副官打得满嘴鲜血、几乎站立不稳之后,像是发够了怨气的雪隐太郎总算是停下手来,微笑着朝那名摇摇晃晃站在自己面前的副官说道:“既然是因为你的疏忽,造成了这么多的皇军将士无谓玉碎,那么下一波攻击,就由你亲自率领勇士们上阵吧!请务必攻下对面的阵地,否则的话……就玉碎了吧!”
  也许是实在觉得心中不忍,又或许是觉得雪隐太郎不该将派驻到宫南县的参谋军官赶尽杀绝,一名日军尉官犹豫再三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雪隐太郎的身边,低声在雪隐太郎耳边说道:“阁下,虽然您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但是考虑到保定驻军司令部中上官的颜面,也许可以将命令稍作一些调整?而且现在天色也要黑了,这个时候进攻,即使疲惫的皇军将士依旧英勇、保持着高昂的斗志,恐怕在进攻时也难以做到快速有效。哪怕攻下了阵地,在巩固阵地时,也会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吧?”
  微笑着看向了那名在自己耳边低声劝诫的日军军官,雪隐太郎和声道:“经历了一整天的作战,皇军的将士的确是非常疲惫了。可是对面那些支那军人,不是更加疲惫吗?战场上的胜负,往往就是取决于谁能在极端疲惫的时候再多坚持一会儿啊……这个道理,想来你也是能够明白的吧?”
  “的确是这样!属下明白了!”
  “既然你完全明白了,那么你也加入攻击梯队吧!不能达成作战目标的话,就像我对副官的要求那样——在阵前,玉碎吧!” 抗命3_第九章 借刀杀人   脱掉了身上沾染鲜血的军装,在脑门上绑了一条三指宽窄、中间还戳了个红日标记的白布条,被雪隐太郎打得鼻青脸肿的副官一手握着一把远超制式配备的、刀柄上镶嵌着银质樱花装饰的指挥刀,一手紧握着一把子弹已经上膛的南部式手枪,铁青着面孔站在了日军出发准备阵地最前沿。
  而在满脸铁青的副官身边,同样脱掉了上身军装,在脑门上绑了个写着“必胜”字样布条的日军尉官一边将一个南部式手枪的备用弹匣插在了腰带上,一边低声朝着鼻青脸肿的副官说道:“阁下,请一定保护好自己!在这样不值一提的战斗中丧身,根本就是无谓的犬死啊!哪怕是有再大的愤怒之情,也请想一想远在保定驻军司令部的猿兵卫阁下!”
  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鼻青脸肿的副官低声应道:“十分感谢!在宫南县的这段日子,承蒙关照!如果能够在这次战斗中侥幸活下来,在叔父猿太郎面前,一定会郑重提到您对我的照顾的!”
  微微扭头看了看重新坐在了马扎上、老是在举着望远镜观察八路军阵地的雪隐太郎,那名因为多嘴而被雪隐太郎派出参加第六次突击的日军尉官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门:“在发起进攻的时候,还请阁下不要太过英勇!这一次派出的进攻部队中,有一半是有幸参加了皇军的高丽人。统率这些高丽人的,是在下多年的部下了,会让这些高丽人冲在最前面的!”
  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嫌恶的神色,鼻青脸肿的副官禁不住冷声哼道:“为什么不能早些让这些高丽人上阵呢?一定要将夺取敌军阵地的荣誉,让这些脏兮兮的高丽人取得吗?”
  张了张嘴巴,站在副官身边的那名日军尉官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原本以为可以一鼓而下的八路军防御阵地,却让一群几乎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士兵足足啃了一天,师老兵疲之后,却还是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早知道要面对的是这样的硬骨头,恐怕雪隐太郎老早就将那些高丽籍士兵派上了战场。
  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再次检查过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已经上膛,而弹匣也像是紧紧地卡在了弹匣卡笋上(日军南部式手枪的设计存在重大缺陷,经常出现因为弹匣卡笋失灵而导致弹匣滑落的现象。再加上撞针容易断裂、子弹容易卡壳、容易走火等原因,被美军士兵称为‘连自杀都不能保证成功’的手枪),鼻青脸肿的副官猛地一挥手枪:“突击!”
  喊声落处,紧握在副官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便不负众望地走了火,连弹匣都被震得脱出了卡笋,干脆利落地掉在了雪地上。
  冷眼看着鼻青脸肿的副官手忙脚乱地捡起掉落的弹匣,重新塞进了手枪枪柄,坐在马扎上观察着战场的雪隐太郎禁不住冷笑着扬声叫道:“真是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家伙,也难怪只能当个参谋军官了啊……”
  话音落处,一些站在雪隐太郎身后的日军基层军官,顿时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就连几个二次征召入伍的日军老兵,也全都不加掩饰地放声笑着说道:“只会在假想的地图上和假想的敌人作战的家伙,在面临真正的战斗时,流露出来的这傻乎乎的模样,真是可笑啊……”
  “不会是尿裤子了吧?发出了突击的命令之后,阵前指挥官不是要率先出击的吗?这么傻乎乎地站着不动,是想要违背上官的命令、擅自取消这次攻击吗?”
  “天都要黑了呢……不管能不能攻下对面的阵地,拖到天黑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会再被人看见呢!我可是听说过,有些家伙趁着天黑的时候逃离战场的……”
  狠狠地咬了咬牙,在所有人面前出尽了洋相的副官几乎像是狼嚎般地吼叫着,高举着手中的指挥刀朝八路军阵地方向冲了过去:“突击!决死突击!”
  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多嘴而被塞进了攻击阵营中的日军尉官也只能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日军指挥刀,遥遥指向了一片寂静的八路军阵地方向:“帝国的勇士们,彰显你们的勇武吧!突击!”
  一片轰然而起的号叫声中,上百名同样只穿着白色上衣、在脑门上绑着个布条的高丽籍日军士兵,端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刚刚踏出出发前准备阵地,就已经开始了全速冲击。
  而在这些一开始就发起了全速冲击的日军士兵身后,一些看上去年龄略大些,眼神中也大多带着几分清明之色的日军老兵,也默不作声地加入了突击行列。
  与那些豁出了全部气力发起冲击的高丽籍日军士兵不同,这些目光中始终都带着几分清明之色的日军老兵在刚刚加入突击行列时,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快,还有些拖拖拉拉的犹豫模样。但在冲进了八路军战壕前二百米距离之内后,那些日军老兵便开始逐渐加快了步伐,甚至在全无枪声响起的时候,也都像是出自本能般地闪避着一些有可能冒出机枪拦阻射击的地段……
  也许是因为一整天几乎没有太多休止的激战,已经让把守在战壕中的八路军战士疲惫不堪,甚至连派出的观察哨的哨兵警惕性也下降了许多,直到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日军闯到了离战壕只有四五十米远近时,始终都保持着安静的战壕中,才猛地响起了一连串短促的铜号音,像是在催促着那些疲惫的八路军战士再次打起精神,来应对即将闯进战壕中的敌人!
  几乎是有气无力地,几颗马尾手榴弹从战壕中扔了出来,摇摇摆摆地在半空中炸出了一团团硝烟,却并没有当真杀伤几名冲在前面的日军士兵。但随之而来的一个齐整的排子枪,却是让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高丽籍日军士兵趴下了十好几个。
  下意识地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冲在了最前面的那些高丽籍日军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朝身侧的掩蔽物后趴了过去。反倒
  是那些起初跑得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日军老兵,在第一阵排子枪响过之后,猛地加快了冲击速度,一个个狂吼怒骂着朝八路军阵地方向冲击起来:“不要迟疑,冲过去!”
  “趴在这里等死吗?”
  “该死的高丽人,简直是混账!”
  吼叫喝骂声中,那些原本想要就地卧倒的高丽籍日军士兵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全都跳起了身子,不管不顾地冲着八路军把守的堑壕方向冲了过去。有少数几个冲进了堑壕前方五十米距离内的高丽籍日军士兵,更是摸出了腰后挂着的手榴弹,在枪托上磕开引信后,直朝着堑壕方向投掷过去。
  接二连三响起的手榴弹爆炸声中,堑壕中把守的八路军士兵倒像是压根都不为所动,只是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整齐的排子枪,将那些号叫着冲到离战壕只有二三十米的高丽籍日军士兵打翻在地。而在靠后些的二防工事之中,几个刚刚修复的机枪阵地上,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了机枪长点射的枪声。
  没了火炮支援,甚至连跟进支援、压制敌方火力的机枪射手都没有,冲在最前面的一百多名高丽籍日军士兵几乎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被堑壕中不紧不慢射出的排子枪打翻了一大半。猛地一个纵身,好容易在战场上冲到了副官身边的日军尉官,使劲将身上已经挂彩的副官按在了地上,喘息着在已经打红了眼的副官耳边大吼起来:“再也不能朝上冲了!没有炮火掩护,连跟进的机枪手都没有配备,雪隐太郎就是让我们来送死的!那些高丽人就是我们的殉葬品!雪隐太郎……是想要借支那人的手,来杀掉我们啊!”
  同样大口喘着粗气,副官使劲摇了摇头:“不冲上去的话,回去也是会被勒令切腹的!身为武士家族的后代,哪怕是不名誉的犬死,也要在敌人的战刀下丧命才是啊!阁下,还请多多保重!”
  眼看着副官还要起身继续冲击,将巴掌按在了副官身上的日军尉官猛地加了几分力气,使劲将一心求死的副官按在了地上:“即使是要英勇不屈地战死,那也要在该使用谋略的时候缜密地思考啊!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我们只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什么?难道我们还能等到雪隐太郎大发慈悲地给我们炮火支援吗?!”
  “等天黑!天黑之后,集中兵力突击一点,用大量的手榴弹开路,冲进支那人的战壕中展开白刃战!阁下,我们已经冲到了支那人的战壕前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只要召集那些高丽人就地开挖单兵掩体,再加上后续的那些征战多年的老兵……阁下,我们有机会成功的!”
  趴在冰冷的雪地上转动着脑袋环顾周遭情形,被一股怒气充塞了心头的副官总算是慢慢恢复了些神志,悻悻地点了点头:“阁下,还请命令那些高丽籍士兵就地开挖单兵掩体吧!我们……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抗命3_第十一章 各有谋划   不得不点燃了火把照明,从日军出发前准备的阵地上,向刚被占领的堑壕前行的日军士兵们,几乎全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眼神里也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意味。
  且不论那些日军中战斗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与二次征召的老兵,就连这些日军士兵中为数不多的新兵,也都觉得不可思议——整整一个白天、付出数百人伤亡的代价都没拿下来的敌方阵地,居然就在临近傍晚时的一次近乎送死的攻击之中被拿下?
  按照返回传讯的日军老兵所说,除了一些高丽籍日军士兵在冲击时被射杀,攻入堑壕时几乎就没有太大的伤亡。当然,那个倒霉的参谋军官被活活冻死,自然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了……
  但是这一切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白天时还打得那么顽强,甚至能以命搏命的那支部队去哪儿了?
  被拼光了吗?
  为什么天一黑,敌方阵地上的那些武装人员,就变得那样不堪一击?
  会不会是……陷阱?
  在谨慎地派出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部队,携带着两挺机枪与掷弹筒前往仔细侦搜过之后,再次传回的消息让不少日军士兵心中都有了些了然之后的松懈感觉……
  严寒的天气,不仅仅对那些发起决死冲击的日军士兵造成了致命的威胁,对把守在堑壕中的那些家伙也同样严苛无情。点燃篝火取暖自然是不行的,在黑夜中亮起的火光,足以让日军炮兵准确地远距离射杀围拢在篝火边的任何人。
  而那些物资匮乏的武装人员,显然也缺乏御寒的衣物——为了抵御寒冷,那些把守在堑壕中的家伙甚至掘松了泥土,像是老鼠一般地钻进土堆,借此保持体温。
  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到了晚上,那些家伙的抵抗力显得如此孱弱。
  从战壕中收拣来的子弹壳,也相对说明了一些问题——几乎所有的子弹底火部位都有二次组装的痕迹,而残留颇多的火药渣滓,更是说明这些二次装填后使用的子弹并不能保证足够的有效射程,但在近距离上对有生目标的杀伤力却有可能超过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
  由于有着不少的证据证明把守着堑壕的那些武装人员的确已经朝后溃退,而那名参谋军官也已经冻死在战场上,雪隐太郎倒也并没有迟疑太久,第二波次增援的人马立刻被派出。如果不是因为风雪实在太大,火炮几乎无法移动,雪隐太郎甚至都打算连夜将火炮射击阵位前移,一举摧垮那些反日武装的第二道防线!
  眼看着第二波增援部队明目张胆地打着火把前行,被雪隐太郎新选中的副官寅次郎摸了摸脑袋上包着的纱布,很有些按捺不住地朝挺直了腰板站在风雪中的雪隐太郎说道:“阁下,就这样毫不遮掩地点燃了火把在黑夜中行军,真的不怕会引来那些武装人员的袭击吗?”
  毫不在意地看着在雪夜中蜿蜒蠕动着的火把长龙,雪隐太郎低声应道:“寅次郎君,知道为什么你会成为我的副官吗?”
  愣怔着摇了摇头,寅次郎莫名其妙地叫道:“阁下,怎么会突然……属下也不明白……”
  深吸了一口冰冷得刺骨的空气,雪隐太郎感慨地叹道:“是因为服从啊……寅次郎君,你已经被好几位上官斥责过,并且被强制调离原有的职位了吧?”
  尴尬地低下了头,寅次郎应声答道:“实在是因为属下的无能,这才会让上官斥责……”
  看也不看满脸尴尬神色的寅次郎,雪隐太郎低沉着嗓门轻笑起来:“呵呵呵呵……是这样的吗?或许在其他的上官眼里,只看到你因为征集粮秣时焚烧支那人的村庄,引起的大火点燃了进攻路线上可以提供掩蔽的树丛;还有收集渡船时,让被杀掉的支那人尸体掉进了河里漂走,从而引起了河流下游支那军的警惕……”
  “可是我看到的,却是寅次郎你的服从啊!哪怕你并不喜欢做那些征集粮秣、渡船之类的杂活,可你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上官的指令。而我需要的,也就是这个……只是这个……”
  很有些犹疑地看着雪隐太郎的背影,寅次郎低声应道:“阁下,您说的是……”
  “服从啊……一个对上官的命令永远忠实执行,而不会去多嘴多舌的副官,简直就是武士手中的一
  柄雷切宝刀啊!所以,不要对上官的命令提出任何问题,只需要忠实地去执行就好!”
  “完全明白了!阁下,按照您下达的命令,第二波增援部队已经全部出发!”
  “前方占领堑壕的部队,有没有传回新的消息?有线电话的铺设情况呢?”
  “已经铺设了有线电话,并且成功地进行了通话!从前方占领堑壕的部队传回来的消息说,那些溃退到了第二防线的支那武装人员,一直不停地在用冷枪袭扰。在清理战壕的时候,还出现了被支那反日武装人员埋设的地雷炸死、炸伤的现象!”
  “命令通信兵,向据守在堑壕中的我军指挥人员传达命令——待第二批次增援部队抵达他们占领的战壕之后,立刻熄灭火把。除了留下所有高丽籍士兵担任堑壕内据守、警戒任务之外,其他人全部返回本阵阵地。返回途中,务必保持静默,尤其是不许使用任何的照明工具!”
  大张着嘴巴,寅次郎瞪圆了眼睛看着雪隐太郎的背影,老半天方才大声应道:“遵命!”
  满意地点了点头,雪隐太郎微微扭脸看了看直奔通信兵而去的寅次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从白天战斗的激烈程度来判断,这些挡在了何家大集前的武装力量不但有抵抗到底的决心,在战斗技能上也表现得可圈可点。虽然与日军老兵的战斗技术相比,还存在着明显的差距,但只要假以时日、多经历些战斗,甚至是让他们吃上几顿饱饭、好好休整训练一段时间,或许他们的战斗技能便会飞速地提高。
  像是这样的一支部队,绝不会像是那些只能打顺风仗的土匪一样,稍微遇到点麻烦就溃不成军!让一些已经被打残了的部队毫不费力地占领了防线,更是天方夜谭!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这些人忌惮己方的炮火力量,所以才刻意放开了自己的第一道防线,想要尽量将双方的战斗人员搅在一起,让己方的炮火失去作用!
  甚至是……
  猛地连打了几个寒噤,雪隐太郎飞快地转过了身子,朝着还没来得及跑远的寅次郎叫道:“补充命令——在撤离人员全部离开被占领的战壕之前,一定要尽量在战壕内布雷、埋设绊发炸药!尤其是那些可能被用作屯兵处和重火力掩体的地方,更是要重点关注!”
  再次愣怔之后,寅次郎大声答应着雪隐太郎补充的命令,直冲着通信兵蹲踞的位置狂奔而去……
  几乎是在寅次郎狂奔着传令的同时,钟有田压根都不抬头,举着手中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第一道堑壕方向放了一枪,很是心疼肉疼地拉动着枪栓退出了弹壳,再忙不迭地将在雪地上冒着微微热气的弹壳捡了起来,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同样举枪朝着第一道堑壕的方向扣动了扳机,孟满仓一边看着钟有田将弹壳塞进自己怀里的举动,一边低声朝钟有田说道:“这弹壳还能用吗?都已经叫军械处拿去重新装过一回底火和火药了,再来第三回……怕是不保险了吧?”
  伸手在揣了好几枚弹壳的胸口轻轻一拍,钟有田低声应道:“甭管能用不能用,先拿回去给军械处了再说!最近跟鬼子拼得实在是太凶,子弹肯定缺得厉害!甭管啥家什,能劈柴的就能当了斧子——我说,差不多火候了吧?加上从何家大集里搜罗来的,咱们那当土机枪使唤的鞭炮可都用得差不多了,有一枪、没一枪地逗引鬼子,也耗了怕有百八十发子弹了,下本下得算狠了……”
  拉动枪栓退出了弹壳,孟满仓略一犹豫,同样将那已经经过了二次装填的弹壳捡起来揣进自己怀里,这才从腰间的牛皮子弹盒里摸出了个新的子弹桥夹,将五发崭新锃亮的子弹装进了弹仓:“怕是还没到时候?要不然……苟大却和万一响那一对抠门鬼,早就过来攥着咱们的手、求咱们少打几发子弹了。”
  大概估摸着时辰,钟有田也在自己握着的步枪里装填上了五发崭新锃亮的子弹:“队长说了,今晚上咱们俩的任务,就是帮着苟大却和万一响抢下来那个被咱们伪装起来的地堡。我撤退之前看过了,那地堡的位置不错,开俩射口,一左一右就能封死好长一截战壕。再加上咱们俩防住后路想摸过来的鬼子……撑到明天天黑,应该没啥大事儿。”
  抬手指了
  指堆在身边不远处的几个弹药箱,孟满仓低声应道:“那就得看能不能把这些子弹和手榴弹搬运到那地堡里边了!晚上都好说,大白天的时候,咱们能用机枪火力封死好长一截战壕,可鬼子也能用机枪挡住咱们撤退的后路!要是打一半没了子弹……”
  眼瞅着孟满仓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背后背着的两柄长刀,钟有田不禁打趣般地笑道:“这怕个啥?真要是打得没了子弹了,那咱们不还有秦凤路孟家刀客坐镇吗?到时候你就舞弄着你那两把长刀……”
  都没等钟有田把揶揄孟满仓的笑话说完,披着一条白布披风的栗子群已经顺着蜿蜒的战壕摸了过来,迎着坐在战壕中的钟有田与孟满仓低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苟大却和万一响都在做准备,你们俩准备好了没有?”
  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弹壳,钟有田珍而重之地将弹壳捧到了栗子群面前:“逗引了鬼子一晚上了,白白打了这好些子弹……队长,这子弹壳你可千万帮我收好了。等打完了这一仗,说不定能上军械处换来不少好子弹呢。”
  同样伸手从怀中抓出了一把子弹壳递给了栗子群,孟满仓脸上全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队长,咱们用上这招黑虎掏心,倒是应该能把鬼子在何家大集黏住了。可何家大集里撤出去的乡亲,到底能不能有退路啊?咱们大部队派出去寻山里那条路径的人回来没有?咱们在这儿豁出命去跟鬼子厮拼,为的可就是能让乡亲们安全转移呀……”
  微微点了点头,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栗子群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山里能让乡亲们撤退的路径倒是找着了,派出去找路的同志回来汇报,说那条骆驼帮的秘道倒是真能让乡亲们从山里钻出去,绕到遂平县与其他县交界的地方。那儿有好几个大集镇,鬼子的防备也比较松懈,能让乡亲们寻着吃食,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可是……骆驼帮的那条秘道根本就是条小路,窄的地方也就三五个人并肩能过,宽的地方也不过三丈。天气好的时候都不好走,这大雪天……根本走不快啊!”
  讶然瞪大了眼睛,钟有田顿时急声低叫道:“那得走多少天,才能让这小两万乡亲全部撤完?”
  紧锁着眉头,栗子群犹豫片刻,方才朝着钟有田与孟满仓比画了个手势:“朝着紧里面算计,也得八天朝上,闹不好还得折腾到第九、第十天!咱们怕是得做好跟鬼子死缠下去的准备!”
  瞠目结舌地看着眉头紧锁的栗子群,孟满仓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背在背后的两把长刀:“跟鬼子死缠十天?队长,咱们都不说手里的家伙什能不能撑住十天,就是咱们这点人马全都豁上去,怕也是……”
  猛地一挥手,栗子群斩钉截铁般地低声喝道:“能救一个乡亲就算一个,其他的……顾不得那么多了!方才在后边,李司令召集了连以上干部会议,大家的意见也比较统一……”
  眨巴着眼睛,孟满仓讶异地问道:“大家的意见……比较统一?那就是说有人提了别的意见?谁呀?”
  “杨超!”
  “白天自作主张调了预备队杀上去的那个政工干部?那人瞧着倒是个有心眼子的……他说啥了?”
  “跟你琢磨的差不多,都是怕咱们就算是拼光了,也不能护着乡亲们安全转移。行了……先打完了今晚上这一仗再说,做好战斗准备之后,马上出发!”
  抬眼看着苟大却与万一响各自抱着一挺机枪顺着战壕钻了过来,身后还各自跟着两名弹药手,孟满仓利落地抽出了背后背着的两柄长刀,再朝着搁在自己身边的三八大盖一努嘴:“都交给你们了,我和有田先上!见着我们摸进了那地堡,数十个数没动静,你们再过来!”
  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匕首,钟有田与孟满仓敏捷地翻身蹿出了战壕,猫着腰朝前方第一道战壕方向摸了过去。而在钟有田与孟满仓跃出战壕后的片刻工夫,抱着机枪的苟大却与万一响也先后跳出了战壕,顺着钟有田与孟满仓留下的脚印痕迹,匍匐着朝前方爬去。
  抓着两个用树枝编织出来的雪爬犁,四名弹药手飞快地将堆积在战壕中的弹药箱搬到了雪爬犁上,这才悄悄地跃出了战壕,将雪爬犁上的绳子套在肩头,四肢着地顺着雪地上钟有田等人留下的脚印挪动起来…… 抗命3_第十二章 雪夜双雄(上)   风雪暗夜之中,哪怕是穿着寻常衣裳在雪地上爬行,不留神观察也都发现不了。披着两条白布披风的钟有田与孟满仓直到接近了被日军占领的第一道战壕后几十米的地方,方才隐约瞧见了一些在风雪中隐隐闪现的火光,瞧着像是有人在生火取暖的模样。
  斜侧着眼睛看了看那微弱的火光映照出来的堑壕轮廓,钟有田凑在孟满仓身边低声说道:“瞧着占了堑壕的鬼子是冻得急眼了,这大晚上的点着火烤火……一个手榴弹过去,一圈挤着烤火的估摸着就一个不剩下了。”
  同样斜着眼睛观察着堑壕附近的情况,孟满仓却是微微朝钟有田摆了摆手:“不对劲!这烤火的地方是个堑壕拐弯的夹角,压根就挤不下几个人!在这样的地方生火,真要是有人想钻过去撂手榴弹,那倒是……”
  看了看那“八”字形走向的战壕,再瞧瞧堑壕后地平线上突兀隆起的几个不算太大的雪堆,钟有田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鬼子给咱们下套呢!瞧见那几个雪堆子没?这地方的地形我记得,咱们修战壕的时候,战壕后边的土都是推平了的,压根就没有土堆子,可现在一家伙多了三四个,刚好能封住点着火的那夹角!怎么着?分头办了?”
  看了看钟有田背上背着的弩弓,孟满仓活动着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头,低声朝钟有田说道:“你那家伙什还能使唤吗?”
  小心地从背上取下了背着的弩弓,钟有田从怀里摸出了一直捂在怀里,用兽筋、人发绞成的弓弦,仔细地挂在了冻得有些发脆的弩弓弓臂上:“估摸着有点玄乎。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弓臂都冻得有点发脆,不敢开十分力,最多用上七分的劲道!”
  “那能成不能成?”
  “再摸近点,该是能成!可就是不知道这些目标的真假。既然都能想着用火光来打咱们埋伏了,那估摸着弄俩假目标……”
  “这个好办,你瞧我的——你先回头告诉苟大却和万一响他们,叫他们别靠得太近,捎带手地把咱们俩留下的脚印也给抹了去,我一会儿回去找你!”
  点头答应了孟满仓,钟有田扭过了身子解下了披在身上的白布披风,稍稍捧了几把雪扔在披风里,把披风做成了个带有配重的大墩布模样,这才拖曳着那块白披风朝后方一路摸了过去,恰到好处地将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抹了个干净。
  眼瞅着天空中落下的雪花飞快地掩盖住了披风拂过雪地后留下的人为痕迹,自己身上也已经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孟满仓张大了嘴巴,从喉咙眼里憋出了一声凄厉的狼嗥。让凛冽的寒风一吹,那狼嗥声才刚出口,就已经被寒风吹得飘散开去,叫人听着就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甚至根本都听不清楚狼嗥声传来的方向。
  狼嗥声刚起,赶忙伏下了身子、只在雪地上露出了一只眼睛的孟满仓已经看到了那几个可疑的雪堆中,有两个微微晃悠了一下,而另外的两个雪堆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慢慢伸手把自己嘴巴面前的积雪拨开了个小洞,孟满仓张大嘴巴,又是一声惟妙惟肖的狼嗥声叫了出
  去,立时便眼瞅着那两个有过动作的雪堆子再次摇晃了一下,而几乎要被积雪完全覆盖起来的堑壕中,也传来了低微的说话声音。
  虽然根本听不懂、也听不清那说话的声音,但在那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的话语声响起之后,两个有些晃动的土堆便再没了丝毫的动静,反倒是那在战壕夹角位置被燃起的篝火,火光变得更大了些,哪怕再隔远些,也能叫人一眼瞧见。
  慢慢地朝后倒退着爬行了十几米远,孟满仓这才轻轻蜷曲了身子蹲踞起来,扭头朝着方才来时的方向摸了过去。才走了不到二三十米,孟满仓已经看见了蹲踞在雪地中、看上去几乎就是几个雪人的钟有田等人。
  大口喘着粗气,孟满仓朝着钟有田连连摆手:“这条路走不成了!鬼子有防备,不但在战壕外面搁了至少两个潜伏哨,就连战壕里头都有人盯着。哪怕咱们能悄悄地把潜伏哨给办了,战壕里头的鬼子也能瞧见咱们的动静,到时候鬼子一醒盹儿,咱们这偷袭就得打成攻坚战了!”
  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同样披着个白布披风的万一响很是纳闷地低声应道:“咋回事?鬼子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精了?里外两层哨?要不……咱们绕路?”
  左右看了看满是积雪的地面,苟大却沉声说道:“绕不成!大白天看过的路径,现在走都有些不把稳。尤其是这大雪一下,闹得周遭全是一模一样的地势、形状。稍有个不留神,没准咱们就一头扎进鬼子怀里去了!”
  像是骤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钟有田猛地瞪大了眼睛:“坏了!趁夜摸回去的可不止咱们一路!咱们是瞧出来鬼子埋伏了暗哨,其他几路……”
  话没说完,斜侧方已经猛地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爆炸时腾空而起的火焰,孟满仓禁不住大惊失色:“是咱们藏起来的一处暗堡!这是咋回事?”
  只是略一琢磨,钟有田便反应过来:“咱们给鬼子下套,鬼子也给咱们下套了!那些暗堡周遭肯定都被鬼子埋了炸药、地雷,要不就是埋伏了兵马,就等着咱们趁黑摸上去送死呢!咱们快撤,回去找队长想法子……”
  抬手指着方才响起爆炸声的方位,万一响直愣愣地盯着那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火光,低沉着嗓门说道:“那他们……咋办?”
  扭头看了看爆炸声响起的地方,孟满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么大的爆炸,那几个兄弟就是铁打的,怕也给……撤!”
  才刚顺着来路摸回去十几米远,走在最前面的钟有田却是猛地站住了脚步,扭头狐疑地看向了紧随在自己身后的苟大却与万一响:“你们俩身后的弹药手呢?隔着你们有多远?”
  微微一个愣怔,苟大却顿时变了脸色:“最多隔着我们五十米,是跟着我们脚步过来的!方才我们停了有一会儿工夫,再又回头走了这些路,早该遇见了!赶紧看看,雪地上有没有留下他们的脚印?他们拖着的雪爬犁痕迹也成……”
  着急得狠狠一挥抓在手中的长刀,孟满仓急声应道:“这还看个屁!他们俩拖着雪爬犁走,原本在
  雪地上留下的脚印都叫雪爬犁给弄没了!这又下这么大的雪,雪爬犁留下的痕迹怕也……”
  嘴里急声叫嚷,孟满仓动作倒也不慢,飞快地趴在了雪地上,将侧脸虚虚贴在了雪地上,仔细朝着雪地上看去。足足看了有一锅烟的工夫之后,孟满仓总算是抬起了头,再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满地松软的积雪,方才朝着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苟大却说道:“他们走岔了!这地上积雪冻出来的冰壳子都是匀称的,一层套着一层,压根都没叫人踩过……你们跟在我身后朝回走,我慢慢寻……”
  依言跟在了孟满仓的身后,苟大却与万一响抱着机枪亦步亦趋,而钟有田则是端着已经上好了弓弦的弩弓,警惕地警戒着周遭……
  早在孟满仓参加革命初期,在寻迹觅踪上的本事,已经让不少八路军中的老兵拍手叫绝——看一眼马蹄印就知道是什么马、走了多久,尝一口道心土就能知道是不是过了汽车、啥时候过的,从不出错。仔细问起孟满仓这手本事是从哪儿学会的,孟满仓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家里从小就有大人领着教,自然而然也就会了。当真要拿话交代清楚,却是万万说不明白。
  眼瞅着孟满仓半跪在雪地中、边走边借助着雪地上反射的些微光线察看,时不时地还伸着手指头在雪地上戳个几下,紧随在孟满仓身后的苟大却与万一响大气都不敢出,甚至连脚下也只敢踩踏孟满仓走过的地方,生怕孟满仓一个不把稳、要回头再次查探时,自己踩坏了雪地上原有的些微痕迹。
  足足在雪地上慢慢寻找了一壶茶的工夫,身后再次传来了一阵阵爆炸声和断断续续的枪声,在这支小小队伍后边走得一步三回头的钟有田禁不住急声朝着孟满仓叫道:“满仓,你倒是找着没有?听身后的动静,怕是不少趁黑摸过去的兄弟都遭了埋伏了,咱们得赶紧回去寻队长拿个主意……”
  话音落处,半跪在雪地中的孟满仓已经猛地伸手从雪地里拽起了一截冻得硬邦邦的树根,狠狠地将那截树根朝远处扔了过去:“找着了!就是他娘的这截树根坏的事儿——他们肯定是走到这儿,雪爬犁被树根一挂,前边走着的人歪斜了一下子,这就一步错、步步错,越岔越远了!”
  紧走几步蹿到了孟满仓身边,钟有田急声问道:“那现在他们朝哪儿去了,你知道不?”
  伸手在周遭雪地上戳了几下。孟满仓很是自信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去那边了!你领着大却和一响,带着机枪赶紧回去寻队长,把这边的情况跟队长说明白了,让队长赶紧拿个主意,我去寻他们!”
  一晃手中的弩弓,钟有田毫不迟疑地应道:“让大却和一响回去就成,我陪着你去寻那俩弹药手!”
  “我一个人利索,你跟着反倒累赘了!”
  “放屁!平日里你一个人也就罢了,这大雪天的,说不定还有鬼子在雪地里打着埋伏,我不跟着你,你叫人抄了后路咋办?就这么定了——咱们赶紧走,那俩弹药手带着的弹药,可够大却和一响打一夜硬仗的,咱们可赔不起这本儿!” 抗命3_第十三章 雪夜双雄(中)   依旧是孟满仓在前面寻觅两名弹药手在雪地上留下的踪迹,钟有田抱着装好了弩箭的弩弓紧随其后警戒,两人在漫天风雪中走了才有一眨眼的工夫,身后已然看不见急匆匆朝第二道防线冲回去的苟大却与万一响。
  也顾不得手指头在雪地中冻得刺痛,孟满仓几乎是匍匐在雪地上,一边用脸贴着雪地观察着积雪上几乎细不可察的起伏,一边不断地用手指在积雪上轻轻戳着探查。凭借着手指头上传来的那一丝丝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的雪壳坚硬程度,孟满仓在雪地上爬行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起来。但在接近一株在风雪中孤零零摇摆着的小槐树时,孟满仓却是猛地停下了动作,半蹲着身子将一双手揣进了自己怀中。
  一双眼睛流星般扫视着风雪中的各样动静,抱着弩弓的钟有田看也不看半蹲在小槐树下休息的孟满仓,只是低声说道:“咋了?这时候停下干啥?”
  很是焦急地紧锁着眉头,孟满仓一边在相对温暖的怀中慢慢活动着冻僵的手指头,一边朝钟有田应道:“手指头冻僵了,摸索不出雪壳子到底是啥时候冻上的。容我暖暖手,咱们再接着寻那俩弹药手!”
  双手抱着弩弓,同样冻得一双手冰冷麻木的钟有田换着手甩了甩巴掌:“这俩弹药手也真是……比沙邦粹还死心眼!瞎胡闹地朝前摸索了这么远,都还见不着前头的苟大却和万一响,那咋也该知道自己走错路了啊!咋还一个劲朝前拱呢?”
  慢慢蜷曲、伸展着手指,孟满仓却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倒是觉着这俩弹药手挺机灵!这大风雪的天气,又是大晚上的,发觉走错了路之后冒冒失失回头,十有八九就得越错越远。左右是寻不着苟大却和万一响了,索性朝着前面战壕一个劲地拱,到时候听见哪儿响机枪就奔哪儿去!甭管那子弹是给谁预备的,好歹都是打鬼子,谁用不是用啊……”
  话音未落,从远处的黑暗中,猛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机枪射击声。只是听那挺机枪打了几次相互交替的长、短点射之后,孟满仓顿时跳起了身子:“是老部队里的机枪排长老豆汤!他怎么也摸上去了……”
  同样侧耳聆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钟有田也讶然叫道:“肯定是他!老部队里的机枪手,能把机枪的长、短点射打得跟锣鼓点似的有门有道,那就只有老豆汤和苟大却!大却回去寻队长去了……没错,就是老豆汤!”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孟满仓与钟有田齐齐叫道:“那俩弹药手也肯定朝那边摸过去了!”
  撒开了脚步,孟满仓与钟有田毫不迟疑地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冲了过去。虽说齐膝深的积雪让寻常人根本就跑不快,但耳听着枪声一阵紧似一阵的孟满仓与钟有田急得跑发了性子,踢腾得地上积雪翻飞,速度倒也跟平日里在山路上狂奔时相差无几。
  在黑暗中狂奔了一碗茶的工
  夫,就连平日里方向感极强的孟满仓都跑得有些迷糊——两道防线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算太远,可方才这一路狂奔,少说也冲出去二里地去,怎么还是看不到第一道战壕的踪影,甚至连机枪的枪口焰都看不到?
  在心中大致估算着奔跑的速度与方向,孟满仓禁不住边跑边朝着钟有田叫道:“这是跑岔路了!咱们是在两道战壕之间横着跑,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同样脚下不停,钟有田大口喘息着断续应道:“估摸着差不离了……机枪声……越来越近了……”
  话音落处,前方的风雪中已经出现了两团不断移动的影子。脚下加紧、弯着腰身,孟满仓在紧跑了几步之后,顿时便看着那两团不断移动的影子舒了口气:“是那俩弹药手!他们也是听着枪声去的……”
  刚要张嘴吆喝那两名拖着雪爬犁玩命狂奔的弹药手停下脚步,钟有田却又猛地闭上了嘴巴!
  机枪射击声已经近在咫尺,这也就说明自己和孟满仓还有那两名弹药手已经身处日军附近。这时候开口胡乱叫嚷,怕是前面两名弹药手才刚刚停下脚步,黑暗中已经飞来了日军射出的子弹。
  玩命地挪动着已经快不能打弯的腿脚,钟有田一边追赶着那两名弹药手,一边朝着同样玩命提速奔跑的孟满仓低叫道:“追上之后就叫他俩回去,指个方向直走就成!咱们去接应老豆汤!”
  狂奔之中,孟满仓手中长刀猛地朝着前方一指:“来不及了!老豆汤就在那儿……”
  瞪圆了眼睛,钟有田看着一处被炸塌了半截的地堡中不断喷吐的火舌,顿时惊讶地低叫起来:“老豆汤这是……中了埋伏了?”
  “估摸着就是!有田,你看……”
  顺着孟满仓指点的方向看去,钟有田赫然瞧见十几名日军士兵呈环形朝那半塌的地堡围拢过去。而在那地堡当中,也不知是老豆汤已经打光了随身携带的所有子弹,抑或是负伤的缘故,方才还打得有板有眼的机枪声竟骤然停止下来!
  眼见着方才打得有声有色的机枪骤然安静下来,渐渐朝着那半塌的地堡围拢的日军第一反应反倒是就地卧倒,顺势几个翻滚,脱离了原来所处的位置。
  战场上的机变诡诈之术实在太多,有时候眼瞅着机枪射孔中不再喷出火舌,还以为机枪手已经被友军击毙。可刚刚才跳起来朝着那哑了火的机枪工事冲击,或是机枪工事前的诡雷,或是骤然间冒出来的侧射,甚至是倒打火力,总能叫那些冒冒失失的家伙用生命换来惨痛的教训!
  而与那些忙不迭做出战术规避动作的日军士兵不同,眼见着老豆汤手里的机枪哑了火,两名弹药手几乎像是被鞭打着的老牛一般,玩命地拖着雪爬犁上的弹药朝半塌的暗堡冲去,甚至全然不遮掩自己的身形。其中一名弹药手一边朝前玩命地挪动腿脚,一边扯开了嗓
  门大吼起来:“老豆汤,我们来给你送子弹啦……”
  仿佛是听到了那弹药手的叫喊声,从那半塌的地堡中,猛地钻出了个半老头子,一手拖着一挺枪管还在冒烟的歪把子机枪,一手还拽着个昏迷不醒的小伙子,沙哑着嗓门将一口川音吼得穿云裂帛:“机枪打坏咯……格老子的小鬼子有埋伏……走啊……”
  耳听着老豆汤吆喝着机枪已经被打坏了的话语,两名豁出了性命朝那半塌地堡靠近的弹药手中,有一个当时便是一口鲜血喷在了雪地上……
  雪夜跋涉,原本就极其消耗体力。尤其是在大雪天、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玩命狂奔,肺里早已经瘀了一口闷气。再听见老豆汤喊叫着机枪已经打坏了,哪怕是有再多的子弹也无用处,一口冷气倒抽下去,顿时便将肺里的鲜血呛出来了!
  拖曳着那明显是受了伤的小伙子,自己也是满脸鲜血的老豆汤一边朝着另一个方向撞了过去,一边扯开了嗓门吼道:“鬼子有埋伏啊……你们走啊……拖着子弹走啊!”
  如同一头眼见着自己族群中的同类被鬣狗侵害的雄狮,已经把奔跑速度提到了极限的孟满仓挥动着手中两柄长刀,脚下猛地一个寸劲、胸口顶着一股硬气,整个人旋风般怒吼着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日军士兵扑了过去:“你们都走!这里我挡着!”
  如影随形,钟有田也猛地转换了奔跑的方向,脚步疾奔之下,双手端着的弩弓却是平稳异常,一支漆黑的弩箭划破了漫天风雪,猛地钉在了一名日军士兵的大腿上,口中兀自大声叫道:“辨着风向走,左脸迎着风,就能摸回阵地上去!告诉队长和李司令,鬼子有埋伏,千万别派人给咱们俩打接应,咱们能拾掇得下……”
  乍然间见着来了援军,原本已经抱定以身做饵、将包围过来的日军引开,好让两名弹药手撤离的老豆汤顿时大喜过望,猛地将机枪朝地上一扔,翻手便从腰后摸出了一柄匕首:“来得好啊!你们两个带伤员走,我再打一阵……”
  飞快地边跑便给弩弓上弦,钟有田急声叫道:“老豆汤,你就别添乱了!你个机枪排的打个什么肉搏战啊?抱着机枪、带着伤员赶紧走,你不要命,机枪还值钱哪!”
  敏捷地在风雪中奔跑着,凭着心头一股硬气顶着的孟满仓手中长刀过处,顿时便将那离他最近的日军士兵开了膛。看也不看那扔掉了枪、哀号着捂住肚子上的伤口、徒劳地想要将流出的肠子塞回肚子的日军士兵,孟满仓的吼叫声也坚硬如铁:“都走!机枪、弹药都拖回去,咱们今晚已经吃了亏了,再蚀不了这本钱!”
  眼见着孟满仓与钟有田如同鬼魅般从风雪中冒了出来,一个照面便叫己方士兵一死一伤,原本围拢到了那半塌暗堡周围的日军士兵顿时转移了视线,全都将手中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对准了孟满仓与钟有田…… 抗命3_第十四章 雪夜双雄(下)   朝着另一名日军士兵再次射出了一支弩箭,钟有田眼看着那支弩箭被猛烈的风雪打得全没了准头,气得顺手便将弩弓背在了背后,翻手从腰后抽出了一柄长匕首,飞快地朝着一名离自己最近的日军士兵扑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手握长匕首的钟有田裹挟着风雪朝自己扑了过来,那名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士兵下意识地摆出了个拼刺的架势,装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微微一摆,脚下猛地一个跨步,使出了一个标准的突刺招式,大吼着朝几乎直撞过来的钟有田捅了过去!
  就像是脚下打滑一般,眼瞅着就要收不住前冲的势头、一头撞到那名日军士兵刺刀上的钟有田身子骤然一歪,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力道十足的一刀,手中紧握着的长匕首却是斜斜朝着侧上方迎了过去。
  一枪刺空,更兼得脚下雪地根本叫人无法像是平日里练习刺杀时那样做到脚下扎稳、落地生根,骤然间失去了重心的日军士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有田手中的长匕首离自己的脖颈越来越近,顿时绝望地惨叫起来……
  一刀划开了那名失去了重心的日军士兵的脖子,钟有田脚步硬生生在雪地里一顿,看也不看那名扔开步枪、双手紧紧捂住脖子上冒血伤口的日军士兵,只是飞快地弯腰从步枪上卸下了长长的日军制式刺刀,反手握在了另一只手中,直冲着下一个被自己看在眼中的日军士兵冲了上去!
  与钟有田那近乎鬼魅般近身猎杀的模样全然不同,仗着心头顶着的一股硬气扑到了日军面前的孟满仓只是一个照面,手中两把长刀大开大合交错之下,已经将一名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日军士兵的脑袋绞了下来。一脚踹开了兀自站立不倒、脖子上碗大的伤口还在不断喷血的日军士兵尸体,孟满仓如同炸雷般地怒吼道:“都冲我来啊!”
  眼见着孟满仓如此张扬地挑衅,好几名日军士兵顿时怪叫着朝孟满仓冲了过来,其中两名日军士兵几乎是同时冲到了拼刺战斗的范围之内,两柄刺刀一左一右地直朝着孟满仓的两肋刺来。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更是大声吼道:“死吧……”
  脚下落地生根,身子纹丝不动,孟满仓手中两柄已经凝上了血冰的长刀轻轻一摆,借着转动手腕时的那股子旋转之力,轻而易举地便将两柄力道十足刺来的锋利刺刀荡得没了准头。也不等那两名气势汹汹的日军士兵再有其他动作,孟满仓就像是在演武场上练习刀术时一般,双手灵巧地耍了个刀花,两柄长刀的刀尖如同掠过水面的蜻蜓一般,轻轻点在了那两名日军士兵的心口。
  又朝前冲了半步,两名刺刀走空的日军士兵压根都没觉出来自己身上已经挨了孟满仓一刀,只是忙不迭地收回了加装了刺刀的步枪,正要再发力刺出时,却猛地觉得心口发冷,整个人也软绵绵地朝着雪地上瘫软下去。
  冷哼一声,孟满仓双手长刀一晃,再次指向了其他几名朝着自己扑过来的日军士兵:“小鬼子,孟爷今天叫你们见识见识,啥才是当真能要人命的刀法!”
  话音落处,孟满仓面对着几名面带杀气冲撞过来的日军士兵,身子不退反进,手中两柄长刀搅动风雪,在暗夜中耍出了一团斗大的刀花,劈头盖脸地朝着一名日军士兵卷了过去。清脆而又细微的金铁交鸣声中,那名日军士兵手中的刺刀顿时被荡了开去,脑袋上戴着的钢盔也叫劈砍得飞到了一旁,脸上和脖子上眨眼的工夫便多了七八条深可见骨的刀痕!
  闪身避开了那名差点被自己剁成了饺子馅的日军士兵头脸、脖颈上喷溅而出的鲜血,孟满仓双手反撩,从下而上地格挡开了一柄几乎就要刺进自己腰肋的刺刀。借着双刀上扬的势头,孟满仓拧身跨步,口中吐气开声,双刀力劈之下,顿时便将那名想要抽冷子偷袭的日军士兵半边身子劈砍开来。
  脚踩九宫步,手走连环式,孟满仓压根都不在乎自己已经身处几名日军士兵的包围当中,反倒是越战越勇。几个回合下来,围拢在孟满仓身边的日军士兵之中,又有两人被孟满仓手中长刀砍翻在地。其中一名日军士兵一时间还没死透,捂着胸前长长的刀口惨号不已,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更是将被踩得一片狼藉的雪地染红了一大块。
  用手中的长匕首再次捅翻了一名日军,钟有田喘息着将长匕首从那名日军士兵的心窝拔了出来,这才扭头朝着高呼酣斗、显得很是畅快淋漓的孟满仓叫道:“满仓,别见血就红眼!边打边撤……”
  猛地连环砍出几刀,孟满仓再次将一名日军士兵砍翻在地,这才抽空答应着钟有田的吆喝:“一共就这几个鬼子了,全都砍翻了再走不迟……”
  “鬼子肯定不止这几个人,要小心……”
  话没说完,地上那名被砍翻后一时没死的鬼子挣扎着从腰后摸出了一颗手榴弹,磕开手榴弹引信之后,猛地朝着离自己不远的孟满仓扔了过去,口中兀自嘶声怪叫着:“炸死……炸死你!”
  眼见着孟满仓的注意力全都在围拢在身侧周遭的那几名日军士兵身上,对几乎扔到了自己脚下的手榴弹一无所察,大惊失色的钟有田禁不住狂吼着朝孟满仓扑了过去:“满仓,脚下有手榴弹啊……”
  喊声刚起,以容易提早爆炸闻名的日式手榴弹已经在孟满仓脚下轰然炸开。虽说孟满仓在听到了钟有田的警告声之后,已经下意识地脚下发力、纵跃开来,但日式手榴弹中的那些独有的凤梨状弹片,却还是伴随着剧烈的爆炸镶嵌到了孟满仓的小半个身子上。
  也顾不得去查看那些同样被手榴弹炸伤、正倒在地上嘶号翻滚的日军士兵是不是还有力气反击,直朝着孟满仓扑了过去的钟有田看也不看自己身上骤然间觉得灼痛的几处伤口,只顾着扑到了翻倒在雪地中的孟满仓身边,半跪在地上一把拉起了孟满仓的身子:“满仓,你……你没事吧?”
  满脸都是包裹着细碎血冰的伤痕,被钟有田半搂着躺在地上的孟满仓像是被炸蒙了一般,直到钟有田连着喊了好几嗓子,这才有些懵懂地闷着嗓子开了口:“他娘的……小鬼子耍阴招……连他娘的自己人都裹进去炸……”
  又急又怒,钟有田看着满脸都是弹片溅射伤痕的孟满仓叫道:“赶紧活动活动手脚,看看都还能动弹不?”
  很是听话地照着钟有田的吆喝活动着手脚,孟满仓很有些懊恼地闷声叫道:“手没事,脚不能动了……怕是伤着筋了……这天咋这么黑?我咋连你都看不见了……”
  伸着巴掌在孟满仓眼前摇晃了几下,钟有田看着孟满仓一双眼睛丝毫都没动静,再看看孟满仓眼眶处的溅射伤痕,顿时心头一凉,强撑着朝孟满仓说道:“叫血给糊住了……满仓,鬼子也都趴窝了,我背你回去!”
  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自己脸上摸去,孟满仓低声叫道:“糊住了擦了不就……啊呀……”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痛吼,孟满仓原本被血冰糊住的眼眶内,猛地涌出了一股晶状物,而孟满仓摸在眼眶处的一只手,也疼得死死地握成了拳头!
  忙不迭地抓住了孟满仓的手腕,钟有田连声叫道:“满仓,你别乱动!你眼睛……眼睛怕是受伤了,我背你回去,咱们回涂家村,找韩老先生给你治去!韩老先生是治红伤的一把好手,肯定能……”
  话说半截,钟有田猛地闭上了嘴巴,拖曳着孟满仓朝附近那半塌的地堡挪了过去。而在不远处的战壕中,被手榴弹爆炸声吸引而来的十几个鬼子,也飞快地朝着孟满仓与钟有田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丝毫也不挣扎地任由钟有田将自己拖进了那半塌的地堡中,已经
  知道自己眼睛保不住了的孟满仓反倒显得异常平静。伸着还在痉挛的手掌四下摸了摸,孟满仓低声朝蹲在自己身边喘着粗气的钟有田强笑着说道:“有田,是不是……咱们叫鬼子给围了?你是把我拖到地堡里面了吧?我手摸不着雪花了……”
  大口喘着粗气,钟有田伸手按着自己脖子上出血量越来越大的伤口,低声朝半躺在地上的孟满仓应道:“是叫鬼子给围了……满仓,咱们这回,怕是……就到这儿了!”
  使劲摇了摇头,孟满仓低声叫道:“不是咱们,是我……估摸着就到这儿了,可你还得回去寻队长!咱们干革命还没干完呢……”
  抓着孟满仓的巴掌,钟有田轻轻将孟满仓的巴掌按在了自己脖子上出血量越来越大的伤口上:“我也挨了一家伙……血流得停不下来!就是想走,怕是雪地里走不出二百步,就得……满仓,咱们就到这儿了!”
  懊恼地将巴掌死死地按在了钟有田的伤口上,孟满仓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与不甘:“我为啥没早听你的……我要是……你也就不会……”
  任由孟满仓按住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钟有田伸手从自己腰后摸出了两枚晋造手榴弹:“不都是为了多杀几个鬼子?要不是小鬼子耍阴招、连他们自己人都朝着里边坑,谁能想到拼刺的时候,脚底下能扔过来个手榴弹哪?”
  “他娘的……阴沟里翻船!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倒是今天……这要是传出去,我秦凤路孟家的名头,可就叫我给丢尽了……”
  “丢啥丢啊?秦凤路孟家的刀客,两把刀上从来都不输人!要不然,平日里我咋老喜欢跟你比较着来?那就是眼红你那两把刀的本事呢!”
  “眼红个啥?你那弩弓上的准头也不差,隔着老远、悄没声地就能把鬼子给办了……比枪都好使!”
  “满仓,你说咱们俩革命到底了,那队长以后身边用人的时候……可咋办呢?”
  “不是有莫天留和沙邦粹他们吗?这清乐县的革命火头,已经叫咱们给点起来了,那就肯定有人不断参加革命!这些人里头,说不定就能有用刀、用弩弓的好手呢……可惜我家里头的壮丁都没了,要不然……家里头知道我革命到底了,肯定还能把家里壮丁派出来,继续参加革命!到那时候,家里一定要开祠堂、摆香案,祭告祖先,还要照着送家里男丁出门闯荡时候的老规矩,请了十里八乡有名唱秦腔的师傅来,唱一段《侠客行》呢!”
  “你出门的时候,你家也请了师傅来唱过?”
  “咋没唱过?从小到大,我孟家刀客出门时请师傅唱的《侠客行》,我都听得会了……”
  耳听着半塌的地堡外传来轻微的踩踏积雪的脚步声,钟有田将两枚手榴弹上的拉火绳紧紧地捏在了手中:“咋唱的?给来一段?”
  像是也听到了半塌的地堡外传来了日军围拢时的动静,孟满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你听好了啊……”
  前面是高山后面是黄河
  冷冷的北风迎面吹过来
  不能够向前不能向后走
  让冷风吹心头
  让冷风吹心头
  是谁曾经握着谁的手
  是谁曾经为谁把泪流
  无助的双手端起一碗酒
  让烈酒浇心头
  让烈酒浇心头
  阵阵狂风笑看黄沙走
  想要怒吼黄沙塞满口
  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
  飘飘悠悠一去不回头
  阵阵狂风笑看黄沙走
  想要怒吼黄沙塞满口
  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
  飘飘悠悠一去不回头
  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
  飘飘悠悠一去不回头 抗命3_第十五章 皆可牺牲   捧着一把折断的长刀,万一响几乎都不敢看栗子群的眼睛,只是将那把折断的长刀双手捧到了栗子群面前:“队长,就寻着这个……那个地堡都刨开了,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叫手榴弹一炸……都混一块儿了,就寻着这个……”
  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把折断的长刀,栗子群张了好几回嘴,总算是沙哑着嗓门说出了一句话:“到后头寻个地方,给埋了吧……现在打仗,也都顾不上旁的了。等革命胜利了……等革命胜利了……”
  哽咽着摇了摇头,实在说不出任何话的栗子群扭过了脸,伸手擦去了夺眶而出的泪水,这才强忍着心头痛楚,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武工队员问道:“昨晚上折进去多少人?”
  手里捧着个小本子,那名武工队员大致算了一下本子上登记的数字之后,艰难地抬头看着栗子群说道:“不算老部队的,光咱们武工队就折进去九个!弹药损失也不小……为了把中埋伏的同志给救回来,后续派出的部队全都是豁出去弹药打的。就这么一夜下来……队长,咱们那点家底子差不多都打光了!”
  环顾着被打成了一片废墟的战壕,栗子群重重叹了口气:“就几天工夫,韦正光、钟有田、孟满仓,全都折进去了……这可都是南征北战多年下来的老同志,每一个都比金子宝贵……我当时咋就不细想想呢?要是能……”
  “这事怨不得你!要说有责任,责任在我!”
  伴随着那闷雷般的答应话语,满脸煞气、双目赤红的李家顺顺着战壕大步走到了栗子群身边,一屁股在栗子群身边的一个空弹药箱上坐了下来:“要是能再计划周详点儿,怕是咱们就能减少损失!只可惜……当时就光顾着琢磨要继续坚持八九天,压根都没把这夜袭鬼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原本以为夜战的活儿,咱们是手拿把掐,可没想到鬼子也给咱们下了套儿……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会向上级如实汇报这一仗的情况,请求上级的处分!老栗子,这事儿你就甭瞎琢磨了!责任是我的,没你什么事儿,你只管专心打仗就好!”
  带着苦涩的笑容,栗子群缓缓摇了摇头:“处分不处分的先不说,就是这心里……你那边损失多大?”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干瘪的烟盒,李家顺撕开烟盒,将仅剩的一支香烟掰成了两半,将其中半支烟递给了栗子群:“夜袭鬼子的时候折了七个,后来派人上来接应、清剿战壕里那些鬼子的时候,又折了十几个!听回来的同志说,昨晚上蹲在战壕里给咱们下套的,估摸着是那些高丽鬼子,他娘的比真鬼子还凶,打起来都是连着自己人都朝里头裹的打法,闹得咱们的人马折损不少……”
  “装备呢?”
  “弹药损耗很大!尤其是……他娘的那些高丽鬼子在不少地堡和机枪射击阵位上埋了地雷和炸药,好几挺机枪都给炸坏了!备用的零件咱们根本就没有,只能凑合着把几挺炸坏的机枪拆开来再拼凑上。老栗子,咱们真的要另外想法子,否则的话……别说十天,三天都撑不过去了……”
  “你手底下那个杨超呢?他有啥想法没有?”
  张了张嘴,还没等李家顺开口说话,战壕远处已经传来了一名武工队员带着几分
  惊讶与欣喜的叫嚷声:“天留,棒槌,你们俩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话音落处,莫天留那大大咧咧的说话声,也在不远处的战壕拐角处响了起来:“从天上腾云驾雾冒出来的——大当家的在哪儿,我寻他有急事说呢!”
  “就在那边战壕拐角歇着呢,李司令也在……”
  像是没等那武工队员说完话就挪动了脚步,李家顺与栗子群刚刚抬眼朝战壕拐角处望去时,莫天留已经背着个大包袱从战壕拐角处冒了出来,笑嘻嘻地迎着栗子群与李家顺叫道:“李司令、大当家的,我和棒槌回来了!”
  眼见着莫天留与沙邦粹从清乐县城中安然返回,栗子群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欣慰的模样,迎着莫天留扬声叫道:“安全回来了就好,快过来歇歇!听涂扣儿传回来的消息说,清乐县城不是封城了吗?你们俩是怎么摸出来的?”
  大步走到了栗子群面前,莫天留顺手解下了背在身上的大包袱,像是献宝般地一边解开包袱,一边得意地笑道:“鬼子封城也封不住我呀?瞅个空当、编个由头,我就领着棒槌从清乐县城里钻出来了,捎带手的还给大家伙带来不少吃的呢!这是百味鲜饭馆的羊羔子肉……这还有不少火烧……棒槌,你拿着的那酒呢?给大当家的和李司令拿过来呀?”
  憨憨地答应着,肩膀上扛了个更大的包袱、手里还提着个大瓮的沙邦粹,就像是个闲来带着家中土产走亲戚的老农一般,大步走到了栗子群与李家顺面前。
  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在自个儿面前献宝似的将各样吃喝一一摆开,栗子群虽说心头哀痛,可脸上却是不得不挂上了几分笑模样:“你们俩倒是真有本事的,鬼子封城,你们能溜出来返回部队就不错了,这还捎带手弄了这好些吃食来。说说看,咋办到的?”
  将手中沉重的大瓮放到了战壕中,沙邦粹很实诚地应声答道:“清乐县城有个汉奸,接应了给鬼子从火车货场运粮的活儿,还要摆谱让百味鲜饭馆给顿顿送吃的。天留和我就是寻了这么个空子,带了好些吃的从县城里溜出来了!队长,刚过来的时候听大家伙说,咱们已经跟鬼子干了几仗了?要不我把这肉给伤员那儿送些去?还有这装酒的大瓮,等酒喝完了,这瓮可得给正光哥留着。经他手摆弄几下,说不准这大瓮就是个不错的地雷了呢!”
  目光骤然一黯,栗子群身边负责统计战损人数的那名武工队员涩声应道:“棒槌,老韦……牺牲了……”
  眼睛一瞪,蹲踞在栗子群跟前的莫天留两道眉毛顿时立了起来:“啥?正光哥……他怎么就……这才几天的工夫没见啊?”
  黯然低下了头,统计战损人数的武工队员低声应道:“跟鬼子硬拼了几场,咱们不少同志都牺牲了!光咱们清乐县武工队……老韦、有田、满仓,都……革命到底了!”
  两道浓眉几乎直立,捏在手里的一块火烧也被不自觉地捏成了粉碎的模样,莫天留惊得猛然跳起了身子:“几天工夫……这才几天工夫……怎么就……”
  同样惊得瞠目结舌的模样,沙邦粹只觉得双腿都要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整个人顺着战壕便滑溜下来,一屁股跌坐到了战壕中:“咋会…
  …咋会这样了?我还给带了个大瓮回来的……交给正光哥,那就能做出来个大地雷……”
  重重地叹了口气,栗子群伸手拍了拍莫天留的肩膀:“天留,干革命就会有牺牲……”
  猛地站起了身子,莫天留瞪圆了眼睛大声吼道:“可凭啥就是他们牺牲了?!他们都是好手,一个能顶好几个……凭啥就是他们……”
  缓缓地抬起了头,李家顺看着满脸惊怒神色的莫天留,低沉着嗓门开口说道:“是啊……我也想知道,凭啥就是他们呢?”
  “就先不说他们吧……从我参加革命那天起,我就认识了炊事班的老田叔。要不是老田叔一碗搁了盐的面糊喂到了我嘴里,怕是我早就饿死了……可娄山关一战,老田叔挑着担子上前线送饭。一颗流弹过来,老田叔没了……”
  “侦察排的汪大个子,身量都不比沙邦粹小了。百十斤的担子,人家用肩挑,他用手提着,一口气能走几十里的山路。爬雪山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前边雪地里蹚路。估摸着也是饿了、累了?走着走着,他就停下了。等后边的人过去一看,他已经累死了……”
  “过草地的时候,司务长一人发一把炒过的青稞,一顿就许数着吃十颗!在草地里走到第五天,司务长一脚踩进水草地里,大家伙儿眼睁睁看着他沉下去,可没法子能救他!眼瞅着那烂泥都要没到他心口了,司务长啥也没说,就是从怀里摸出个装着青稞的小布包扔给我……那水草地吞了司务长,也就冒了两个泡泡……啥动静都没,就是冒了两个泡泡……”
  “还有我的老首长,二十岁就是团长了。要是能活到今天,那咋说也得能带上一个师的人马!可在刚进陕北的时候,打攻坚战之前他去看地形。望远镜刚举起来,对面就飞过来一发炮弹……都炸没了,啥都没找着!现在他的坟里面,就搁着他用过的一副碗筷、一支钢笔……”
  狠狠地嘬了一口烟屁股,李家顺随手将烟屁股扔到了脚底下,一脚踩灭了冒着青烟的烟屁股:“有时候,我也琢磨着这事儿——为啥就是他们呢?都是那么好的人,都是那么肯替旁人着想的人,都是那么有能耐的人,为啥就得是他们去牺牲呢?”
  “可是干革命啊……都知道干革命就得有牺牲,那就分不出个谁该牺牲、谁不该牺牲!自己选的革命道路,那就得一心一意走下去!革命没成功的时候,有的同志就革命到底了,那活下来的同志,就该把革命继续下去!轮到自己革命到底的时候,咬紧牙、瞪大眼,不犯,不低头,这就是英雄好汉,这就是好革命同志!”
  “这一点,韦正光做到了,钟有田、孟满仓也做到了!拍着心窝子说一句,我能办到、老栗子也能办到——天留、棒槌,你们呢?你们能办到吗?你们能坚持把那些牺牲了的同志没走完的革命道路,一直走下去吗?”
  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摊开的包袱皮上,莫天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光说不练嘴把式!打仗的时候才是见真章!李司令,你就瞧好了吧!鬼子祸害了乡亲,咱们给乡亲们报仇!鬼子害了正光哥,害了有田哥、满仓哥,这笔账……足本加利,我一定要收回来!大当家的,咱们啥时候动手?” 抗命3_第十六章 还以颜色(上)   低头在被炸得没了个形状的战壕里穿行着,时不时抬头从被炸出了豁口的战壕里看一眼战壕前沿的动静,莫天留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处容易遭受冷枪袭击的位置,猛地扑到了蹲在战壕中休息的栗子群面前:“大当家的,小鬼子怕是也打疲累了,今天该是不会上来了吧?”
  伸手在身上衣兜里摸索了半天,栗子群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是得多加小心!算上今天,这已经撑到第四天了,前面两道防线都给打了个稀烂,鬼子拿着没用、不拿又怕咱们重新休整了利用上,这才被迫朝着那两道战壕里塞了些鬼子跟咱们相持,把这一仗打成了这么个一锅粥的模样。咱们后边的乡亲们也都加快了撤离的速度,我估摸着再有两天……差不多咱们也能撤了。”
  像是栗子群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莫天留变戏法似的伸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半盒日本烟卷,献宝似的送到了栗子群眼前:“大当家的,你在寻这个?”
  眼睛一亮,栗子群毫不客气地伸手抓过了莫天留手中的香烟:“哪儿来的?”
  抱着三八大盖蹲在了栗子群身边,莫天留不以为意地说道:“方才跟棒槌、一响打了个合手,勾搭着两个小鬼子从前面战壕里钻出来捡便宜。把那几个小鬼子给办了之后,从那些个小鬼子身上搜罗武器弹药的时候,顺手给拿来的。”
  眉头微微一皱,栗子群一边点燃了香烟、美美地抽了一大口,一边喷吐着烟雾朝莫天留说道:“不是让大家伙守住战壕就行了吗?你们咋……”
  伸手拍了拍抱在自己怀里的三八大盖,莫天留低声应道:“这不是咱们也快没子弹了吗?不弄死几个小鬼子,从小鬼子身上搜刮弹药,往后几天可不好过啊……”
  轻轻叹了口气,栗子群无奈地开口说道:“这也当真是……压箱底的那点弹药不敢动,就等着最后撤离的时候耍弄那三板斧的时候使唤呢。这几天……估摸着小鬼子也是因为大雪的天气,兵力、弹药都跟不上趟儿,这才能跟咱们相持下来。要不然……弄回来多少子弹?”
  有些失望地拍了拍腰间的牛皮子弹盒,莫天留低声应道:“宰了俩鬼子,一共就搜刮出五个子弹桥夹。连着他们枪膛里的都算上,也就三十多发……给万一响留了二十发,剩下的再给其他兄弟分分,一人到手也就两发子弹!大当家的,要不你再去李司令那儿问问,看看能不能……”
  瞥了一眼莫天留挂在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栗子群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德造二十响的弹匣,叼着烟卷从弹匣里卸出来五发德造二十响大威力手枪弹,用力拍在了莫天留摊开的巴掌上:“就别打老李手里那点德造二十响手枪弹的主意了!他身边警卫员的家伙什里边,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一个弹匣,都等着撤离时候那最后三板斧用哪!”
  讪笑着将栗子群匀给自己的那五发大威力手枪弹抓在了掌心,莫天留拄着三八大盖站起身子看了看战壕外的动静,这才又坐了下来:“用顺手了德造二十响,这三八大盖使唤起来就觉着不赶趟儿!大当家的,你说咱们在这何家大集外边死扛着,人手已经不够用了,干吗还抽出不少人在何家
  大集里面闹腾动静?”
  很是贪婪地续上了一支烟,栗子群戏谑地看着莫天留笑道:“咋了?还有你莫天留看不明白的事儿?告诉你,咱们部队上的能人可不止你一个!就咱们李司令手底下,就有好几个从延安过来的政工干部,打起仗来不含糊,其他方面也都能拔尖!何家大集里面折腾那些动静,就是李司令手底下那个政工干部杨超琢磨出来的,说是要在何家大集里构建巷战工事,叫鬼子进去容易、出来难!”
  瞪大了眼睛,莫天留顿时来了精神:“巷战工事?还要叫鬼子进去容易、出来难?这不是诸葛亮摆过的那八卦阵吗?我说大当家的,咱们老部队里啥时候来了这样的能人啊?我咋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美滋滋地抽着日本烟卷儿,栗子群慢声应道:“别说你一点风声没听到,就是我也是到了何家大集才知道的。我跟李司令说了,等这一仗打完了,给咱们武工队派个政工干部来,好好替我管束管束你们!要不然……一个个仗着自己脑瓜子活络、手底下还有几分本事,那猴尾巴都翘上天了!”
  “管束我们?这不是有大当家的你管束着吗?”
  “别人暂且不论,我还能管束得了你?想走了撒腿就走,爱打了出手就打。这才大半年的工夫,我这清乐县武工队里都快要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了。估摸着你再干个两三年革命,李司令怕也管不了你啦……”
  话音刚落,天空中已经传来了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划破空气时的尖啸。熟门熟路地各自寻了个防炮洞一躲,栗子群拉开了嗓门叫喊起来:“防炮啦!观察哨……”
  都没等栗子群把话喊完,远处已经传来了观察哨位上哨兵的回应声:“放心躲炮吧!瞧着鬼子打炮的架势,怕是鬼子也没余粮啦……估摸着就这么三五炮的本钱!”
  就像是观察哨所预料的那样,在三五发小口径榴弹落下爆炸之后,日军控制的阵地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炮击后发起步兵突击。从防炮洞里钻出来的栗子群一边趴在战壕边缘看着阵地前方的动静,一边低声嘀咕起来:“鬼子这是要干吗?光打炮,不派人进攻……给咱们提神醒盹儿呢?”
  同样趴在了战壕边缘观察着阵地前沿的动静,莫天留也是纳闷地嘀咕着:“这几天鬼子白天进攻抢下来的阵地,到晚上就都叫咱们给抢了回来,要不也把那阵地给打了个稀巴烂,根本就不能背靠着那些阵地发起第二次突击……眼瞅着天就要黑了,鬼子这时候打炮……是想干吗呀?趁着天黑之前再拱一次?那就算是他们能抢下来一些阵地,他们也守不住啊……”
  朝着空荡荡的前沿阵地看了老半天,实在也没看出来鬼子想耍什么花样的栗子群与莫天留刚刚重新坐回了战壕中,天空中却又再次响起了榴弹划破空气时的尖啸声……
  几乎是每隔二十分钟到半小时,日军所控制的阵地上,就会有掷弹筒朝着由八路军控制的阵地发射几枚榴弹。从黄昏直到天黑,这种看上去连袭扰都算不上的攻击就一直没断过。打到了后来,起初听见榴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就钻进防炮洞的八路军战士,也都开始对日军的这种恫吓般的攻
  击习以为常。虽说在炮击时,所有人还是钻进防炮洞中躲避,但每个人的动作也都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钻到了一处观察哨哨位上,栗子群顶着日军那零散的炮击、举着望远镜朝日军阵地观察了半天,方才疑惑地扭头看向了非要跟着自己钻进观察哨位的莫天留:“我还真看不出个啥来,鬼子这到底是想干什么?从傍晚到现在,这零零散散的榴弹就一直不停,少说也砸过来四五十颗了……就算是鬼子打仗的本钱厚,那也不该这么糟蹋吧?”
  伸手摘下了栗子群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莫天留举着望远镜朝日军控制的阵地方向看了一会儿,顿时懊恼地摇了摇头:“这黑灯瞎火的,啥都也看不见哪……大当家的,要不我带上棒槌摸过去瞧瞧?”
  坚决地摇了摇头,栗子群一边接过了莫天留还给自己的望远镜,一边严厉地朝莫天留低声说道:“这肯定不成!上回鬼子在第一道防线给咱们下的套儿,一下子就……这回鬼子零零散散的炮击,肯定是憋着坏耍弄啥花样呢!你和棒槌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摸过去,说不定就刚好钻进鬼子下好的套子里,这坚决不行!”
  竖起耳朵,莫天留聆听着天空中一枚榴弹撕裂空气时的怪响,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怎么这动静……大当家的,你听出来没有?鬼子在天黑后打出来的这些榴弹,落下来的时候动静有些不一样?”
  咂巴着嘴唇聆听片刻,栗子群顿时开口应道:“鬼子的掷弹筒打出来的榴弹分两种呢!一种是专门用来拿掷弹筒发射的榴弹,还有一种……就是平时咱们也用过的日式手榴弹!只不过日式手榴弹并不是专门拿来给鬼子用掷弹筒发射的,打出来的时候弹体和掷弹筒的口径并不太合适。要是没使上专门的垫圈,不但射程没专用榴弹那么远,就连动静也都不一样……听着这几发榴弹打过来的动静,鬼子该是舍不得使唤正经的榴弹来闹这玄虚?”
  紧锁着眉头,莫天留低声嘀咕着自语道:“这都打得没了正经家伙什了,拿着临时凑数的玩意儿使唤,都还不肯停下朝咱们这边打炮……鬼子这是吓唬人呢?可咱们也不怕他吓唬啊……大当家的,我知道鬼子想干吗了!”
  “天留,你又琢磨出啥来了?”
  “鬼子闹这些玄虚,不就是想着叫咱们看不明白他们究竟想要干啥吗?既然咱们看不明白,那也就不会轻易朝鬼子发动夜袭,是这道理吧?”
  “算是……占了几分道理……天留,你是说鬼子给咱们下的套儿,就是想叫咱们因为琢磨不明白他们为啥不停打炮,所以就不发动夜袭?”
  “这样鬼子就能有时间趁着今天晚上修整工事!等明天天一亮,他们依托着休整好的工事朝着咱们一撞……”
  “这么说起来,倒是还真像那么回事。你在这儿等着,我派几个人摸过去瞧瞧……”
  “这活儿交给我不就是了吗?我带上棒槌,抬抬腿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你才来何家大集外边几天,阵地情况都不熟悉!冒冒失失朝着上头撞,出事咋办?老实待着,等我命令!这回……可无论如何不能自作主张了!” 抗命3_第十七章 还以颜色(中)   捆扎着足有倭瓜大小的炸药包,沙邦粹咬着牙勒紧了捆在炸药包上的绳子,红着眼睛看向了远处被日军占据的战壕:“这回……连本带利,一趟全给收回来!”
  同样用细麻绳捆绑着晋造手榴弹,莫天留脸上也全浮现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戾气,冷笑着看向了几个被侦察出来的日军集中修筑工事的位置:“两头打炮、中间抓着空子就抢修工事……鬼子这主意倒是打得真不赖!棒槌,一会儿那些修工事的鬼子归了你,两头的鬼子我一个人吃不下……就捡了左边的了!”
  “为啥选左边的?”
  “鬼子在两个支着掷弹筒的地方都架了机枪,左边架了三挺,右边只有两挺。我琢磨着……看看能不能捞一挺机枪回来?”
  “队长不是叫咱们炸了就撤?你咋又……”
  “鬼子毁了咱们好几挺机枪,咱们好歹也得捞回本不是?再说了……咱们的弹药也不多了,能捞点算点。往后的几天,估摸着仗还得打得更硬,没弹药哪成?对了,右边去炸鬼子掷弹筒阵地的人马,是谁领头?”
  “听队长说了一句,是李司令手底下新来的好手,叫杨……杨啥来着?”
  “杨超?”
  “对对对,就是他!”
  “这都差不多准备出发了,咋还没见他人影呢?出发前的准备工作都不做,这也叫打仗的好手?”
  “哪儿啊?人家早就领着人马出发了,说是前边的地形他看过,全都是开阔地,没一点遮挡,只能慢慢爬过去贴上鬼子才好动手。要是跟咱们同时出发,他肯定就得落后边一大截,他就带人先走了。说是听见你这边动手了,他再动手,这就能叫鬼子麻秆儿打狼——两头害怕,哪边都顾不上!”
  “嘿……还是个能琢磨事儿的!行了,棒槌,咱们准备出发!”
  “不等队长来了?”
  “都是商量好的事儿,大当家的来了也就是嘱咐咱们几句,再下个命令,咱们该干吗还得干吗!一响……万一响……”
  伴随着莫天留那压着嗓门的吆喝声,抱着一支三八大盖的万一响应声从战壕一路小跑着钻了过来,迎着莫天留低声叫道:“啥事?”
  把两个绑好的集束手榴弹背在了身后,莫天留抬手朝着计划好的袭击方位一指:“五十米内打香火头,有这本事没有?”
  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万一响将抓在了手中的三八大盖朝莫天留一晃:“肯定抬枪就有!不过……就五十米?天留,你不叫我带上机枪,非得叫我使唤三八大盖,我还当你要打多远的活靶子、心里还犯嘀咕呢……这黑灯瞎火的,能看出多远都不知道……闹了半天,五十米打香火头?啥目标这么小啊?”
  很有些诡谲地朝着万一响一龇牙,莫天留紧了紧身上背着的两捆集束手榴弹,朝着围拢在一起做着战前准备工作的八路军战士一挥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各自带好了扎好的草靶子、跟紧了领头羊,可千万别大晚上的跑散了花!袭击组、神枪手组的,跟我上!”
  伴随着莫天留一声
  令下,其他那些在身上背着一捆或是两捆集束手榴弹的八路军战士飞快地站起了身子,紧随在莫天留的身后跃出了战壕。而在爆破组的八路军战士身后,万一响也领着两个手持三八大盖的八路军神枪手,悄悄地跃出了战壕……
  眼瞅着莫天留已经开始行动,沙邦粹也无可奈何地吭哧着低叫道:“爆……爆破组的,还有……火力掩护组的,跟着我来呀!”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雪,地上的积雪早已经有齐腰深。即使是日军发射的榴弹扎进深厚的积雪中,爆炸的威力也被缩小了许多。行走在这么厚的积雪上,行动速度自然会被减缓到一个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才刚扑出了战壕,莫天留和身后的八路军战士已经齐刷刷地趴在了雪地上,手脚并用地在雪地上朝前爬了过去,反倒是比在雪地上行走时的速度快了许多。在估算着爬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爬在最前面的莫天留抬起身子,扭头朝身后的八路军战士摆了摆手,这才悄悄地趴在了雪地上,竖起耳朵聆听着周遭的动静。
  抱着三八大盖,万一响加快动作爬到了莫天留身边,压低了嗓门朝骤然停顿下来的莫天留叫道:“天留,咋刚开始爬就停下了?有啥不对劲的?”
  眼睛紧盯着前方雪地反光映照出来的地形轮廓,莫天留慢声朝万一响应道:“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咱们又是在地上爬,再加上这大雪遮掩了能让咱们找准方向的地形物件……不怕慢、就怕错,咱们听听鬼子炮弹的来向再说,也免得大家一场辛苦爬错了方向,白费工夫不说,还耽误正事儿……”
  话音刚落,天空中已经响起了榴弹划破空气时的尖啸声。仰头看了看天空中榴弹划破空气发出尖啸时的方位,再扭头瞧了瞧方才出发位置的方向,莫天留顿时啧啧有声地低声叹道:“瞧瞧……就说这在地上爬容易错方向吧?咱们稀里糊涂地在雪地上拐了个弯,要是再这么傻呵呵地爬下去,一会儿咱们就该跟棒槌他们碰头了——朝这边走!听着鬼子打出来那些榴弹的动静,咱们该是离鬼子不远了!”
  一把拽住了又要领头朝前爬的莫天留,万一响急声低叫道:“那你倒是跟我说清楚,到底是叫我打啥呀?什么五十米开外打香火头?我越琢磨越迷糊!”
  微微叹了口气,莫天留压着嗓门朝万一响说道:“一响,看你以往在山里打猎时挺机灵的呀?怎么这打仗就犯迷糊了?这鬼子的机枪工事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不是贴着地皮开射口、就是四平八稳地在炮楼里放枪,连个枪管都不露出来。咱们面对着鬼子机枪工事的时候,最多就能看见个香火头大点的机枪枪口火光……”
  只一听莫天留把话挑明,万一响顿时心领神会:“你这意思是说,只要见着鬼子的机枪开火,我和其他两个神枪手就瞄着鬼子机枪枪口的那点火光打,封死了鬼子的机枪?”
  “你要能瞄着鬼子机枪枪口的那点火光,捎带手地把鬼子的机枪手给崩了就更好!一会儿你和另外两个神枪手可千万别着急开枪,见着我们把鬼子架起来的三挺机枪全都弄得
  开了火,你们再下手!只要鬼子的三挺机枪同时哑了火,剩下那点朝鬼子工事里扔手榴弹的活儿,找个老娘们来都能办了!”
  “那你手底下可得有点准头!那几挺鬼子的机枪要是给炸坏了……”
  “你就放心吧!过了今天晚上,这几挺机枪就归咱们八路了!”
  抬起胳膊摆了摆,莫天留再次率先朝着辨认清楚的进攻方向爬了过去。不过是一壶茶的工夫之后,莫天留的耳朵里已经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日军说话的声音。
  从怀里摸出个冀南军分区军械处造出来的马尾手榴弹,莫天留很有些舍不得地拉开了马尾手榴弹上的拉火绳,将马尾手榴弹在手里悠悠晃了几圈,这才松开了捏在手指间的马尾绳子,看着那黑乎乎的手榴弹晃晃悠悠被自己抛上了半空,再慢悠悠地朝着传来日军士兵说话声音的方向落了下去。
  因为条件限制,八路军土造的马尾手榴弹引信几乎都不能准确控制引爆时间。为了能尽最大可能保护使用马尾手榴弹的八路军安全,寻常马尾手榴弹的引爆时间,几乎都在十秒以上。眼睁睁看着那马尾手榴弹落到了自己视线所不能及的堑壕中,莫天留没听见爆炸的声音响起,反倒是听见个日军士兵被那从半空中坠入战壕的马尾手榴弹砸得惨叫起来:“浑蛋啊……这是什么……”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准确地告知了日军士兵这骤然间从天而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虽说八路军土造的马尾手榴弹在杀伤力上并不出色,但在爆炸时产生的巨大烟雾,却恰到好处地起到了遮蔽战场视线的效果。
  眼瞅着有手榴弹从天而降、将几个在战壕中聚拢起来休息的日军士兵炸得惨叫不迭,掩藏在战壕中的两个机枪射击阵地上,歪把子机枪的扫射声顿时异常应景地响了起来。而在战壕中的其他射击阵位上,也有日军士兵端着三八大盖搜寻着隐藏在阵地前沿的目标,但没有一名日军士兵胡乱开枪壮胆。
  几乎要将脑袋贴着地皮,莫天留顾不得积雪冰寒弄得自己面颊一阵阵刺痛,小声嘀咕着从腰后摸出了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小铜喇叭:“小鬼子还真贼精……白天看见三挺机枪架在这儿,现在就露出来两挺……还刚好给人留出来个空当能冲得贴近了战壕……老子才不上你们这帮王八蛋的当呢!”
  将那孩子玩具般的小铜喇叭凑到了嘴边,莫天留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吹响了那小铜喇叭。刺耳的铜音顿时在堑壕前响得惊天动地,若是不仔细分辨,倒还真有几分像是八路军吹响冲锋号时的动静。
  耳听着莫天留吹响了那小铜喇叭,其他几个身上带着各样从何家大集搜罗出来的响器的八路军战士,也都纷纷吹响了竹哨或木笛。没带响器的八路军战士,更是趴在雪地上扯开喉咙叫喊起来:“冲啊……杀光小鬼子啊!”
  各样响器折腾出来的动静与扯破了喉咙吆喝出来的喊杀声中,所有的八路军战士敏捷地取下了各自背在背后、用麦草扎成的草靶子戳在了雪地上,再用积雪固定住了那些草靶子之后,飞快地翻滚着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抗命3_第十八章 还以颜色(下)   用麦草扎成的草靶子戳在地上,哪怕是大白天隔远了观察,瞧着也像是一个个半蹲在地上的人影。而在雪夜之中,那些骤然间在阵地前沿冒出来的草靶子,就更像是一个个正在朝着战壕方向跃进的人影。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两挺原本就处于扫射状态下的日军机枪飞快地转动了枪口,将几个草靶子打得四散开来,飞快地不见了踪影。远远看去,倒还真像是有目标被击中后骤然趴下的模样。
  而那些趴在战壕中,用三八大盖朝草靶子射击的日军士兵,却是很有些越打越惊的架势——不过是七八十米的距离,几乎都不用瞄准就能弹弹咬肉、抬枪就有,可那些在雪地上显露了身形的进攻者,却像是全然没有被击中一样,只是支棱着半截身子发出阵阵喊杀声!
  眼见步枪根本压制不了那些显露出了身形的进攻者,从一处压根都不起眼的雪堆下方,几块砖石被猛地推了出来,一道足有半尺长的机枪火焰喷涌而出,瞬间便将几个草靶子打得不见了踪影。
  几乎就在那雪堆下的暗堡露出了狰狞面目的同时,伴随着几名日军士兵声嘶力竭的吆喝声,一门九二式步兵炮也被从战壕后方推了出来。几名日军士兵躲在并不算高大的护盾后忙碌着,显然是在寻找着目标相对集中的区域,准备进行抵近炮击!
  猛地拽下已经被冻在了嘴唇上的小铜喇叭,莫天留盯着那门九二式步兵炮,喃喃自语地低声嘀咕起来:“好家伙……大炮都推上来了!这要是叫你们今晚上消停了,明天老子们就得吃大亏!”
  同样瞧见了那门被日军士兵急匆匆推上来的九二式步兵炮,原本趴在雪地里选择射击阵位的万一响接连几个翻滚,飞快地扑到了莫天留的身边,急促地朝着莫天留低叫道:“天留,你瞧见没有……”
  不等万一响把话说完,莫天留已经低声应道:“小鬼子有大炮!一响,你能寻个地方,封死那门大炮不?”
  只是略微思忖,万一响重重地点了点头:“机枪交给另外两个神枪手,我去对付那门炮!”
  “你可千万拿捏准了!机枪还好躲,这大炮一炸一大片,咱们总共就上来这些人,都不够鬼子大炮炸个两下的……”
  朝着莫天留郑重地点了点头,万一响一路翻滚地在日军弹雨下钻到了另外两名八路军神枪手的身边,简短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自顾自地朝着黑暗中摸了过去。而在万一响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两名八路军神枪手几乎是同时开枪,顿时将两挺最先开火进行威慑性射击的日军机枪打哑了火!
  都没等莫天留从心底里为那两名八路军神枪手叫上一声好,刚刚哑火的两挺机枪却又再次开始喷吐起了火舌。眼瞅着那门九二式步兵炮后的日军士兵已经开始搬弄着沉重的炮弹,而炮口也指向了袭击组中八路军战士隐蔽的方向,莫天留顿时急得连声嘀咕起来:“这万一响……咋还不动手?鬼子眼瞅可就要开炮了……”
  似乎是听到了莫天留那充满了焦急与担忧的嘀咕声,在战场上响成了一片的各类枪械射击声中,一名刚刚抱起了炮
  弹的日军士兵,猛地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在了没戴钢盔的头顶一般,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手中抱着的炮弹也在雪地上甩出去了老远!
  大呼小叫地蹲下了身子,几名蹲在九二式步兵炮后的日军士兵胆战心惊地看着那枚掉落在雪地中、已经安装好了触发式引信的高爆弹,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连声叫喊着重新站起了身子,其中两名日军士兵跪在雪地上查看那名脑袋上突然多了个窟窿的日军士兵,而另外两名日军士兵却是飞快地朝那枚掉在雪地里的炮弹蹿了过去。
  依旧是毫无预兆,刚刚弯腰想要抱起那枚高爆炮弹的日军士兵刚伸手碰到炮弹,腰身便是猛然一塌,一头扎进了雪地当中,整个身子更是将那枚炮弹盖得严严实实!
  接连两名躲藏在相对安全的护盾后的日军士兵毙命,其他的几名日军士兵自然明白这绝不是战场上的流弹造成的杀伤,而是有一名或是更多的神枪手,在黑暗中瞄准了自己的脑袋!
  急匆匆地卧倒在地,一名日军士兵微微抬起了脑袋,声嘶力竭地朝着在战壕中据枪射击那些草靶子、对身后情形一无所知的日军士兵叫嚷起来:“有人在朝我们打……”
  没等那名日军士兵把话喊完,一颗从黑暗中激射而来的子弹,已经准确地打在了那名日军士兵头戴的钢盔上。虽说从远处飞来的子弹并没能打穿那名日军士兵头戴的钢盔,但巨大的冲击力却硬生生地拉动着钢盔下方系紧的皮带,轻而易举地勒断了那名日军士兵的脖子……
  眼瞅着万一响三枪全中,打得那门九二式步兵炮后的日军士兵根本不敢再有其他的动作,另外的两名八路军神枪手也加快了开枪的速度。接连几发子弹射出之后,日军阵地上布置的三挺机枪已经全都哑了火!
  从雪地上一跃而起,一直都在等待着机枪声骤然停息下来的莫天留,猛地拽开了早已经抓在手中的集束手榴弹的拉火绳,借着身体前扑的势头,狠狠地将冒着青烟的集束手榴弹扔了出去。
  能够参加到袭击组中的八路军战士,几乎全都是经历了多年征战的老兵,对战场情况的把控也早已经烂熟于心。几乎是在莫天留扔出了集束手榴弹的同时,其他几名袭击组的八路军战士,也全都朝着日军占据的战壕中,扔出了手榴弹木柄早已经攥得发热的集束手榴弹。
  在半空中接连不断响起的集束手榴弹爆炸声中,战壕中据守的日军士兵顿时被炸得一片惨叫哀号,原本还算得上密集的弹雨顿时停息下来。抓着这一闪即逝的有利时机,莫天留再次从雪地上一跃而起,闪电般地朝着日军占据的战壕方向冲去。人还离着战壕有十来米的距离,手中横端着的德造二十响,已经朝着摇摇晃晃在战壕中站起了身子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个漂亮的扇面!
  如同一群在雪地中等待着猎食机会到来的雪豹,袭击组的八路军战士全都趁着战场上这来之不易的攻击机会跳起了身子,清一色配置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在极短的时间里形成的压制性火力,直打得战壕中侥幸没被炸死的日军士兵压根没有还手能力。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足有百十米长的
  一段战壕已经落入了八路军战士的把控当中。
  看着几名八路军战士已经顺着战壕飞快地扑向了日军设置的机枪阵地,莫天留手脚飞快地换上了个满满的弹匣,纵身越过了宽阔的战壕,不管不顾地朝着战壕后那门九二式步兵炮扑了过去,口中兀自大声吼道:“谁都别跟我抢——这炮归我啦!”
  眼睁睁看着八路军战士在片刻间占领了好长一截战壕,被万一响精确的射击压得根本不敢抬头的几名日军士兵顿时从九二式步兵炮的护盾后跳起了身子。其中两名日军士兵显然是专职的炮兵,一时间根本都没寻着能防身的武器,顺势便从九二式步兵炮后抓起了两把挖掘掩体用的工兵铲,号叫着摆出了一副要与莫天留肉搏的架势,气势汹汹地朝莫天留迎了上来!
  想也不想地抬起了枪口,猛然刹住了脚步的莫天留双手端着德造二十响手枪,稳稳当当的一枪一个,将九二式步兵炮护盾后的几名日军士兵打翻在地,这才一个箭步蹿到了那门九二式步兵炮旁,一脚将一个被自己打得趴在了炮身上的日军士兵踹得歪倒开去:“能用枪打,老子跟你拼刺刀?你当老子是棒槌那货色哪……”
  话音刚落,从日军阵地侧向远方,也同样传来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眼瞅着不断腾空而起的火光,莫天留仔细听了一会儿,顿时放心地低笑起来:“嘿嘿嘿嘿……有集束手榴弹,也有炸药包,看来棒槌和那个杨超都得手了!”
  迅速清剿着战壕中残存的日军士兵,袭击组的八路军战士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经将战壕肃清完毕。扛着一挺刚刚到手的歪把子机枪,一名八路军战士扬声朝着莫天留叫道:“天留,还不赶紧撤啊?咱们就是打了鬼子个冷不防,等鬼子回过味儿来,肯定就得发疯似的朝上扑了!”
  伸手一拍身边的九二式步兵炮,莫天留扬声应道:“好不容易到手的玩意儿,怎么也不能丢了呀!过来几个人,把鬼子这大炮和两箱子炮弹都拖回去,大当家的和李司令肯定高兴!”
  “这大雪地里拖着炮走?咱们根本走不快!到时候叫鬼子撵上了,炮能不能拖回去还两说,闹不好人还得折进去几个……”
  “你们那脑瓜子里边就是一根筋!雪地里炮轱辘容易陷进去,可雪爬犁就不会呀!把没打散花的草靶子弄过来几个,扎成雪爬犁绑在这大炮的轱辘下边,几个人拉着就能跑得飞快了!一响……万一响呢?”
  抱着那支立下了大功的三八大盖,万一响如同幽灵般地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迎着莫天留急声应道:“天留,这时候你可别再瞎琢磨旁的!听队长的命令,打完了咱们就撤!”
  “你着急个啥?去寻一挺机枪,再带上两个人给你当弹药手,你们就坐在拉大炮的雪爬犁上朝后撤!要是有鬼子当真追上来了,你手里那机枪就能挡好一阵子哪!”
  “坐着雪爬犁用机枪挡住鬼子?这法子……倒是新鲜,可能成吗?”
  “大炮反着拉,炮口冲着鬼子这边,你趴在这大炮的铁盾牌后边,鬼子就是朝你开枪,你也都有个遮挡。听我的,这法子肯定能成!” 抗命3_第十九章 首肯心折   “要说那莫天留,倒当真是个有本事的!领着袭击组和神枪手出去执行任务干脆利落、安全把人都带回来了不说,缴获了两挺机枪也都不稀奇,可他就有那本事,愣生生从鬼子那儿弄回来一门大炮!都不说冀南地面上的抗日武装,怕是整个晋察冀地区,八路军军分区一级的部队里能有大炮的,也就是咱们这独一份了!”
  “弄回来个大炮还能说是运气,难为他莫天留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那些个路数?给大炮轱辘上穿鞋,三五个人就能拖着大炮在雪地上跑得飞快。大炮上头还趴着个机枪手,追上来的鬼子可是吃了个狠亏,叫那万一响一梭子撂倒了好几个呢!”
  “能人身边没货,这老话说得在理呢!万一响跟莫天留就是同村出来参加革命的,还有那沙邦粹,更了不得啊!隔着那么老远,倭瓜大的炸药包扔出去,就跟扔个麦草捆子似的轻松,还能指哪儿打哪儿,比迫击炮都管用!打到后来,火力掩护组的兄弟都歇着了——十好几个炸药包扔出去,不炸死也给震死了,哪儿还有活鬼子呀?”
  “那沙邦粹可不光是力气大,那还粗中有细哪!本来这打了就走的仗,压根都没时间打扫战场,可沙邦粹那眼睛……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眼瞧见个土堆子不对劲?上去一划拉,好家伙——整整十箱子子弹,还饶了两箱子鬼子的手榴弹!”
  “老栗子这回,总算是能不那么伤心了——原本手底下折了三员大将,老栗子都心疼得一个人躲着掉眼泪。这下子可好,一个莫天留机灵得沾上毛就是个猢狲,一个沙邦粹拿上大刀都赛关公,两个还都是老栗子一手带出来的打仗的好把式,总算能叫老栗子心里头舒坦些了……”
  “要不说这清乐县地面邪行呢?人都说八百里地才出一个人尖子,这老栗子倒好,一脚踩进清乐县地面,伸手就在一个村子里捞了俩宝贝!”
  “老栗子得了俩宝贝,李司令不也一样?上级派下来的那几个政工干部,哪个拿出来都是拿枪能打仗、提笔能写文的人物。就咱们现在打鬼子的这路数,不就是那个政工干部杨超琢磨出来的?都打了两天了,鬼子在这何家大集里进进出出二十几趟,没一趟能得着便宜的!”
  “人家杨超可是念过书的人物!听说过北平的燕京大学吗?就那地方念书出来的人,懂的可都是大学问,会说七八国的洋话、写十来种洋文,还得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鬼子又上来了,准备着!”
  从墙洞里看着一名日军士兵端着三八大盖、躲躲闪闪地进了院子,两名抱着汉阳造步枪低声聊着天的八路军战士立刻端起上好了刺刀的步枪,一左一右地把守在了低垂着门帘的房门两侧。而另一名手里拿着南部式手枪的八路军战士,也稳稳当当地将枪口对准了房门!
  眼瞅着低垂的门帘轻轻一动,那名手里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士兵已经用刺刀拨开了低垂的门帘,却正好瞧见一名八路军战士端着汉阳造站在自己面前,还拿捏出了一副
  漏洞百出的拼刺架势!
  几乎是出自长期战术训练的本能,用刺刀拨开了门帘的日军士兵猛地一个抢步,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顿时使将出来,闪动着寒光的刺刀直朝着那名近在咫尺的八路军战士刺了过去,整个人也跟着跨步的动作朝门帘上撞了过来。
  压根都不去格挡直朝着自己捅过来的刺刀,被日军看见了身形的八路军战士只是一个敏捷的小跳步,整个人已经朝斜侧后方向跳出了一米远近,堪堪避开那名日军士兵捅过来的刺刀。而在房门的另一侧,端着汉阳造的另一名八路军战士却是猛地一个大跨步,狠狠地用刺刀朝着骤然凸起的门帘捅了过去。
  被门帘遮蔽了视线,那名主动发起攻击的日军士兵根本就看不见隔着门帘朝着自己捅来的一刀。伴随着一声喑哑的惨嘶,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日军士兵已经软软地朝着地上委顿下去。
  眼见着那名日军士兵已经被捅翻在地,原本端着南部式手枪担任警戒角色的八路军战士将南部式手枪朝腰带间胡乱一别,脚步飞快地扑到了大门前,双手掐着那名日军士兵的脖子用力一拖,闪电般地将那名还在挣扎的日军士兵拖进了屋子里。
  翻手从腰后摸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捅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喉咙,担任警戒任务的八路军士兵熟门熟路地在那名还在抽搐的日军士兵身上一通摸索,眨眼间便将那名日军士兵随身携带的所有物件掏了个干净,这才笑嘻嘻地朝着另外两名八路军战士笑道:“又得手一个!换地方,咱们接着等鬼子上门!”
  “鬼子身上的纸片片掏干净没有?李司令都说了,要收集鬼子身上的纸片片,拿回去就能换子弹!”
  “放心吧!这鬼子身上带着的东西都摸干净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昨天有人捅了个鬼子小官,从那小官身上搜罗到的纸片片叫杨超看了,说是很有用,换了十发子弹哪!就看咱们的运气了……”
  “杨超能看懂鬼子的字?”
  “不是跟你说了吗,那燕京大学里念书出来的,都能说好几国的洋话……”
  低声细语地交谈着,几名伏击得手的八路军战士拿着刚到手的战利品,钻过屋子后头墙壁上开出来的一个箩筐大小的窟窿,在各处紧邻的房舍中七弯八拐地转悠了片刻之后,已然不见了踪影……
  几乎就在这几名八路军战士伏击得手的同时,蹲在一处屋角内挖出来的大坑里、透过屋角被凿穿的射孔盯着大街上动静的莫天留,慢慢地举起了胳膊,大张着巴掌低声叫道:“来了……准备好……不急……不急……推!”
  眼瞅着蹲在大坑里的莫天留猛地一挥手,光着膀子站在屋子里、双手紧紧按在一面临街墙壁上的沙邦粹闷吼半声,浑身上下铁疙瘩般的肌肉如同被猫追逐着的小耗子般来回攒动,猛地将那面已经被凿松了根基、只是用几根木桩顶住的青石墙壁朝大街方向推了过去。
  也都不知道临街的那些青石墙壁上被莫天留做了什么手脚,虽说沙邦粹
  只是推倒了一堵墙壁,可临街的那些青石墙壁却像是被骤然挖空了根基的沙塔一般,接二连三地朝着大街上倒了下去,顿时便将大街上据枪搜索前进中的四五名日军士兵全都埋在了青石墙下!
  顾不得青石墙壁倒下时激起的烟尘呛人,莫天留敏捷地从那藏身的大洞中跳了出来,一手握着一支德造二十响手枪,一手从腰后摸出了一把长匕首,飞快地蹿到了一名正在呻吟着的日军士兵身边,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喉咙。
  没拿任何武器,赤裸着上身的沙邦粹赤红着眼睛,踩着砸夯般的脚步冲进了满街的乱石当中,弯腰抓住一名日军士兵的脚脖子,硬生生便将那名日军士兵从石堆中拖了出来。
  就像是个丰收后的老农在脱粒机上摔打麦穗捆子一般,沙邦粹挥舞着胳膊,狠狠将那名被自己抓住了脚踝的日军士兵重新摔在了满是乱石的街道上。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憨厚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全然一片铁青,看上去倒是像极了庙宇中镇守门户的护法金刚!
  随手扔掉了被自己摔得脑浆迸裂的那名日军士兵,沙邦粹再次弯腰,从乱石中抓出了一名已经挣扎出半个身子、正在伸手抓挠着摔落在身边不远处的南部式手枪的日军小军官。双手捏着那名日军小军官猛一用力,沙邦粹顿时像折断一根枯枝般地捏断了那名日军小军官的脖子。
  如同幽灵一般,几名八路军战士也从临街倒掉了半面墙壁的屋子里冒了出来,据枪把守住了街道两端,提防着日军骤然而来的袭击。而两三名清乐县武工队的武工队员,则是一人背着一个巨大的藤筐,从被干掉的日军士兵尸体上搜罗着战利品。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过后,所有被干掉的日军士兵尸体上有用的物件已经被搜罗一空。
  耳听着担任警戒的八路军士兵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莫天留三蹿两跳地冲到了沙邦粹身边,猛地一拉沙邦粹的胳膊:“棒槌,鬼子来了,赶紧走!”
  赤红着一双眼睛,明显还没从杀戮状态下清醒过来的沙邦粹略带着几分迟钝地扭头看向了莫天留:“走……哪儿去?鬼子来了,杀就是了……”
  跳起来一巴掌扇在了沙邦粹的脖颈上,莫天留一边拽着沙邦粹朝塌了半面墙的屋子里钻,一边顺手抓过了沙邦粹脱了扔在屋里桌上的衣裳:“杀鬼子你也得挑个时候、选个法子杀!就你这么光着膀子朝上撞?人没到跟前,你就得被人打得浑身筛子眼!”
  像是乍然间回过神来一般,沙邦粹一边下意识地跟着莫天留钻进了屋里墙上早已经挖好的窟窿,一边吭哧着朝莫天留应道:“这杨……杨超琢磨出来的法子,还当真是不错。这两天光咱们俩就杀了有十来个鬼子了,可鬼子连咱们人影都瞧不见,光挨打不能还手……”
  一边领着沙邦粹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莫天留一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比不上诸葛亮摆下的八阵图,可也好歹算是萧太后折腾的天门阵!这念过书的人……花花肠子就是比寻常人多!” 抗命3_第二十章 大意荆州   天刚傍黑,细碎的雪花又再次飘飞起来……
  抱着一杆三八大盖,披着几块破麻袋片做成的披风,苟大却在何家大集被日军炮火炸得半塌的寨墙上,已经足足藏了四个时辰。在这期间,有四五批摸进何家大集的日军士兵,几乎就是擦着苟大却的身子走过,却也都没能发现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苟大却。
  而在那些日军士兵与自己擦身而过之后,披着破麻袋片藏在瓦砾堆中的苟大却,也在第一时间用手势将摸进何家大集的日军士兵人数、动向等情报,传递给了身后几十米处的破屋子里藏着的八路军战士……
  有了苟大却在制高点上承担侦察与瞭望的任务,藏身在何家大集中的八路军战士就像是多了一只在天空中俯瞰日军动作的眼睛一般,几乎每一次出击都能做到有的放矢,从日军最不防备的地方发起攻击!
  微微裹紧了身上披着的麻袋片,再从怀里摸出一截干辣椒扔进嘴里咀嚼着,被辣得龇牙咧嘴的苟大却总算是借着嘴里那火辣辣的感觉,驱散了些身上的寒意。伸手将观察孔前渐渐增厚的积雪扒拉开个豁口,苟大却刚要举起望远镜观察寨墙外日军阵地的动静,耳朵里却是猛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轻轻搁下了望远镜,也不去碰抱在怀里的三八大盖,苟大却慢悠悠地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短匕首,绷紧了浑身上下的肌肉,静静地等候着那脚步声走到自己身边的瞬间暴起发难……
  似乎是猜到了苟大却的心思一般,那细碎的脚步声在离着苟大却还有十几步远近时便骤然平息下来,一个低微得像是耳语般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大却哥……我是一响,我来换哨来了……大却哥……”
  连叫了两遍,苟大却方才重新将短匕首收进了怀中,慢慢地从瓦砾堆中抬起了头,扭头看向了蹲踞在自己身后十几米开外的万一响:“小声着点儿!天一傍黑,四下都安静下来了,打个喷嚏的动静都能传出去老远……过来说话!”
  猫着腰窜到了苟大却身边,同样在身上披着几块破麻袋片御寒、同时也当作战场伪装的万一响刚蹲下身子,便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两个烤得焦黄的山芋,忙不迭地递到了苟大却面前:“大却哥,你都在这儿趴了好几个时辰了,早饿了吧?赶紧吃了垫垫肚子!”
  只是伸手取了一个山芋,苟大却一边狼吞虎咽地几口将那山芋啃了个干净,一边含混不清地朝蹲踞在自己身边的万一响低声说道:“晚上天气更冷,你留一个,等实在熬不住冻、饿的时候再吃!要是实在犯了困劲儿……”
  不等苟大却把话说完,万一响已经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几个红彤彤的干辣椒:“有这宝贝,肯定不犯困!大却哥,鬼子那边没啥动静吧?”
  小心翼翼地用手在积雪上薄薄地扫了一层塞进嘴里,苟大却一边感受着干涩的喉头被雪水浸润时的清爽,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天傍黑的时候就没了动静了,钻进何家大集里的鬼子也都撤出去了,瞧
  着倒是一副今天熬到头、明天再盘算的架势。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拿起苟大却搁在身边的望远镜,万一响将望远镜举在了眼前,朝着寨墙外不远处的日军阵地看了过去……
  经过几天拉锯作战,八路军在初步构筑好何家大集中的巷战工事,并将何家大集中的乡亲全部转移之后,主动对日军发起了一次进攻。在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将日军部队逼退一段距离之后,主动撤进了何家大集。
  依托着何家大集中的巷战工事,再仗着相对熟悉何家大集中的地形情况,在何家大集中神出鬼没的八路军士兵,很是叫远远围住了何家大集的日军士兵吃了几个大亏,甚至趁夜向日军阵地发起过佯攻,逼迫原本紧邻何家大集构筑出发前准备阵地的日军士兵再次后退,在被八路军遗弃的战壕中勉强扎下营盘。
  而这一切却是正中八路军下怀——从李家顺到绝大多数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将何家大集外的工事情况摸得滚瓜烂熟。日军的出发前准备阵地设立在那些工事当中,几条进出通道的情况全都在八路军掌控当中。只需要在寨墙上设置一两个隐秘的观察哨,便能将日军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当真做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借助着日军阵地中燃起的篝火光芒,万一响在观察了好一会儿日军阵地中的情况之后,方才疑惑地低声说道:“这鬼子怎么……我也觉得不对劲,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我就是说不上来。话都到嘴边了,可就是……说不出来。”
  微微眯着眼睛,苟大却努力回忆着自己方才观察到的一切情况,口中也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道:“都觉着不对劲,可都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那就一样样掰扯开来盘算——鬼子的人数?”
  “露脸的有百十来个,其他的应该都是在鬼子搭起来的帐篷里躲风呢。再算上那些篝火旁边露出来的枪管、刺刀数目……鬼子在人数上该是没耍啥花样!”
  “鬼子的重火力?”
  “昨天下晌的时候,鬼子就已经把火炮朝前挪动了。可看着鬼子搬运的炮弹箱子并不多,估摸着鬼子的炮弹也是跟不上趟儿了,炮推上来了,可还没舍得打……数目都对着,也没见鬼子的炮兵有啥动作。”
  “鬼子当官的有啥不一样的吗?”
  “挎着东洋刀、戴着白手套的鬼子官儿没见着,倒是见着有几个捧着钢盔从其他日本兵手里收东西的……像是在收烟卷儿,这估摸着就是鬼子老兵欺负人呢吧?”
  “鬼子的火头军呢?”
  “没见着!按说这时候也该是鬼子吃饭的时辰了,怎么就没见着他们的火头军吹开饭哨子呢?大却哥,不少鬼子兵都在吃东西,可没见着鬼子的火头军招呼开饭,连大锅都没见架起来!”
  一把夺过了万一响举在眼睛前面的望远镜,苟大却死死盯着那些散布在阵地中休憩、吃喝的日军士兵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微微点了点头:“不是今晚就是明早,鬼子肯定有动作,动静估摸着还不
  小呢!”
  凑到了苟大却身边,万一响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日军阵地方向:“大却哥,这鬼子火头军不做饭,鬼子啃干粮,咋就能说是鬼子要有大行动?”
  举着望远镜来回扫视着日军营地中的动静,苟大却低声朝万一响应道:“鬼子连带着的炮弹都不够用,粮食肯定也没带多少。这两天瞧见鬼子火头军支起大锅,煮的也就是些汤汤水水的玩意儿。可现在这些鬼子吃的全是干粮,还有鬼子在吃罐头,这就是打算砸锅卖铁混个饱,然后下狠手做个一锤子买卖了……你看通往何家大集的大路方向,那些吃过了饭的鬼子在干吗?”
  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万一响顿时低声叫道:“鬼子在铲雪!把大路上的雪都铲了……鬼子要有援兵来?”
  “估摸着不光是援兵,肯定还得有补给送到!要不然鬼子这一顿吃光了带着的粮食,一口要再啃不下咱们来,他们能空着肚子跟咱们耗?再说了,鬼子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咬上咱们,哪怕咱们从何家大集里撤出去,鬼子肯定也得死死追着咱们不放。没粮食、没弹药,鬼子拿啥跟咱们拼?”
  正自低声交谈,通往何家大集的大路上,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十几辆在晚上也没开车灯的日军卡车,已经摇摇晃晃地顺着大路朝何家大集驶来!
  伸手一拍万一响的胳膊,苟大却低声叫道:“赶紧回去报告李司令和队长,鬼子这边估摸着是有援军和补给物资到达。用不了多久,鬼子就该朝何家大集下狠手了……”
  远远看着那些日军卡车在铲开了积雪的大路上停成了个一字长蛇阵的模样,而一些日军士兵也纷纷从遮盖着篷布的卡车上跳了下来,万一响顿时急声叫道:“大却哥,还是你去向司令员和队长报告吧。我怕我笨嘴拙腮说不明白……”
  眼睛一瞪,苟大却压着嗓门低声喝道:“这时候还跟我讨价还价的?赶紧去……”
  话音未落,从何家大集外的日军阵地当中,猛地升起了两发红色信号弹。伴随着那两发红色信号弹晃晃悠悠地升上了半空,从何家大集后方的山林当中,两发绿色信号弹,也骤然腾空而起,活像是一条恶蟒的两只眼睛,在半空中阴冷地盯着何家大集!
  只是略一判断那两发绿色信号弹升起的位置,苟大却顿时变了脸色:“坏了!怎么咱们背后也叫小鬼子钻进去了?”
  万一响顿时有些慌张:“大却哥,咱们一直都盯在大路上,一个鬼子都没放过去呀?这何家大集后边……倒是哪路的鬼子能有这本事?大雪天的翻山越岭绕开何家大集,钻到咱们背后去下了刀子?”
  狠狠一咬牙,苟大却闷声吼道:“何家大集前面的鬼子汽车刚到就打信号弹,何家大集后头的山林里立马就有鬼子响应……怕是何家大集后边的鬼子早就到了,一直埋伏在山里,就等着何家大集前面这些鬼子一得到兵员和物资补给,立马就要朝咱们动手!这回……咱们怕是给鬼子围死了!” 抗命3_第二十一章 奋勇争先   聚拢在何财主家的宅子中,李家顺一口气喝干了一大碗凉水,再用手背一抹嘴唇,狠狠地吐了口闷气:“咱们怕是上了小鬼子的当了!打从一开始,清乐县的小鬼子封城就是个幌子。小鬼子肯定是琢磨出来,咱们八路军在清乐县城里有情报员,所以一边做着封城的模样,让咱们以为清乐县城里的鬼子还没出动,一边怕是早早地就派出了人马,悄悄地摸到了咱们身后!”
  紧锁着眉头,栗子群一边检查、擦拭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一边慢悠悠地开口应道:“从清乐县城到何家大集后边的山林,鬼子没从咱们眼前走大路,那就只能是在离开何家大集还有小三十里的地界下大路进山。这一路上要经过的三四个村子里都有咱们的民兵队、妇救会和儿童团,可咱们一点消息都没得着……怕是那几个村子,已经叫小鬼子给祸害了!”
  掰弄着手指头,凑在了栗子群身边的莫天留低声应道:“这四个村子,人少的有二三十号,人多的有一百来号,除非是叫小鬼子悄悄围了村子,要不然不会一个都跑不出来……大当家的,照着这么算计起来,咱们背后的鬼子,少说也得有二百号人朝上啊?”
  抱着一支三八大盖,万一响也是急声说道:“何家大集前边的鬼子也来了援兵,我回来报信的时候大概算过,少说来了百十号鬼子,炮弹箱子也搬运下来不少。李司令、队长,咱们如今是叫鬼子在何家大集里围了个严实,咱们该咋办啊?”
  有些烦躁地朝着万一响摆了摆手,李家顺闷声说道:“咱们叫鬼子围了都不算个啥事,了不起就是跟鬼子一拼到底了!可那些从何家大集撤进山里的乡亲……咱们只顾着防备何家大集前边的鬼子,何家大集后边撤离的道路上,只有少量兵力掩护,连山里那条骆驼帮密道都没做一点伪装。这要是叫小鬼子追过去……”
  抬头看着满脸焦急神色的李家顺,栗子群话音不高,却充满着坚定的意味:“所以咱们不能叫小鬼子腾出手来去追乡亲们!司令员,我建议咱们马上对鬼子发动进攻!无论如何,也要把小鬼子死死拖在何家大集附近,不能叫小鬼子能腾出空来去祸害乡亲们!”
  利落地将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抓在了手中,莫天留很是干脆地开口应道:“我也觉着大当家的说得对!眼下何家大集前边的鬼子援兵刚到,炮弹也刚搬运下来,正做着进攻咱们的准备呢!要是现在咱们还不动手,等小鬼子调配好了炮火兵力,咱们想不吃亏都难!大当家的,你就说怎么打吧!”
  看着李家顺也朝着自己微微点头,栗子群这才伸手将桌子上的茶壶茶碗摆成了两行:“咱们现在的主要兵力都在何家大集里,依靠着这几天构筑起来的巷战工事跟鬼子周旋,在鬼子没有火炮支援的情况下,多少还占了些便宜。可现在鬼子的火炮已经有了炮弹,根本就不用再派兵进何家大集跟咱们进行巷战,光是用火炮就能叫咱们吃大亏!所以……咱们得抢先出击,先打鬼子的火炮阵地!”
  “鬼子心里也都明白,咱们对何家大集前边的工事情况很熟悉,哪怕是发现被包围之后,最有可能选择的突围方向,也是何家大集前边这一块!突破了鬼子的封锁之后,或者尽快钻山
  林或是想法子顺着已经上了冻的青蟒河走,都能让咱们的大部队尽快甩掉鬼子!”
  “可是这样一来,咱们身后的那些鬼子肯定就腾出了手,肯定会一步步紧逼着咱们追上来。咱们已经在何家大集打了好几天了,人困马乏,弹药也严重不足,咱们身后那些鬼子可是憋足了劲头、带够了弹药的。一旦被这些鬼子咬上不松口,怕是咱们就不是突围后撤退,而是叫身后这股鬼子打得溃退!”
  “哪怕是退一万步说,身后这些鬼子撵不上咱们,可退进了山里的乡亲们,肯定就逃不脱这股鬼子的追杀——那可是小两万的乡亲哪……”
  眼瞅着栗子群将桌上的茶壶茶碗摆布来摆布去,万一响很有些怯怯地低声问道:“那咱们朝何家大集后头打呢?”
  不等栗子群开口说话,李家顺已经摇头接过了话茬:“何家大集后头的鬼子,到目前咱们也就知道个大概的兵力数目,武器配置、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阻击工事,这些情况咱们都不摸底!冒冒失失朝上一撞,身后再有鬼子的炮火压着屁股打……咱们没啥胜算,能冲出去怕也伤筋动骨,能不能自保且都两说,也就更别提保护乡亲了……”
  赞同地点了点头,栗子群略略提高了些嗓门说道:“所以咱们还得想法子利用上何家大集里边的这些巷战工事!我的意见是——派出一部分人马朝何家大集前面的鬼子阵地进攻,尽量吸引鬼子的火力,让鬼子认为咱们为了保命,已经顾不上乡亲们的死活了,这就能逗引得何家大集后面的鬼子冲出来压着咱们打!”
  “等何家大集后边的鬼子全都钻进了咱们布置了巷战工事的位置,咱们潜伏在何家大集里面的人马立刻动手,跟这些闯进巷战工事的鬼子搅和在一起,化整为零跟鬼子厮拼,然后尽快撤出何家大集,聚拢之后进山保护乡亲们!”
  伸手在栗子群布置的那些茶壶茶碗之间用力一敲,李家顺闷着嗓门叫道:“咱们还得预备一支兵力,作为朝何家大集后方突围时候的先锋——鬼子就是钻进何家大集来追咱们,恐怕也不会倾巢出动,肯定会留下一些兵力来防备咱们!靠着化整为零之后再聚拢的兵力突围……鬼子不会给咱们留那么多时间!”
  摇头叹了口气,栗子群无奈地低声说道:“咱们手里就没这么多兵力——朝何家大集前边佯攻的部队要打得猛、拼得凶,火力也得够,这才能叫鬼子相信咱们的突围意图和方向。哪怕是朝着少数算,百十来号人、枪,那已经是筛子打水,手快盛半碗、手慢一滴无了!”
  “参加巷战的兵力分散到各处,按照三人小组的兵力来算,怎么也得有个二百号人,才能把闯进巷战工事的鬼子给缠住吧?再算上转移伤员的人马……咱们兵力实在是不够,哪儿还能腾出手来,预备一支从何家大集后边突围的人马啊?”
  狠狠咬了咬牙,李家顺犹豫片刻,猛地朝着屋里众人一挥手:“实在不成,那就丢车保帅!在何家大集里想办法藏一些部队,放后面摸进何家大集的鬼子过去,然后再……”
  讶然张大了嘴巴,万一响顿时惊叫起来:“司令员,要是这么弄的话,那何家大集前边冲出去的人马,可就给断了退路了,怕是一
  个都回不来啊!”
  与栗子群交换了个眼神,李家顺重重地点了点头:“时间紧迫,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也只能用这法子了!老栗子,清乐县地面你比我熟悉,潜伏在何家大集里的人马紧着你先挑,家伙什也紧着你先选。给你半个钟点的时间做准备!千万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许响枪,放那些何家大集后边的鬼子过去!撤进山里的乡亲……就全交给你了!”
  猛地横跨一步拦在了准备走出屋子的李家顺面前,莫天留急声问道:“李司令,那你咋办?”
  很是豪气地仰天打了个哈哈,李家顺洪声笑道:“还能咋办?老子是冀南军分区司令员,这要玩命的节骨眼上,自然是要亲自带队打冲锋!”
  “可那样的话……你可就……”
  “不就是革命到底吗?前两天刚跟你说过的,要干革命,就不能怕流血牺牲!轮到了我头上的时候,我自然是不能缩头当软蛋的!就这么定了——天留,好好跟着你们队长干,我李家顺没干完的革命,以后可就靠着你们接班干下去了!”
  “这不成……咱们再琢磨琢磨,肯定还有旁的法子……”
  “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哪儿还有那么多穷琢磨的时间?这是命令!”
  正争执之间,从低垂着门帘的房门口,却是猛地传来了个带着几分粗豪的声音:“李司令,栗队长,你们这可就不地道了!打鬼子玩命的活儿,你们怎么就能忘了咱涂家村的爷们了?”
  话音落处,门帘一挑,手里提着两杆短梭镖的涂半夏大步走进了屋子,迎着李家顺用力一抱拳:“要说跟鬼子对枪火,我涂家村里的爷们比不过你们八路军的好汉。可要说贴身短打、舞刀弄枪,我涂家村爷们手里的活计,倒是还算能拿出手的!方才我在门口听了半天了,这何家大集里边不是要埋伏一些跟小鬼子硬碰硬的兵马吗?李司令,我涂家村上下一百二十七口壮丁,等您号令哪!”
  上下打量着手提两杆短梭镖、满脸全都是跃跃欲试神色的涂半夏,李家顺一时之间倒是语塞起来……
  从冀南军分区的驻地搬到涂家村附近开始,涂家村里的乡亲便是一门心思地帮着八路军操持些过日子的活计路数。在百村大会召开之后,涂家村更是第一个成立了民兵队、妇救会与儿童团。尤其是在这次小两万乡亲朝深山里撤离的行动之中,涂家村里壮丁更是全员出动,跑前跑后担任着引路与维持秩序之类的工作。
  却没想到,涂家村中的壮丁在乡亲们全部从何家大集撤离之后,却并没有随着乡亲们进山,反倒是返身折回了何家大集,帮着八路军照应伤员,还参与了在何家大集中的巷战……
  看着涂半夏身上显而易见的干涸血迹,李家顺不由得慨然叹道:“半夏兄弟,打仗有咱们八路军呢,你们……”
  不等李家顺把话说完,平日里很是憨厚、连话都极少的涂半夏顿时瞪起了眼睛:“什么咱们、你们的?自打八路军的根据地安在了涂家村,那就只有个我们!多余的闲话我不会说,这会儿也没啥工夫掰扯,就一句话——有八路,就有涂家村!没了八路,涂家村也保不住!我们一块儿打鬼子!” 抗命3_第二十二章 破釜沉舟   无须再做任何的战前动员,更不必向任何人说明这一仗的重要性与情况的严重性,何家大集中的所有八路军战士全都开始了各自的战前准备。在街巷中往来的人全都是一路飞奔,却没有几个人开口说话,脸上也全都是一副铁青的模样。
  而在何财主家的正屋里,李家顺与栗子群两人却显得颇为悠闲。俩人全都点上了缴获来的日本烟卷儿,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用手指蘸着清水在桌子上画来画去地低声交谈着:“老栗子,佯攻的活儿你就别跟我抢了,大桥硬马地对拼,我比你可有经验!人数也不必太多,靠着点燃打湿了的麦草熏些烟雾遮掩,有个八十人也就够用了!”
  “行!佯攻的活儿我不跟你抢,可人马你得带够!要不然声势造不出来,何家大集后头的鬼子不上当就麻烦了!再说了,一旦见着何家大集里有了动静,你们还得朝回压过来,人少了肯定不顶事儿!咱们一共还剩下八挺机枪,子弹也不多了……机枪你拿五挺,子弹你多带……”
  “少给我扯!咱们的主攻方向是在何家大集后边,部队能不能杀出去,乡亲们能不能护住,就看你能不能带着藏起来的人马杀开一条路来!机枪你拿五挺,子弹备足,没二话!”
  “那掷弹筒你可不能光紧着我用了吧?何家大集后头全是山林,掷弹筒打出去的榴弹还没落地就在树杈上炸了,我拿着也没用。留给我两具掷弹筒,其他的你都带上!真要是冲得离鬼子近了,说不定还能压制一下鬼子的炮火!带不走的炸药,我已经叫人埋在寨墙上几处能钻进来人的地方了。引爆炸药的人也都是老兵,靠得住……”
  “话说前头——老栗子,真要是看着我们被鬼子咬住了撤不下来,引爆炸药的同志……可是千万不能手软!”
  “打老了仗的人了,都能拿捏得住节骨眼!老李,万一要是……”
  “上边派人下来接管部队之前,你替我拢住队伍!敌工科那几个家伙,差不多也都能挑大梁了,你拿着当个帮手使唤,倒也还能凑合!倒是有一样——这回上级分配下来的几个政工干部可全都是宝贝,我把他们派到你那儿去了,你……”
  “突围的时候,我会把他们压在后边的!老李,要是我革命到底了,清乐县武工队……交给天留带着!这孩子是个有能耐的,心眼也好使,关键是心思正、胆子大!好生敲打琢磨几年下来,你把冀南地面交给他,说不定他都能拿捏得下!”
  咂巴着略有些干涩的嘴唇,李家顺很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没酒……要不然咱老哥俩还能喝一口。这些年遇见打大仗、恶仗的时候,多少回都是一碗酒下去,提着家伙什就朝上冲了!有那一碗酒下肚,血气、本事都能添了好几分呢!”
  苦笑着点了点头,栗子群低声应道:“这眼瞅着就要动真格的了,何家大集里的乡亲撤离的时候,也把能带走的东西搬了个干净。我就是想替你去寻点酒出来,可也没这工夫了……凑合
  着喝碗水吧。等这一仗打完了,不论你我还能不能见着,这一碗酒……你不给我,我就给你!要是能一块儿喝就最好,要是都喝不着……”
  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李家顺霍然站起了身子:“阎罗王那儿,老子也去抢一坛,就坐在判官跟前喝!”
  伸手端起桌上的水碗,栗子群与李家顺刚要将水碗中冰寒的清水一饮而尽,门外却猛地传来了个沙哑而又苍老的声音:“李司令、栗队长,要想喝酒……我这儿倒还有点。要是您二位不嫌弃我这四邻八乡都没个好名声的玩意儿,我陪着二位喝一口?”
  讶然朝着门口看去,栗子群顿时惊讶地低叫起来:“何财主……老何?你怎么还没走?何家大集里原本住着的乡亲,不都已经撤离了吗?”
  惨笑着摇了摇头,抱着个倭瓜大的酒坛子,手指头上还提着一串蒜头的何财主一边进屋将那一坛子酒放在了桌上,一边涩声朝栗子群笑道:“谁都能走,也都有地方可去,可是我……老何家几辈子人攒下的这点家当,总得有个人看着吧?哪怕是保不住了……那也得看着……”
  朝着满脸苦涩笑容的何财主看了几眼,再瞧瞧几乎已经被搬空了家具的屋子,李家顺伸手拍了拍何财主的肩膀:“老何,这回咱们八路军在何家大集跟鬼子厮拼,你也当真是做了不小贡献的。不但带头捐出了家里藏着的所有粮食,就连家具也都搬出去给咱们修工事了。乡亲们和咱们八路军,都会记住你的功劳。往后你在十里八乡的名声,也不会像是从前那样了……”
  伸手拍开了酒坛子上的泥封,何财主伸手把桌子上几个茶碗里的凉水泼在了地上,再将坛子里的陈酒倒了满满三碗,双手捧着一碗酒递给了李家顺:“李司令,名声这玩意儿……败坏一朝、修好千年哪!这还不提我那儿子,还给日本人干过活儿,领着日本人祸害过乡亲……李司令,我求您一件事,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双手接过了何财主递到了自己面前的酒碗,李家顺郑重地朝何财主应道:“老何,你说。”
  “日后要是你们八路军得了天下,能不能念在我何家好歹也算是帮着八路办过点小事,留我儿子一条性命?我老何家……可就这么一条根了啊!”
  “老何,你儿子以往是跟鬼子一起做过一些坏事,但在被我们八路军俘虏之后,改造得还是不错的,现在已经在我们八路军冀南军分区敌工科里,担任日语教员了,这也算是戴罪立功!我这儿给你一句实在话——只要你儿子坚定地跟着八路军走,也能为革命做出贡献,保住命肯定没问题,有功劳咱们还能论功行赏!”
  双手抱拳,何财主朝着李家顺深深作了一揖:“李司令,八路军别的好处我不知道,可说话算数这一条,我是打心底里佩服的!有了您这句话,我老何……谢谢您!”
  一躬到地,何财主直起腰身,伸手从桌上捧过了又一碗酒,双手递给了栗子群:“栗队长,今天你们
  跟鬼子厮拼下来,怕是这何家大集都得给打个稀烂,我老何家的这点宅院……怕也是保不住了!可这仗……总有打完的那天吧?等到仗打完了,能不能求您……给我老何家做个见证?”
  同样是双手接过了那碗散发着凛冽芬芳的陈酒,栗子群重重地点了点头:“老何,你要我帮你做啥见证?”
  “自古以来的老理——兵火灾劫过后,过火的地面不认主家,拿出了房契、地契,那还得有人证担保才行!栗队长,我老何家在这四邻八乡的名声,不说是顶风臭十里,怕也是落不下啥好听的话!到时候……要是能成,我这点家当是败了,可地皮还在,我想留给我儿子……”
  略一犹豫,栗子群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老何,咱们八路军在土地、财产上都是有政策的!只要是不违反咱们八路军的政策,我答应你做这个旁证!可要是你这些地皮的来路上……”
  眼见着栗子群把话说得有些含糊,何财主忙不迭地接口叫道:“这些地皮的来路可都是正道,都是我老何家几辈子辛苦挣来的,可没用过啥坑害人的手段哪……”
  话刚出口,何财主却又惨笑半声,伸手端起了桌上仅剩的一碗酒:“要说我这老抠门的……可也当真是胎里带来的性子?人都不一定保得住了,还总舍不得这点家当……李司令、栗队长,咱们干了这碗酒,我还有句话说!”
  也不等李家顺与栗子群答话,何财主已经端着酒碗,大口大口地将满满一碗烈酒灌进了肚子里……
  顺手将空酒碗朝着桌子上一扔,何财主脸上也不知是不是被烈酒呛的,居然挂上了几颗泪珠:“就当是我何家给八路做的最后一点事儿吧——何家大集前面寨门口附近,有一间不大的南杂铺子。那铺子后院的存水救火的大缸底下有个暗仓,我还藏着三十桶洋油!原本……我是瞧着这兵荒马乱的,各样物件的价钱都朝上涨,存着那些洋油想卖个高价的!可眼下……要是八路觉着能有用,就都拿去吧!哪怕是厮拼不过日本人,在退路上用这些洋油放把火,好歹也能挡挡追兵啊……”
  眼睛骤然一亮,捧着酒碗的栗子群与李家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何财主叫道:“三十桶洋油?这物件可当真是有用……能管大用!可是……”
  苦笑着跌坐在了椅子上,何财主自顾自地抓过了半空的酒坛子,再次为自己倒上了一碗烈酒,捎带着抓过了个蒜头,很是淡然地剥了起来:“何家大集……还有我老何家的这点产业,左右是保不住了!与其叫日本人动手,毁了我这点家业,倒还不如我自己浇油,一把火烧个干净!李司令、栗队长,这眼瞅着你们就要动手跟日本人厮拼了,你们也都忙,我就……不留客了!”
  “那你……老何,你还是跟着咱们的部队,一块儿朝着山里撤吧?”
  “朝山里撤?算啦……我岁数也都不小了,也实在是吃不下那个苦!我就在这儿,陪着我的这点家业,哪儿都不去啦……” 抗命3_第二十三章 百般照应   紧攥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莫天留把守在何家宅子前院的暗仓入口处,有些懊恼地嘀咕着:“这他娘的……当初光想着不能给何家大集留个窟窿给人钻,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把何家宅子里能钻出何家大集的秘道给堵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挖不开……要不然,咱们也用不着躲在这暗仓里学耗子,早他娘钻出何家大集,跑到鬼子背后下手了!”
  佝偻着身子蹲踞在莫天留身后,沙邦粹紧攥着两把沉重的大铡刀,闷着嗓门接应上了莫天留的话茬:“有秘道怕也不成啊……我还记得秘道出口大概在啥地界,那地方已经叫鬼子给占了。秘道出口就那么大,一次钻出去三五个人,怕是还没撑开场面,就叫鬼子给围了,到时候秘道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没好气地抬腿踹了沙邦粹一脚,莫天留低声喝道:“我他娘的知道那秘道出口小……我就是觉着这一仗打得窝囊!居然就能叫小鬼子悄悄地抄了咱们后路,生生把咱们给围在何家大集了……棒槌,外头那些涂家村的爷们,都已经埋伏好了没有?不会耽误事吧?”
  用力点了点头,沙邦粹沉声应道:“都是涂家村里半夏哥一个个选地方藏好的,我要事先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儿,走到面前我都瞧不见他们。这回涂家村的爷们,人人都是拿着两支短梭镖。半夏哥说了,这一仗就是要跟鬼子玩命,涂家村里的爷们都不会留手!谁杀鬼子杀得多,回了村里就给门户上披红挂彩!”
  “这院里埋伏的给我们报信的人呢?”
  “这宅子里前后院,一共埋伏了九个涂家村的爷们。有两个就是专门留着给咱们报信的,半夏哥都交代了——哪怕涂家村的爷们拼光了,他们俩也不许动手,一定要保证能给咱们报信!”
  张了张嘴,莫天留却是再没朝沙邦粹说话,只是重重一拳砸到了自己膝头、狠狠地吐了口闷气:“憋屈啊……”
  与莫天留的百般懊恼截然相反,手里提着两支短梭镖的涂半夏此刻却全然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领着几个涂家村中身手最好的壮棒汉子在何家大集中的街巷来回奔忙,时不时地朝着那些已经在各处街巷和废墟中隐蔽起来的涂家村中子弟吆喝几声:“藏街角是等着叫鬼子逮呢?就你选的这地方,只要你一露头,左右两条巷子过来人都能瞧见你!鬼子手里抓着的可是洋枪,不等你近身就能把你给崩了——朝左挪三十步,水沟里面趴着去!”
  “身上的雪是扒拉上去的?不撒匀了,一眼就能瞧出来雪堆下面藏着人!”
  “别扎堆!三个人挤在这屁大个地方,是心里没底,要靠着人多壮胆啊?了早说,别到打起来的时候,给咱涂家村的爷们丢人现眼!”
  一路指点、检查下来,不知不觉走到了何家大集寨门前的涂半夏抬头一看,眼前一片空场之中,赫然站着百十来号八路军战士,正在默默地做着出征前的准备。除了一些老兵和干部在检查战士身上披挂的装备时,偶尔会低声指
  点几句之外,其他的八路军战士全是一脸肃然的神色,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
  感受着那些集结待命的八路军战士身上喷薄而出的肃杀之气,涂半夏顿时啧啧赞叹起来:“瞧瞧人家这样子……咱们涂家村里经过战阵的老祖宗留下过话——大战之前还能拿稳了手里家伙什,手不抖、脚不颤、话不多,那就是正经见过场面的好手!这比较起来……咱村里的壮丁一个个都觉着自个儿是练家子,可真到了战阵上面,还当真没法跟人家比!”
  紧随在涂半夏身边,身材魁梧的涂山药也是连连点头:“百十号人马,就敢朝着鬼子布置好的军阵上硬闯……这一个个的胆子可包了天了!半夏哥,等这一仗打完,咱村里多送些壮丁去八路军吧?能练出这份胆量、心性,以后走哪儿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要说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看涂家村里的爷们个个都是!半夏、山药,涂家村的老少爷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了?”
  扭头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涂半夏顿时朝着迎着自己走来的李家顺一抱拳:“李司令,涂家村里的壮丁都已经埋伏好了,就等着小鬼子钻进何家大集!”
  朝着涂半夏伸出了一双粗大的巴掌,李家顺很是感慨地叹道:“这回……千斤重的担子,可就都压在涂家村里老少爷们身上了!我代表八路军冀南军分区全体指挥员和战斗人员,感谢涂家村里的乡亲哪!”
  忙不迭地将紧握在手中的两支短梭镖朝涂山药手中一递,涂半夏紧紧握住了李家顺伸过来的巴掌:“李司令,咱们都是自家人!从古至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回……咱们一块打鬼子!哪怕涂家村里的爷们全都搁在这何家大集了,见了涂家老祖宗的面儿,也敢硬硬朗朗说一句——涂家子孙,没给老祖宗丢人!”
  重重地点了点头,李家顺回手一指身后列成了整齐队伍的二十几个精壮八路军战士:“要论短兵相接的厮拼,涂家村里的爷们都是好手。可鬼子从来都奸诈刁滑,咱们怎么也得防着鬼子耍旁的花样——这是我身边一直领着的警卫排,清一色配着德造二十响手枪和日式手榴弹。我把他们给半夏兄弟你留下,就当是给你打个下手……”
  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涂半夏带着几分自傲地低笑着说道:“李司令,我明白你这是要留下人马来照应我涂家村里这些壮丁,可咱们八路军本来人手就不够,再抽调人马来照应咱涂家村的爷们……不划算,也用不着!”
  像是老早就知道涂半夏会拒绝自己的好意,李家顺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排列着整齐队伍的二十几名八路军战士,压着嗓门朝涂半夏说道:“半夏兄弟,这事情你还真得听我的,就当是给我帮个忙?”
  诧异地看着李家顺,涂半夏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李司令,你派人来护着涂家村里的爷们,咋还成了……我给你帮忙了?”
  很有些神秘地朝着涂半夏挤了挤眼睛,李家顺愈发
  地压低了几分嗓门:“半夏兄弟,我也不瞒你——我的上级……就是能管着咱冀南地面上的大干部,给我手底下派过来几个政工干部……”
  “啥玩意儿?蒸……蒸啥?”
  “政工干部……就是书生,学问人!半夏兄弟,你是知道的,咱八路军里面能打仗的泥腿子不稀奇,可能打仗、还能识文断字的,那可就当真不多了!尤其是这些学问人,那可都是上过大学的!搁在老早的时候,少说都得是个翰林,要坐在开封府里日断阳、夜判阴的人物!”
  “哎呀……这样的人物,那可是了不得呀!听老辈子人说,咱清乐县从古至今,也就出过几个县令,那已然是光宗耀祖的人物了!没想到啊……八路军里都有能当翰林的,还一来就是好几个!那这么要紧的人物,咋不好好让他们在后头藏着?这战阵上枪炮无眼,要是有个万一……”
  “嗨……我开始也这么想啊!可咱八路军里打仗,从来都是干部领头朝上冲,这几个政工干部……这几个学问人虽说是书生出身,可一个比一个性子烈。一听说咱们跟鬼子厮拼的时候,要他们藏在后头,当时就给我奓了毛了,说啥也要跟着我去冲鬼子的阵地!我也是实在逼得没辙了,这才想起来涂家村里的爷们都在何家大集里埋伏着,也就寻了个让他们协助……就是帮着你们的由头,好歹算是叫他们点头答应了!半夏兄弟,我八路军里这几个能点翰林的学问人能不能保证安全,可就全看你点不点头了!”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涂半夏悄悄扫了一眼那排着整齐队伍的二十几名八路军战士,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涂山药和另外几名涂家村中身手最好的壮棒汉子交代起来:“那二十几个八路军里面,有几个是能点翰林的大学问人!李司令这就要出去跟鬼子拼命了,放心不下他们,就把他们交给咱涂家村爷们看顾了!话说前头,命不要了也就是了,这几个能点翰林的八路,一定要看顾好了!”
  眼见着涂半夏已经点头同意了自己身后那二十几名八路军战士加入伏击日军的队伍行列,李家顺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又与涂半夏匆匆交代了几句之后,李家顺扭头走到了站在那支小队伍最前面的杨超跟前:“杨超,无论如何,也要尽量想办法护住涂家村的这些乡亲!他们身手好是不假,可毕竟没当真上过战场……全都靠你了!”
  郑重地朝着李家顺敬了个军礼,杨超压着嗓门低声应道:“司令员,你的心思其实我们几个政工干部都明白……你放心,我坚决服从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微微一个愣怔,李家顺却又开心地微笑起来:“到底是念过书的人,七窍心肝啊……记住了,咱们跟鬼子可是要长期斗争下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革命的火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朝着杨超还了个军礼,李家顺旋风般地转过了身子,迎着那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的八路军战士低声吼道:“同志们,出发!” 抗命3_第二十四章 决死突击(上)   如同水银泻地一般,从何家大集寨墙上新挖出来的几处隐秘出口涌出的八路军战士,全都采用了低姿势匍匐的战术动作,在刚刚钻出那些隐秘出口的瞬间,便手脚飞快地扑倒在雪地中,悄悄地迎着日军仓促构筑的防御阵地列成了一道疏松的散兵线。
  兵力不足、武器不足、弹药不足,在这样的条件下打一场必须造足了声势的佯攻突围战斗,即使是对这些战场经验极其丰富的八路军老兵来说,也是一场相当艰巨的任务。但这些趴在雪地中的八路军战士脸上,却都挂着一副相对轻松的神色——已经被包围了,那么就只剩下突围一条路可走,还有什么需要多琢磨的?
  不过死战而已!
  眼看着担任佯攻任务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全部钻出了何家大集的寨墙,李家顺轻轻一挥胳膊,寨墙里早已经预备好的几十堆篝火立刻被其他的几名八路军战士依次点燃,并且在每一堆篝火上,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用雪水打湿过的麦草。
  浓厚的烟雾,立刻从那些点燃的篝火上翻卷而起,顺着吹向日军阵地方向的寒风,形成了一道足以遮蔽日军视线的烟雾屏障。
  耳听着日军阵地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叫嚷喝骂的动静,李家顺再次一挥手,几名操作着掷弹筒的八路军战士,立刻开始将平日里根本都舍不得派上用场的榴弹,玩命地朝着日军阵地方向倾泻过去……
  没有丝毫的准头,甚至都不需要讲究准头,骤然间四处落下的榴弹,顿时叫阵地上的日军士兵产生了一些混乱的迹象。虽然在一些低层军官的呵斥之下,这种混乱飞快地得以制止,但不少日军士兵却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冲进各自的射击阵位。一时之间,并不算是太宽敞的战壕中,到处都是往来奔跑的日军士兵,混乱的叫嚷声也是此起彼伏!
  身手一拍趴在自己身边的司号员,李家顺用力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都注意听号声!动静给我朝着大了闹,号响三遍再冲锋!”
  一连串干脆利落的答应声中,嘹亮的冲锋号顿时响彻了整个战场,而那些趴在雪地里纹丝不动的八路军战士,也一个个扯开了嗓门咆哮起来,倒是将发动冲锋时的架势拉了个十足!
  眼前的视线被烟雾遮掩,耳中却又响起了冲锋号音与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据守在战壕中的日军士兵之中,顿时便有按捺不住心头惊慌,胡乱扣动了扳机的角色。而几挺担任战场警戒任务的日军机枪,也接二连三地开始了阻拦射击。
  耳听着子弹从自己头顶飞过时发出的尖啸声,李家顺大致估算着日军在骤然遭遇袭击时做出反应的时间,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上大车!”
  吼声起处,早已经被炸得连门扇都不见了踪影的何家大集寨门处,几辆用填装了土石的木柜和打湿的棉被制成活动掩体的大车,先后被几名身强力壮的八路军战士推出了何家大集的寨门。第一辆大车上预设掩体后架设的机枪,也毫不示弱地朝着日军阵地方向开始了压制性射击。在其他几辆大车上,被点燃后扔进了铁皮桶子里的鞭炮,更是将那半
  真不假的机枪扫射声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说被烟雾遮蔽了视线,但第一辆被推出了何家大集寨门的大车上机枪喷吐的火舌,却依旧吸引了大部分日军士兵的注意。一时之间,日军阵地上的机枪至少有一半数量调转了枪口,玩命地朝着那些缓缓移动的大车倾泻着弹雨。
  只是眨眼的工夫,冲在最前面的大车就被日军密集的弹雨打得散了架。大车上的机枪手几乎连吭都没吭一声,便被从大车上打得凌空倒飞起来。而几名推着大车拼命朝前猛冲的八路军战士,也都在密集的弹雨中先后倒下!
  赤红着眼睛,栗子群努力让自己不再去关注那些吸引了日军过半火力的大车,几乎是在第三遍冲锋号响起的瞬间便抢先跳起了身子,挥动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大吼起来:“同志们,冲啊!”
  骤然间拔高了一个台阶的喊杀声中,匍匐在雪地中的八路军战士全都利落地跳起了身子,一边朝前大步冲锋,一边玩命地甩出了早已经在手中攥得发热的各色手榴弹。
  才刚跳起了身子,有不少八路军战士就已经被扑面而来的弹雨击倒在地。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倒下的八路军战士全都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朝着日军阵地方向冲锋。哪怕是已经无法站起身子,也都在雪地中朝着日军方向匍匐前进。一时之间,雪地上除了一片被硝烟熏染而成的黑色之外,十数条血色痕迹也在不断地蜿蜒向前……
  连着扔出了三枚手榴弹,几乎是冲在了最前面的李家顺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日军设置在战壕前的低矮铁丝网。虽说那铁丝网只是用高不过膝的木桩仓促固定在了阵地前方,但这也足够阻滞冲向日军阵地的八路军前进的脚步!
  来不及多想,甚至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李家顺怒吼一声,整个身子已经重重地朝着铁丝网上趴了过去,口中兀自大声吼道:“铁丝网,架人桥!”
  吼声方起,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八路军战士也都已经发现了离自己只有几步距离的铁丝网。脚下没有丝毫的停顿,心头更没有丝毫的犹豫,几名冲在最面前的八路军战士全都舍身扑在了那高不过膝的铁丝网上,用自己的身体为后续冲上来的战友架起了一道道冲刺的桥梁!
  同样没有丝毫的犹豫,早已饱经战阵的八路军战士一个接一个地从趴在铁丝网上的战友身上踩踏过去,冲刺的速度丝毫也没减弱。而据守在堑壕中的日军士兵也在转眼间发现了八路军以身作桥的举动,最靠近那几座人桥的机枪立刻掉转了枪口,试图封锁住踩踏着战友的身体冲击阵地的八路军战士。
  密集的弹雨之中,好几个刚刚冲过了铁丝网障碍区的八路军战士吭也不吭一声,便被骤然扑面而来的弹雨击倒在地。其中一名八路军战士身上挨了两发机枪子弹,肠子都已经打得四散飞溅,但依旧嘶号着拉开了手中紧握着的手榴弹拉火绳,一路翻滚着留下了一条血色印记,直冲着离自己最近的日军机枪手撞了过去。
  轰然而起的手榴弹爆炸声中,那名原本就已经身受重伤的八路军战士顿时被炸得粉身碎
  骨。而那挺肆虐喷吐着火舌的日军机枪,也在骤然间变成了哑巴。
  紧紧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突袭机会,几名一直猫着腰、抱着机枪沉默着冲锋的八路军战士飞快地踩踏着战友的身体冲过了铁丝网障碍区,一路翻滚着撞进了日军战壕中,背靠着背地朝着战壕中面带惊慌神色的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或许是为了将原有的蜿蜒战壕改建成相对宽敞的出发前准备阵地,变得相对平直的战壕当中几乎无遮无挡,两挺歪把子机枪横扫之下,顿时便将战壕中的日军士兵被打得人仰马翻,少数几个侥幸躲过了弹雨的日军士兵,也都忙不迭地抱头鼠窜,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防炮洞中躲去。
  歪把子机枪的枪声方歇,几名手中提着陶土罐子的八路军战士也飞快地跳进了刚刚被撕开了一道豁口的战壕中,狠狠将手中提着的陶土罐子朝战壕两侧扔了出去。伴随着那些装满了洋油(煤油)的陶土罐子在战壕中摔得迸裂飞溅,几团浸透了洋油、包裹着石块的麦草,也在被八路军战士点燃之后,如影随形地朝着那些陶土罐子摔碎的位置扔了过去。
  沉闷的麦草团子落地声中,日军堆积在战壕中的弹药箱被溅上的煤油顿时引燃起来,涌出了大股大股的黑烟。借着这黑烟遮蔽了战壕两端想要冲过来的日军士兵的视线,几名机枪手飞快地更换了歪把子机枪上的弹匣,各自抓了个弹药箱当成了简易机枪掩体,有板有眼地朝着战壕两端开始了压制性射击。
  挣扎着从铁丝网上站起了身子,李家顺顾不得自己背脊和胸前传来的剧痛感觉,沙哑着嗓门大吼起来:“朝里面灌!别管两边,朝着前面灌!机枪手,护住了两翼!”
  几乎是在李家顺发出吼声的同时,已经冲进了战壕中突破口的八路军战士已经极有默契地组成了一个个三角形攻击小组,此起彼伏地跃出了战壕,直朝着前方的第二道战壕扑了过去。人才冲出去两三步,一排各色手榴弹已经飞到了半空……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被铁丝网豁开的伤口中涌出的鲜血,双目尽赤的李家顺三两下跳过了铁丝网,顺手将一枚手榴弹扔在了铁丝网障碍区之后,纵身跳下了战壕,撕裂着嗓门吆喝起来:“掷弹筒,压过去!”
  一手抓着一具掷弹筒,始终紧随在李家顺身边的司号员飞快地冲到了李家顺身边,大口喘息着将两个掷弹筒戳在了战壕中:“就剩下这两件家伙什了,还有八发榴弹!”
  一把抢过了一具掷弹筒,李家顺一边大致估算着射击方位,一边大吼着朝脸上、身上同样被铁丝网戳得鲜血淋漓的司号员叫道:“掷弹筒手呢?不是有八个……”
  同样抓住了一具掷弹筒,已经大致瞄准了射击方位的司号员嘶声应道:“都没冲过来,在铁丝网那头就叫打倒了……”
  话没说完,一发流弹猛地打在了司号员的额头上,顿时将司号员打得仰天翻倒在地!
  也都顾不上再看一眼已经牺牲的司号员,李家顺红着眼睛,朝着前方一挺已经开始喷吐着火舌的日军机枪,发射出了一枚染血的榴弹…… 抗命3_第二十五章 决死突击(中)   不过一壶茶的工夫,冲出了何家大集的八路军战士已经连续突破了日军的两道战壕。通过在战壕中纵火设障,被打开了突破口的战壕两端据守的日军士兵,一时之间也无法冲过来阻断八路军战士撕裂开的突破口,只能胡乱叫喊着从战壕中跳了出来,企图包抄已经冲过战壕的八路军后路。但刚刚蹿出战壕的日军士兵,迎面撞上的却是八路军机枪手劈头盖脸打来的一阵弹雨……
  大口喘着粗气,李家顺扔掉了已经耗光弹药的掷弹筒,趴在即将被突破的第三道日军据守的战壕上,焦急地低声咒骂起来:“这狗日的小鬼子……也太能沉得住气了!都已经撕开他两道战壕了,还他娘的不见何家大集后头有动静……”
  一瘸一拐地扑到了李家顺身边,腿上叫子弹掀飞了一大块皮肉的一名八路军战士一边撕扯下一片衣襟包住了伤口,一边朝着李家顺大声叫道:“司令员,咱们还要朝前拱吗?方才是鬼子叫咱们打了个冷不防,可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回过神来!要是叫鬼子封住了咱们的后路,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回头看了看依旧保持着寂静状态的何家大集,李家顺狠狠一咬牙:“回不去就不回去了!收拢人马,咱们接着朝前冲,不把何家大集后头的鬼子调动出来,打到最后一个人,也得拼下去!”
  利落地答应一声,那名伤了腿脚的八路军战士从李家顺身边牺牲的司号员腰间摘下了铜号,凑到嘴边熟练地吹响了集结突击的号音。伴随着那清脆有力的号音响起,在战场上奋勇突击的八路军战士顿时朝着一个相对集中的进攻方向发起了突击,尤其是冲在前面开路的两挺机枪,更是打得片刻也不停息……
  胡乱抓了把积雪塞进口中咽了下去,李家顺翻身跃出了战壕,刚打算朝着八路军战士突击的方向冲去,却是猛地看见在两道战壕之间的几座雪堆下,几块倭瓜大小的石块被人猛地推了开来。
  几乎都不必细想,李家顺顿时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侧打火力,卧倒啊……”
  尽管李家顺已经吼叫出声,但在打成了一锅粥的战场上,即使是喊破了喉咙,能听见的人也寥寥无几。伴随着那几个雪堆下骤然出现的射孔中喷出长长的火舌,正在全力朝着第三道战壕冲击的八路军战士顿时像是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了一片。有几个被几挺机枪的火力集中射击的八路军战士,更是连身躯都被打得支离破碎地四散开来。
  也亏得跟随李家顺进行佯攻的八路军战士都是饱经战阵的老兵,机枪声才刚响起,不少听出枪声来向的老兵已经猛地扑倒在地,翻滚着寻找到了能遮掩身体的弹坑。有几个身手敏捷的八路军战士,更是飞快地从腰后摸出了手榴弹,朝着机枪子弹飞来的方向扔了过去。
  借助着手榴弹炸起的烟雾遮掩日军暗堡中机枪手视线的瞬间,李家顺脑中闪电般地转过了几个念头,顿时便撕扯着嗓门吆喝起来:“
  不能退,不能停,要不就全折在这儿了!”
  也都不必李家顺调遣,没有被机枪打倒的八路军战士也只是略微停顿了片刻,便接二连三地从隐蔽处跳了起来,一边朝着日军暗堡的方向投掷着手榴弹,一边继续朝着还有日军阻击的第三道战壕扑了过去……
  ——两道战壕之间,原本就是无遮无挡的开阔地。一旦在这样的开阔地中被正面阻击和侧打火力阻滞了攻击势头,缓过手来的日军几乎就能好整以暇地围歼暴露在开阔地中的所有八路军战士!
  只有冲锋,才有活路!
  一个接一个地被机枪打倒,但没有任何人停下冲锋的脚步。伤了腿脚的那名八路军战士一边一瘸一拐地朝前冲击,一边玩命地吹响了冲锋号,直到自己也被扑面而来的机枪子弹打得支离破碎……
  几乎是头下脚上地摔进了刚刚被撕破了个口子的第三道战壕,李家顺都没来得及从头昏眼花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几名八路军战士已经同时扑到了李家顺身边,一迭声地冲着李家顺大声吼叫着:“司令员,你没事吧?”
  “司令员,鬼子给咱们下了个套儿!这两天他们没朝着何家大集里玩命攻,就是腾出手来在修阻击咱们的工事啊!”
  “咱们怎么办?司令员,人都快拼光了啊!连受伤的都算上,一共也就五六十号人,这都折损了一多半的人马了!”
  “子弹也不多了……”
  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也全是一片赤红的颜色,李家顺跌坐在战壕中喘了好几口粗气,耳朵里才能勉强听见身边那些八路军战士焦急的叫喊声。
  摸索着捡起了摔落在自己身边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李家顺从上衣兜里摸出了最后一个弹匣,一边更换着弹匣,一边扯开了嗓门嘶吼起来:“同志们,咱们不能停下,还得朝前闯啊……”
  拄着一支三八大盖,蹲踞在李家顺身边的一名八路军战士急声叫道:“司令员,朝前闯就朝前闯,可我没子弹了……”
  略一沉吟,李家顺用力将自己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塞到了那名战士的手中,劈手夺过了那名战士抓着的三八大盖:“没子弹了就用刺刀拼!刺刀拼断了就上石头砸!要是连石头都没有……用牙咬也得打下去!老红军当年一支梭镖就敢打攻坚战,几块石头就能打阻击战,咱们八路军就是当年老红军的底子,老红军的看家本事可不能丢了!听我命令,全体上刺刀,准备冲锋!”
  撕裂了嗓门的吼叫声中,已经撕开了日军第三道战壕的八路军战士轰然响应着,纷纷将手中的三八大盖上好了刺刀。有些拿着短枪、已经打光了所有子弹的八路军战士,更是顺手从战壕中捡起了一些被炸断的木棒当成了肉搏武器,一个个目光炯炯地看向了李家顺!
  抬眼看着战壕中盯着自己的那些八路军战士,李家顺喘了几口粗气,强撑着蹲踞了身子,朝着那些看着自己的八路
  军战士露出了个笑脸:“同志们,咱们这回……怕是得要革命到底了!可就算是要革命到底,咱们也得完成了任务才行!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把何家大集后头的鬼子调出来!”
  “可咱们就剩下这五六十号人马了,子弹也都快打光了!再朝着前面闯,估摸着最多再撞开鬼子的一道战壕,咱们这点人也就拼光了!为了保证任务能够顺利完成……我命令——大家组成三人战斗小组,把剩下的子弹和手榴弹都匀一下,争取每个战斗小组,都能有一名战士手里的枪有子弹!大家分散作战,把场面闹得越大越好!在战斗过程中,大家尽量朝着鬼子的炮兵阵地撞过去,争取能把鬼子的炮给毁了,也好给何家大集里埋伏的同志们减轻些担子!”
  “同志们,我李家顺在这儿……就先跟大家伙告别了!咱们共产党员,信的是共产主义和马克思,不信神神鬼鬼的那一套!可要是咱们真能有下辈子,我李家顺还领着你们闹革命,还领着你们跟鬼子死拼到底!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听我的命令……”
  没等李家顺下达进攻的命令,蹲踞在李家顺身边的那名八路军战士猛地挥动着李家顺塞到自己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狠狠地砸在了李家顺的脑门上,顿时将李家顺砸得一头歪倒在地!
  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到了这一幕的所有人全都大惊失色地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袭击李家顺的那名八路军战士,各种充斥着惊讶与愤怒的吼叫声更是不绝于耳:“你想干啥?”
  “敢打李司令,你不想活啦?!”
  “犯了想战场反水?老子崩了你……”
  随手把李家顺递给自己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身边地上一扔,那名将李家顺打得昏死过去的八路军战士乜斜着眼睛,很有些不屑地看向了身边满脸都是惊讶模样的战友:“瞎吵吵个啥?老子参加革命的时候,就是跟着李司令从村子里走出来的,这辈子穿的第一双鞋都是李司令从他脚上脱给我的!咋?还担心老子要对李司令下黑手?!”
  “那你……你这是要干啥?”
  “仗都打到了这份上了,谁还看不明白?咱们是肯定回不了何家大集,肯定要革命到底了!可咱们死了倒是俩眼一闭就拉倒,李司令不成啊!何家大集里那么多兄弟,没了李司令领着,往后还怎么跟鬼子厮拼?行了,别傻愣着了!来几个还能跑得动的,大家再给凑些子弹和手榴弹,把李司令给送回何家大集去!”
  彼此之间交换了个眼色,几名力气大且战场经验丰富的八路军战士,飞快地被身边的战友推了出来。其中一名身板很是结实的八路军战士一边背起了昏死在战壕中的李家顺,一边朝着那把李家顺打得昏死过去的八路军战士叫道:“等李司令醒了……我咋跟李司令说?”
  “说啥?还能说个啥?就告诉李司令——要有下辈子,我还跟他闹革命!到时候,我还他一双新鞋!” 抗命3_第二十六章 决死突击(下)   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一般,从被八路军撕开了个豁口的战壕中,猛地响起了一片嘹亮的喊杀声。伴随着这喊杀声响起,三五成群的八路军战士端着各自手中的武器,亡命地冲向了各自选定的目标。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几个能够封死八路军战士撤离道路的日军暗堡!
  虽说是摆出了以命搏命的阵势,但在跃出战壕的瞬间,结成了三人战斗小组的八路军战士却并没有莽撞地朝着那几个构筑成了交叉火力网的暗堡强行冲击,反倒是借助着一些弹坑和低矮障碍物的掩护,不断地在机枪射击的间歇骤然跃进。虽说在跃进途中,依旧有三四名八路军战士被机枪打倒,但其他几名始终保持着匍匐前进的八路军战士,却已经悄悄地接近了投弹距离之内。
  狠狠地拽出了手榴弹柄下的拉火绳,一名八路军战士猛地扬起了手臂,将嗤嗤冒烟的手榴弹朝着一处暗堡扔了过去。但在手榴弹刚刚出手的瞬间,那名八路军战士扬起的胳膊,也被日军机枪射来的子弹打成了好几截。
  惨叫着抱住了被打成好几截的胳膊,那名完成了投弹动作的八路军战士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已经扭曲成了个奇怪形状的胳膊,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那落在了暗堡射孔旁的手榴弹,口中更是狠狠地吼道:“老子炸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出乎那名八路军战士的意料,被准确地扔到了暗堡射孔旁的那枚晋造手榴弹在冒了片刻青烟之后,却是全然没了丝毫的动静。而那暗堡中的机枪,打得倒是更加凶猛起来。
  狠狠地咬着牙,已经被打断了胳膊的八路军战士几乎是带着几分绝望地惨叫出声:“晋造货靠不住啊……”
  眼见着战友扔出去的晋造手榴弹并没有爆炸,另一名也匍匐到了投弹距离的八路军战士伸手从腰后摸出了最后一枚日式手榴弹:“我这儿有好货……”
  话音未落,从斜侧方飞来的一梭子子弹,已经将那名刚刚摸出了日式手榴弹的八路军战士打得仰面翻倒,原本紧握在手中的日式手榴弹也滚出去老远!
  紧咬着牙关,被打断了一条胳膊的八路军战士毫不迟疑地几个翻滚,扑爬着捡起了那枚日式手榴弹。用牙齿咬着拽开了日式手榴弹上的保险栓,断了一条胳膊的那名八路军战士高举着手榴弹,大步急冲着朝射孔中还在不断喷吐着火舌的暗堡扑了过去,挥动着仅剩的胳膊,狠狠将手榴弹砸在了堆砌暗堡的一块石头上!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其他几名匍匐到了暗堡附近的八路军战士,也都纷纷朝另外的几处暗堡掷出了手榴弹。趁着手榴弹炸起的硝烟未散,几名投弹完毕的八路军战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吼起来:“走啊!”
  将昏死过去的李家顺背在身上,几名负责将李家顺送回何家大集的八路军战士一声不吭地从战壕中跳了出来,撒开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眼瞅着背着李家顺撤离的几名战友眨眼间便
  跑得不见了影子,几乎所有正在厮杀中的八路军战士全都松了口气。其中一名八路军战士在配合着另外两名战友捅翻了个日本兵之后,猛地扯开了嗓门大叫起来:“炮……鬼子的炮!”
  顺着那名八路军战士指点的方向看去,其他的几名八路军战士也都看见了在一片刚刚整理出来的洼地中,赫然摆放着几门日军的山炮。而在那片洼地旁不远的几个环形防御工事中,几门大口径迫击炮也赫然在目。
  只一瞬间,战场上顿时响起了几名八路军战士异口同声的咆哮声:“鬼子的炮兵阵地在那边,压过去啊!”
  咆哮声中,已经分散冲出了战壕、结成了三人战斗小组的八路军战士,几乎是齐刷刷地改变了攻击方向,从战场上各个不同的位置,亡命地朝着日军的炮兵阵地冲了过去。手中还攥着手榴弹的那些八路军战士,更是豁出去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将各式各样的手榴弹砸向了拦阻在自己与日军炮兵阵地之间的日军士兵!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形成了三人战斗小组的八路军战士几乎是在一条足足几百米宽的曲线上同时向自己所遇到的日军士兵发起了攻击。而那些原本认为八路军会一股劲朝何家大集外正前方阵地突围的日军士兵,乍然间看见八路军战士转换了攻击方向,一时间也有些乱了方寸。
  有些日军士兵忙不迭地跃出了战壕,胡乱吼叫着想要拦阻那些朝着炮兵阵地方向冲击的八路军战士,而另一些日军士兵则是据守在战壕里,生怕又中了八路军声东击西之计。刹那间,原本还算得上密集的拦阻火力,竟然也减弱了三分。
  看也不看抱着手榴弹扑进了战壕中与几名日军士兵同归于尽的战友残破的遗体,一名抢进了日军战壕中的八路军战士半蹲着身子四下一摸,一把掀开了一个搁在战壕中的木箱,劈手便从那木箱中抓出了几枚日式手榴弹。
  也不站起身子,甚至都用不着去看一眼投弹的方向,早已经知道自己深陷重围的那名八路军战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将那一箱子日式手榴弹朝身侧周遭扔了个干净,这才再次摸索着寻着了一杆沾满了血肉的三八大盖,拉动枪栓退出了弹壳,起身趴在战壕上瞄准了离自己最近的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无独有偶,在另外的几处日军构筑的工事也被八路军战士占领之后,已经打得再没了一发子弹的八路军战士,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刚刚占据的工事中四下开枪乱打。虽说并没能给日军造成太大的损伤,但在声势上却颇有些惊人。尤其是在一名八路军战士扔出的手榴弹炸死了一名日军低层军官之后,据守在战壕之中的日军士兵,更是有了些混乱的迹象。
  借着身旁战友的掩护,两个八路军三人战斗小组几乎是在误打误撞之中,扑进了日军的迫击炮阵地。其中两名手持装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八路军战士没有丝毫的迟疑,在扑进迫击炮阵地后的第一时间里,便大吼着挥
  动步枪朝几个赤手空拳的日军炮兵扑了过去,三两下便将两名日军士兵捅翻在地。
  而在那两名挥舞着刺刀与日军搏斗的八路军战士身后,三名浑身带伤的八路军战士飞快地掀开了堆放在迫击炮旁的弹药箱,抓起已经上好了碰撞引信的迫击炮弹,将弹尾在迫击炮钢制底板上用力一磕,抬手便将迫击炮炮弹朝着不远处那片架设着山炮的日军炮兵阵地扔了过去。
  眼看着那些摇摇晃晃飞上了半空的迫击炮弹直朝着炮兵阵地落了下去,日军的一名炮兵指挥官顿时惨叫着抱头鼠窜——为了在进行炮击时方便搬运,刚刚从卡车上搬运下来的炮弹,并没有按照炮兵条例中的规定存放,反倒是全部堆积在了那些山炮周遭附近。一旦弹药殉爆,恐怕整个炮兵阵地都要被炸得灰飞烟灭!
  或许是凑巧,又或许是老天都在保佑这些英勇作战的八路军战士。才刚刚朝着日军炮兵阵地中扔出了两三枚迫击炮弹,一堆堆放在山炮附近的炮弹已经被轰然落下的迫击炮炮弹引爆。剧烈的弹药殉爆,顿时震得爆点附近的八路军战士与日军士兵全都从地上跳了起来,再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顾不得被震得口鼻流血,更管不了耳朵里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勉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的八路军战士哈哈大笑着再次抓起了一枚枚迫击炮弹,大声嘶吼着再次将迫击炮弹四下乱扔起来:“小鬼子,吃你们自个儿的炮弹吧!”
  “老子也开了洋荤,用过炮啦……”
  瞠目结舌地看着炮兵阵地方向腾空而起的巨大火焰,同样被剧烈的爆炸震得差点站不住脚的寅次郎面色惨白地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雪隐太郎:“阁下,那些反日武装真的是在不顾一切地突围啊……还请阁下尽快下达命令,请求何家大集后的部队配合围剿吧!”
  眯起了眼睛,倒背着双手的雪隐太郎看着炮兵阵地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很有些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就像是被困在了陷阱里的野兽啊……即使明知道最后的下场是被屠宰然后变成食物,也还是要做一些无谓的挣扎呢!哪怕是突破了何家大集前方的阵地,这些家伙也会撞上从保定方面赶来的增援部队……覆灭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再激烈的挣扎,又能有什么效果呢?”
  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寅次郎,雪隐太郎微微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虽然在服从的方面,寅次郎君做得的确很好,可到底还是有些无趣呢——发出合围的信号吧!如果全歼了这些反日武装,也能算得上是一份功劳的话,那么就由我和此刻等待在何家大集后方的部队,来领受这份功劳吧!”
  忙不迭地答应一声,寅次郎几乎是抢步冲到了早已经等候在一旁的通信兵身边,抓过信号枪、朝天接连打出了三发红色信号弹。而在红色信号弹升空后的片刻之后,三发绿色信号弹,也从何家大集后方的山林之中,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天空…… 抗命3_第二十七章 血肉磨盘(上)   天空中缓缓坠下的红、绿两色信号弹还在闪闪发光,趴在何家大集后面寨墙上的涂半夏,已经远远地瞧见了从何家大集后的山林中涌出来的日军士兵,如同一群饿疯了的食人蚁一般,潮水般地朝何家大集漫了过来。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两枚摩挲得油光锃亮的老铜钱,涂半夏一边盯着那些朝何家大集漫了过来的日军士兵,嘴里轻声数着日军士兵的大致人数,一边用手指轻轻捻弄着那两枚老铜钱,错落有致地发出了一连串细微的铜音。
  就像是在接力传递着消息,同样的铜音,也从涂半夏身后一处压根都看不出藏了人的瓦砾堆中响起,渐渐地朝着整个何家大集中埋伏着的涂家村的壮丁耳中飘荡过去。
  趴在涂半夏的身边,杨超好奇地看着涂半夏不断用手指捻弄着两枚老铜钱,发出断断续续的铜音,禁不住低声朝着涂半夏问道:“涂村长,您手里这俩铜钱……是不是有啥讲究呀?要是方便的话,您能不能说说这里头的门道?也叫我开开眼?长长见识?”
  手上捻弄着铜钱的动作不断,涂半夏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些从山林中漫出来的日军士兵,口中却朝着杨超低声笑道:“这能点翰林的学问人说话就是讲究……我手里这物件,是打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老玩意儿,都管这玩意儿叫铜蚨,以往是用在军阵里面、晚上观敌瞭哨的时候传信用的。捻弄几下、快慢缓急,听多了、玩弄熟了,也就能差不离把来了多少对头、拿的是啥兵器之类的消息传出去。听说江湖上行走的好汉里面,也有用这玩意儿传信的……”
  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杨超低声应道:“老话本里倒像是也有记录这物件的文字,说是江湖好汉们用这个的路数,叫青蚨传音。能懂这门本事的,那可都是了不得的江湖好汉……”
  虽说眼睛还盯在那些缓缓朝何家大集漫过来的日军士兵身上,可涂半夏脸上却禁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带着些得意的笑容:“看看……这做大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庄稼把式里的玩意儿,一听就能对着书本说出个一二三的门道来!我说,你方才说你叫个啥?”
  “杨超!木易杨,走召超!”
  “嗨……跟我说这个干啥呢?我都不大识字!村子里年年采药,可配药的那些个汤头歌、十八反之类的玩意儿,我是一听就头疼!我说杨……嗨,我还是管你叫学问人吧!学问人,你看明白没有?这可是来了少说百十来号鬼子,林子里说不定还能藏着些鬼子!”
  轻轻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杨超微微点了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在何家大集里构筑的巷战工事,足够这些鬼子喝一壶的了!涂村长,咱们先下去隐蔽吧?把鬼子放进来再打?”
  抓起了搁在身边的两支短梭镖,涂半夏飞快地捻弄了几下手中的老铜钱,扭头朝着杨超龇牙一笑:“学问人,咱们可说好了——甭管这何家大集里打得天崩地裂,你可是寸步都不许离开我身边!我答应过李司令,豁出去涂家村这百十号壮丁,也得护住了你们这些学问人的周全,你可别让我说话不算话?!”
  带着一丝苦笑地点了点头,杨超应声说道:“行!都听涂村长的!”
  “也别一口一个村长啥的叫着,看得起我这大你几岁的泥腿子、庄稼汉,叫声半夏老哥就成!”
  “行,半夏哥,都听您的!”
  将两枚老铜钱朝着怀里一收,涂半夏一手攥着两柄短梭镖,一手拉着杨超的胳膊急匆匆下了寨墙,扭头便钻进了紧邻着寨墙的一处老早以前失
  过火、连屋顶都叫烧塌了的破屋子里。弯腰搬开了塌了半截的土炕上散乱的土砖,涂半夏抬手朝着那看着并不算太大的炕洞一指:“钻进去!”
  打量着那看着最多能藏得下一个人的炕洞,杨超禁不住朝着涂半夏低声说道:“涂村长……半夏哥,这丁点大的地方,我藏进去了,你咋办?”
  很是豪横地一挥手,涂半夏斩钉截铁地低喝道:“刚说的话、扭头就忘?要论战阵厮拼,估摸着我不如你在八路军里熬炼出来的本事。可要说这藏人的本事,那可是我涂家祖上传下来的,十几辈子人就仗着这一手活命哪!废话少说,赶紧藏进去!哪怕外头打塌了天,我不叫你,你千万别出来!”
  眼见着杨超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涂半夏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杨超的胳膊,几乎是将杨超强行推到了那个看上去并不算太大的炕洞之中,翻手便扯过了早已经准备在那半塌土炕旁的一条破炕席盖了上去。
  说来也怪,站在炕沿旁看着并不算太大的炕洞,在钻进去之后,杨超却并没有任何逼仄的感觉,手脚也全都能在小范围内活动开。从破烂的炕席上一个窟窿中朝外看去,更是能将整个破败的屋子看个一清二楚。
  顺手抓过了搁在一旁的几块土砖,涂半夏三两下便将那些土砖压到了炕席上,再又从地上捧了些干燥的尘土均匀地撒到了半塌的土炕上,这才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着杨超藏身的位置点了点头:“就这儿藏着,千万别动!哪怕鬼子走到你跟前了,你可也别动!”
  很有些焦急地把眼睛凑近了炕席上的破洞,杨超忙不迭地朝着涂半夏叫道:“半夏哥,你把我藏在这儿了,那你藏哪儿去?鬼子可马上就要冲进何家大集了啊……”
  将两支短梭镖分别握在了双手中,涂半夏好整以暇地用短梭镖指了指杨超视线可及的一堵残墙:“我不是还得看顾着你吗?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就在你眼前待着!”
  像是早已经算计好了自己藏身的位置,涂半夏猛地微微朝下一蹲,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跳蚤般,原地跳起了老高。人在半空,双手中紧握着的短梭镖在杨超眼前的半塌砖墙上轻轻一戳,身子轻飘飘地翻卷着横躺到了那堵半塌的砖墙上。
  只是看了一眼涂半夏那大大咧咧侧身躺在砖墙上的模样,杨超顿时大急,不管不顾地朝着涂半夏吆喝起来:“半夏哥,那地界根本就藏不住人呐!我在这儿都能瞧见你,到时候鬼子进了这屋里,只要一抬头,那可就……”
  不等杨超把话说完,侧躺在砖墙上的涂半夏已经低声朝着杨超喝道:“别吭气,鬼子进寨子了!”
  尽管压根都没听见任何动静,但在涂半夏沉声低喝之下,杨超也只能乖乖闭上了嘴巴,却将子弹已经上膛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伸到了炕席下,慢慢对准了破败屋子那已经没了门扇的窄门,屏住呼吸从炕席上的窟窿里观察着破败屋子里的动静。
  似乎是为了证明涂半夏并没有说错一般,才不过等待了一锅烟的工夫,躲在炕洞里的杨超便听见了隐隐约约有踩踏积雪的声音传来。再等片刻工夫,从没了门扇的门洞之中,一把明晃晃的刺刀首先映入了杨超的眼帘!
  很明显,朝着破屋中伸进了刺刀的那名日军士兵具有相当的战场经验。在将刺刀伸进门口晃悠了几下之后,那名日军士兵接连在破屋门口飞快地伸头看过了几次,这才小心翼翼地据枪闯进了空荡荡的破屋中。
  经历了一场火灾之后,连屋顶都被烧塌了的破屋中自然剩不下什么东西
  ,就连那些烧焦的木料,也早都被人捡回去当了柴火。看着满地的残砖碎瓦,再瞧瞧空荡荡的屋里实在是没什么地方能藏人,闯进了屋子的那名日军士兵很有些泱泱地踢了踢脚下的砖瓦碎片,扭头朝着屋外走去,口中兀自扬声朝屋外叫道:“是一间荒废的屋子啊……什么都没有,搜查下一处吧!”
  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名日军士兵走出了破败的屋子,杨超难以置信地看着侧卧在墙头上的涂半夏,险些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想要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炕席,朝涂半夏问个究竟——进屋搜查的那名日军士兵显然具有极其丰富的战场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接二连三的闪身观察之后,方才走进屋内近距离搜查。即使是在确认了屋内没人的情况下,那名日军士兵还是在屋外留下了同伴策应自己……
  但就是这样一名战场经验极其丰富的日军士兵,从进屋到离开,却都没有抬头朝着墙头上看过一眼?
  涂半夏是怎么知道这名日军士兵,会有如此举动的?
  像是猜到了杨超心中会有怎样的疑问,在侧耳聆听了片刻之后,涂半夏就像一只灵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杨超藏身的炕洞旁,一边揭开压在炕席上的几块土砖,一边低声朝还没从炕洞里钻出来的杨超笑道:“庄稼把式上的门道,说破了就一点不稀奇——寻常人只要进了屋子,从来都是拿眼睛四下踅摸。就算是偶尔一抬头,也是进屋就仰脸,很少有人在转身之后再抬头看!更何况……这屋子连屋顶都没有,进屋的鬼子自然也不会想着身后墙头上还躺着个人哪!”
  才刚把炕席揭开,从炕洞里钻出来的杨超顿时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屋外的鬼子怎么也……”
  头也不回地反手朝着墙头一指,涂半夏很有些得意地低声说道:“墙头上早叫我凿掉了半边砖块,从外头看就是一堵墙,从里头看才能瞧见我!再说了,就算是那进了屋的鬼子扭头瞧见了我,我这手里的家伙什,可也不是吃素的!赶紧出来,咱们去揪小鬼子的尾巴去!”
  紧随在涂半夏的身后,杨超尽量放轻了脚步,从藏身的破败屋子里钻了出来,顺着一条曲折的小巷朝何家大集中心摸了过去。
  从各处屋子大敞着的房门便能看出,从何家大集后边涌进来的那些日军士兵非常小心,几乎是逐屋搜索着慢慢朝前推进。一些堆放在街边的柴草垛都被日军士兵用刺刀挑开,散乱的柴草扔得满街都是。一些屋子里的柜子也都敞开了柜门,就连水缸也都被砸坏了好几口……
  一路前行,杨超看着小巷两边的屋子里压根都没一点动静,禁不住担心地凑到了涂半夏身边问道:“半夏哥,这些屋子里……都没藏着涂家村里的乡亲吧?”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两枚老铜钱,涂半夏一边捻弄着那两枚老铜钱,一边指点着从小巷两旁一些屋子里钻出来的涂家村的壮丁低声说道:“咋能不藏人?咱们涂家村里祖上传下来的这点护身的本事,原本就带着打人个冷不防的意思。也就因为这叫人瞧着像是从身后下刀子的模样,平日里咱涂家村的人压根都不敢在人前提起这门手艺。可经过了这回……该着咱们涂家村露脸啦!”
  嘴里一边低声说着话,涂半夏一边侧耳聆听着随风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铜音。足足听了有一锅烟的工夫之后,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样的!一个叫鬼子找出来的都没有!靠近何家大集中间地面的铺面多、房子多,原本顺着大街扎堆朝前踅摸的鬼子也差不离散开了……到火候啦!” 抗命3_第二十八章 血肉磨盘(中)   挥动着枪托,一名日军士兵毫不客气地砸破了个水缸,看着水缸里已经凝结的巴掌厚的冰块狠狠地咒骂起来:“浑蛋啊……冻上了这么厚的冰块,这院子里至少有三四天没人住过了!这些耗子一样的支那人,除了逃跑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挥舞着刺刀,另一名闯进了院子的日军士兵一边把堆放在院子一角的柴火挑得四下乱飞,一边朝着那刚刚砸坏了水缸的日军士兵说道:“如果全都是这样的胆小鬼,那么倒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听说了吧——在这次行动中,玉碎的士兵已经超过了三百名,几乎就是一个县的驻防部队总人数了呢!”
  “那又怎么样?被杀死的支那人不是更多吗?”
  “被杀死的支那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农夫而已。真正的反日武装人员数量,恐怕并不多!而且……已经被合围的支那反日武装,居然能够在了解到被合围的情况后,不到一小时就发起了突围行动!像是这样的家伙,万一在战场上遇到的话,可是一定要小心应付的!”
  “即使是支那正规军的军人,在战场上也不是皇军士兵的对手!这些支那反日武装人员,难道要比支那正规军的军人还要……大门君,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下意识地抬高了些枪口,被叫作大门的日军士兵移动着枪口来回在院子里扫视过一遍后,方才微微垂低了枪口,朝着那摆出一副侧耳倾听模样的日军士兵叫道:“看来你的绰号真是没有错——疑神疑鬼的石见?除了从前方阻击支那反日武装突围的阵地上传来的枪炮声,我什么都没听见呢!”
  紧紧皱起了眉头,被叫作石见的日军士兵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的确是有一种声音……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有金属制成的物品在轻轻摩擦?虽然声音很轻,但的确是……”
  微微叹了口气,大门扭头看了看早已经被自己搜查过的、空荡荡的屋子,很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叫道:“好吧……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古怪的声音,那么这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侧耳聆听着隐约传来的细微铜音,石见的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院子门口挪了过去:“是从我们刚刚搜查过的街道方向传来的……很轻微的声音,但是……像是在渐渐靠近呢?!大门君,您……”
  一边招呼着自己的同伴,石见一边转头看向了大门方才所在的位置,但首先映入石见眼帘的,却是大门心窝处骤然冒出来的一截带血的锋利枪尖!
  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中的步枪枪口,石见几乎是惊叫着据枪瞄准了大门身后那个很有些单薄、打扮得像是个农夫青年:“浑蛋啊……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不等石见扣动扳机,从已经被刺刀挑开的柴火堆下,一块覆盖着薄薄泥土的木板猛地被人推得飞了起来。都没等那块木板落地,蹲踞在木板下的一名青年男子挥舞着手中的两支短梭镖一个虎扑,干
  脆利落地将两支短梭镖一上一下地捅进了石见的喉咙与心口。
  微微一个侧身,那藏身在柴火堆下的青年利落地从石见的心口和咽喉拔出了两支短梭镖,顺势避让开了从伤口喷溅而出的污血,压着嗓门朝从背后捅死了大门的那名青年人叫道:“麻利着些,把这俩死鬼子塞屋里炕洞!”
  只是轻轻一点头,那捅死了大门的青年也不说话,分两次将两具日军尸体拖进了屋子里。而出手干掉了石见的那名青年,则从院子里寻了些泥土和积雪,三两下便将两具日军士兵尸体上涌出的鲜血痕迹大致掩盖起来。
  抓起一把积雪擦拭着短梭镖上留下的血迹,出手干掉了石见的那名青年兴奋地低声叫道:“咱们这就算是开张啦!你一个、我一个,回村后半夏哥问起来,咱俩好歹也能挺直了腰身说话了!”
  同样用积雪擦拭着短梭镖上留下的血迹,另一名身材略有些单薄的青年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半夏哥传过来的消息可说得明白,少说也有二百鬼子进了何家大集!咱们这才放翻了两个,活儿且还没干完呢!换地方,咱们接茬干!”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在何家大集中的不少院落或房屋中,全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一幕。短短一碗茶的工夫下来,散布到何家大集中各处搜查的日军士兵,已经有二三十人被涂家村中那些擅长隐匿形迹的壮丁悄无声息地刺杀,就连尸体也都被妥善地隐藏起来……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少,派出去进行搜索的士兵也有人迟迟不归,已经走到了何家大集主干道上的日军带队军官,终于察觉到了些异常的味道,吆喝着下令让所有的日军全都停下了脚步。
  原本就响在自己耳边的脚步声骤然一停,已经人去屋空的何家大集中,顿时泛起了一种颇带着些诡异的气氛。尤其是在远处时不时响起的枪炮声映衬之下,更是显得鬼气森森,着实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举着南部式手枪的日军军官顺手拽过了走在自己身边的一名军曹:“带几个人,集中检查街道两旁的房屋,一定要……”
  话没说完,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铜音,十几顶染血的日军钢盔已经被人越过了街道两旁房屋的屋顶,用力扔到了日军猬集的街道上,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砸成了一片闷响!
  大惊失色之下,举着南部式手枪的日军军官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喊起来:“敌袭!突击……”
  命令才刚出口,举着南部式手枪的日军军官顿时觉得不妥——除了那些隔着屋子扔过来的钢盔,视线可及的范围内,连一个敌人都看不到!
  即使是突击,又朝着何处突击?!
  同样对那名日军军官下达的突击命令无所适从,据枪四处乱瞄的日军士兵心惊胆战地各自瞄准着有可能出现敌人的方向,手指也早已经顾不得会造成走火的现象,全
  都搭在了步枪扳机上!
  蓦然之间,从宽阔的青石大街尽头,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猛地显露了身形,高举着手中的两支短梭镖大吼一声:“小鬼子,爷爷在这儿哪!”
  飞快地调转了枪口,至少十几名日军在第一时间内,朝着那名在街道尽头显露了身形的壮汉扣动了扳机。但那身形魁梧的壮汉却像是老早就知道日军会朝着自己集中射击一般,喊声方起时,已经脚下用力,直朝着街道旁能遮蔽身形的一处小巷口蹿了过去。激射而至的十几发子弹,不过是在方才他站立的位置上打出了一片青烟……
  几乎没等那十几名开过枪的日军士兵拉动枪栓退壳、上膛,一处临街的铺面之中,再次跳出来个精悍汉子,抬手便将一顶染血的日军钢盔朝着大街上猬集的日军扔了过去:“王八壳子爷不要,还给你们了!”
  再次调转了枪口,密集的弹雨顿时将那间铺面前悬挂的招牌打得轰然落地,但依旧没能伤了那精悍汉子丝毫皮毛。
  再次响起的叫骂声中,一顶顶染血的日军钢盔,或是揉成了一团、带血的日军军装,纷纷从街道两侧的铺面当中,或是街道尽头骤然现身的壮棒汉子手里扔了出来。有些离着猬集的日军士兵老远便掉落在地,有些则是恰到好处地扔到了日军士兵当中。
  弯腰捧起了一顶被扔到了人群中的染血钢盔,捧着钢盔的日军士兵只是看了一眼钢盔内衬上写着的名字,顿时便嘶声叫嚷起来:“是大门君的钢盔呀……浑蛋啊……大门君已经玉碎了!”
  同样捡起了一件揉成了一团的带血日军军装,另一名日军士兵也是嘶声惨叫起来:“早稻田的军装……方才早稻田还在我身边的呀!有埋伏……这些支那人就埋伏在那些屋子里呢!小心身边的房屋,伏兵可能就在房屋里……”
  混乱的叫嚷声中,几乎所有的日军士兵全都将枪口对准了街道两边大开着门户的屋子。有几名日军士兵更是从腰后摘下了手榴弹,摆出了一副要朝着身边屋子里投掷手榴弹的架势!
  几乎就是在猬集到一起的几十名日军胡乱叫嚷着、连队形都有些散乱的空当,从临街两侧的铺面屋顶上,猛地跳起了十几名手持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八路军战士,全都是横端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痛快淋漓地朝着站在街道中央、已经散乱了队形的日军士兵扫空了一个弹匣!
  爆豆般的枪声刚停,十几个涂家村中的壮丁也在屋顶上显露了身形。手中高举着的马尾手榴弹带着一缕缕青烟,直朝着已经被那劈头盖脸的弹雨打蒙了的日军士兵砸了下去!伴随着马尾手榴弹那沉闷的爆炸声,一股股腾空而起的浓厚硝烟,顿时便将整条街道遮蔽起来,几乎叫人伸手不见五指!
  亮开了嗓门,蹲踞在屋顶上的涂半夏,几乎是在那些马尾手榴弹的爆炸声刚刚平息的瞬间,大声吼叫起来:“火候到了,动手啊!” 抗命3_第二十九章 血肉磨盘(下)   就像是一个个出没在黑夜与烟雾中的幽灵一般,从何家大集主干道两旁的屋子里、房顶上、滴水檐下,甚至街道两边刚刚被日军搜查过的杂物堆下,清一色手持两支短梭镖的涂家村壮丁呐喊着冲了出来,几乎在一个照面之下便捅翻了十几名日军士兵!
  事发仓促,原本就有些乱了阵脚的日军士兵们顿时胡乱叫喊着朝一块扎了堆,几乎是出于平日里训练出来的本能,结成了一个个三人拼刺小组,挥舞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步枪,虚张声势地呼喝着阻拦那些呐喊着朝自己冲杀过来的涂家村壮丁。
  眼瞅着屋顶下的街面上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打光了整整一个弹匣的杨超刚刚换上了新的弹匣,想要纵身跳下街道助战,蹲踞在杨超身边的涂半夏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学问人,这场面还用不着你!踏实在这屋顶上待着,看咱们涂家村里的爷们耍弄手艺吧!山药,给露一手,叫八路军里的学问人瞧瞧!”
  挥动着手中的两支短梭镖,已经杀得满脸都溅上了日军鲜血的涂山药听得涂半夏在身边屋顶上吆喝,顿时便更添了几分精神。手中的两支短梭镖左右一分,涂山药轻轻搡来了身边两个护住了自己侧翼的涂家村壮丁,大步迎着一个日军三人拼刺小组冲了过去!
  只一见涂山药那不管不顾朝前猛冲的架势,杨超顿时焦急地朝着蹲踞在自己身边的涂山药叫道:“半夏哥,这么打……行不行阿?鬼子扎堆拼刺可都是专门练过的,这么冒冒失失冲上去……怕会吃亏呀?”
  眼见着杨超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已经对准了那个日军三人拼刺小组,涂山药很是豪横地摆手笑道:“学问人,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小鬼子练过扎堆拼刺刀,咱们涂家村里的爷们可也练过双枪破刺刀——这还是打你们栗队长那儿学来的路数哪!”
  “栗队长……也懂用双枪?”
  “栗队长知道怎么用刺刀啊!咱们涂家村头回跟栗队长打交道,就叫栗队长用拼刺刀的本事给赏了个下马威!打从那以后,咱们涂家村里的爷们练习咱那庄稼把式的时候,多多少少都琢磨了点儿应付刺刀的门道!这不……刚巧就用上了!”
  几乎就在涂半夏与杨超两人对话的瞬间,大步朝着日军三人拼刺小组冲去的涂山药已经撞到了对方的攻击距离之内。迎着涂山药的那名日军士兵猛地向前一个跨步,雪亮的刺刀狠狠朝着涂山药的心口捅了过来。而另外两名日军士兵则分别朝两侧横着迈了半步,手中端着的刺刀已经对准了大步冲来的涂山药,只等涂山药挥动手中的短梭镖格挡刺向他胸口的刺刀时,便可乘虚而入发起进攻!
  就像是个初次经历格斗场面的生手一般,大步冲来的涂山药很有些毛手毛脚地摆动着手中的两支短梭镖,交叉着将刺向自己心口的刺刀架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胸前、肋下已经露出了个巨大的空当,顿时便引得另外两名日军挥动着刺刀,直朝着自己空门大开的两侧肋下捅了过来。
  一个大翻身、斜插柳的功架施展出来,涂山药猛地半蹲下了身子,像是陀螺似的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半圈,只等到那两柄原本捅向了自己双侧肋下的刺刀带着冷风从两耳旁掠过,这才挥动着双臂,将握在手中的短梭镖翻手朝着斜上方捅了过去!
  原本一击走空,两名想要偷袭涂山药的日军士兵已经知道情况不妙,但在力道已经使尽的状况下,两名日军士兵也只能朝前迈了半步,借此稳定已经带上了前冲势头的身子,却是刚好将自己的肚皮朝着涂山药悄无声息捅过来的两支短梭镖迎了过去。
  凄厉的惨叫声中,涂山药手腕一拧,用两支短梭镖上足有三指宽的锋刃、在那两名日军士兵的肚子上开出了个t形口子之后,飞快地拔了出来。原本半蹲着的身子再次一拧,涂山药几乎是贴着最先出手袭击自己的那名日军士兵站起了身子,手中两支滴血的短梭镖,也狠狠地从那名日军士兵大张着的胳膊下捅进了腋窝之中。
  惨号着被涂山药用两柄短梭镖挑着身子,双臂软软垂下的那名日军士兵一时间还没死透,但连丁点的挣扎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任由涂山药用短梭镖挑着自己的身子当了盾牌,不管不顾地撞进了又一个日军三人刺杀小组的攻击范围之内……
  长长舒了口气,心都一直吊在嗓子眼的杨超眼看着涂山药在日军扎堆的街道上杀得游刃有余,一副酣畅淋漓的模样,这才微微垂下了手中的枪管:“好家伙……半夏哥,这涂家村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当真是厉害!鬼子在跟咱们八路军拼刺刀的时候,就是用这种三人拼刺小组的路数,很是让咱八路军吃了亏的。倒是没想到,山药哥这几招……半夏哥,等这一仗打完了……”
  不等杨超把话说完,涂半夏已经猛地在屋顶上站起了身子:“左右不过是家传的一些个庄稼把式,八路军要是能瞧得上眼,叫人来学着摆弄就是了!学问人,你就待在这儿别动,我也下去走一趟——光瞧着别人杀鬼子杀得过瘾,我这手可早痒痒了……”
  话音刚落,蹲踞在屋顶上的杨超看着在街道上奋勇厮杀的那些涂家村壮丁,猛地皱起了眉头:“半夏哥,咱们涂家村里的乡亲,来了多少人到何家大集打鬼子?”
  “能来的壮丁全来了,一百二十七口壮丁一个没留,全都在这儿哪!”
  “全都在这儿?!那何家大集后头就没留下人放个哨?”
  “哎呀……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大家伙全都对鬼子憋了一肚子气,见着能杀鬼子的场面,估摸着是全来了吧?还真没琢磨着要在何家大集后头再留人把守。”
  “咱们打得这么热闹,何家大集后头的鬼子不会听不见!万一要是鬼子再派人冲进何家大集,咱们的人马现在可都聚在这条街上,手里拿着的也全都是用来肉搏的武器,咱们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那……我这就调拨人回头……”
  话还没说完,从通往何
  家大集后方的街道上,几名抱着歪把子机枪的日军士兵已经显露了身形。几乎都没等涂半夏再做出任何反应,抱着歪把子机枪的几名日军已经趴在了地上,朝着在街道中打成了一团的人群扣动了扳机!
  压根都听不出任何射击间隙的机枪扫射声中,街道中杀成了一团的人群顿时像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倒了一地,惨叫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该是涂家村中壮丁以较小代价绞杀日军的场面,顿时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一把将急得差点跳下屋顶的涂半夏拽得的趴在了屋顶上,杨超猛地一挥抓在自己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八路军,跟我上!半夏哥,你可千万别动!你拿着的是肉搏的冷兵器,跟鬼子机枪没法拼!”
  踏着积雪的屋顶,杨超与那些留在了何家大集中的八路军战士玩命地朝着街道一头日军架设机枪的位置冲了过去。其中几个随身携带了手榴弹的八路军战士,更是早早地将手榴弹握在了手中,就等着冲刺到了投弹距离之后,居高临下地用手榴弹摧毁日军机枪阵地。可还没等杨超等人冲过几座屋顶,前方的两处房顶上,赫然也冒出了一些携带着机枪的日军士兵,飞快地将机枪架在了屋顶上的风火墙头,朝着杨超等人射来了一梭子子弹。
  被机枪从正面和侧面形成的交叉火力骤然袭来,跟随在杨超身后的几名八路军战士顿时被打得从屋顶上滚落了下去,没有被机枪打中的八路军战士,也被迫在一堵并不算高大的风火墙后藏了起来,急得一个劲地破口大骂,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缩着脖子,杨超也顾不得藏身处的风火墙被日军射来的机枪子弹打得砖屑飞溅,只是焦急地看着大街上不断被机枪打倒的涂家村壮丁,一双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或许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焦急,紧随在杨超身后的一名八路军战士狠狠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杨超的胳膊:“我先从屋顶上跳出去,想办法吸引鬼子那两挺机枪的火力,你们赶紧朝前冲!我瞧过了,前头屋顶上隔不了多远就有一堵风火墙!每回豁出去一个人吸引鬼子的火力……应该能冲到投弹的距离!”
  毫不迟疑地翻手抓住了那说完话就要冲出去的八路军战士,杨超瞪圆了眼睛吼道:“都不说鬼子会不会上当,这种打法不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在这儿的就这么十几号带枪的,不能跟鬼子耗人命……”
  “那你说咋办?!这大街上连个避让的地方都没有!再耽搁下去,涂家村里百十号爷们,就得叫鬼子的机枪给屠光了!鬼子摆的阵势就是个磨眼阵,用少部分兵力,把咱们的人马都逗弄到了磨眼当中,鬼子就能跟磨盘似的,把咱们都碾得粉碎!顾不得那么多了——咱们八路军可以去死,不能叫老乡陪着咱们死!”
  “可你那赔人命的打法不行!你叫我想想……想想办法……”
  “火都上房了你还临时想办法?你有啥办法?啥办法啊?!” 抗命3_第三十章 狐死首丘(上)   “这外边枪响的动静不对呀……”
  站在何财主家前院的暗仓里,莫天留几乎要把耳朵贴到了暗仓入口处的木板上,仔细聆听着从暗仓外边传来的枪声,嘴里兀自低声自语:“怎么听着这动静,是在何家大集里面响开了机枪?还打得这么紧的?”
  站在莫天留身后,佝偻着腰身的沙邦粹一边竖着耳朵倾听暗仓外隐约传来的枪响,一边低声朝着莫天留说道:“应该是冲进何家大集的鬼子用上了机枪吧?咱们自个儿的机枪一共就这些,除了李司令带出去打佯攻的,剩下的全在这儿……肯定是冲进了何家大集的鬼子动了机枪了!”
  略一犹豫,莫天留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还是不对!涂家村里的爷们都是打近战的好手,只要是跟鬼子贴身厮拼,哪怕是占不着大便宜,估摸着也吃不了硬亏!可现在鬼子的机枪打得这么紧……棒槌,鬼子平日里可是很少放空枪的。那就是晚上听见炮楼外头有动静,开枪也就是打几个长、短点射吓唬人,从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做派!听外边这枪响……不对,涂家村的爷们该是有麻烦了!”
  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搁在身边的两把大铡刀,沙邦粹闷声叫道:“那咋办?”
  “咱们出去瞧瞧!”
  “出去?李司令和队长可都说了,咱们这些人是备着最后在何家大集后头杀出一条路的时候用的,不能太早露脸……”
  “那要是涂家村的爷们当真遇见麻烦了,咱们就真藏在这儿不管不问?!”
  “那……队长现在守在何家大集前面的寨墙上,这儿也没个人能问问、拿个主意……”
  “什么没人能拿主意?我不就拿了主意吗?跟我走!”
  “可队长说……”
  “大当家的在这儿,咱们听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不在,你听谁的?”
  “可要是队长日后问起来……”
  “天塌了有大个儿顶着,你怕个什么?跟我走!一响……万一响,带上你的家伙什,跟着来呀!”
  很有些惊讶地看着莫天留,蹲在暗仓一角的万一响下意识地抱着机枪站了起来:“到突围的时候啦?怎么没见外面把守的人来招呼咱们呀?”
  朝着万一响摆了摆手,莫天留低声叫道:“外头动静不对,赶紧跟我出去看看!要是叫鬼子把咱们闷在这暗仓里,那就是有捅破天的本事,可也施展不开了!”
  也不等万一响再开口说些什么,莫天留已经闪身让到了一旁,朝着站在自己身边、满脸都是犹豫之色的沙邦粹低叫道:“赶紧动手!这盖住了暗仓进口的木板上压了不少石头当掩护,想要从里边打开暗仓,没了你不成!”
  犹豫地站到了遮盖暗仓入口的木板下,沙邦粹一边将双手举起托在了木板上,一边却是嘟囔着朝莫天留问道:“天留,你方才说……天塌了有大个儿顶着?”
  下意识地一点头,莫天留应声答道:“没错啊!老话不都这么说?”
  “那这里
  头还有谁比我个儿大?天留,你这又在坑我?日后队长要是问起来,你是打算拿我去顶……”
  虚虚在沙邦粹腿上踢了一脚,莫天留低声叫道:“你个棒槌倒是打哪儿琢磨出来的这么多道道?赶紧动手!”
  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沙邦粹双臂猛一用力,闷吼着将盖在暗仓入口上的木板推到了一边。也都顾不上从暗仓入口处簌簌落下的灰尘糊了自己一头一脸,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莫天留立刻闪身跳出了暗仓。人刚在暗仓入口处蹲踞下来,手中的德造二十响已经打横端着,对准了暗仓入口旁大开着的房门。
  乍然间见着莫天留从内部开启了暗仓入口,藏身在房梁上的一名涂家村壮丁立刻显露了身形,压着嗓门朝蹲踞在暗仓入口处观察动静的莫天留低叫起来:“嘿……你们怎么出来了?”
  抬头看了看藏身在房梁上的那名涂家村壮丁,莫天留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我在里边听着外头动静不对!鬼子的机枪响得太密了,我担心涂家村里的爷们出事……”
  很有些焦急地点了点头,藏身在房梁上的那名涂家村中壮丁应声答道:“方才响枪之前一会儿,我倒是听见半夏哥用涂家村里老铜钱传信的办法说了,闯进何家大集的鬼子也就百十来号,按理说该是能拾掇下来!可现在……我也不把稳了!要不你们再藏进去,我出去瞧瞧去?”
  抬起胳膊摆了摆手,莫天留低声叫道:“你们手里拿着的都是近身厮拼的家伙什,鬼子动的可是机枪,就算是你过去瞧见了啥情况,还不是得回来搬兵?你待着别动,我带人去瞧瞧……棒槌,把暗仓里的人都叫出来,家伙什带齐全了,跟我走!”
  从暗仓入口处伸出个脑袋,同样被尘土糊了一头一脸的沙邦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闷声朝着莫天留叫道:“暗仓里的人全都叫出来?队长可是……”
  “大当家的要是在这儿,估摸着也得赶紧把暗仓里的人都调集出来跟鬼子厮拼!刚才你没听见?半夏哥传来的消息,撞进何家大集的鬼子只有百十来号!可要是真只有百十来号鬼子,哪儿能带着这么多机枪?你听听这动静——少说四五挺歪把子,不断地在打着呢!赶紧叫人,晚了怕就真要出事了!”
  几乎都不必莫天留再多说些什么,藏身在暗仓中准备突围作战的八路军战士,已经手脚飞快地鱼贯跳出了暗仓,一边利索地做着战斗前准备,一边侧耳聆听着机枪扫射声传来的方向,彼此间更是低声交流着各自的看法:“暗仓门关着的时候听不真切,这一出来听……鬼子少说架了四五挺机枪!枪声能打得这么紧,怕是涂家村里的爷们真遇到麻烦事了!”
  “听枪响的方向,该是何家大集中间那条大路?那地界可是没啥能遮挡人的地方,被机枪这么一封……”
  “一会儿可跟紧了我,掷弹筒上用的那点榴弹,可全在你身上背着呢!要想压住鬼子的机枪,估摸着我拿着的这掷弹筒是要派上用场了!”
  眼看着藏在暗仓中的八
  路军战士与武工队员已经全部钻到了地面上、做好了战斗准备,莫天留略一犹豫,扭头朝着两名大武村中入伍的武工队员叫道:“你们俩腿脚快,赶紧去何家大集前面寨墙上寻大当家的,把这儿的情形跟大当家的说清楚!其他人跟我走,直奔响枪的地方!一响,你带着两个弹药手打头阵!要是迎面撞见了鬼子,无论如何也得扛住了!”
  答应一声,万一响立刻领着两名弹药手冲出了何财主家的院子。而在万一响身后,莫天留一边率先大步朝着院子外面走去,一边朝着紧随而来的八路军战士与武工队员说道:“估摸着今天这仗是得打乱套了!一会儿要是真打乱了,按照大当家的教过我的,三个一组、五个一群!遇见鬼子人少就几个组一起上,张嘴生吞了鬼子!要是撞见鬼子人多,那就打着滚一截截朝后相互照应着退,等咱们的人聚拢多了、鬼子身后也有了咱们的人马了,再一股脑地……”
  话还没说完,院子门外已经响起了万一响那带着几分惊讶的叫嚷声:“天留,有鬼子……”
  喊声未落,万一响手中的歪把子机枪已经响了起来。而在万一响手中的机枪响起片刻之后,另外两挺机枪的声音,也在离何财主家院子不远处的街道方向响了起来。
  讶然张大了嘴巴,莫天留难以置信地叫道:“这到底是来了多少鬼子呀?跟涂家村的爷们用机枪打得那么紧,这儿居然还能撞见两挺机枪?别走大门了,上房、跳墙!”
  几乎都不必莫天留吩咐,跟随在莫天留身后的八路军战士已经纷纷冲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屋子和围墙,搭起了人梯朝墙头和屋顶上爬去。有几个身手敏捷的,更是朝前疾跑几步,一个旱地拔葱便跳起来抓住了房檐下的棂条,倒卷着身子上了屋顶。
  伸手一拽站在自己身后的沙邦粹,莫天留一路小跑着蹿到了院子角落,朝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沙邦粹叫道:“赶紧蹲下!”
  有些愣怔地看着莫天留,沙邦粹不解地闷声叫道:“蹲下干啥?”
  “骑大马!我要先瞧瞧外头的动静……”
  “那我把你托上墙头不就是了?”
  “你傻啊?!这堵墙外边就是大街、街上有没有鬼子我都不知道,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朝着墙头上蹦?给鬼子送活靶子哪?赶紧过来……”
  “天留,你……又坑我……”
  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沙邦粹的动作倒是丁点不慢,脸朝着墙壁摆出了个四平大马的架势,任由莫天留踩着自己的膝头,一屁股坐到了自己肩膀上。
  才在沙邦粹肩头坐稳,莫天留已经轻轻将腿一勾、用脚跟在沙邦粹胸前蹬了一记:“站起来点儿……慢慢的,我叫你停你就停下……停!”
  深吸一口气,沙邦粹用力挺住了身板,压着嗓门朝坐在自己肩头的莫天留低叫起来:“天留,你瞧见啥了?外头有没有鬼子?!”
  轻轻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莫天留脸色铁青地低声应道:“有……” 抗命3_第三十一章 狐死首丘(下)   除了莫天留,其他几个身手好些、抢先跳上了房顶和墙头的八路军战士也全都是脸色铁青,嘴里也不自觉地低声嘀咕起来:“哪来的……这么多鬼子?”
  “肯定不是清乐县的鬼子……”
  “怕有好几百鬼子……”
  “怕是咱们谁也走不了了……准备豁出去了吧!”
  伴随着跳上墙头和屋顶的八路军战士越来越多,低声嘀咕的动静反倒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拉动枪栓、将子弹推上了顶门火的动静。所有的八路军战士和武工队员的脸色,全都是一片铁青。众人眼光所及之处的街巷中,几乎已经被蜂拥而来的日军士兵填满!
  伸手一拍沙邦粹的脑袋,莫天留低声叫道:“棒槌,放我下来!”
  依言蹲下了身子,沙邦粹看着重新站到了自己面前的莫天留,忐忑地低声叫道:“天留,你这是……咋了?外头究竟是……”
  掂了掂手中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再伸手摸摸自己腰后别着的两枚日式手榴弹,莫天留惨笑着朝沙邦粹应道:“外头足有好几百鬼子!方才我大概看了一眼,不算歪把子,光是鬼子抬着的重机枪,就能有三四挺!棒槌……咱们这回怕是真走不了了,得要学着有田哥和满仓哥那样,革命到底了!”
  只是略微地一个愣怔,沙邦粹下意识地抓起了靠在墙边的两把大铡刀:“不就是个革命到底吗?豁出去厮拼就是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还赚一个!天留,我给你开路,你跟着我冲!”
  有些诧异地看着神色如常的沙邦粹,莫天留低声问道:“棒槌,你咋……一点都不见害怕呢?咱们说不定……八成就得死在何家大集呢?!”
  坦然地朝莫天留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沙邦粹像是摆弄麦草般地晃了晃手中沉重的大铡刀:“怕是个死,不怕也是个死,那我还怕个什么劲儿?天留,咱们豁出去厮拼就是了,旁的事儿想多了没用!再说了……我脑子笨,也想不过来,反正听你的招呼就是——天留,咱们怎么打?”
  看着一脸坦然模样的沙邦粹,莫天留不由得叹息着说道:“唉……都说是憨人实心眼,精乖嘴把式。这话要搁在棒槌你身上来说……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还照着方才我说的那路数,三个人一堆、五个人一伙,朝着乱里头裹着打!”
  “这么打能成?”
  “外头好几百鬼子,家伙什带得齐全,弹药也肯定比咱们足!拉开兵马对着打,估摸着咱们一个照面下来就得死光——就依仗着何家大集里的巷战工事,朝着裹乱里头打,一定要把鬼子的队伍撕扯开!哪怕咱们拼光打净了,也不能叫小鬼子落一点好!再多去几个腿脚快、灵醒点儿的,上何家大集前面给大当家的报信去!”
  话音落处,抢先冲出门外的万一响已经抱着枪管还在冒烟的机枪,连滚带爬地蹿回了何财主家的院子,身边跟着的两个弹药手也只剩下了一个,瞪着眼睛朝莫天留叫嚷起来:“顶不住啊……眨眼工夫,鬼子上来三挺机枪跟我对打,压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一把拽过了大口喘息着的万一响,莫天留扬声叫道:“都散开了打!一响,你跟在我身边!”
  答应一声,已经打红了眼的万一响狠狠一咬牙:“豁出去了!天留,我这就出去给你开路……”
  一把将万一响拽了回来,莫天留抬手一指被侧面飞来的子弹打得木屑飞溅的大门叫道:“大门都叫封死了
  ,你冲出去送死啊?”
  直愣愣地瞪着莫天留,万一响大声叫道:“那咋办?”
  “奔后院,后院院墙的一些砖头老早给就挖松了,踹一脚就开……”
  眼瞅着其他的八路军战士与武工队员纷纷蹿房越脊、跳墙钻洞地散了个干净,莫天留拽着万一响刚要朝着后院冲去,却是迎面撞上了从后院慢悠悠踱了出来的何财主。
  也都不知道何财主是打哪儿寻了件簇新的见客衣裳穿了起来,脑袋上还戴了顶镶了暖玉的瓜皮帽,脚底下踩着的一看就是托人从北平远道捎回来的好布鞋,迎着直朝后院撞过来的莫天留便是深深一揖:“天留大兄弟,我这儿有事情求着您哪……”
  扭头看了看依旧被机枪子弹打得木屑飞溅的院子大门,莫天留焦急地朝何财主叫道:“何……何老爷,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这还跟我闹什么花样哪?”
  脸上全然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何财主很是坦然地朝着莫天留又是一揖:“我就是想……天留大兄弟,你腰里头别着的那手榴弹,赏我一个?”
  一把拽住了何财主的胳膊,莫天留几乎是拖曳着何财主朝后院走去:“何老爷……老何,就你这样的,我给你手榴弹能有啥用?拿着壮胆?赶紧跟着我们走,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
  毫不抗拒地被莫天留拖曳着走向了后院,何财主一路脚步踉跄,但话音却是稳定异常:“天留大兄弟,我不走……我都不求活命了!我就是想……我得死在自己家里呀!”
  讶然地看向了被自己紧拽着胳膊踉跄前行的何财主,莫天留低声叫道:“老何,你可得朝着开了想啊!你儿子可还在咱们八路军里头哪,咱们跟他……虽说你儿子从前不地道,可现在咱们是一事儿的,我不能看着八路的家眷就这么死在这儿!”
  惨笑着摇了摇头,何财主轻轻挣脱开了莫天留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巴掌:“天留大兄弟,我自个儿知道……这辈子,我就没干过啥积德行善的事儿,临了,也就不拖累你们八路军打仗了,免得死了还搭进去几个后生,这买卖……赔本儿!”
  “我就是想……死在自己家里!你看看我这宅院……”
  抬手指点着后院中的房宅花木,何财主脸上全是一片沉醉神色:“这宅子,打从我老祖手里就开始搭建了。起初,也就是前头三间大屋。就靠着针尖挑土的那点利钱,三年一间屋、五年一幢房,慢慢有了这何家大集里头一份的宅院。”
  “有了钱,就想着防荒年、灾年,怕有兵灾匪劫,想着光宗耀祖。也就有了这前后两处的一大一小两处暗仓,有了我送儿子出去留洋念书……”
  “可到如今一看,乱世里头,平民百姓不管怎么个辗转腾挪,也免不得是个破家身死的下场啊!咱们这民国……他不顶事啊!甭管是西洋大鼻子,还是东洋小矬子,想来吃就来吃、想来打就来打!咱们家底子再养得厚实,那也就是栏里的肥猪,哪怕是八百斤的身坯,也躲不过过年那一刀!”
  “我老了……跑不动,也不想跑了!这些家当,是我何家老祖一点点给子孙留下的,这里头也有我一份辛苦,我得看着……哪怕是守不住了,不能再传给我儿子了,我也得看着啊!天留大兄弟,你方才也说了,我儿子如今是你们一事儿的,我也就仗着有个儿子能跟你们八路一事儿的分上,豁出去这张老脸、求你这么一件事——你就给我个手榴弹吧!”
  嘴里说这话,何财主已经伸手朝着莫天留腰后挂着的手榴弹伸了过去。
  下意识地伸手一挡,莫天留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伸出去阻挡何财主的胳膊也显得很是无力地低垂下来……
  何家大集已经被日军包围,大队日军人马已经涌进了何家大集中,这一仗打下来,谁能活着还当真是未知天定的路数。与其强行带着何财主去枪林弹雨中撞那极其渺茫的运气,倒还不如……
  艰难地看着何财主从自己腰间摘下了一枚手榴弹,莫天留低沉着嗓门问道:“那……老何,要是以后我见着了你儿子,我该咋说?”
  紧紧地将手榴弹攥在了手里,何财主惨笑着应道:“说啥?啥也不用说了……就叫他在八路里头干着吧!这乱了套的世道里,我这老眼昏花的,也都看不出哪条路算是正道、活路?就跟着八路干吧……最起码,跟着八路干,乡亲们能不戳咱脊梁骨、不会背后骂大街呀……”
  朝着莫天留又是深深一揖,何财主踉跄着脚步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中,慢悠悠地坐到了平日里坐着的椅子上。伸手抓起身边小茶几上的茶壶晃了晃,再咂咂枯干的嘴唇,何财主苦笑着低声嘟囔起来:“这到了……想喝口热茶都没了……”
  话音还没落,屋外已经传来了管家那熟悉的声音:“老爷,有茶呀!刚烧开的水泡的,香着哪……”
  伴随着管家那熟悉的话音,卧室的门帘微微一挑,手里用个大托盘端着茶壶茶碗的管家侧着身子挤进了屋里,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搁在了桌上:“老爷,没问过您,我就把您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那点雀舌好茶给泡了,您……品品?”
  伸手指了指小茶几旁的另一张椅子,何财主仰脸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管家笑道:“这就是最后一壶茶了,泡了刚好!你也坐下,陪我喝一杯!”
  欠着身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半拉屁股,管家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壶,替何财主倒上了一碗茶水:“老爷,这些天接二连三打炮、见仗,院子里的井水都给震得浊了,我用的是雪水烧开了沏的茶,您品品?”
  端着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滚热的茶水,何财主低声说道:“管家,你在我何家……可也有了年头了吧?”
  “打从懂事起,就在何家的宅子里干活儿,得了老爷赏识,叫我当了这何家宅子里的管家。到如今……也真有了不少年头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些年,我可也没少得了老爷照应……这辈子,不亏了!”
  “要想走的话,我那枕头下边还有几个钱,你跟着八路军走,兴许……”
  “老爷,这儿是何家宅子,是您的家,也是我的家呀!没了您,没了这宅子,我上哪儿去呀?我……没了家了啊……”
  “唉……既然这样,咱们老哥俩,也就一路了吧!”
  “是……跟着老爷,这辈子是一路走到了头儿了。下辈子,还一路……”
  “行!下辈子,要是能托生到个太平世道,我挑担子、你吆喝,咱们老哥俩,还能折腾起一份产业,还能……有个家!”
  耳听着窗外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日军士兵的吼叫声,管家将自己茶碗里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老爷,咱走?”
  用力点了点头,何财主闭上眼睛,一把拽出了手榴弹上的保险栓,狠狠地将手榴弹磕在了桌子上:“咱走!” 抗命3_第三十二章 所谓苦战(上)   隐藏在一堵残墙后边,莫天留一手搭在万一响肩头,一手紧握着德造二十响手枪,屏住了呼吸从墙缝里看着三四个据枪在街道上搜索前进的日军士兵,地低声朝着万一响喝道:“走!”
  伴随着莫天留低声号令,抱着歪把子机枪的万一响猛地从残墙后蹿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撞进了残墙对面一幢已经被炸得没了形状的铺面之中。
  虽说万一响的动作飞快,但那几名据枪在街道上搜索前进的日军士兵,还是看见了万一响的身影,顿时号叫着朝万一响冲进去的那个铺面扑了过来。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更是摸出了个哨子送到了嘴边,显然是想要吹哨子召集其他日军士兵前来助战!
  几乎就在那日军士兵吹出了第一声哨音的瞬间,从那几名日军士兵身边的瓦砾堆中,沙邦粹犹如被尘土覆盖了千年、却又骤然被这漫天杀气惊醒的阿修罗一般,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都不等原本盖在了身上的残砖碎瓦落地,沙邦粹紧握在手中的两把大铡刀已经像风车般斜斜旋转着,劈头盖脸地朝着那四名日军士兵身上卷了过去。
  原本乡间用来铡草的铡刀,压根都算不得锋利,模样也就像是一块厚实的长条铁块一般。被沙邦粹那一身怪力挥舞起来时,顿时在空气中发出了如同鬼啸般的怪异闷响。首当其冲的一名日军士兵甚至都没来得及转过身子,整个人已经被沙邦粹挥舞着的大铡刀拦腰打成了个怪异的曲尺模样,手中抓着的三八大盖也被生生砸成了两截。
  大步向前迈进着,浑身上下已经满是血迹的沙邦粹闷吼出声,手中两把大铡刀挥舞之下,又一名日军士兵头上戴着的钢盔被砸得发出了一声闷响,整个脖子也被砸得缩进了胸腔里,顿时便软绵绵地委顿在地。
  眼见着沙邦粹悍猛如斯,将哨子递到了嘴边的那名日军士兵吓得肝胆俱裂,已经递到了嘴边的哨子也掉落在了地上,双脚也不自觉地朝后一个劲退去,全然一副无心恋战、只想要逃命的架势。
  而另一名日军士兵已经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胡楂儿密布,显然是经历过不少战斗场面的二次征召老兵。虽说看着沙邦粹转眼间便放倒了两名同伴、心中也颇有些惊慌,但那名日军老兵并没乱了方寸,举着手中的三八大盖朝着沙邦粹虚晃一枪支应着,脚下也不住朝后退去,看样子就是打着拉开了距离之后再朝沙邦粹开枪的主意!
  猛地一挥胳膊,沙邦粹看也不看那名被自己脱手而出的大铡刀砸得胸骨都凹陷下去的日军老兵,转头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看向了那已经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的日军士兵……
  从何财主家后院破墙而出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围绕着何财主家宅院周围的街巷中,枪声与喊杀声便响成了一片。从各处提前设置的巷战工事之中,原本准备进行突围作战的八路军战士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些涌进了何家大集的日军士兵发起了攻击。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总算是诱使得那些扑进了何家大集的日军士兵化整为零,如同游猎般地以小队为单位追赶起了在街巷中忽隐忽现的八路军战士。
  原本就不多的弹药,在残酷的巷战中很快消耗殆尽,以至于不少八路军战士和武工队员拼到最后,只能忍痛让一两名战友充当诱饵,将日军吸引到肉搏战的距离之后,方才发动袭击
  。一旦取胜之后,甚至都来不及包扎身上的伤口,一双双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日军士兵腰间的牛皮子弹盒抓了过去……
  但很快地,涌进何家大集的日军也发现了八路军正在从战死的日军士兵尸体上收集武器弹药,并迅速制定了对策——一个个日军小队之间的间隔距离被迅速缩短,在与八路军战士遭遇之后,日军士兵立即吹响哨子作为信号,召唤临近的同伴前来围攻八路军战士。
  在日军依仗着人数优势与武器装备优势的步步紧逼之下,弹尽粮绝的八路军作战小组不断地遭遇到灭顶之灾。四下响起的喊杀声开始变得渐渐稀疏,而在街巷中运动时,映入莫天留等人眼帘的八路军战士遗体也越来越多……
  依仗着沙邦粹一身怪力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歼灭日军小队,莫天留与万一响总算是在日军作战小队的层层拉网搜查之中幸存下来,但莫天留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也只剩下了七八发子弹,万一响抱着的机枪也早打光了最后一个弹匣……
  悄没声息地扑到了那名被沙邦粹吓得跌坐在地上的日军士兵身后,莫天留翻手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长匕首,狠狠一刀捅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后心窝,这才仰脸朝着沙邦粹低声叫道:“棒槌,别傻愣着了!赶紧捞子弹和手榴弹,能用的都卷走……”
  或许是从藏身的铺面中看到了沙邦粹与莫天留已经全歼了那支日军搜索小队,抱着机枪的万一响也急匆匆地从快要坍塌的铺面中蹿了出来,压着嗓门朝莫天留叫道:“贪多嚼不烂,别的都不要了,就要子弹……”
  话还没说完,另一支日军搜索小队已经在街道一头露了脸。才刚看见急匆匆在几名日军士兵尸体上收集弹药的莫天留等人,那支日军搜索小队立刻便是一个齐射,紧接着便听见尖利的哨子声响了起来!
  顾不得日军射来的子弹打得自己身边尘烟四起,莫天留三两下从被自己捅死的日军士兵腰间挂着的牛皮子弹盒中抓出了几个桥夹,扭头朝着正向自己这边狂奔而来、作势要朝日军尸体上扑着收集子弹的万一响叫道:“来不及了,捞到几个算几个,赶紧撤!”
  同样在手中抓了几个子弹桥夹,沙邦粹忙不迭地捡起了扔在一旁的一柄大铡刀,扭头便朝着身边一间屋子里钻了进去,口中也是大声吼道:“快跑!鬼子哨子一响,不出一锅烟工夫,鬼子就扎了堆地来了!”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抱着机枪的万一响一头撞进了沙邦粹藏身的屋子里,一边抓过了沙邦粹递来的几个桥夹子弹朝歪把子机枪的弹匣里装填,一边偷眼看着越逼越近的日军:“现在朝哪儿跑?!”
  连滚带爬地蹿进了屋子里,莫天留四下打量着被炮火炸得在屋顶上开了天窗的屋子,大声朝沙邦粹叫道:“街上都叫鬼子封死了,棒槌过来搭把手,咱们上房顶!”
  毫不迟疑地站到屋顶上被炮弹开出来的天窗下,沙邦粹弯腰抱住了莫天留的双腿朝上一送,就像是抛一捆麦草般,轻而易举便将莫天留扔上了房顶。可没等莫天留在房顶上站稳,伴随着一阵机枪扫射声骤然响起,莫天留猛地一个倒栽葱,直愣愣地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眼疾手快地拦抱住了大头朝下、险些摔个脑浆迸裂的莫天留,沙邦粹讶然叫道:“咋了?”
  顾不得自
  己还被沙邦粹头下脚上地抱着,脑袋上已经叫子弹擦出来一条血沟的莫天留急声叫道:“鬼子他娘的也上房顶啦……棒槌,去后边拆墙!”
  大声答应着,沙邦粹忙不迭地将莫天留放到了地上,扭头便朝着屋里的后山墙横着胳膊撞了过去。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沙邦粹龇牙咧嘴地接连倒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这墙是青石墙……撞不开!”
  抱着刚刚上好了子弹的机枪,万一响伸头看了看越逼越近的日军士兵,再回头瞧瞧捂着肩胛跌坐在地上的沙邦粹,不由得抬眼看向了呆立在屋子中央的莫天留:“天留,咱们……没路走啦?”
  拔出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弹匣看了看,莫天留狠狠地将弹匣塞了回去:“就在这儿跟鬼子厮拼到底吧!反正咱们今天也杀了这么多鬼子,早就够本了!”
  话音刚落,一枚嗤嗤冒烟的日式手榴弹已经凌空飞进了屋子。都还没等莫天留与万一响反应过来,跌坐在地上的沙邦粹已经一跃而起,异常敏捷地伸手抓出了那颗日式手榴弹,翻转着手腕狠狠将手榴弹扔了出去!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屋内三人全都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而在屋子外面的街道上,更是响起了一片日军士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几乎同时一个翻滚,莫天留与万一响分别在屋门两侧蹲起了身子,据枪对准了并不算是太宽敞的屋门。而沙邦粹也飞快地捡起了自己扔在地上的大铡刀,背靠着坚实的青石墙把守在了门边,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天留……一响,你们先别着急开枪,放俩鬼子进来叫我砍了,咱们就又能有子弹了!”
  很有些舍不得地朝着门外硝烟中隐隐约约晃动着的日军士兵身影开了一枪,莫天留应声叫道:“鬼子也不傻,哪儿会直愣愣朝着屋里冲啊!棒槌,你先别动!等我和一响打到了最后,你……能砍几个算几个!棒槌,咱们仨今天……怕是就到这儿了,你可千万别犯,死也死得硬气些!”
  紧紧攥住了大铡刀的刀柄,被硝烟呛得连连咳嗽的沙邦粹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
  眼见着门外渐渐淡去的硝烟中鬼影重重,万一响狠狠咬着牙扣动了扳机,朝着那些试图接近屋子门口投掷手榴弹的日军士兵扫去了一梭子。伴随着几名中弹的日军发出的惨叫声,从屋顶上被炮弹开出来的天窗处,猛地传来了个压低了嗓门的吆喝声:“下面的答应一声,你们上级是谁?!”
  微微一愣,莫天留扭头看了看那被炮弹开出来的天窗,小心翼翼地应声叫道:“老子们大当家的是老栗子,上面的回个话,你们当家的是谁?”
  “我是杨超,李司令安排我们配合涂家村的乡亲在何家大集里打鬼子的埋伏!快上来!”
  “屋顶上有鬼子的机枪,你们怎么……”
  “让我们给办了!赶紧上来再说!”
  似乎是为了让莫天留等人安心,从屋顶上扔下来的两颗手榴弹,再次将街道上朝着莫天留等人据守的屋子靠拢的日军炸得一片鬼哭狼嚎,一条腿也猛地从屋顶上的天窗里伸了下来:“抓紧了我的腿,我拽你们上来!”
  毫不迟疑地站起了身子,莫天留朝着满脸惊愕神色的沙邦粹一努嘴:“棒槌,扔我上去!” 抗命3_第三十三章 所谓苦战(下)   从屋顶上被炮弹开出的天窗里朝下扔了颗手榴弹,杨超拉着好不容易才被拽到了屋顶上的沙邦粹撒腿就跑,边跑边朝着沙邦粹叫道:“你身量大,脚底下看着点,只能踩在屋脊上头,旁的地方容易踩空……”
  一句话没喊完,身量颇大的沙邦粹已经稀里哗啦地在屋顶上踩出了好几个窟窿。要不是紧随在沙邦粹身边的莫天留眼疾手快地拉扯住了沙邦粹,怕是沙邦粹早已经摔到了屋顶下边。
  同样伸手帮着沙邦粹在屋顶上站稳了身形,杨超上下打量了沙邦粹几眼,顿时像是若有所悟般地低声叫道:“你是不是清乐县武工队里的沙邦粹?那个出了名的门神?”
  很是懵懂地点了点头,沙邦粹应声叫道:“听你说话的声儿……方才你说你叫杨超?就是那把何家大集的街巷、屋子都拾掇成了巷战工事的杨超?你咋在这儿冒出来了?不是说你领着人帮涂家村里的爷们在打鬼子的埋伏吗?”
  拉着沙邦粹跳过了屋顶上的一座风火墙,杨超这才招呼着上了屋顶的众人在风火墙后蹲了下来:“咱们盘算着打鬼子的埋伏,鬼子也在盘算着打咱们个冷不防!起初咱们压根都没伤筋动骨,就已经拾掇下了百十来个鬼子,可一眨眼的工夫……眼下何家大集,已经快要被鬼子全部占领了!”
  朝着杨超跟前凑了凑,莫天留低声叫道:“那涂家村里的爷们呢?”
  无奈地摇了摇头,杨超语调低沉地应道:“损失很大!鬼子当时在大街上和房顶都配置了机枪,咱们手里的武器不是冷兵器就是短枪,压根都拼不过鬼子!后来咱们也是靠着先上房、再从房顶打洞下去,通过逐屋破墙、钻到鬼子机枪下面的法子,这才勉强算是拾掇掉了屋顶上鬼子的机枪!涂家村的乡亲……一百多号人上阵,现在满打满算、连带伤的都算上,也就剩下二十几号人了!”
  “咋没见着他们?你把他们藏哪儿了?”
  “其他的一些同志带着他们,依托着巷战工事跟鬼子捉迷藏呢!可现在鬼子人数太多,咱们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了,必须赶紧朝着何家大集前面靠拢!”
  诧异地皱起了眉头,莫天留低声叫道:“去何家大集前边?迎大当家的去?”
  微微摇了摇头,杨超面色凝重地伸手指了指何家大集前面的方向:“你们仔细听听——何家大集前面的枪炮声已经都快要完全平息下来了,这就只能说明李司令亲自指挥的佯攻计划已经受挫,说不定现在都已经被迫后撤了!而咱们在何家大集中预留的人马,也都已经打得散了花!要是不尽快集中、统一指挥,咱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可人马一扎堆,那不正好是落进了鬼子的盘算?鬼子可就想着跟咱们摆开阵势厮拼哪!咱们现在人、枪、弹药都不如鬼子的多,这仗打起来,咱们吃大亏啊!”
  “可鬼子现在也已经
  被咱们打乱了啊!只要咱们集中所有的兵力和武器,动作迅速的话,冲出何家大集应该是没问题的!对了,你是莫天留吧?咱们预留的突围人马,就是你给带出来跟鬼子战斗的?幸亏你们出来得及时啊,要不然,鬼子扎了堆地朝涂家村里乡亲集中的街道上一冲,我们根本就挡不住啊!”
  上下打量着满脸被硝烟熏得漆黑的杨超,莫天留低声叫道:“你咋认出我来的?”
  伸手指了指沙邦粹那立地金刚般的身板,杨超朝着莫天留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低笑着说道:“清乐县武工队里,莫天留的主意、沙邦粹的力气,我刚到冀南军分区就听老同志们提起过,很有名气哪!还说你们俩从来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俩人比寻常亲兄弟都好!”
  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莫天留刚想要显摆两句,却又黯然低下了头:“这仗打得……李司令手底下的兄弟都不说,咱们清乐县武工队都快要给打成光杆了!除了留守在茶碗寨里的那几个苗子,眼下……能见着的活人,都在这儿了……”
  伸手轻轻拍了拍莫天留的肩膀,杨超低声安慰道:“这一仗咱们的损失是大了点儿,可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咱们八路军的大旗就倒不了,清乐县武工队的大旗就倒不了!行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赶紧去寻李司令和栗队长他们!”
  话音刚落,何家大集前方寨墙的位置上,已经传来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伴随着爆炸声响起,一团团翻卷着黑烟的火头,也飞快地从何家大集寨墙附近冒了出来。
  只一看何家大集前方寨墙附近卷着黑烟冒出来的火头,杨超与莫天留几乎是齐齐变了脸色,异口同声地叫道:“坏了,前边也没顶住……”
  再次不约而同地从风火墙后跳起了身子,杨超与莫天留等人返身跳过了风火墙,顺着房顶直朝着何家大集寨墙着火的位置扑了过去,全然都不掩饰自己的形迹。一路之上遇见了那些在街巷中叫嚣着朝自己射击的日军士兵,莫天留与杨超等人也都顾不上搭理,只是一股劲地朝着火头最先冒出来的位置狂冲不已!
  脚下踩得屋顶上的瓦片不断碎裂,莫天留一边大步在屋顶上狂奔,一边伸手在自己怀里摸索着,好半天才从怀里摸出了三五发德造二十响手枪子弹,顿时便朝着跑在自己身边的杨超大叫起来:“你那儿还有子弹没有?”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火头,杨超随手晃了晃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还有三发子弹,打完就只能跟鬼子近身搏斗了!”
  张了张嘴巴,原本想朝杨超要些子弹的莫天留略一犹豫,伸手将紧紧抓着子弹的拳头伸到了杨超眼前:“我这儿还有点……”
  也不与莫天留客套,杨超飞快地接过了莫天留递过来的子弹,一边看也不看地朝着弹匣里压着子弹,一边应声叫道:“这是你压箱底的
  货色了吧?咱们子弹都不多了,能省就省着点儿……”
  话说半截,前方一处房顶上猛地冒出了两个端着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八路军战士,挥动着手中的武器狠狠朝着街道上十几名刚刚聚拢起来的日军士兵扫出了整整一个弹匣的子弹,顿时便将那十几名日军士兵打得人仰马翻。而在那两名八路军战士打光了一个弹匣的子弹之后,从街巷中冲出来的其他十几名八路军战士手脚飞快地抓住了街道上被打死的日军士兵尸体,拖曳着返回了街道上临时构筑起来的掩体后。
  只一看屋顶上那两名八路军战士,莫天留顿时大声吆喝起来:“是李司令身边警卫排的人!下面拖鬼子尸首的是我们清乐县武工队的人马,怎么他们在这儿扎了堆了?”
  也顾不得多想些什么,杨超一边大步朝着屋顶上那两名八路军战士迎了过去,一边飞快地朝着莫天留应道:“见着了寨墙这边起火,何家大集里分散开来的同志们肯定都会朝着这边集中!他们这是提前构筑了防御工事,在接应聚拢过来的其他同志哪……”
  同样看到了从屋顶上飞奔而来的杨超与莫天留等人,蹲踞在屋顶上的两名八路军战士几乎异口同声地朝着杨超与莫天留等人招呼起来:“赶紧过来!机枪留下、有子弹的也集中起来,在这儿建立高房工事顶着鬼子,其他人赶紧下去,李司令和栗队长都在这儿啊!”
  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杨超与莫天留等人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只是依言让抱着机枪的万一响留在了屋顶上,其他人全都从屋顶上跳了下去,猫着腰钻到了街道上临时构建起来的工事后。
  只是朝着掩体后聚拢着的八路军战士看过一眼,莫天留顿时倒抽了口冷气,惊叫着朝跌坐在地上的栗子群扑了过去:“大当家的,你这是……怎么成这样了?!”
  很坦然地朝着莫天留微笑着,跌坐在一堆瓦砾旁的栗子群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齐膝打断的双腿:“一个不留神,叫小鬼子的机枪切了半截腿去……天留,见着你和棒槌都还好好的,我可也就能放心了……”
  颤抖着巴掌,莫天留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栗子群身边:“怎么就能……大当家的……你怎么就能……方才你还好好的啊……”
  就像是个在庄稼地里忙活了一天、很疲乏的老农般,脸上已经全无血色的栗子群低笑着朝莫天留伸出了染血的巴掌:“战场上,啥事都有,也没啥稀奇的……天留,趁着这会儿我还有些精神,有几句话,跟你掰扯掰扯?”
  瞪大了眼睛,莫天留用力摇了摇头,任由眼泪从眼眶中喷涌而出:“我不听!大当家的,咱们走……咱们有棒槌,他力气大,他能背着你走!只要咱们杀回涂家村,咱们就能……”
  艰难地朝着莫天留露出了个笑脸,栗子群低声笑道:“都到了这时候了……天留,别犯倔,听我说说?” 抗命3_第三十四章 生离死别   几乎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莫天留扯下了身上干净些的衣裳给自己包扎着断腿,栗子群伸手在自个儿身上摸了摸,遗憾地咂了咂嘴:“要是能有根烟……”
  话都没说完,赤红着眼睛蹲在栗子群身边、豆大的眼泪都没断过线的沙邦粹翻手抓过了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三两下便将那日军士兵尸体上的衣裳撕扯了个粉碎。见那名日军士兵尸体上找不到香烟,沙邦粹立马朝着另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伸出了巴掌……
  也不阻止沙邦粹那有些疯狂的举动,栗子群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直到沙邦粹捏着半盒刚找到的烟卷送到了自己眼前,栗子群方才低笑着朝沙邦粹说道:“棒槌呀……你这把子力气,要是搁在太平年景里头,使唤在自家地里,那不出五年,怕是你就能发家呀?”
  哆嗦着双手,沙邦粹几次三番都没能划燃从日军尸体上搜罗来的火柴。眼见着最后一根火柴也叫自己那根本控制不住分寸的力量折成了两截,沙邦粹终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哭出了声:“队长啊……咋办呢……你的腿……咋办呢……”
  狠狠一脚踹在了沙邦粹的膝头,同样满脸是泪的莫天留沙哑着嗓门朝沙邦粹喝道:“你胡乱哭个啥?旁边就有叫鬼子炮弹打着火的屋子,去寻个火种来就是了!大当家的腿断了,可手还好使、脑瓜子还好使!三国里头的诸葛军师,那就是坐着调遣手底下的人马打仗,还都打胜仗!等我把大当家的伤口包扎好了,一会儿就靠你卖一把子力气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当家的背回茶碗寨——还不快去取个火头来?!”
  又是重重一脚踹在了沙邦粹的膝头,莫天留看着兀自止不住眼泪、哭声的沙邦粹扭头爬向了附近的一处火头,这才在手上多加了三分力气,牢牢将栗子群齐膝而断的伤口绑扎起来。
  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像是已经完全没了痛感的栗子群将叼在嘴上的烟卷凑到了沙邦粹寻来的火头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鬼子的烟卷还是不够劲儿,当年抽过陕北老乡送给咱的老疙瘩烟丝,那才叫一口下去就精神哪!天留,以后革命胜利了,你去陕北、延安寻一寻,说不定就能找得到。”
  重重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伸着袖子拭去了满脸的眼泪:“行!等革命胜利了,我替大当家去陕北寻那老疙瘩烟丝,保管叫大当家的喜欢!”
  “参加革命这好些年了,走南闯北的,倒是真见识过一些好玩意儿呢!茅台镇的酒、太原府的醋、老马帮的茶、藏边府的肉……”
  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莫天留连声答应着:“都给你寻来!大当家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寻来……”
  微笑着摇了摇头,栗子群狠狠地抽了几口烟:“天留,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要让你给我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寻来!我是想说呀……这些好东西,可都是咱们中国地面上的物件,老祖宗手上一样样留给了咱们,就是要叫咱们把这些好物件、好玩意儿都操持好了,看守好了,以后再一样样传给咱们的子孙,就像是老祖宗把这些东西传给了咱们一样!”
  “都不用我说,更不用说远处那些稀罕物件,光是一个冀南地面上的好东西,自打鬼子打过来之后,被毁了多少?要是不把鬼子给赶走了,咱们往后还能拿点啥传给咱们的子孙后代?”
  “说句丧气话——我这一辈子,枪林弹雨里活到现如今,老早就该算是赚了的!可往后……天留,咱们的子孙后代,不能再这么活着呀!”
  “饱饭吃不上一口,大字不认识一个,辛苦半
  辈子下来,庄户人家没一块自己的地,手艺人家享用不上自个儿的手艺……咱们的子孙后代,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天留啊……我怕是不成啦,往后干革命的事儿,也就得交到你们手里啦……”
  一把抓住了栗子群的胳膊,莫天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话音:“大当家的,你别说了!甭管怎么着,我一定得把你带回去!棒槌,寻物件搭个背架,把大当家的绑在背架上,咱们这就杀出何家大集!”
  吼叫着答应了莫天留的吩咐,沙邦粹扑爬在地上撞进了掩体后那些即将坍塌的屋子里。不过是眨巴眼的工夫,沙邦粹已经拽着一张缺了腿的太师椅蹿了回来:“就用这家伙什!把这椅子绑在我背上,再把大当家的绑在椅子上!只要我还能跑得动,就一定把大当家的背回去!”
  似乎是被沙邦粹的动作提醒,另外几名八路军战士也从即将坍塌的屋子里寻出了几张破椅子,将还处在昏迷状态的李家顺和其他几名八路军重伤员也绑到了椅子上……
  默不作声地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的动作,始终守卫在临时搭建的掩体后观察情况,同时也接应了好几批前来会合的八路军战士的杨超,环顾着简易掩体后的众人,沙哑着嗓门吆喝起来:“大家做好突围的准备!检查一下武器弹药,尽量保证机枪要有充足的弹药——机枪还剩下几挺?”
  抬头看了看屋顶高房工事上露出的机枪枪管,一名趴在掩体后把持着机枪的八路军战士应声答道:“算上屋顶上那一挺,就两挺歪把子了!我这儿子弹不多了,就一个弹匣——咱们现在就突围?不再等等了?眼前可就剩下百十来号人马,应该还有其他的同志陷在何家大集跟鬼子打游击,还没来得及跟咱们会合啊?!”
  狠狠一咬牙,杨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不能等了!咱们差不多是前半夜打响的战斗,来回折腾到现在,一会儿怕是天色就要开始亮了,咱们打夜战的便宜就彻底没了!再说风是朝着咱们这边刮的,何家大集前面寨墙上的火头用不了多久也得烧过来。咱们……不走不成了!”
  纷纷将各自所剩不多的子弹集中到了杨超面前,几名八路军战士默不作声地将仅剩下一两发子弹,甚至已经空了膛的三八大盖上好了刺刀,静静地蹲踞在了简易掩体后……
  在兵力绝对劣势、弹药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突围,能用来开路的也就只剩下来两挺机枪。如果连机枪火力的持续性都不能保持下来,恐怕所有人都会被日军围死在何家大集里!
  眼看着黄澄澄的子弹在自己面前堆了起来,杨超深深吸了口气,扬声朝着高房工事上的八路军战士叫道:“高房工事上的同志下来一个,拿走一半的子弹!记住了,上下两挺机枪,只要还有子弹就不能停火!哪怕是人倒了,后面人也得立马接上!咱们能不能冲出去,就看这两挺……”
  话没说完,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的苟大却与另外几名八路军战士,旋风般地顺着街道撞进了简易掩体中,大口喘息着朝蹲踞在简易掩体后的杨超叫道:“隔着老远就听见你说话的动静了——赶紧走,鬼子开始朝着这边集中了……”
  眼见着又多了一挺机枪助阵,杨超也不再犹豫,猛地朝着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的八路军战士一摆手:“出发!一路上不管谁倒下了,其他人也不能停!只要冲出何家大集就是胜利!”
  伴随着杨超的命令,才刚刚冲进了简易掩体的苟大却都没顾上喘一口气,立刻与另一名机枪手并肩冲出了简易掩体,顺着一片狼藉的街道朝何家大集后方撞
  了过去。而在苟大却身后,杨超与莫天留也是跑了个并肩,一左一右地护住了被沙邦粹背在了背后的栗子群!
  才顺着街道冲出去不过二三十米距离,一股从偏街小巷中蹿出来的日军几乎要与冲在最前面的苟大却撞了个满怀。狠狠地扣动了扳机,苟大却一边将撞到了自己枪口前的几名日军士兵打了个血肉横飞,一边侧过身子用机枪封住了还有日军狂奔而来的那条偏街小巷,口中兀自暴雷般地大吼道:“走啊……不能叫鬼子拦腰截住……都走啊……”
  蹲踞在屋顶上,同样抱着机枪的万一响一边用短点射压制着那条偏街小巷中不断涌过来的日军士兵,一边急声朝着苟大却叫道:“大却哥你先走,我在房上帮你压着鬼子……”
  借着万一响掩护,苟大却手脚飞快地换上了另一个弹匣,头也不回地与几名八路军战士朝着那条偏街小巷中扑了过去:“用不着你管!上前面给大队开路去,我一会儿就跟上……”
  话音未落,苟大却已经猛地一个趔趄,重重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手中喷吐着火舌的机枪枪口也骤然没了声息!可都还没等屋顶上的万一响惊叫出声,单膝跪在了地上的苟大却却又猛地抬起了手中机枪的枪口,再次大吼着朝蜂拥而至的日军士兵扫射起来:“走啊……”
  即使隔开了老远的距离,更加上天色也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但借助着战场上四处冒烟的火堆照亮,万一响还是看见了苟大却腰后衣服上两团越来越大的阴影。仰天狂吼一声,万一响猛地在屋顶上跳起了身子,也顾不得脚下踩得屋顶上瓦片碎裂声响成了一串,大步朝着已经冲过了苟大却身后的队伍追了上去,努力瞪大的眼睛里,眼泪却是抑制不住地坠落下来……
  一路疾冲,迎头撞上的日军士兵几乎都是刚一露面,便被上下两挺机枪形成的交叉火力打翻在地。即使是有漏网之鱼,在紧随其后的莫天留与杨超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攻击之下也难幸免。但在八路军突围队伍的侧面与后方,不断循着枪声与日军士兵吹响的哨音涌来的其他日军小队,也像是紧随在牤牛身后的恶狼般,死死地咬住了这支人数并不算多的突围队伍!
  不断有跑在后面的八路军战士返身阻击尾随而来的日军,而受伤的八路军战士更是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步枪扔给了离自己最近的同伴,自己却抱着一颗手榴弹躺在了一片狼藉的街道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住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日军士兵……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甚至连耳朵里都不再能听见枪声、只剩下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声时,冲在了最面前的八路军战士猛地一抬头,何家大集后方那已经叫炸塌了一半的寨门赫然在望,而身后的日军士兵,或许也是叫断后的八路军伤员以命搏命的打法阻滞了片刻,不再紧追不舍。
  毫不迟疑地冲出了寨门,已经跑得精疲力竭的莫天留紧跟着杨超跳进了何家大集后面一处洼地中。都没顾得上查看自己身上火辣辣作痛的地方是不是受了伤,莫天留已经急声朝着紧随在自己身后扑爬在地的沙邦粹叫道:“棒槌……快看看……大当家的……”
  大口喘着粗气,已经跑得吐了血的沙邦粹艰难地抬起头,撑在地上的双手也不断地发抖:“我看不见……你……你瞅瞅……队长咋样了?”
  眼见着莫天留艰难地爬到了自己身后,沙邦粹用力吐干净了口中的血沫子,这才沙哑着嗓门叫道:“天留,队长他还好吧?”
  “天留,你咋不说话?”
  “天留,你倒是说句话呀……” 抗命3_第三十五章 热血燕赵   抱着怀里那杆老套筒步枪,再摸摸口袋里仅有的两发子弹,走在队伍最后边的民兵二顺子紧跑几步,追上了扎堆走在自己前面的几个同样背着老套筒步枪的民兵,压着嗓门低声叫道:“咋样?合计得咋样了?”
  抬头看了看前方山林中蜿蜒如龙的长长队伍,几个在队伍中殿后的民兵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聚拢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松树下:“按说……八路军、武工队豁出命去替咱们殿后,咱们就这么走了,是不大地道。”
  “可咱们草棚庄总共就五六个民兵,身上的家伙什里最多就七八发子弹,去了又能管啥用啊?”
  “那前头不还有别的村子的民兵吗?总共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上百人和枪了吧?要是都去,不说能给何家大集里的八路帮多大忙,好歹也能壮壮势头?”
  “可一共也没多少子弹啊,没听走在最后的那几个遂平县的民兵说吗?鬼子在何家大集后头有伏兵,少说也得有七八百号人马啊!就咱们这百十来号人和枪,总共算起来不过二三百颗子弹的架势,去了能壮个啥势头?”
  “说的就是呢!这要是鬼子一个返身扑过来,咱们这点人给鬼子塞牙缝都不够,闹不好还把鬼子给逗引到这密道里面来了……”
  “这倒是不怕!鬼子不知道这密道的歌诀,进来了估摸着也会走岔路。”
  “小两万人踩出来的路径,长个眼睛就能认出道路来!鬼子那么奸猾,能出这错处?”
  “那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
  很是焦躁地一跺脚,二顺子顿时将脚下被过路的乡亲踩得硬邦邦的积雪跺出了个凹坑:“还合计个啥?从下晌的时候得着消息,知道八路军叫鬼子围在何家大集的时候就开始合计,到现在都快要天亮了,还要合计?怕死犯了就直说!他娘的……你们不去就不去,老子一个人去打鬼子、帮八路!那就是个死,好歹也是死得理直气壮!”
  只一听二顺子那明显带着怨气的话语,几个民兵顿时瞪圆了眼睛:“二顺子,你说谁怕死呢?”
  “八路来村子支应民兵队的时候,我可是头一个站出来的!”
  “谁犯谁就是个王八……”
  瞪圆了眼睛,二顺子的话音里依旧怒气不减:“八路军、武工队刚到咱村里,把咱村勾连鬼子、祸害乡亲的财主崩了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蹦起来叫好!把那财主从咱们这儿抢走的粮食还给咱们的时候,你们也一个个夸八路军、武工队仁义!就凭着人家八路军、武工队给咱们撑腰、替咱们出气,还把被抢走的粮食还给了咱们,人家有了为难的时候,咱们就不该伸把手?!”
  “旁的话我也不说啥,我就认一个道理——这做人处事,不能没了义气!凭啥人家涂家村里过百号的老少爷们,一句话不说就扎进何家大集帮着八路打鬼子?人家这当真就叫义气!我这就转头朝何家大集去了,你们来不来,自个儿拍着心窝子好好琢磨吧!”
  眼见着二顺子扭头要走,一名面相生得老成些的民兵一把拉住了二顺子的胳膊:“谁说不去帮八路了?可就咱们几个去了,那啥用也不管哪!还是得人多才有用!这几天我仔细看过了,要论民兵队人数多的,那就得数桃儿庄,他们有二十几号人哪!咱们叫上桃儿庄的民兵一块去?”
  “还用得着你们叫?咱桃儿庄的爷们可从来都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低头的好汉子!回头去给八路帮忙的事儿,没二话,咱桃儿庄的爷们是头一份!”
  伴随着那很有些粗豪的话音,二十几名扛着老套筒甚至是大砍刀、红缨枪的壮棒汉子,大步走到了二顺子等人身边。其中一名生得豹头环眼、耳朵还比寻常人大了不少的粗壮汉子,更是伸手在二顺子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好样的!早听说草棚庄的二顺子是个讲义气、够朋友的人物,今天这么一看……没说的,等跟鬼子厮拼完了,来咱桃儿庄寻我董大耳朵,好酒硬菜管够!”
  叫人当面一夸,方才还横眉立目的二顺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很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我这也是……我就是觉着……”
  很是豪横地把手一挥,董大耳朵应声说道:“甭管觉着啥,老祖宗留下来的义气俩字,啥时候都不能丢了!再说了,咱庄户人家就得是实心眼,人家给咱三分好,咱就得记人家十分的情义!没得说,
  回头帮八路打鬼子的事儿,咱桃儿庄和草棚庄的民兵队包办了!”
  话音落处,又有一些背着各式武器的民兵,陆陆续续地从还没走远的队伍中走了过来,为首的一名民兵似乎是听到了董大耳朵那很是豪横的话语声,也是扬声朝着董大耳朵叫嚷起来:“看把你个董大耳朵给能的……本事一升、大话一斗!就凭着你们两个庄子的民兵队,能给八路帮多大忙呀?算上咱小冯村的民兵吧!”
  “我们回风寨也去!”
  “金家坪就咱哥俩了,其他民兵在宫南县就跟着武工队一块打鬼子,一个犯的也没有,咱哥俩也不能丢人现眼落在人家后头……”
  一边大笑着招呼那些渐渐朝着自己聚拢过来的民兵,董大耳朵一边粗门大嗓地吆喝道:“好样的!都是吐口唾沫砸个坑、一句话当根钉子用的爷们!咱们这就走着,帮着八路……你们也是民兵?”
  手里抓着几根明显就是刚从冻死的树上掰下来的木棍,几个衣衫褴褛的壮棒汉子齐刷刷地摇了摇头:“不是民兵就不能去帮着八路打鬼子了?咱们兄弟几个是滩上村的,要是没撞上这回鬼子突然出来祸害乡亲,咱们兄弟几个也该是民兵了!这一遭……就当是咱们兄弟几个要进民兵队的投名状了!”
  很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壮棒汉子从逃难的乡亲队伍中走了出来,有些人手中还抓着些短刀、木棍之类的简陋武器,有些人甚至是赤手空拳,方才还能有些领头羊风范的董大耳朵禁不住大声吆喝起来:“这……你们这连个家伙什都没有,跟着去干啥?这帮着八路打鬼子的活儿,有民兵就够了,你们赶紧回去……”
  话还没说完,从逃难的人群中涌出来的那些壮棒汉子,已经乱纷纷地吼叫起来:“民兵就比旁人多长个脑袋?”
  “不就是没家伙什吗?豁出去一条命,怎么也能咬下小鬼子一块肉来!眼见着八路军叫鬼子围了,还光顾着自个儿逃命,往后的日子可还咋活?都没脸了……”
  “鬼子杀了咱村里十好几号乡亲,原本就憋着一口气要报仇!今天算是赶上了!”
  看着眼前逐渐聚拢起来的足有上千号民兵与各村壮丁,董大耳朵也顾不得再多想,猛地跳到了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扯开了嗓门朝越聚越多的人群吆喝起来:“大家伙儿,都静一静,听我董大耳朵说一句……都静一静啊……”
  接连喊了好几声,董大耳朵的声音都是刚刚出口,就被身边嘈杂的话语声盖了个一干二净。眼见着狭窄的山路上已经挤不下越聚越多前来求战的民兵与各村壮丁,董大耳朵急得举起了手中的老套筒,不由分说地朝天上开了一枪!
  枪声起处,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也全都盯在了举着老套筒的董大耳朵身上。使劲咽了口唾沫,平生第一回被几千人的目光聚焦的董大耳朵犹豫片刻,方才扯开了嗓门吆喝道:“既然老少爷们都有去帮着八路杀鬼子的心思,那我董大耳朵也绝不拦着!可是有一样——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咱们这么多人,要是没个号令拘管着,冲出去了也不顶屁用,反倒是给小鬼子当了活靶子!”
  话音落处,站在董大耳朵旁边的二顺子顿时接上了话头:“那你说咋办?眼下就有上千号爷们要去跟鬼子厮拼,就算是大家伙都听你的号令,你一个人吆喝起来,又能有几个人听见?等到了当真打起来的时候,枪声炮响的就更听不见了!”
  只是略一踌躇,董大耳朵像是急中生智一般,再次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金家坪的那哥俩儿,上前边来!”
  伴随着董大耳朵的吆喝声,人群中顿时产生了片刻的骚动。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过后,金家坪的两兄弟已经被众人推挤着站到了董大耳朵身边。
  低头看了看那很有些懵懂模样的两兄弟,董大耳朵大声吆喝道:“你们金家坪里出响器匠,你们俩会不会?”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金家坪出来的哥俩不约而同地从背后背着的小包袱里取出了两支唢呐:“吃饭的玩意儿,都随身带着哪!可是……要这玩意儿干啥?”
  “打起来的时候,人吆喝的动静听不真切,可响器的动静能听明白,八路军里也用铜号调度军令的不是?一会儿你们哥俩就跟在我身边,拿着你们的响器传号令!”
  “可我们哥
  俩……这不适合啊……”
  “咋不合适?这节骨眼上了还扭捏个啥呀?有话直说?!”
  “咱们哥俩都还没学出师,会的曲子只有个……只有个《上花轿》的调调!上阵厮拼的时候吹这个调调……怕不合适吧?!”
  “嗨!反正咱们爷们也都是豁出去要跟小鬼子玩命了,上花轿就上花轿,就当是做梦娶媳妇,咱们也让自己傻呵呵地美一回,就这么定了!大家伙儿,走啊!”
  没有战斗队形,没有派出尖兵,甚至都没有人去考虑一下,在与日军发生战斗之后,究竟该如何作战,过千由民兵与各村的壮棒汉子组成的队伍,就这样转过了身子,朝着隐约传来枪声炮声的方向冲去。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的,几乎全都是夹杂着兴奋与期待的笑容,其中或许还带着少许的忐忑与惶恐,但伴随着人群中不时响起的吆喝与大笑声,那一丝丝的惶恐与忐忑,也都不见了踪影……
  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当董大耳朵远远看见何家大集方向那几乎被战火烧红了的天空时,这才回身朝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群张开了两条胳膊:“老少爷们,都停一停,听我说一句——前头怕就是鬼子在山林里挖的壕沟了,咱们手里的家伙什不多,子弹也就那么点儿,要想当真收拾了鬼子,那就得悄悄摸过去,打鬼子个冷不防!大家伙别再说话了,脚步声也放轻了些走!一会儿要是听见了金家坪的哥俩吹了唢呐,就照着唢呐响起来的方向冲!”
  如同风吹麦浪一般,董大耳朵的话被聚拢在他身前的那些民兵与庄稼汉们低声传了出去。耳听着原本喧闹的人群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董大耳朵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一拉站在自己身边金家坪出来的两兄弟:“跟紧了我!一会儿我叫你们吹响器的时候,就给我铆死了劲儿吹!”
  忙不迭地点着头,金家坪出来的两兄弟略一踌躇,却又异口同声地问道:“那要是咱哥俩……没了呢?还有谁会吹响器不?”
  “这倒也是,可这十里八乡的,谁从小到大还没听过个娶媳妇的喜歌?把话传下去,一会儿要是响器的动静没了,那就照着有人唱娶媳妇喜歌的地界冲!”
  眼见着身后的民兵再次将自己的话传了出去,董大耳朵这才率众朝着何家大集的方向走去。才在山林中走出去三五里远,跟在董大耳朵身后的二顺子猛地伸手拽住了董大耳朵的胳膊:“董大耳朵,你闻着了没有?”
  鼻子轻轻一抽,董大耳朵一对眉毛顿时立了起来:“烟卷儿的味道?”
  微微一点头,二顺子低声应道:“林子里风不大,烟卷儿的味道走不远,顶多也就两三里地远!董大耳朵,前头肯定就是鬼子挖的壕沟了,再朝前走,这么多人的脚步声,肯定就能叫鬼子听见——咱们动手吧?!”
  狠狠地一摆手,董大耳朵低声喝道:“吹响器!”
  几乎是出于从小到大学艺养成的习惯,金家坪出来的两兄弟齐齐一个跨步向前,双手将唢呐递到了嘴边,昂首挺胸地吹出了一个脆亮的长音调门。可都没等唢呐的声音开始叫人听出来《上花轿》调门里的喜庆意思,前方的黑暗中已经猛地响起了机枪射击的脆响!
  眼睁睁看着金家坪出来的两兄弟叫打得倒飞了出去,手中的唢呐也摔飞了老远,侥幸没被子弹击中的董大耳朵也都顾不上回头看一眼身后发出惨叫的同伴究竟是谁,扯开沙哑的嗓门,一边唱着丧曲儿,一边朝着闪动着机枪枪口火焰的方向扑了过去!
  而在董大耳朵身后,更多的民兵与手持着各种武器,甚至是赤手空拳的壮丁,也都扯开了嗓门,一边唱着从小听到大的《上花轿》喜歌词儿,一边朝着日军机枪射击的方向狂冲而去!
  天地之间,那被无数喉咙唱响后又戛然而止、但身后却又有无数声音接上的《上花轿》唱词,响彻山林:
  “大花轿子四仙抬,灯笼罩子两边排,鼓敲笙吹前引路,一对铜锣把路开。
  越小巷,走大街,新媳妇抬到贵府来。
  来得好,来得吉,落轿此时最吉利。
  红毡倒,倒红毡,红毡铺到花堂前,新人下轿贵人搀。
  斗、升、杼、称摆堂前,一对红烛两边安。
  先拜天,后拜地,再拜公婆逢大喜,天地高堂都拜过,新人对拜成夫妻……” 抗命3_第三十六章 入土为安   涂家村里,家家戴孝,户户挂幡,呜呜咽咽的低沉哭泣声,更是不绝于耳……
  经过了何家大集一战,涂家村中出阵助战的壮丁只回来七八个,人人身上都带伤挂彩,有两个这辈子怕是都只能在床榻上度过余生,其他人没有三五个月的仔细将养,怕是也恢复不了原有的身板。
  回到了涂家村中的八路军,情况更为严重,连清乐、宫南两县的武工队员都算上,满打满算也只回来了五六十号人,其中一多半身上还都挂了彩。李家顺在众人返回涂家村的半路上清醒过来之后,只看了一眼身边仅存的这些兄弟,当场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忙前忙后安顿好了那些伤员,已经累得满嘴都是燎泡的杨超瞪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嘶哑着嗓门朝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政工干部说道:“伤员这边差不多安顿下来了,担任警戒的同志也要赶紧轮岗,要不然铁打的汉子也支撑不住!李司令那儿情况怎么样了?”
  同样累得身子打晃,站在杨超身边的那名政工干部应声说道:“吐了血之后就又晕过去了,眼下发着高烧,一个劲儿说胡话!也幸亏韩老先生给配了一服药给灌下去了,方才我看过,李司令睡过去了,该是没大碍。”
  “咱们还有多少干部能用得上?这时候可就得靠干部们拢住队伍、安抚人心哪!”
  “分配到冀南军分区的政工干部就剩下你一个、我一个。敌工科的两个干部,其中一个已经派出去到清乐县城摸情况去了。再加上军械处的两个干部……冀南军分区的根据地里,就这么四个干部还能站着说话,忙得都快要脚不沾地了!杨超,这一仗……打得太惨了!”
  微微叹了口气,杨超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何家大集方向:“也幸亏那些撤退的乡亲哪……鬼子在何家大集后头的阻击阵地上还留了一百多号人马,如果不是那过千的乡亲豁出命去,从鬼子背后捅了一刀,咱们可是说啥都回不来了——伤亡的乡亲们,都安顿好了?”
  “受伤的基本上都抢回来了,可战死乡亲的遗体……当时实在是顾不上了,只能等过几天情况好转些之后,再想办法收敛那些乡亲的遗体!好几百号战死的乡亲哪……就这么赤手空拳朝着鬼子的机枪上冲,愣是拿几百条命给咱们填出来一条活路啊!”
  “涂家村里猛一下多了几百号其他地方来的乡亲,住的地方还能暂时搭些窝棚凑合,可粮食很快就会不够吃,得想办法从其他能拿出富余粮食的村子运粮过来。也幸亏涂家村本来就出药材,要不这些伤员……在粮食没运到之前,干部每天一顿稀的,战士每天一顿干粮,一定要保证乡亲们和伤员有饭吃,绝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尤其是伤员,更是要重点照顾!”
  “涂家村附近的几个村子都遭了鬼子祸害,要不就是村子太小,根本都找不出啥富余的粮食。离着最近、可能有些余粮的……也就剩下大武村了!要不咱们派人去大武村看看?”
  猛地皱起了眉头,杨超扭头看向了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幢茅屋:“说起大武村……莫天留和沙邦粹还有万一响,他们还在那屋里待着哪?”
  叹息着点了点头,站在杨超身边的那名政工干部低声说道:“自打回到了涂家村,他们三个就没出过那屋子。这都一天一夜的工夫了,也就见着沙邦粹出来打了些水、取了些干净麻布进去……哦,出来找咱们老部队上的同志要了一套军装,估摸着他们是在准备着收敛栗队长的遗体呢!从何家大集回到涂家村,沙邦粹一路上跑得吐血,都不肯叫人替他背着栗队长回来,谁劝都不听!还有那个莫天留……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看谁都跟狼似的!杨超,不会出啥事吧?”
  都没等杨超答话,莫天留等人猛然间从那间安顿了栗子群遗体的茅屋里鱼贯走了出来。打眼看着沙邦粹再次将栗子群的遗体用椅子背到了身上,杨超赶忙迎了过去:“你们这是要……”
  一天一夜没跟人打照面,莫天留的一双眼睛都深深地陷进了眼窝,眼珠子也不再像往常那样灵动异常。很有些直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杨超,莫天留好一会儿方才沙哑着嗓门开口说道:“我们带大当家的回家去……李司令要醒了,就告诉他一声,我们办完了事儿就回来!”
  有些诧异地看着莫天留,杨超下意识地低声问道:“回家?回哪儿?”
  很有些木讷地看着杨超的眼睛,莫天留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回大武村……回茶碗寨!清乐县武工队是大当家的一手从大武村操持起来的,我得带着大当家的回去……”
  张了张嘴,杨超犹豫片刻,方才低声朝莫天留说道:“回去……也好!莫天留同志,眼下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实在是……我们需要粮食来安顿乡亲们,能不能……”
  也不回答杨超的问题,莫天留依旧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大步朝着由涂家村通往大武村的山路走去。而在莫天留的身后,背着栗子群遗体的沙邦粹,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莫天留身后……
  都没等莫天留等人走出涂家村村口,一名在涂家村外放哨的八路军战士已经急奔着冲到了莫天留等人面前,几乎是直着脖子大声叫道:“快去……去帮忙……”
  心头悚然一惊,站在莫天留身后不远处的杨超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鬼子来了?!”
  用力摇了摇头,那一路急奔而来的八路军战士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接茬朝着看向了自己的众人叫道:“不是鬼子……是大武村……大武村里的壮丁,来了好多,还带着粮食哪!听走在前头的大武村的壮丁说,江老太公也来了,还……还带来了一口寿材!”
  原本很有些呆滞的眼神骤然一闪,莫天留猛地抬头看向了那急奔而来报信的八路军战士:“太公也来了?还带了口寿材?!”
  “是啊!这大雪都快要封了山路的天气,大武村的乡亲愣是在积雪里开出一条路
  过来的,还带着那么多粮食,也当真是难为他们了!听打头开路的大武村的壮丁说,谁都没法劝住江老太公,老人家非得要亲自跑这一趟,眼下正坐着凉轿在大队中间走着,说话这会儿的工夫,怕就能到了……”
  话音落处,一顶由四个壮棒汉子抬着的凉轿,已经颤巍巍晃悠着来到了涂家村村口。伴随着走在凉轿边的管家轻轻招呼一声,四个走得浑身大汗的壮棒汉子小心翼翼地将凉轿搁在了村口平地上。而在那凉轿后头不远处的山路上,推着独轮车或是挑着沉甸甸担子的大武村的壮丁,也沉默着朝涂家村村口涌来……
  即使是浑身上下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被,但坐在四面透风的凉轿里走了这么远山路,江老太公也早冻得四肢麻木,胡须上都结上了厚重的霜花。颤巍巍地被管家扶着下了凉轿,江老太公微微活动了几下手脚,这才朝着疾步迎到了自己跟前的杨超等人抬手一揖:“老朽来迟,还请……”
  不等江老太公把话说完,杨超已经飞快地朝江老太公行了个军礼,忙不迭地双手扶住了江老太公的胳膊:“江老太公,这么冷的天气、这么远的山路,您……实在是辛苦了!赶紧上屋子里暖和暖和……”
  很是和蔼地朝着杨超点了点头,江老太公却并不着急进屋,反倒是朝着杨超和声问道:“阁下倒是面生?敢问……”
  “杨超!刚刚由上级分配到冀南军分区,还没来得及担任任何职务,这就遇上了这次跟鬼子的恶战!眼下李司令病重,栗队长……牺牲,还有很多干部也都牺牲了,涂家村根据地里的这些事,我暂时管着。”
  上下打量了杨超几眼,江老太公捻须应道:“倒是后生可畏!这涂家村中有药,还有韩老先生医治伤患,老朽也就不越俎代庖,格外生事了。只是知道大战之后,八路军伤患必定需要粮秣将养,老朽自作主张,搬弄了些粮食送来,还望八路军赏收啊!”
  也都不等杨超开口,江老太公却是转头看了看山路上被十几名壮棒后生抬着走来的一具精美寿材:“八路军在何家大集与日寇血战,老朽虽偏居深山,却也颇有耳闻。得知栗队长不幸身故,老朽冒昧,将老朽自备百年之后所用寿材一并运来,也好让栗队长入土为安……”
  只是看了一眼那具精美的寿材,杨超已然心中一惊……
  北地风俗,老人都有为自己百年之后事预备寿材的习惯,有些穷门小户人家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却也都不敢拿着老人为自己准备的寿材去换些粮食求活,生怕老人在百年之后不能入土为安,子孙后代都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很有些犹豫地斟酌着措辞深浅,杨超吭哧着朝江老太公说道:“江老太公,您这一番心意,咱们八路军自然是领了,只是这……太贵重了……”
  微微一摆手,江老太公轻轻叹了口气:“栗队长舍得杀身成仁,老朽又如何舍不得百年之后那点虚浮之事呢?此事……再勿多言!” 抗命3_第三十七章 有仇当报   被管家仔细搀扶着,江老太公先去见过了正忙着医治伤员、累得精疲力竭的韩老先生,再看着大武村的壮丁将翻山越岭运来的粮食仔细存放到了涂家村的公仓里,这才在涂家村中召开百村大会的那幢大屋子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竟然……惨烈如斯……惨烈如斯啊……”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早已经被伤员的惨状吓得出了几身冷汗的管家应声说道:“当真是惨哪……咱们村子隔着何家大集这么老远,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枪声炮声的动静。村里派出去打听动静的壮丁,离着何家大集还有三十里,都能瞧见何家大集那边的天都打红了……这一回死伤了这好些人,这些八路军可算是伤筋动骨了……”
  亲自端着一壶热茶送到了江老太公跟前,杨超眼见着江老太公脸上那明显的倦容,禁不住低声朝江老太公说道:“江老太公,咱们八路军跟鬼子打仗,有流血牺牲,那也是正常的情况!倒是您……这么老远的山路赶过来给咱们送粮食,可当真是辛苦了!您赶紧喝口热茶、好好歇歇,可千万不能累得损伤了身子啊!”
  取过杨超送来的热茶啜饮了几口,早已经累得筋骨酸软的江老太公慨然叹道:“只恨老朽力薄,再不能多帮八路做些事情啊……”
  话音未落,屋外却猛地闯进了一名八路军战士,急匆匆地朝着杨超叫道:“老杨,赶紧看看去吧——莫天留跟沙邦粹召集了清乐县武工队里那些还能动弹的同志,正在军械处闹着要领弹药,去杀鬼子给栗队长和牺牲的同志们报仇哪!”
  猛地瞪大了眼睛,已经疲累得没了精神头的江老太公讶然惊叫道:“这却是……使不得吧?!如今八路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颇有折损,更兼人困马乏,如何还能……”
  同样讶然地瞪大了眼睛,杨超急声朝那名前来报信的八路军战士问道:“怎么这莫天留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这一仗打下来,清乐县武工队里的老同志几乎都折损了,其他的同志差不多都是加入武工队不足一年的新同志啊?这时候出去跟鬼子拼命,这不是……走,看看去!”
  都没等杨超朝着自己打声招呼,江老太公已经示意管家将自己从椅子上扶了起来:“老朽同去!这天留自幼顽劣,更兼胆大妄为,但从来明白个知恩图报的道理!他能有今日模样,得益于栗队长颇多!如今栗队长遭逢不幸,怕是这天留……”
  同样是一脸着急的模样,仔细搀扶着江老太公的管家也是连声说道:“这天留性子独,打小就是个挨一巴掌要还人两脚的做派。更加上还护短,他身边的人要是被欺负了,他是想着法子也得帮人出头!如今栗队长……不在了,这天留八成得撒疯啊……”
  尽管心头焦急,但看着江老太公执意要与自己一起前往军械处,杨超也只能耐下性子,搀扶着江老太公的胳膊,直朝着设立在涂家村
  中的军械处走去。人还离军械处老远,杨超与江老太公就已经听见围拢在军械处的人群当中,传来了莫天留与军械处长那都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甭跟我说那些个没用的!德造二十响的子弹、专门给机枪用的重弹、鬼子的手榴弹和地雷,还有炸药包……赶紧给我拿来,要不我可自个儿动手了!”
  “想要东西可以,拿李司令批的条子来领!要是谁跑到我这儿,都是一张嘴就能领装备,我这军械处长就不用干了!”
  “李司令现在正病着,我上哪儿寻他批字的条子去?!”
  “那你就等李司令醒了再说!天留,我知道你心疼栗队长牺牲了,想着要给栗队长报仇,可你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你们清乐县武工队就剩下这些人了,就是我给你们补充上武器弹药,你们出去跟鬼子厮拼,哪怕也会是肉包子打狗的下场啊!”
  “少废话!给不给?!”
  “不能给!没李司令批的条子,我不能……”
  “棒槌,动手!”
  即使是隔着人群,杨超与江老太公也看到了被沙邦粹双手抓着腰带高高举了起来的军械处处长。而在人群当中,更是响起了莫天留那沙哑着嗓门的吆喝声:“赶紧拿!专门给机枪用的重弹一定拿足了,还有手榴弹,每个人最少带五个……”
  急匆匆地分开了围拢在军械处仓库门外的人群,杨超都没等挤到莫天留身边,已经亮开嗓门大吼道:“住手!全都住手!”
  吼声起处,堵在了杨超身前的八路军战士立刻让开了一条通道,几个闯进了军械处仓库的武工队员也不由自主地停了手,只剩下将军械处长高高举了起来的沙邦粹,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冲到了自己面前的杨超,脸上全然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神色!
  都不等杨超再次开口,被管家搀扶着挤到了沙邦粹身边的江老太公已然连声朝沙邦粹叫道:“棒槌,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位长官给放下来!这还有一点规矩了没有?天留,这里可是八路军军机要地,不是咱们大武村,可是由不得你任性胡来!”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面对江老太公时未语先怕三分的习惯,沙邦粹扭头看了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莫天留,泱泱地将高举在手中的军械处长放到了地上,却又不甘地朝着江老太公嘟囔道:“太公,我……我们没胡闹!我们就是要领些要用的家伙什,去杀鬼子给栗队长报仇!”
  抬眼看着那些身上或多或少带了些伤痕、满脸都是疲惫模样的武工队员,江老太公重重地叹了口气:“栗队长遭逢不测,不说你们这些跟栗队长朝夕相处的后生们,就连我心里,也是……可凡事总要从长计议!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八路军征战多日,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这时候再贸然出战,气势就先弱了三分!万一……”
  不等江老太公把话说
  完,站在一旁的莫天留却是幽幽开口叫道:“咱们人困马乏,鬼子也不轻省!咱们快叫打散花了,鬼子也叫咱们折腾得快散了架子!这时候,比的就是谁能熬,看的就是谁能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不是君子……我等不了十年!太公,这事儿您就甭管了!无论如何,我也得替大当家的报了这个仇!大当家的坟前,要是没鬼子的人头当祭品,我怕大当家的走得不安生!”
  微微皱起了眉头,杨超盯着脸色铁青的莫天留说道:“要报仇没错,不光是为了牺牲的栗队长,也为了其他牺牲的同志和乡亲们,这个仇一定要报!可咱们要报仇就不能莽撞,要不然没能报仇,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有些呆滞地转动着脖子,莫天留定定地看向了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杨超:“大当家的不怕死,我也不怕!大当家的能死,我也能……豁出去一条命,怎么我也得咬下鬼子一块肉来!”
  “就算你想要豁出去性命替栗队长报仇,那你总也得有个方向吧?就这么莽莽撞撞出山去打鬼子?上哪儿打?怎么打?你心里有谱吗?”
  “就奔何家大集!鬼子叫过千的乡亲从背后捅了一刀,死伤不在少数,大雪封路的天气,一时半会儿的也撤不了那么快!只要我动手快、下手狠,肯定就能拿下鬼子的人头来!”
  “何家大集周围聚拢了那么多鬼子,就算是你想抽冷子打鬼子个冷不防,可后撤的时候咋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咱们不能干!也……再干不起了啊!”
  “可大当家的这仇,不能不报,更不能等!杨超,你别拦着我,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
  “谁说我要拦着你了?!”
  “那你……”
  “老话都说过,打蛇打七寸、打狼砸腰杆!咱们打鬼子,那也得找鬼子兵力最薄弱的地方下手,积小胜为大胜,不能盲目跟鬼子硬拼!”
  “你的意思是……零打碎敲?柿子捡软的捏?”
  “没错!天留,我同意你方才的说法——咱们的同志很疲惫了,鬼子也叫咱们折腾得不轻。有时候的战斗,真就是看谁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咬牙多坚持最后五分钟!你要出山去打鬼子报仇,我不拦着你,可打鬼子的方式方法、进攻的路线和方向,你都得选好、想对了才行!”
  “那你有啥说法?”
  “我倒是觉得……咱们这时候应该去一趟清乐县城!”
  “清乐县城?你是说……趁着鬼子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得及撤回清乐县城,咱们去抄鬼子老窝?”
  “这话说对一半!这回鬼子花费了这么大力气跟咱们厮拼,从兵力和武器装备上来判断,鬼子甚至从保定调集了兵力来参加这次战斗。既然鬼子兵能从保定来打这一仗,那打完了之后,保定来的那些鬼子兵不可能在清乐县长期驻扎,肯定还得回保定吧……” 抗命3_第三十八章 因陋就简   微微喘着粗气,一口气走了几十里地的莫天留抬手指点着眼前几百米处的一座青石桥,低声朝蹲在自己身边的杨超说道:“就这儿!这附近几十里地,一共有六处过铁路的石桥,这座是最大的!怎么着?就这儿?”
  放眼打量着石桥周遭的地形地貌,再看看那些飞快地隐蔽到了石桥旁有利地形处的八路军战士,杨超缓缓地点了点头:“这附近地形不错,只要把鬼子的小火车给弄到桥下去,咱们只要有两挺机枪,差不离就能把闷在小火车里面的鬼子给收拾下来!安排装炸药吧……”
  轻轻一摆手,莫天留朝着几个身背藤筐的八路军战士低声叫道:“可千万要把炸药装好了!咱们这回把最后一点家当都拿出来了,黄瓜打锣——就这一锤子买卖,一定要弄出个响儿!”
  郑重地朝莫天留与杨超点了点头,几名背着藤筐的八路军战士飞快地扑到了青石桥上的铁路旁,挥动着随身携带的铁锹,在铁轨下挖了个酒坛子大小的坑洞,小心翼翼地将仅有的炸药放进了坑洞中……
  远远看着那些忙碌着埋设炸药的八路军战士,杨超倒是不放心地嘀咕起来:“天留,我总觉着……那些个炸药的爆炸当量够不够啊?”
  很是懵懂地瞪大了眼睛,莫天留诧异地看着杨超叫道:“啥玩意儿?当……当啥?”
  像是恍然大悟般地笑着摇了摇头,杨超低声朝莫天留应道:“就是炸药的威力,我担心不是太够。这青石桥看着挺结实的,咱们的炸药估计能破坏铁轨,可不一定就能破坏桥身。到时候鬼子的火车要是没扎到桥底下,而是侧翻或是脱轨……就凭着咱们这些人和武器,怕是难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全歼鬼子的作战目的啊!”
  伸手抓了抓头皮,莫天留犹豫着说道:“该是……差不离吧?咱们一共也就剩下这点炸药了,有多少麦子磨多少面,能吃一口就赶紧下锅吧!”
  重重地叹了口气,蹲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闷着嗓门接应上了话头:“要是正光哥在……那肯定能把这桥给炸塌了!”
  脸色骤然一黯,莫天留伸手在沙邦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有正光哥配出来的炸药,咱们还用得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打何家大集那一仗的时候,咱们就没打算留手,好玩意儿差不离全用上了!现在这点炸药,都是冀南军分区自己配出来的土炸药……他娘的,我这越说越觉着心里没底了!棒槌,带几个手榴弹过去,也填到那埋炸药的坑里!”
  一把拉住了想要冲出去送手榴弹的沙邦粹,杨超摇头说道:“塞手榴弹也没大用,咱们现在剩下的日式手榴弹就那么几颗,晋造手榴弹都不多了,不能……”
  话没说完,杨超猛地闭上了嘴巴,扭头朝着铁路一头看去。而在杨超身边,莫天留也是支棱起了耳朵,仔细聆听起来。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过后,杨超与莫天留几乎同时开口叫道:“有火车的动静?!快撤回来,隐蔽!”
  几乎是在杨超与莫天留喊声出口的同时,几名在铁路上挖坑埋放炸药的八路军战士也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火车运行时发出的动静,甚至都感觉到了冰冷的铁轨上传来的震动。低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安放好的炸药,几名负责埋放炸药的八路军战士飞快地将炸药包从挖好的坑洞里取了出来。其中一名八路军战士更是亡命挥动着铁锹填埋着刚刚挖出来的坑洞,口中兀自大声吼道:“你们带着炸药先走,我得把这坑填上,不能叫鬼子瞧出来……”
  彼此间对望了一眼,几名重新背上了炸药的八路军战士一声不吭地大步朝着莫天留等人隐蔽的方向冲来,而那名挥动着铁锹填埋坑洞的八路军战士,也是愈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只是眨眼的工夫,原本还只能隐约听见动静的火车已经骤然出现在莫天留等人眼前。远远看着火车头前面顶着的那个巨大的装甲车厢,莫天留顿时低声惊叫起来:“鬼子这火车……啥时候换成了装甲车打头了?”
  阴沉着脸色,杨超闷着嗓门应道:“估摸着鬼子也怕运兵火车在半路上遭到袭击,所以弄了这么个装甲列车打头!这装甲列车车厢本身就很重,差不多就是被鬼子当了铁道清障车在使唤。再加上装甲列车车厢上的武器装备……打起来的话,鬼子的火车能扛、能跑,咱们占不到一点便宜!”
  “豁出去本钱,上机枪重弹打他们那火车头呢?”
  “估计也不行,火车不是汽车,打爆了轮胎、挖坑阻截,甚至是直接毙了小鬼子的司机都能管用。这火车一跑起来,自个儿想停下都得费上一番工夫,以咱们手里目前能有的武器装备来说,想要拿下鬼子的火车,还真是得靠炸药……”
  话音未落,远远驶来的日军装甲列车上,重机枪扫射的声音已经猛然响了起来。伴随着机枪扫射声的响起,还没来得及返身撤回的那名八路军战士身边,顿时被机枪子弹打得雪尘四溅。
  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倒在地,那名还没来得及撤离的八路军战士只是在铁轨旁趴了一眨眼的工夫,便猛地跳起了身子,大步朝着莫天留等人隐藏位置相反的方向狂奔起来。
  只是微微一个愣怔,莫天留顿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膝头上:“他这是要豁出去自己一条命,也不让咱们藏着的地方被鬼子知道!鬼子怎么能看出来这么远?那火车离着这儿还那么老远,鬼子的机枪就响了……”
  死死地盯着那在雪地上亡命狂奔,甚至都没有回头朝自己这边看上一眼的八路军战士,杨超也是重重一拳砸在了雪地上:“鬼子的装甲列车上有专门的瞭望手,再加上装甲列车的高度、铁路上也基本无遮无挡……唉……”
  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刻意暴露了自己身形的八路军战士被重机枪子弹打得翻倒在地,沙邦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还没动手,又折了一个……”
  一把将沙邦粹的脑袋按得杵在了雪地里,脸色铁青的莫天留低声喝道:“鬼子的火车停下来了!别吭
  气,准备打……”
  伸手轻轻按在了莫天留紧攥着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巴掌上,眼睛死死盯住了装甲列车的杨超用力摇了摇头:“不能打!也打不得!咱们只要一开火,方才牺牲的同志就算是白白牺牲!让大家慢慢退后,火车上的小鬼子应该还没发现咱们,咱们现在不能露头!”
  话音刚落,缓缓停下的装甲列车上半圆形的机枪塔已经飞快地转动起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朝着莫天留等人隐藏的位置指着,眨眼工夫便喷涌出了长长的火舌!
  挣扎着把脑袋从雪地里钻了出来,沙邦粹下意识地抓住了搁在身边的大铡刀:“鬼子看见咱们了!天留,冲上去拼吧?!”
  一把将沙邦粹的脑袋重新按到了雪地里,脸色铁青的莫天留也紧贴着雪地趴了下来:“看见个屁!鬼子这就是在瞎咋呼,看着机枪打得凶,可子弹都飞得七零八落……老实趴着,等鬼子的火车过去之后,咱们再好好琢磨个打鬼子铁甲火车的法子!”
  再次挣扎着从积雪中探出了头,沙邦粹狠狠地咬着牙低叫道:“鬼子就是欺负咱们没大炮!要不然把大炮支起来,一炮就能把鬼子的铁甲火车打得趴了窝!”
  眉头一皱,杨超一边看着装甲列车上的日军机枪手虚张声势地胡乱扫射,一边应声朝莫天留低叫道:“咱们在何家大集……你不是弄了一门日军的山炮回来了?现在那山炮在哪儿?”
  “被埋在何家大集里边了!当时大家伙准备突围的时候,那山炮压根都没法带走,也就拆开来埋在何家大集的寨墙下面了……你甭琢磨那山炮了,这么远的路,一路上还到处都是小鬼子,咱们这些人能钻到青石桥这儿,已经费了不少力气了。要是再拽上那门山炮,根本就到不了地头!”
  “炮来不了,那炮弹呢?”
  “炮弹?倒是还有几发,也埋在何家大集里边了。可没炮,光要炮弹有啥用?”
  “咱们可以把炮弹也改装成地雷呀!鬼子的山炮炮弹是高爆弹,杀伤力不小。只要是用对了地方,击穿鬼子的装甲列车不成问题!”
  “以往你这么干过?”
  “我没干过,可理论上应该是不成问题!”
  “啥玩意儿?啥……论?”
  “就是道理上,应该是能办到的!天留,咱们手里的土制炸药肯定不够用,也只能用那些个炮弹来试试了!而且咱们还得快——鬼子的装甲列车只要是到了清乐县城外的火车站,装运兵员要不了太长的时间,咱们一定要抢在鬼子返回之前,把能炸了装甲列车的炮弹改装出来!”
  狠狠一咬牙,莫天留盯着再次缓缓启动的装甲列车,闷着嗓子低叫起来:“扯破龙袍是个死,打死太子也是个死,左右就是豁出去的活儿,咱们就赌一把——棒槌,寻几个腿脚快、力气大的奔何家大集,把剩下的炮弹全都搬运过来。别走大路,顺着上了冻的青蟒河用冰爬犁走,一路上多少还能避开些鬼子,应该能赶趟儿!” 抗命3_第三十九章 火燎烟熏   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白川勇一口喝干了杯中清酒,再用力裹紧了身上的军用大衣,恶狠狠地咒骂起来:“简直是浑蛋!调动了这么多兵力的围剿,居然还是叫一些反日武装分子逃进了山林,皇军的部队甚至被一些支那农夫袭击、损失惨重……哪怕是面对支那正规军,恐怕也不会打出这样的战绩吧?”
  同样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坐在白川勇对面的南园平三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是为了执行冈村阁下制订的治安战计划,但作为一个小小的丙种师团军官、担任的也是地方驻屯军职务,居然也能毫不客气地对保定驻军司令部直属的部队指手画脚,简直是……浑蛋!”
  一把抓过了搁在手边的酒瓶,白川勇一边为南园平三斟酒,一边狠狠地低叫道:“还有那些保定驻军司令部派驻的参谋军官,居然全部玉碎……猿太郎阁下,一定会很伤心的!对于这一次的作战行动,南园君想好了要如何汇报吗?”
  微微点头向为自己斟酒的白川勇表示着感谢,南园平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声答道:“汇报的重点,自然是方才作战失利的部分了!大量的士兵玉碎,弹药也消耗得实在厉害……对于雪隐家的那两个浑蛋,猿太郎阁下,想必也是会有相应的处置吧!在汇报的时候,还希望白川君能够……”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原本只是有些摇晃的车厢猛地一震,骤然间朝着斜侧方猛地歪倒下去!
  不由自主地在歪倒的车厢里翻滚着,白川勇与南园平三惨叫着摔了个鼻青脸肿。而在紧邻着白川勇与南园平三乘坐车厢的另一头,也传来了那些同样摔了个七荤八素的日军士兵惨叫的声音。
  胡乱伸手摸索着,白川勇好不容易才在歪倒的车厢里站稳了身子,一边拉扯着摔断了一条胳膊的南园平三站立起来,一边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敌袭!战斗准备……敌袭!做好战斗准备……”
  杂乱的应和声中,一些还有行动能力的日军士兵,也在歪倒的车厢中挣扎着站起了身子。其中一些日军士兵忙着救助身边被摔得筋断骨折的同伴,而另一些抓到了随身武器的日军士兵却是蜂拥到了车厢门口,不由分说地合力打开了被摔得有些变形了的车厢大门,胡乱叫嚷着朝翻倒的车厢外跳了下去。
  并没有像那些日军士兵一样着急跳出车厢,甚至都没着急打开略有些变形的车厢大门,搀扶着南园平三的白川勇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车厢门边,凑在裂开了足有一巴掌宽的门缝朝外看去……
  很显然,足有八节车厢、已经明显超载了的火车遭遇到了埋设在铁轨下的炸弹袭击。作为打头护卫的装甲列车,甚至都被炸得开了个从车底到车顶的贯穿窟窿,歪斜着撞到了断裂的青石铁路桥下。
  紧随其后的火车头显然也没能逃脱完全损毁的命运,几个巨大的车轱辘已经完全从车体上脱落下来,散落在已经被煤渣和泄漏的蒸汽污染得一塌糊涂的雪地上。一名日军火车司机的半截身子已经钻出了车外,但另外半截身子却是死死地卡在了变形的火车头中,显见得是再没了一点生机……
  而在火车头后挂着的两节车厢中,惨叫哀号声不绝于
  耳。从破损的车厢缝隙中,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正在缓缓地流淌到雪地上,飞快地冻成了一摊摊令人触目惊心的血冰!
  都还没等白川勇看仔细车厢外的情形,几名忙不迭跳出了翻倒车厢的日军士兵已经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都出来帮忙啊!”
  “请一定坚持住,这就来救你们!”
  “卫生兵到哪里去了?卫生兵……”
  几乎就在那些忙不迭跳出车厢的日军士兵胡乱叫嚷的瞬间,从被炸断的青石桥两头,几枚嗤嗤冒烟的马尾手榴弹猛地被人扔了出来,全都不等落地,便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或许是知道那些马尾手榴弹的爆炸威力并不算太强,在那些被人扔出来的马尾手榴弹上,全都用粗布包裹着一些只有拇指肚大小的石子。伴随着爆炸声响起,那些着急慌忙跳出了车厢的日军士兵,顿时被四散迸飞的石子打得满头满脸鲜血,惨叫着趴到了地上。
  爆炸声才刚刚响过,一阵排子枪的枪声接踵而来,顿时将几节车厢门口挤成了一堆的日军士兵打得纷纷从车厢门口摔落下来。而在排子枪枪声过后,两挺机枪的长点射,更是毫不客气地封死了几节车厢大敞开着的车门。
  出路被封,即使是想要还击,都根本找不到一点射击角度。哪怕是有几名日军士兵号叫着冒死跳出车厢想要反击,却也是双脚刚一落地,便被早有准备的伏击者打倒在地!
  顾不得摔断的胳膊上传来的剧痛感觉,同样从门缝中看到了这一幕的南园平三费力地用没受伤的左手摸出了挂在腰间的南部式手枪,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都是傻瓜吗?!不要从车厢大门朝外突击,砸开车厢……”
  喊声方起,南园平三却又飞快地闭上了嘴巴……
  为了保证运兵列车的安全,日军不仅仅是在车头安了一截装甲列车作为移动堡垒,就连普通车厢,也都用厚重的木板和密密麻麻的铁条进行了加固。即使是在没人打搅、拥有足够破拆工具的前提下,恐怕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和力气,才能将车厢厢壁破拆开来。想要在遭遇袭击的状况下短时间内破拆车厢,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狠狠咽了口唾沫,南园平三低声朝趴在门缝上观察动静的白川勇叫道:“白川君,恐怕短时间内,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了!如果我们固守待援的话,会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等到援军到来呢?”
  同样拔出了挂在自己腰间的南部式手枪,白川勇狠狠地咬了咬牙:“一个小时之后,下一站见不到火车到达,就会打电话询问清乐县方向发车的情况。再加上组织援军赶来的时间……最慢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能等到援军了!”
  精神猛地一振,南园平三顿时松了口气:“如果是依托着这些坚固的车厢坚守的话,三个小时也并不能算是艰难的任务呢!如果援军能够得力一些的话,或许还可以把这些伏击我们的反日武装分子全歼……”
  就像是听到了南园平三与白川勇之间的对话一般,从断裂的青石桥两头地势较高的位置,一捆捆浇上了洋油之后再被点燃的麦草,被人用草叉子挑着接二连三地朝翻倒歪斜的车厢扔了过来。不过是眨巴眼的工夫,从那些燃烧的麦
  草捆子上涌出的烟雾,已经将那些翻倒歪斜的车厢裹了个严严实实!
  说来也巧,连着刮了好些天的北风,此时此刻却全然平息下来,压根也没将烟雾吹散一丝一毫。而青石桥下的那一大块洼地,更是像个聚烟的锅底一般,将越来越浓厚的烟雾牢牢地存留起来,直熏得车厢里藏着的日军士兵睁不开眼睛,咳嗽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忙不迭地用衣襟捂住了嘴巴,被烟雾呛得涕泪交流的白川勇与南园平三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即使是再坚固的、足以抵挡大口径炮弹袭击的战壕工事,在面临火攻或是烟熏时,也无法对隐藏在战壕工事中的士兵提供丝毫的掩护。而现在身处这些结实的列车车厢,在浓烟熏呛的攻势之下,也只会变成一个个坚固的巨大棺材!
  唯一的活路,便是顶住早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的伏击者,冒死突击!
  强忍着喉头被烟雾熏出来的撕裂般的痛楚,白川勇与南园平三几乎同时扯开了嗓门号叫起来:“突击!全体突击……”
  即使白川勇与南园平三不下突击命令,早已经被烟雾熏得无法忍受的日军士兵,也已经有人不管不顾地跳出了车厢,跌跌撞撞地朝着烟雾略微稀薄些的方向冲去。虽说压根就看不清伏击者藏在什么位置,每一个跳出车厢的日军士兵,也都举着枪朝伏击者大致藏身的方向扣动了扳机。有几名脑子还略有几分清醒的日军士兵,甚至朝着伏击者大致埋伏的方向扔出了手榴弹。但在杂乱的枪声与间接响起的手榴弹爆炸声中,伏击者掌控的两挺机枪,却始终不紧不慢地打着长点射,将一个又一个刚刚冲出烟雾、还没来得及看清方向的日军士兵打倒在地。
  拖曳着断了一条胳膊的南园平三跳出了车厢,白川勇却并没有跟随着那些日军士兵盲目地朝着烟雾笼罩的范围外发起突击,反倒是忙不迭地趴在了雪地上,用衣襟包起了一些积雪捂在了口鼻处,使劲地呼吸着勉强经过了过滤的空气。
  将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扔到了一边,有样学样的南园平三使劲吸了几口还略带着些烟雾味道的空气,这才朝着趴在自己身边的白川勇低声叫道:“白川君,士兵们的突击像是并没能奏效,我们……”
  伸手指了指翻倒车厢下一条勉强能容人爬过去的空隙,白川勇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在面临这种无法逆转的困境时,还是撤退吧……至少可以早一些把援军领来……”
  虽说这逃命的借口着实荒唐,但耳听着那些急着要冲出烟雾笼罩的日军士兵不断发出的惨叫声,南园平三还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白川君,我们赶紧撤离吧!身为武士,犬死的确是不可取的啊……”
  如同惶惶丧家之犬,白川勇与南园平三连滚带爬地钻过了车厢下的那条空隙,几乎将身子贴着雪地匍匐了几十米的距离,这才算是爬到了被炸塌的青石桥另一侧。可都还没等白川勇与南园平三从雪地上站起身子,一条如同怒目金刚般的汉子,却是猛地从雪地中跳了出来,手中紧握着的大铡刀带着呼啸风声,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闪电:“看你狗日的往哪儿跑?!” 抗命3_第四十章 再踏征途   “河山破碎,金瓯有缺。黎民哀苦,仇寇凶顽。幸有猛士,力挽天倾。持锐披坚,酣斗如狂。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洋洋洒洒数百字的祭文恭诵完毕之后,江老太公又朝着面前一块高大的青石碑深深一揖,这才双手捧着那写着祭文的老宣纸,轻轻送入了青石碑前香烟缭绕的香炉之中。
  眼看着主持祭奠的江老太公将祭文焚化,列队站在石碑前方的八路军战士,齐刷刷地抬起胳膊敬了个军礼,而那些从大武村中赶来运送粮食的壮丁,也都深深地朝着巨大的青石碑作了个揖!
  红着一双眼睛,提着个巨大麻袋的沙邦粹大步走到了青石碑前,双膝重重地跪了下去,伸手将麻袋中装着的七八颗人头掏了出来,在青石碑前垒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观。而在沙邦粹身侧,同样赤红着眼睛的莫天留却是站得笔直,抬手朝着青石碑敬了个军礼:“大当家的,你放心走吧!你交代下来的事儿,我活着,我就办到底!我死了,我就交代身边的兄弟办到底!老祖宗传给咱们的好玩意儿,咱们一定能守得住,还能传得下去!大当家的……队长,你放心去吧!”
  慢慢垂下了胳膊,莫天留闪电般地一翻手腕,猛地拔出了别在腰后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抬起枪口朝天打光了整整一个弹匣!
  爆豆般响起的枪声之中,满脸病容的李家顺也是缓缓垂下了抬起敬礼的胳膊,沙哑着嗓门朝肃立在青石碑前的八路军战士说道:“同志们,已经牺牲的战友,我们要记得他们,更要把他们没走完的革命道路走下去,直到胜利到来的那天,我们才能告诉这些牺牲的战友,他们已经可以安心闭眼,他们豁出命去想要争来的公平世道,已经到来了!”
  “想要干革命,不光要有革命到底的决心和信心,更要勇敢面对革命道路上的艰难和危险!眼下咱们冀南军分区刚刚经历了几场大战,无论是武器弹药还是兵员,都有着不小的损失,困难不用我说,大家都有眼睛,能看得见!有困难了,咱们该咋办?”
  话音落处,在青石碑前列队的八路军战士齐刷刷地吼叫着应道:“克服困难,革命到底!”
  习惯性地一挥手,李家顺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是要克服困难,那咱们也不能光是说大话、放空炮,得当真琢磨出个克服困难、革命到底的法子来!照着咱们部队的老传统,先民主、再集中,各班各排先召开各自的诸葛亮会,半个时辰之后,班排长把收集到的建议和意见总结一下,到司令部开会!刚担任班长职务的,第一次主持诸葛亮会,也不要紧张,先仔细记下同志们的意见就行!哦……各武工队队长,也……”
  话说半截,李家顺脸色骤然一黯,扭头朝着站在青石碑前的莫天留叫道:“天留,清乐县武工队的诸葛亮会,你来主持!半个时辰之后,也来司令部开会!”
  抬眼看了看屈指可数的几名清乐县武工队队员,莫天留顺手将枪口还在冒烟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别回了腰间:“就这么几个人苗子了,开会不开会,也就那回事……”
  几乎是在莫天留话音刚落时,几个大武
  村中前来运粮的壮丁,却是争先恐后地开口叫道:“天留哥,你要是能收我,我这就跟你干武工队!”
  “上回你来大武村招兵,我就想着要去投奔武工队来着!这回赶上了,天留哥,你可不能不收我呀!”
  “这遂平、宫南两县,都已经叫鬼子祸害了个稀烂,说不定转眼就得轮到咱们清乐县!左右是要跟鬼子厮拼的事儿,天留哥,我真不怕死,就是不想落个窝囊死,叫我跟你干武工队吧!”
  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站在青石碑前的江老太公,莫天留刻意拧着嗓门朝那些闹腾着要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的壮丁叫道:“在这儿瞎吵吵管个啥用啊?可别到时候前脚收了你们进武工队,后脚村子里就有一帮子老老小小的来武工队要人,不是说家里庄稼没人种,就是喊地里麦子缺人收,哭着喊着要把人再领回去!再说了……武工队、八路军,那是要跟鬼子真刀真枪见仗的!这要是有个万一……”
  都没等莫天留把话说完,站在青石碑前的江老太公抬手朝着莫天留招了招:“天留,过来说话!”
  微微缩了缩脖子,莫天留才刚刚踮着脚尖挪到了江老太公身边,江老太公已经猛地伸手,在莫天留脑门上轻轻一拍:“溜奸耍滑的性子,当真是从小到大都不改!原本我带来运粮的大武村的壮丁,也就没打算再让他们回去。只看是八路军中缺兵、还是武工队中少丁,一并叫他们投军保家,你倒还拿话来拘我?这些壮丁家中琐事,自有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公中担保,哪里还用得着你费唇舌?!”
  哭笑不得地看着在江老太公面前讪讪低头的莫天留,满脸病容的李家顺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唉……老栗子,你可是当真没看错人!只要好生敲打个几年下来,这莫天留……怕是冀南地面都装不下他了!”
  像是压根都没留意到李家顺正看着自己连连摇头叹息,被江老太公不轻不重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的莫天留着急慌忙地拽起了跪在青石碑前的沙邦粹,压低了嗓门朝沙邦粹叫道:“先紧着好手挑,把平日里咱们知根知底的,抢先都划拉到咱们武工队来!队长好不容易才在茶碗寨支起来的地盘,不能毁在咱们手里头!”
  伸着胳膊擦了擦满脸的眼泪,沙邦粹瓮声瓮气地点头应道:“说得是!天留,那你看都挑谁合适?来的都是村里的壮棒后生,哪个咱们都知根知底呀?难不成……全留下?”
  轻轻一脚踢在了沙邦粹的小腿上,莫天留恨铁不成钢般地低叫道:“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这么多大武村的壮丁,那就是全部叫咱们收拢进武工队,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多家伙什给他们使唤呀!咱们先挑那胆子大、脑子活的拢过来……”
  “敢在这时候投奔八路和武工队的,哪个胆子不大呀?要论脑子活……大武村里还有谁比你机灵?跟你一比,谁算是脑子活的呀?”
  “你这脖子上头长的玩意儿是脑袋还是倭瓜?!先紧着猎户家里头出来的挑,摸过猎枪的人,耍弄大枪的时候上手快,打活物练出来的胆子,打鬼子见了血也不会太怵!领到
  茶碗寨里稍稍教个几天,立马就能派上用场!”
  “猎户家里头出来的……有七八个!行,一会儿我就把他们都叫过来,还有呢?”
  “腿脚快、跟着家里大人走村串寨做过小买卖的,也全都抓挠过来!这些人地头熟,嘴头子也算得上活络。以后跟着咱们朝清乐县城里混的时候,多半都能派上用场!”
  “那这就能招揽二十几号了,还有呢?”
  “力气大,心眼实,能吃苦的也要!还有个事儿,你一会儿悄悄去办了——涂家村里不是有好几个伤着了、以后再也不能跟人厮拼的爷们吗?好好上门跟人说话,把那些爷们,也都弄茶碗寨去!”
  “这是为啥?”
  “涂家村的双枪枪法地道,只要他们肯教、咱们肯学,往后打鬼子就能用得上!战场上的手艺不嫌多,那可是能救命的!”
  “那要是这么说起来……天留,八路军里也有好几个重伤了的老兵,咱们是不是也……请回茶碗寨里伺候着?”
  “嘿……棒槌,这回你倒是算开窍了?就这么办!”
  “那这事情都是我办了……你干啥去?”
  “我?我不得去军械处,赶紧踅摸些打鬼子要用的家伙什。咱们打小鬼子那装甲火车的埋伏,本来是能在报仇的时候,捎带着弄些小鬼子的家伙什回来的。可谁能想到,咱们都还没打利索,小鬼子又有一辆押运粮食的小火车冒出来了?闹得咱们就砍了几个鬼子的脑袋回来,家伙什也都没弄回来多少。不趁着眼下大家伙都闷在屋里开会的时候抢先下手,一会儿可就什么也得不着了……”
  “那诸葛亮会咋办?李司令可是说了,叫咱们……”
  “清乐县武工队里,要说我是诸葛亮,你们谁还能不服?你们这么多人扎堆到一块儿,脑瓜子估摸着都没我一个人好使!行了,我先去……”
  话音未落,莫天留身后已经响起了杨超那不急不慢的话语声:“天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老话都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八路军里召开的诸葛亮会,那就是为了让大家集思广益,把一个聪明人的想法加以发展、堵上有可能存在的漏洞,这才能尽最大的可能,保证行动计划万无一失啊!”
  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杨超,莫天留禁不住讶然低叫道:“杨超,你不是该在李司令身边待着等开会的吗?怎么反倒是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一本正经地朝着莫天留敬了个军礼,杨超正色朝莫天留说道:“李司令有命令,让我担任清乐县武工队的政治指导员,即刻上任!从今往后,咱们可就得在一条战壕里作战了!”
  都没等莫天留回过神来,站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已经压着嗓门在莫天留耳边说道:“天留,这杨超可是念过大书、有大学问的人哪!要论脑瓜子好使……怕是他也不比你差?咱们这诸葛亮会,是不是还得开呀?”
  狠狠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很有些赌气似的一跺脚:“跟这帮子生瓜蛋子掰扯打鬼子,能掰扯出个啥主意来?!不开!” 抗命3_第四十一章 鸡毛蒜皮(上)   “天留哥,你快去看看吧!小武村里参加咱们武工队的几个壮丁,跟大武村来的兄弟快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因为啥?”
  “小武村来的那几个都是猎户出身,自然是想要得一杆好枪。可大武村里的几个兄弟,都是跟咱们从小过到大的,那咋也得照应着点儿啊?天留,这事儿我可真是没法一碗水端平了,你瞅瞅去?”
  “行,我一会儿过去瞧瞧……”
  “天留,青岩寨的乡亲送来了些粮食,粗粮细粮都有,可运来的时候混一块儿了。这样的粮食该咋办?”
  “这你也用得着问我?大概把粗粮和细粮拣选着分一下,粗粮咱们吃,细粮留给伤员!”
  “可那粗粮是硬糜子,细粮是软糜子,裹一块儿怎么分呢?”
  “这……那就一锅熬了,大家喝糊糊!”
  “黄草坡那边两个村子都来人了,说是想请咱们派人过去帮他们支应起民兵队,俩村子都瞧上了棒槌,都咬死了口要叫棒槌去帮着支应,咋办呢?”
  “……跟他们说,让棒槌上半晌去一个村,下半晌再去另一个村,一碗水端平了,谁也别瞧着谁红眼!”
  “啊?那俩村子可隔着小二十里地呢?叫棒槌两头跑,怕是不出三天,棒槌那两条腿都得跑细了?”
  “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琢磨不出啥法子来……就叫棒槌先忙活几天,过几天等那两个村子的人心气都顺了,再跟人好好商量!”
  “那咱们武工队里的刺杀训练怎么办?这还指望着棒槌教刀法对付鬼子的刺刀阵势呢?”
  “先停几天再说!”
  “碾子村的乡亲也送了些细粮和鸡蛋来,给伤员补养身子。走半道一个不留神,鸡蛋被颠碎了一些,现在就剩下二十八个蛋……”
  狠狠一拍桌子,从大早上就一直被各种琐事纠缠得分身乏术的莫天留,终于熬不住心头越积越浓的闷气,破口朝着前来向自己汇报工作的几名武工队员叫嚷起来:“我去他娘的二十八个蛋啊!这一天下来哪儿有这么多破事?!你们一个个长着脑袋都是当摆设的?屁大个事情也来问我?自个儿不会琢磨着办了?”
  乍然间看见莫天留发起了心头的无名火,几个站在屋里的武工队员全都愣在了当场。有一名从小就跟在莫天留身后玩耍的武工队员,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朝着莫天留说道:“这不是咱们都琢磨不出来处置这些事情的路数了,这才来找天留哥你拿主意?茶碗寨里这好些武工队的兄弟,一天两顿饭吃不到嘴里,那也没力气熬炼那些打鬼子的手艺不是?”
  瞪了那吭哧着回应自己的武工队员一眼,莫天留没好气地哼道:“那你们就啥事都来问我?就不能去寻老兵问问以往的路数?”
  “老兵一共就那七八个人,问了他们,他们也说这些事以往都是栗队长一手操持的,他们也闹不太明白!还有……这些事情以往都是老队长一手支应的。天留哥,如今你是队长,这些事不问你拿主意……还能问谁去?”
  张了张嘴巴,被一些琐碎事情烦得心头火气十足的莫天留猛地眼睛一亮:“那不还有个政治指导
  员吗?这些事,你们去问杨超!我可听李司令说过,八路军的队伍里头,坐头把交椅的管打仗,这二当家的管吃喝拉撒睡的事儿!你们方才要问的这些事啊……该杨超管!”
  朝着莫天留摇了摇头,一名武工队员低声应道:“天留哥,杨指导员天还没亮就出了茶碗寨……”
  “出去了?他咋没跟我知会一声?”
  “他倒是去你屋门口叫你来着,估摸着就是要跟你说他出门的事儿。可你那呼噜打得山响,他怎么叫你都不醒……”
  “那他也该给我留个话不是?不吭不哈就不见了人,这清乐县武工队里,还有一点规矩没有了?!”
  “倒是……跟我说了,叫我等天留哥你一醒过来,就赶紧告诉你。这不是天刚亮、你还没醒,茶碗寨里就来了这好些乡亲吗?一忙起来,我就把这事儿给扔脑袋后边去了……再说天留哥你……”
  “我?我能有个啥?有话痛快说,别磨磨叽叽的!”
  “天留哥,你平日里不也是说走就走,跟谁也不打个招呼的……杨指导员这么一走,我还想着你们这是一路的做派,我也不敢问哪……”
  眼睛又是一瞪,莫天留半真不假地朝着那名武工队员抬起了巴掌:“好啊你……你这倒是憋着揭我的短?你看我不打你个……”
  忙不迭地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那名开口搭腔的武工队员很有些委屈地叫嚷起来:“天留哥,你不能不讲理呀?!这可是你叫我说的……”
  都还没等莫天留那高高扬起的巴掌落下,屋外却猛地传来了沙邦粹那瓮声瓮气的叫嚷声:“杨指导员回来了?这咋还带了这好些东西……”
  耳听得杨超已经返回了茶碗寨,莫天留顿时一个箭步冲出了屋门,迎着杨超吆喝起来:“哎呀……杨指导员,你可是回来了!赶紧来把这些事情给料理了,这可都是些吃喝拉撒睡上的事儿,照着李司令的说法,该得是你来支应?!”
  微微一个愣怔,杨超抬眼看了看那些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武工队员,和声朝着莫天留应道:“天留,这是出啥事情了?怎么大家伙儿都拢在你屋里呢?我可看见外头有不少乡亲,像是都在等着咱们拿主意、办事似的?”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莫天留回身朝那些跟着自己走出了屋子的武工队员叫道:“方才一个个喊得惊天动地,这会儿见着正经管事的了,反倒都哑巴了?!有事说事,外头乡亲们可都还等着咱们拿主意呢!”
  眼见着莫天留开了口,几名武工队员略一犹豫,这才朝着杨超开口大致说明了各自遇到的情况。而在这些武工队员向杨超说明情况的同时,莫天留却拉着沙邦粹悄悄退到了一旁,压着嗓门朝沙邦粹叫道:“棒槌,杨超带了啥玩意儿回来了?”
  抬手朝着不远处搁着的几架大车指了指,沙邦粹应声答道:“没啥值钱的玩意儿,就是些土硝、磺粉,和几口大锅、大瓮,旁的啥都没有!天留,这土硝、磺粉能派上啥用场?这杨超弄这么多土硝、磺粉回来干啥?”
  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莫天留咂巴着嘴唇,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嘀咕起来:“一硝二磺三木炭,杨超是打算自己造火药
  啊?可这样子造出来的火药,烧起来就是一股烟,没多大劲头,造了能干啥呀?”
  懵懂地摇了摇头,沙邦粹憨憨地笑着应道:“说不定是要造爆竹,拿来扔到洋铁桶里当土机枪使唤?咱们手里现在不是没啥家当吗?也就靠这法子撑撑门面了?”
  斜眼看了看满脸憨厚模样的沙邦粹,莫天留不屑地撇了撇嘴:“吓唬鬼子的玩意儿,一回两回还成,用的次数多了,傻子也都醒过盹儿来了!老评话里的诸葛亮,唱空城计也就唱了一回,哪能天天都靠着唱空城计糊弄事儿?旁的先不管,咱们先看看这杨超能不能支应明白了这茶碗寨里吃喝拉撒睡的那些事!”
  诧异地看着那些围拢在杨超身边、七嘴八舌向杨超汇报着各种情况的武工队员,沙邦粹低声朝莫天留说道:“咋了?这吃喝拉撒睡的事儿,你还拿捏不下来?”
  脸上骤然一红,莫天留很有些羞怒地瞪了沙邦粹一眼:“谁说我拿捏不下来?我这是……我这是专门留着这些事让杨超来支应,也好让他显显本事,免得往后在茶碗寨里说话不灵,没人听他的……”
  用力摇了摇头,沙邦粹毫不犹豫地开口应道:“不对!天留,只要是你能拿捏下来的事情,从来都不用旁人沾手。但凡你拿捏不下来的事儿,你才会……哎呀……你踩我脚干啥?”
  再次朝着沙邦粹瞪了一眼,莫天留脸上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耳朵却早竖了起来,仔细倾听着杨超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像是压根都没留意莫天留正在侧耳聆听着自己说话,杨超面对着围拢在自己身边提出问题的武工队员,几乎是片刻不停地说出了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案:“粮食先全部运到茶碗寨里的粮仓去,找刚到茶碗寨的老费同志交割,同时也要记清楚是哪几个村子送来了粮食、都送来了些什么粮食,往后咱们再征集军粮的时候,也好按照这个记录的数字,来对各村进行酌情减免。”
  “鸡蛋都送去伤员那儿,打碎的那些鸡蛋要是还在,蛋黄都留下给伤员吃了,蛋清格外弄个物件盛着,我一会儿就能用得上!”
  “咱们八路军从来是能者上,不搞任人唯亲那一套!让大武村和小武村来参加咱们武工队的新同志进行一个小比赛,各自凭本事分发武器!要是有思想上一时想不通的同志,也不要着急,我一会儿过去跟新同志们见见面,好好说说咱们八路军的政策,相信大家都能理解!”
  “黄草坡那儿的两个村子都想要成立民兵队,这当然是好事情。既然两个村子就隔着不到二十里,那么是不是可以请两家村子共同组建一支民兵队,由沙邦粹同志进行初步训练?这样的话,两个村子互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而且兵力也增强了不少,对两个村子都有好处……”
  眼见着杨超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一团乱麻般的各项琐事料理得有条有理,莫天留禁不住低声嘀咕起来:“这杨超……还当真有两下子……不白给呀?”
  一瘸一拐地凑到了莫天留身边,沙邦粹伸着脑袋把莫天留自言自语的话听了个半截,禁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天留,啥有两下子?什么不白给……哎呀……你咋又踩我脚……” 抗命3_第四十二章 鸡毛蒜皮(下)   与杨超肩并肩站在茶碗寨内粮仓外,莫天留看着从李家顺身边刚来茶碗寨的老费领着几名武工队员倒腾粮食,很有些不以为然地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杨超:“这就是你专门跑了一趟李司令那儿,花了大力气请来的能人?”
  飞快地点了点头,杨超低声朝莫天留应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话说得可是一点不错!你看看各村乡亲送来的这些粮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就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就连那混在一块儿的硬糜子和软糜子,也都叫老费同志磨成了面,掺和上鸡蛋黄做成了细干粮,专供伤员吃……”
  不屑地撇了撇嘴,莫天留低声哼道:“这不还是个葫芦官断糊涂案的路数吗?粗粮细粮掺和到一块儿熬糊糊,那不也是照旧吃喝……”
  话虽然说得很是轻巧,可莫天留心底里倒是明白,这粗粮、细粮掺和上鸡蛋黄做成干粮专供伤员的法子,比自己那熬糊糊的路数高明了许多。话说半截,也就住口不言。可杨超却是一本正经地看向了莫天留,郑重其事地朝着莫天留说道:“天留,我知道你一心想着壮大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的队伍,把能打仗的、有本事的人都搜罗过来,好去打鬼子,给栗队长报仇!”
  “这想法倒是一点都没错,可咱们打仗,不光是要靠着战场上的本事、能耐,还得靠着后勤能顶得住啊!就拿你身边的沙邦粹同志来说,他是力大无穷,跟鬼子面对面厮拼起来,怕是十几个鬼子都不够他一个人拿铡刀劈砍的。可你要是叫他饿上几天,他还哪来的力气跟鬼子拼命?”
  “那傻棒槌打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饿着肚子跟鬼子厮拼也不是一回两回,还不照样扛过去了?再说了,你请了这老费回来,就能保证咱们茶碗寨里新添的这小两百口子人吃饱喝足?”
  “老费同志是经历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老同志,一直负责的也就是部队后勤方面的工作。当年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咱们的部队普遍都断了粮,又不能违反政策去抢老百姓的粮食。亏了有老费同志想出来的法子……虽说大家伙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好歹让大多数同志撑过来了!”
  “这老费头……老费同志,能平地抠饼、撒谷成粮?”
  “这个……往后日子长了,你自然就知道老费同志的本事了!天留,有了这么个靠得住的后勤干部,你打仗的时候,不也方便放开手脚跟鬼子干吗?”
  “行!反正人都来了,就先在这茶碗寨里待着吧,反正咱们又不差他吃喝的那一碗糊糊!对了,你奔李司令那儿,除了弄回来个老费……同志,咋就没给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弄点好货回来?眼下咱们手里头可啥都缺,把大当家的……老队长当年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那点家伙什全掏出来,可也都不能让咱们清乐县武工队人人手里有带响的家伙什啊?!你弄几大车磺粉、土硝回来干啥?”
  像是并没有留意莫天留
  改了对栗子群的称呼,杨超回头看了看已经分门别类摆放开来的磺粉、土硝,再看看一些已经扛着些柳树枝条回来的武工队员,这才朝着莫天留应道:“李司令那儿也快要唱开空城计了!咱们这回跟鬼子硬碰硬厮拼了好几天,人员损失巨大,枪支弹药的损失、消耗,也是个不小的数字。我去李司令那儿的时候,军械处门口围着要装备的各连、排干部,都快要把军械处处长抬起来给拆了,就连重伤的严大河队长,也都叫人抬着他去了军械处门口要装备……”
  瞪大了眼睛,莫天留禁不住急声叫道:“你看看人家给自个儿家里攒家当的架势……这自古就是会哭的娃娃有奶吃,你不哭不闹,那装备肯定要不来!就是要来了,那也不如人家到手的好啊?到末了,人家拿了好货走了,就打发你这几车磺粉、土硝?”
  微微摇了摇头,杨超低声说道:“军械处现在哪儿还有装备呀?我都趁着他们不留神的时候,跳墙进库房去看了。几间库房里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两三箱子弹和一些马尾手榴弹,其他的啥也没有,耗子进去都得饿着出来……”
  “那你就是倒腾点子弹来也成啊?!马尾手榴弹是不好使,可……总比没有强吧?”
  回手指了指堆放在不远处的磺粉与土硝,杨超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能用上好东西,咱们干吗跟人去抢那不值钱的玩意儿?我就是在库房里瞧见了这些准备拿来配火药的原材料,这才赶紧趁着旁人还没琢磨明白,一股脑把这些原材料都要回来了……”
  眨巴着眼睛,莫天留看了看那些磺粉、土硝,诧异地朝杨超叫道:“我知道你是打算拿这些玩意儿配火药,可用这些玩意儿配出来的火药也不好使啊?一点一股烟,做炮仗有时候都嫌炸得不响亮。”
  看着那些从茶碗寨外砍伐了不少柳树枝条回来的武工队员,杨超脸上笑意不减,伸手朝着那些堆成了小山的柳树枝条一指:“土制火药的爆速达不到要求,自然威力就不大。而且……天留,你知道的火药配方是啥样的?”
  “这还用问?一硝二磺三木炭呗?!”
  “这配方上头首先就值得商榷!按照我念书的时候做化学实验得来的一点小经验,我觉得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方,应该能提高不少火药的爆速!而且这碳粉,咱们要是能用上柳枝烧出来的炭,效果还能再加强一些!”
  “这倒是……真不知道有这窍门?那咱们赶紧试试,看看做出来的火药能有多大劲道?要是能赶上晋造手榴弹的威力,也算你没白拿这么多东西回来!”
  微微一点头,杨超一边与莫天留肩并肩举步朝堆放着各样材料的空场走了过去,一边继续朝莫天留说道:“解决了原材料上的提纯和优化问题,剩下的就是要想法子解决火药的颗粒化问题!这也是我在做化学实验时得来的经验,火药颗粒大小均匀的时候,爆炸的动能就能……”
  “我说杨指导员,你能……能说利索话不?怎么你说了这半天,话里头好多词儿我都听不明白呀?”
  略一愣怔,杨超顿时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歉然神色朝莫天留点了点头:“我这是……学究的毛病又犯了!简单些说,火药的材料咱们用好的,火药的颗粒大小咱们弄成一样,那做出来的爆炸物……就是手榴弹、炸药包什么的,威力就能比较大。起初我叫人格外留下的蛋清,就是打算拿来进行火药颗粒方面的处理的……”
  忙不迭地一回头,莫天留扬声朝着身边经过的一名武工队员叫道:“赶紧去一趟伙房,让给伤员做病号饭的把鸡蛋清都留下,要派别的用场哪!”
  一句话喊完,莫天留飞快地转过了身子,朝着杨超龇牙一笑:“还有啥,杨指导员你接着说?只要是能想法子倒腾出来能打鬼子的家伙什,你说啥我都听你的!”
  浅浅一笑,杨超放眼望着茶碗寨里来往忙碌的武工队员,长长地舒了口气:“要倒腾出能用来打鬼子的东西……按照我的看法,光听我的不成,光听你的也不成,咱们得学着把大家伙的意见总结起来,把大家伙儿的能耐都施展出来才行!”
  “大家伙儿的意见?这茶碗寨里的武工队员,差不离全都是庄稼汉子、猎户、手艺人出身,刚进了武工队没几天,能有啥意见?那还不是我……还不是我们俩吆喝着怎么打,他们就跟着怎么打?”
  “鸡鸣狗盗的故事,听过没有?”
  “……听过吧?记不太清了……”
  也不戳破莫天留那显而易见的瞎话,杨超和声说道:“这故事其实也简单,就是春秋……就是早年间,有个大官要被人杀的时候忙着逃命,可城门不到天亮鸡叫的时候不开。眼瞅着就要没命的时候,他手底下养着的两个门客……就是帮闲、长工一类的人物,拿出了钻狗洞、学鸡叫的本事骗开了城门,这才让这大官逃得了一条性命!”
  “鬼子穷凶极恶,咱们势单力薄,这种时候,那就得什么本事都能使上,什么人都用上,才能有打败鬼子的可能!甭瞅着顶针不起眼,可没了那铁顶针,纳鞋底就真费劲,扎一手血还干不出活儿!”
  “这道理……倒是也对!所以你才从李司令那儿把老费……同志给招来了?”
  “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毕竟你是军事干部,我是政工干部,对后勤这块的工作都不熟悉。没个老同志帮着掌舵,闹出来纰漏,说不定就得出大事!”
  “明白了!鸡打鸣,狗看家,牛耕田,人种地,舀水用瓢、打猎使枪,老费同志管后勤,咱们就撒开了膀子去跟鬼子拼!”
  “既然咱们都想明白了,那咱们在处理完这些制造火药的材料之后,也召开个诸葛亮会?让大家伙儿也都说说,该怎么打鬼子?”
  “都听你的!”
  “不,是听咱们大家的!” 抗命3_第四十三章 布置罗网   狠狠地将手中的大铡刀砍在了一棵烧得有些焦枯的大树上,跑得浑身大汗的沙邦粹双手抱头,猛地蹲了下去:“还是没赶上……”
  站在沙邦粹身边,手中紧握着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莫天留双目喷火地看着几乎被焚烧殆尽的村落,也是愤愤地一跺脚:“他娘的……得了消息就奔这儿赶,翻山越岭抄近路地跑了小三十里地……别说是拦着鬼子祸害乡亲,那就是撵上鬼子给乡亲们报仇都办不到!咱们……白吃了乡亲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了!”
  蹲在地上仔细看着村口道路上留下的卡车轮胎印记,同样握着一把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杨超却是老半天没说话。直到几名前往村落中侦察情况的武工队员返回大队时,方才利落地站起了身子,迎着那几名打探情况的武工队员低声叫道:“怎么样?村子里啥情况?”
  大口喘着粗气,冲在最前面的武工队员急促地朝杨超叫道:“指导员,村子里的乡亲应该都没事……”
  微微松了口气,杨超应声说道:“乡亲们都撤了、人没出事就好,房子烧了咱们还能盖,家当毁了咱们也能慢慢攒……”
  使劲摇晃着脑袋,进村打探情况的武工队员急声应道:“乡亲们都没撤,全叫鬼子关在村里祠堂哪!”
  讶然瞪大了眼睛,莫天留很是吃惊地叫道:“鬼子没伤人?就只是把乡亲们给关起来了?”
  “有几个乡亲让鬼子和二鬼子用枪托打伤了,可伤势倒也算不得太重!我们把乡亲们放出来的时候,也没顾得上细问……”
  朝着杨超看了一眼,莫天留犹豫片刻,猛地朝着身后喘息未定的武工队员一挥手:“双岗双哨,机枪到高处架起来,万一响,你带上二十人担任警戒,其他人跟我进村!”
  伴随着莫天留一声令下,所有的武工队员顿时飞快地行动起来。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之后,一明一暗两处岗哨已经部署完毕,而在村口附近的小高地上,两挺机枪也都架设起来。一旦开火,交叉火力足以阻挡想要从大路突入村口的敌军。
  领着沙邦粹等人快步冲进了村子,都还没等莫天留仔细打量村子里被焚毁的房屋情况,几名急匆匆由村内祠堂方向奔来的乡亲已经急三火四地撞进了一间被烧得快要垮塌下来的屋子里。不过片刻的工夫之后,急怒交加的叫嚷声,已经从那间快要坍塌的屋子里传了出来:“狗日的小鬼子……这是要绝了咱们的活路啊!”
  “全都烧了……这可咋办?全村的种子粮啊……”
  眼瞅着那被火烧得快要垮塌下来的房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杨超赶紧叫上了几名武工队员,连拖带拽地将冲进屋里的几名乡亲拉扯到了街上。都没等那些顿足捶胸的乡亲在大街上站稳脚跟,身后的那间屋子便轰然垮塌下来……
  心有余悸地用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烟尘,杨超一把扶住了个两腿发软、眼瞅着就要瘫倒在地的老人:“大爷,甭管有啥事,您可千万别急坏了身子……”
  抬眼看了看扶住了
  自己的杨超,双腿发软的老人一把抱住了杨超的胳膊:“后生,你们武工队……咋不早点来啊?!这屋里藏着全村人的种子粮啊!叫小鬼子一把火烧了,这一村人可都得饿死啊……”
  话说半截,老人实在压抑不住心头哀苦,老泪纵横地哭出了声:“缺吃少喝都不怕,野菜都能当了半年粮!可没了种子粮……饿死爹娘,也不敢碰种子粮!没了种子粮,这可就是绝了从今往后的那点盼头啦……”
  抬眼看了看身边几个脸色灰败的乡亲,杨超一边低声安慰着那哀哀恸哭的老人,一边朝着莫天留递了个眼色。
  只一看杨超眼神示意,莫天留顿时大步走到了那老人面前,重重一拍胸脯:“大爷,您也甭着急!不就是种子粮叫鬼子给烧了吗?这十里八乡这么多村寨,一个村子给匀一点出来,怎么也凑齐了咱村要用的种子粮了!您放心,我这就安排武工队里腿脚快、办事稳当的人去办!也就三两天的工夫,一定把这事儿给您办妥了,耽误不了农时!”
  招呼了几名武工队员安抚照应那些面色灰败的乡亲,杨超与莫天留不露声色地寻了个僻静地方,这才异口同声地开口说道:“这是第五个村子了!”
  话刚出口,莫天留与杨超禁不住都看着对方低笑起来。伸手从兜里摸出了半盒香烟,莫天留先在自己嘴角叼上了一支烟,这才将烟盒朝着杨超递了过去:“你咋琢磨这事儿?”
  轻轻推开了莫天留递来的烟盒,杨超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几个村子遭遇的情况都差不多——鬼子基本上没伤人,只是把村子里的乡亲都关押起来,再把整个村子的房屋全部烧毁,农具和种子粮也都被毁了个干净。按照我的判断,鬼子这是打算变小村为大村!”
  划了根洋火点燃香烟,莫天留很有些不习惯地抽了几口烟,咳嗽着朝杨超应道:“变小村为大村?啥意思?”
  “我这也是在延安学习的时候,听老同志们说起的。鬼子在东北,为了让东北抗联的战士们没地方得到后勤补给,用大屠杀的办法‘洗村’,逼着当地的乡亲集中到几个大村居住,再用围墙把那些扎堆居住的乡亲们圈起来。进出围墙都要路条,下地干活施行十户联保。发现有人给东北抗联的同志输送物资,十户人家全都要杀头!”
  瞠目结舌地看着杨超,莫天留禁不住讶然叫道:“把人关起来住着?这不就跟羊圈里养着羊一样吗?鬼子是打算用烧房子、农具、种子粮的办法,逼着这些乡亲去投亲靠友,慢慢扎堆聚拢到一块儿?”
  轻轻一点头,杨超继续开口说道:“在东北,这样的大村就是被当地的乡亲叫作‘人圈’!因为扎堆住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卫生条件根本就谈不上。一旦有人得了什么传染病,几天工夫就泛滥开来了,根本就控制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病死!有的时候,鬼子为了阻止传染病蔓延,甚至会……放火烧村,把得了病的乡亲一把火全都烧死!鬼子把这种手段叫作——消毒!”
  惊讶得连嘴角叼着的
  香烟掉了下来都没察觉,莫天留瞪圆了眼睛叫道:“这……这他娘的……鬼子他娘的就不是人!咱们决不能让鬼子把冀南地面也糟蹋成这样!”
  赞同地点了点头,杨超皱着眉头说道:“可咱们就靠着两条腿,哪怕是抄近路、玩命赶,也都快不过鬼子的汽车啊!天留,你注意到没有?这几次鬼子出来祸害乡亲,全都是利用卡车快速奔袭,在乡亲们都没来得及带上家当、粮食撤离的时候,就把村子给围了?”
  “我倒是也看到村口的车轱辘印子了!可咱们……人马就这么多,家伙什也什么都缺,攒到一块儿都不敢说能跟鬼子硬碰硬厮拼,分散开来护着这么多村寨,那估摸着也派不上用场,闹不好还得赔本儿!”
  狠狠一咬牙,杨超回头看了看那些在房屋废墟中帮着乡亲们收捡些家当物件的武工队员,闷着嗓门朝莫天留叫道:“不行!再这么下去,不光是乡亲们经不起这么大的损失,咱们武工队也会疲于奔命。到头来鬼子没打着,咱们倒是先叫拖垮了——咱们得加把劲,给各个村子都埋上地雷!”
  “地雷?那玩意儿就是个瞎猫等傻耗子的玩意儿,不碰就不响,埋少了根本不顶事,埋多了……一来咱们手里就没剩下几颗鬼子的地雷,二来还怕炸着下地干活、出村办事的乡亲呢!”
  “没有地雷,咱们可以自己做!威力都不必太大,只要能把鬼子炸伤了就成,作战效果会更好!至于说要预防误伤乡亲……天留,我记得咱们武工队在茶碗寨外头,布置了不少窝弓、地弩?”
  只是愣怔了片刻,莫天留顿时眼睛一亮:“你是说……用布置窝弓、地弩的法子来收拾地雷?”
  赞同地点了点头,杨超接口说道:“日军的地雷,差不多都是压发地雷。咱们制作的地雷,倒是可以用上窝弓、地弩的击发原理,制成绊发雷的样式!平日里见不着鬼子的时候,地雷先埋下,但是不挂绊发索,这样就不怕误伤乡亲。只要是看见鬼子一露头,马上把那些绊发雷挂上绊发索!”
  “大路上咱们多安顿几个大地雷,专门炸鬼子的汽车!小路上用小地雷,密密麻麻地布置上几层,不信鬼子路过的时候撞不上!”
  “用铸铁制造地雷外壳,咱们目前没这个条件,就算是制作出来的,数量上也跟不上!我觉着可以试试用石头制作地雷外壳,实在是急就章的时候,茶壶、瓦罐,甚至是夜壶也都能装上炸药当地雷使唤!当务之急,咱们必须赶紧制造引爆雷管,还要加大火药的制作量,这才能跟得上咱们需要的消耗量!”
  “各村的民兵队、妇救会、儿童团,撒出去放哨的人还得更多一些,放哨的位置也还得朝外边挪!给地雷挂弦的人得专门选出来,免得到时候不赶趟儿……”
  远远地看着杨超与莫天留聊得眉飞色舞的模样,正在帮着乡亲在废墟中拾掇家当物件的沙邦粹顿时开心地咧开了嘴,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俩精豆子凑一块儿,怕是又琢磨出啥打鬼子的好法子了吧……” 抗命3_第四十四章 此消彼长   隔着一张小小的矮几跪坐着,雪隐太郎和雪隐次郎同时举杯喝干了一盅清酒,很有些感慨地同时叹了口气,各自拿起了放在自己身边的一叠报告文书。
  朝着雪隐太郎晃了晃手中那足有半寸厚的报告,雪隐次郎低声说道:“哥哥,这一次的驱逐支那村民、实行集中居住的作战计划,还是没能达到预定的作战目的啊!”
  “的确是这样!原本的作战目的,是要彻底消灭那些反日武装力量,同时也要叫那些同情、支持反日武装的支那人受到惩罚!可是……即使是在不断袭扰、焚毁房屋、农具和粮食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些反日武装人员帮助那些支那村民重新修建房屋,甚至帮他们完成了春耕的工作。在宫南县境内,曾经一度销声匿迹的反日武装人员再次出现,连续袭击了好几处疏于防御的据点。从这一点上来说……次郎,今后治安战计划的实施,恐怕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呢!”
  “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叫保定的那些官僚们知道,否则的话,原本就对治安战计划抱有怀疑的官僚们,会借此大做文章的!即使是冈村阁下,恐怕都无法承受那些官僚们的指责?”
  “所以在战后汇报的时候,应该怎么说,心里都明白吧?”
  “实在是无奈之下才这么做啊……哥哥,一定要立刻返回宫南县驻地吗?虽然我们的驻扎地紧紧相邻,但是兄弟俩见面的机会,却是极少的!哪怕在清乐县停留一天也好吧?”
  “虽然很想这么做,但是宫南县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如果不能尽快率领从保定派来的增援部队,返回宫南县驻地,恐怕会导致原本就有些空虚的防御,不堪重负啊!一旦被反日武装分子抓住了这样的机会进行反扑,保定方面……”
  “说起保定方面的事情,那些从保定前来的援军,似乎并不愿意被派驻到保定以外的地区?”
  “不仅仅是清乐、宫南两县,在整个支那华北地区,反日武装几乎到处都有!即使是保定那样的大城市,也经常出现反日武装分子活动的踪迹。如果没有足够多的驻军维持治安,恐怕会出大乱子的!相比之下,在保定驻扎,肯定要安全得多,条件也要优越一些啊!更何况……前方战事,也需要大批量的兵力!支那正规军在与皇军的长期作战中,也渐渐学会了一些作战方法。虽然在皇军雷霆一般的攻势之前,还是那么不堪一击,可是……作战也不是像以往那么容易了呢!”
  “既然是这样的话,兵员派驻的重心,也就一定会向前方战线倾斜。冈村阁下制订的治安战计划,恐怕会在兵力与物资调配上,遭遇到不小的阻力?”
  “保定的那些官僚们可不管这些!仅仅在何家大集作战后的几个月时间之内,宫南县守备部队战损的皇军士兵,已经达到了十分之三。可是请求增兵的报告,却没有一份得到同意!”
  “清乐县的情况也一样很糟糕啊!那些反日武装分子,在各处村落大量埋设地雷,前往执行任务的皇军士兵,因此战损的数字,也几乎达到了清乐县驻军总人数的五分之一,而且出现了大量的伤兵!请求保定方面派出工兵的报告,也是迟迟得不到回复……”
  “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之下,想要完成冈村阁下制订的治安战计划,恐怕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次郎,何家大集作战之后,残存的那些反日武装分子全部退进了清乐县境内的山林中。不过是短短的几天之后,这残存的反日武装分子便发动了针对返回保定的皇军士
  兵的袭击。有着这样坚强的作战意志,完全不计较所要承受的损失……次郎,这样的对手,恐怕真的不容易对付,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仔细应对才好呢!”
  “的确是这样!宫南县反日武装力量死灰复燃,恐怕也跟这些逃入山林中的家伙脱不了干系!哥哥,还请千万小心!”
  “次郎也是一样啊……”
  几乎是在雪隐太郎与雪隐次郎两兄弟对坐小酌的同时,在茶碗寨内的屋子里,莫天留与杨超两人也坐在了桌子两头,一人手里抓着一块粗粮干粮就着白水大嚼,一边伸着手指头在一张地图上比画着,时不时地交谈几句,再由杨超用铅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鸡汤,沙邦粹也没跟屋里两人打一声招呼,横着身板顶开了虚掩着的房门。人没进屋,那闷雷般的嗓门已经响了起来:“别喝那白水了!天留哥,杨指导员,赶紧来喝点鸡汤!喷香!”
  抬头看了看沙邦粹捧在手里的一大盆鸡汤,莫天留与杨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沙邦粹叫道:“有鸡汤送这儿来干吗?给伤员送去!”
  轻轻将那一大盆鸡汤搁在了桌子上,沙邦粹一边把烫得生痛的手指头捏在了耳朵上,一边连声朝着莫天留与杨超应道:“这鸡汤人人有份!伤员那儿的病号饭早就送过去了,一人一大碗细粮鸡汤面条,每个人碗里都还卧着个鸡蛋哪!其他人也都喝上了,就你们俩这一盆鸡汤,是最后送过来的。老费说了,不叫伤员和大家伙先吃上,怕是你们俩都不会碰这鸡汤,还真叫他说准了!”
  低头看了看那一大盆泛着黄澄澄油花的鸡汤,杨超不禁哑然失笑:“这不过年、不过节,又没打什么大胜仗,怎么老费同志开这么好的伙食呀?这鸡是哪儿来的?”
  回手朝着屋外一指,沙邦粹应声答道:“江老太公家里的管家送来的!十只鸡、二百个鸡蛋,还有不少细粮和一大坛子香油哪!”
  脸色微微一变,杨超也顾不上碰那一大盆鸡汤,抬腿便朝着门外走去:“这怎么能成?乡亲们家里养几只鸡不容易,就指望着能有几个鸡蛋换点盐巴、洋火什么的。都给了咱们吃了,乡亲们的日子不是得过得更苦?老费也是奇怪,平日里那么节省的一个人,怎么这回就豁开了手脚,一顿做了十只鸡……”
  嘿嘿低笑着,沙邦粹张开了膀子拦住了杨超的去路:“管家早说了,这是江老太公的主意。进茶碗寨之前,先就把那十只鸡的脖子给拧断了,叫咱们不吃也不成!江老太公还有话——要是送来的东西叫咱们再给送回去,那他可就不给咱们再送旁的物件了……”
  讶然张大了嘴巴,杨超急声问道:“已经送了这么多好东西了,江老太公还要给咱们送什么?”
  “太公说了,村后头早年间有个半废了的土硝坑,这些天已经叫村里的壮劳力抽空给整治出来了,每天能出不少土硝。柳枝子炭也烧了能有小两千斤了,等再凑多点,一块给咱们送来,让咱们造火药用!”
  眼睛一亮,站在桌边的莫天留顿时喜笑颜开:“这可真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指导员,咱们最近造了这么多火药去做地雷,正缺这土硝和柳枝子炭!这下可好,咱们当真不愁了!”
  嘿嘿憨笑着,沙邦粹脸上也是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不光是大武村里送来了东西,青岩寨也来人了,一股脑地给咱们送来了五百多个石头地雷壳子!我都仔细瞧过了,到底人家是祖传的石匠手艺,那地雷
  壳子造得跟铁地雷的壳子一模一样,外边都刻着豆腐干大小的小方格!”
  伸手抓过了杨超搁在桌子上的铅笔,莫天留在地图上一座村落旁重重地画了个圈:“再有五百颗地雷,那水杨村这块儿的豁口,就算是堵上了!从清乐县城里出来的鬼子,不管是想奔哪个村子祸害乡亲,也不管是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躲不开咱们在整个清乐县境内撒开的地雷阵!”
  回头看了看地图上密密麻麻用铅笔做出了标记的村落,杨超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有了人民群众的支持,不管咱们做什么,那都显得事半功倍!从何家大集一仗之后,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咱们的队伍已经开始慢慢地恢复元气。依靠着乡亲们的帮助,还有大家伙群策群力,鬼子的活动范围,也在一点点地被咱们压缩下来!假以时日,咱们就能从稳步防御,变成大步突击了!”
  很是兴奋地搓着巴掌,沙邦粹下意识地看了看门边搁着的两把经过了重新锻打、磨砺的大铡刀:“要出去打鬼子了?好事啊!我这两把大铡刀自从重新打造过之后,可还没当真开张哪!只是……天留,杨指导员,咱们手里的硬家什还是少了点啊,要是能想法子弄些硬家什来……那咱们打鬼子,可就更来劲了!”
  微微点了点头,杨超伸手舀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递给了莫天留:“这倒也的确是个问题!冀南军分区军械处,这些天已经是开足了马力在赶制武器弹药,可一来原材料紧缺,二来工艺上也很难有新的突破……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咱们还得靠自己想办法啊……”
  喝了一大口鸡汤,莫天留一边吸溜着烫得生疼的嘴唇,一边含混不清地朝着杨超叫道:“缺材料?缺啥材料啊?”
  “首先就得说是钢材!哪怕咱们不造枪炮、只是制造一些大刀、长矛之类的武器,那也需要大量的钢材啊……”
  “缺钢材?咱们怎么就能缺了钢材呢?旁的地方不说,光是咱们清乐县境内,那不就满地是钢材?”
  “满地是钢材?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敌工科的同志也没侦察出来,哪儿能有大批量的钢材呀?”
  “小鬼子的铁路上,那不就是大把的钢材?说干就干,这会儿带着人朝鬼子的铁路上摸过去,等天一黑下来,拆了鬼子铁路上的铁轨抬了就走!一来能叫咱们的军械处能有米下锅,二来还能断了鬼子运兵、运粮的路径,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啊!杨指导员,要不这活儿……你来?”
  略一思忖,杨超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法子的确是不错!行,我这就集合队伍,马上派出侦察员,天一黑大队人马就行动!”
  “也不着急这一会儿——喝碗鸡汤再说!”
  目送着杨超三两口喝完了一碗鸡汤之后大步走出了门口,莫天留却是轻轻地搁下了手中的汤碗,朝着站在桌边的沙邦粹挤了挤眼睛:“棒槌,悄悄给我招呼几个人,要胆子大、身手好的,明天跟我走一趟清乐县城!”
  讶然瞪大了眼睛,沙邦粹闷声应道:“明天去清乐县城?干啥去?”
  “方才你不还说咱们缺了硬家什吗?明天咱们上清乐县城,找鬼子要去!”
  “那……要不要跟杨指导员说一声?”
  “没见杨指导员忙着要去搬弄鬼子的铁轨吗?这活儿也不难,就不用跟他说啥了!没准儿等咱们带着机枪回了茶碗寨,他还没从李司令那儿交割了钢材回来呢!就这么说了,赶紧准备着!” 抗命3_第四十五章 马不停蹄   “指导员回来啦……”
  “杨指导员,这回咋是空手回来的呀?李司令就没给咱们武工队添点儿啥好家什?”
  耳听着屋外响起了武工队员与杨超打招呼的动静,独自坐在屋里朝着栗子群的灵位说着心里话的莫天留赶紧擦干了泪水,急匆匆地迎了出去:“指导员,昨晚上你们的活儿练得咋样?”
  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杨超看着几名武工队员身边搁着的机枪和其他武器,不由得朝开门迎出了屋子的莫天留笑道:“天留,先不说我带着同志们去扒鬼子铁轨的情况,你这可也没在茶碗寨里等着我回来吧?这机枪……清乐县城弄来的?”
  嘿嘿低笑着,莫天留戏谑地看向了杨超:“指导员,你咋就光猜我是从清乐县城弄来的机枪?从茶碗寨出去,一路上可有好几处鬼子炮楼呢。”
  “这不明摆着的吗?要是你拿下的是鬼子的炮楼,武器装备肯定就不止这么些。再加上以往打鬼子炮楼的时候,咱们不都是请乡亲们出力、把鬼子炮楼给拆了吗?不等乡亲们安全撤离,你也肯定不会走!照着这到手的武器数量,还有时间上来判断……清乐县城城门口的鬼子岗哨,让你给下手端了吧?”
  朝着杨超挑了个大拇指,莫天留笑着朝杨超说道:“到底是念过书的大学问人,都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你可比那些个只会念书的秀才强多了!怎么样——你带人扒拉鬼子的铁轨,弄到手了多少钢材?”
  接过了一名武工队员递过来的清水,杨超将满满一碗清水一饮而尽:“昨天后半夜动的手,加上临近铁路的几个村里民兵和壮劳力的配合,能把鬼子的铁轨拆了十里地!铁轨咱们拿走,枕木都叫乡亲们扛回去了!”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莫天留打量着那些跟随杨超执行任务的武工队员,禁不住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十里长的铁轨,就咱们这些人……不对……你们选的在哪儿动手?”
  将水碗递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武工队员,杨超一边接过了老费递过来的一块干粮,一边微笑着看向了莫天留:“水杨村啊……咋了?”
  嘿嘿坏笑着从老费手里接过了一块干粮,莫天留狡黠地朝着杨超挤了挤眼睛:“指导员,没想到你个读书人出身的,也会这偷奸耍滑的路数?扒拉了鬼子十里地的铁轨,就咱们带去的这些人,扛着铁轨根本就走不动,天一亮肯定就能叫鬼子给追上!你肯定就势把铁轨扔到水杨村旁边的河里了,然后空着手上李司令那儿报了功劳!等过几天鬼子找不出这铁轨究竟去了哪儿,李司令再想法子派人把铁轨从河里捞出来!又省力气、又得功劳……指导员,这可是平地抠饼、指山卖磨的奸商路数啊!”
  大笑着点了点头,杨超一边大口吃着干粮,一边朝着莫天留含混不清地说道:“巧了——李司令可也这么说的我,捎带手还给了咱们个新任务哪!”
  “啥任务?”
  朝着莫天留晃了晃手里的干粮,杨超轻声说道:“盐!”
  微微皱起了眉头,莫天留三两口吃光了手中的干粮,这才朝着杨超应道:“李司令那儿缺盐?”
  把最后一点干粮塞进了嘴里,杨超点头应道:“何家大集一战之后,不少伤员洗伤口要用盐水,当时就把咱们根据地里存下的盐用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几个月的正常食用消耗,根据地里早已经断了盐,只有伤员的饭里面能稍微撒点盐。人要是不吃盐,身上就没力气。别说是行军打仗,就是日常的一些训练也顶不住!我回根据地向李司令汇报工作的时候,已经见到了好些同志浑身浮肿,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了!”
  诧异地眨巴着眼睛,莫天留应声叫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景,盐巴的价钱是贵了些,可也不能花钱都买不着盐巴啊?李司令手底下不是有好几个敌工科的好手吗?他们也弄不来盐巴?”
  重重地叹了口气,杨超压低了嗓门朝莫天留说道:“敌工科的几个同志已经想了很多办法去弄盐,可是咱们在逐步压缩鬼子的活动范围,鬼子也仗着守住了主要的城镇,卡住了咱们筹备物资的脖子,就这些天,清乐县城里能卖盐的商号都叫鬼子把盐巴抄走了,只允许鬼子开的商社里卖盐。每个去买盐的人还都得登记,购买的分量也很少……”
  “那不是还有走村串寨的私盐贩子吗?多花几个钱,不还是能……”
  “鬼子的炮楼、哨卡,现在每天也都盘查得很紧。有几个从宫南县过来的私盐贩子都叫鬼子抓住了,当场就砍了头!李司令的意思,是想看看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弄一些盐巴回来?毕竟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的同志,大部分都是清乐县本地人,对地理环境和各处村寨、城镇的情况也都熟悉一些,执行这个任务,相对也方便一点?”
  “先是想逼着乡亲们扎堆住在一块儿,把人关进人圈,瞧着这法子行不通,又想断了咱们吃喝用度上头的来路!小鬼子这招数可当真算是阴毒!棒槌,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去清乐县城!”
  眼见着沙邦粹答应一声便站起了身子,杨超赶忙伸手拦住了沙邦粹:“等会儿!你们这才刚把清乐县城门口闹了个底朝天,这又立马回去?万一叫鬼子和那些二鬼子认出来了呢?”
  满不在乎地低笑着,莫天留伸手在腰间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上一拍:“咱带着的家伙什可也不是吃素的,认出来了就打呗!再说了,城门口的几个鬼子都叫我们给收拾了,剩下的那些个二鬼子也都吓破了胆子。就算是叫他们认出来了,怕是他们也不敢吭气!”
  “不成,咱们不能冒这个险!尤其是沙邦粹同志,你看他这身量,不管怎么化妆改扮,他都要比一般人招眼,万一被鬼子盯上了,咱们这任务可就要出纰漏啊!就算是你要再回清乐县城,那沙邦粹同志也不能去!”
  微微一个愣怔,莫天留犹豫着开口叫道:“棒槌不能去……那谁跟我一块儿去呀?”
  伸着手指头朝自己一指,杨超信心满满地低声说道:“我陪你走一趟!”
  上下打量着杨超,莫天留依旧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你?我说指导员,这乔装改扮混进鬼子地盘的事儿,我和棒槌倒是干多了。你……成不成啊?你这模样也不像是个庄户人家出来的呀?”
  “那你看着我像啥样的人?”
  “我觉着吧……你身上还是有一股子书生的味道,怎么瞧都能挂着点斯文模样,怕是当真装不像庄户人家出身的!要不……我再寻旁人陪我去?”
  “既然不像是庄户人家出身的,那我索性就不装扮成那副模样呗?天留,咱们茶碗寨里是不是还有些侦察时候用的衣裳呀?”
  抬手朝着茶碗寨里一处屋子一指,莫天留应声答道:“以往倒是当真搜罗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衣裳,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穿?”
  陪着杨超钻进了那间存放着各样衣裳的屋子里,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过后,重新收拾装扮了一番的杨超与莫天留出现在诸多武工队员面前时,顿时叫那些武工队员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叫嚷起来:“指导员这打扮……看着倒像是个跑细货买卖(各种舶来品)的掌柜?”
  “对!就是个跑细货买卖的掌柜!以往我在清乐县城卖山货的时候,就见过几个跑细货买卖的掌柜,跟指导员这打扮、架势一模一样!”
  “天留哥瞧着……也像是个跑细货买卖的伙计?”
  “有那么几分意思,可瞧着还差了点啥。”
  “让开让开,叫我瞅瞅……缺了个箱子!跑细货买卖的伙计,手里头都提着个皮箱子,要不就是个柳条箱子,里头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各样的细货,还有不少大洋和票子哪!”
  “你咋能知道人家箱子里装的是个啥?”
  “嗨……几年前有几个跑细货买卖的,大白天就在清乐县城的大街上遭了盗匪。拿着箱子的伙计死活不松手,愣是跟那抢箱子的盗匪较着劲,把个箱子给撕扯开了,里面装着的东西撒了一地,我可就蹲在街边卖柴火,瞅得明明白白!”
  整理着身上穿着一件八成新的长衫,杨超扭头看了看一身短打扮、一副浑身不自在模样的莫天留,禁不住低声朝着莫天留打趣道:“天留,这回可就当真是要委屈你,叫你充一回我身边的跟班了。”
  拉拽着身上那件勉强还算得上合身的衣裳,莫天留一边顺手将别在腰后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摘了下来,一边颇有些抱怨地低声叫道:“这衣裳就是瞧着像那回事,穿身上哪儿都不自在,腰后头别着手枪,立马就能鼓出来一大块……这可还怎么把家伙什带在身边?只要一走上大路,立马就得招人眼,根本就藏不住!”
  “既然招人眼,那索性……咱们就不藏了!” 抗命3_第四十六章 大旗虎皮   远远看着清乐县城城门口一片兵荒马乱的场面,打扮成做细货买卖商人模样的杨超扭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好家伙……你这是闹了多大的动静啊?大早上收拾的鬼子,现在这城门口还是人仰马翻的动静……”
  眯着眼睛,莫天留看着城门口忙乱成一团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低声朝杨超应道:“我也就是在城门口放了话,早晚要亲手宰了雪隐次郎那王八蛋!临走的时候,还在城门口撂了点给鬼子添堵的玩意儿!我说指导员,瞅着鬼子和二鬼子忙着在城门口垒沙袋、增兵把守的架势,今天咱们怕是进不去城了吧?要不就在这附近找个村子歇歇,明天早上再来看看?”
  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个蓝色封皮的小本子朝莫天留一晃,杨超很有些得意地低笑起来:“没关系,我手里有刚从李司令那儿弄来的护身符,在鬼子那儿把这玩意儿一亮,那就是见官大三级,鬼子肯定不敢拦着咱们进城!”
  很是好奇地拿过了杨超手里的那个蓝色封皮的小本子,莫天留一边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小本子上的日文字样,一边低声朝杨超问道:“这是个……啥玩意儿?在小鬼子那儿能见官大三级?鬼子皇上赏的丹书铁券啊?”
  伸手取回了那个蓝色封皮的小本子,杨超一边举步朝着城门口方向走去,一边低声朝莫天留说道:“这是敌工科的同志以前去保定侦察情况的时候,从一个盯梢的鬼子手里弄来的,是保定日军特高课的证件!”
  “保定特……啥玩意儿?”
  “就是鬼子的情报机构,负责刺探情报、破坏抗日武装、监视二鬼子高官的一个部门。权力很大,而且……特高课里出来的鬼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连一般的鬼子官兵见了,心里也有几分害怕!”
  “哦……那不就是咱们中国早年间的锦衣卫、血滴子之类的人物?敌工科的兄弟能把这蓝皮小本子拿到手……那鬼子叫他办了?”
  “尸首都处理干净了,所以才会把这特高课的证件带回来,在需要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天留,你的日语现在啥水平?”
  “水平?就是能耐是吧?差不离的鬼子话都能说上来,听何龅牙说,已经带上了几分鬼子的口音,就是何龅牙当年去鬼子地盘念书的那地界,好像是叫仙……仙台?”
  “行!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尽量别开口说话!”
  “为啥?”
  “鬼子特高课的情况你不熟悉,一些细节上怕露馅!”
  略略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杨超与莫天留两人大摇大摆地顺着大路朝清乐县城的城门口走去。离着城门口还有老远,城门楼子上警戒的日军士兵已经看见了杨超与莫天留俩人,顿时扯开了嗓门大叫起来:“有情况!戒备!”
  伴随着日军哨兵的叫嚷声,忙着在城门口搭建防御工事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全都飞快地钻到了还没完全搭建成型的防御工事后,拉动枪栓推弹上膛的动静,更是响成了一片!
  将夹在手指上的证件高高举过了头顶,杨超很有些不屑地扯开嗓门用日语吼叫起来:“简直是一群无能的废物!如果真要袭击你们的话,会在这么远的距离就暴露行踪吗?”
  尽管听到了熟悉的日语,藏在掩体后的日军士兵也丝毫没有
  放松警惕。城门楼子上担任警戒任务的哨兵,更是扯开喉咙大叫起来:“表明你们的身份,放下随身携带的武器!”
  压根也不去碰明目张胆挂在身上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杨超朗声朝城门口那些藏在防御工事后的日军士兵叫道:“保定特高课,德川清兵卫!马上派人查验证件,还有很重要的工作需要处理,不能陪你们这些废物耽误时间啊!”
  只一听特高课三字,藏身在掩体后的日军士兵顿时心头发麻,身上原本带着的凶悍之气也骤然弱了七分……
  虽说特高课与日军部队并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但特高课执行的任务,却有不少是与日军宪兵合作完成的,彼此之间的牵扯颇有些繁杂纷乱,甚至有了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架势。
  再加上特高课的情报人员在执行任务时,历来是只求达到目的,不问手段如何,心狠手辣、舍得杀人,甚至是杀自己人的作风,早已经恶名远扬,不由得叫人心头发怵!
  无可奈何地从掩体后站起了身子,一名负责城门前防御工事修建的日军军曹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捂着挎在腰间的南部式手枪,忙不迭地朝着杨超跑了过去。而其他藏身在掩体后的日军士兵,也都下意识地转动着枪口,微微避开了高举着证件站在不远处的杨超……
  脸上带着明显的鄙夷模样,杨超很有些傲慢地将证件伸到了那名日军军曹眼前:“真是个毛毛躁躁的家伙!哪怕是前来查验证件,也应该派出个三人小队才好啊!如果是敌军冒充我方人员,恐怕现在你已经被人胁持了呢!”
  一迭声地答应着杨超的训斥,那名日军军曹双手接过了杨超递来的证件,只是粗粗扫过了一眼之后,立刻双手将证件递到了杨超眼前:“实在对不起!因为今天早上,刚巧有反日武装分子冒充皇军士兵袭击了城门前的岗哨,所以才会……”
  劈手夺过了证件,杨超语气中的傲慢丝毫不减:“哪怕是没有出现敌方人员冒充皇军士兵的情况,也是需要认真查验证件的啊!早上遭受了袭击,现在还没有完善好简单的防御工事?你们是在偷懒吗?!”
  重重地一鞠躬,那名日军军曹很有些慌乱地应声答道:“实在是因为……”
  粗鲁地一摆手,杨超看也不看那名想要朝自己解释些什么的日军军曹,自顾自地领着莫天留朝城门走去:“借口和推脱的话就不必对我说了!”
  忙不迭地答应着,那名日军军曹屁颠屁颠地跟随在了杨超身后,很是带着几分谄媚地应道:“虽然不应该打听阁下的来意,但是为了阁下行动的方便,是不是可以……”
  “立刻带我们前往清乐县驻屯军司令部!”
  不徐不疾地跟在了那名殷勤带路的日军军曹身后,杨超一边装出了一副初来清乐县城、四下观察环境的模样,一边借着装模作样指点街景的由头,低声与莫天留交谈起来:“天留,你是见过雪隐次郎的吧?”
  微微一点头,莫天留低声应道:“见过!上回领着乡亲们来清乐县城逼着鬼子派兵驻扎到各村的时候,跟那家伙打过照面!我说指导员,你干吗要去鬼子司令部啊?”
  小心地看了看前头引路的日军军曹,杨超低声应道:“鬼子卡咱们筹集物资上的脖子,不去找清乐县里最大
  的鬼子头儿,咱们需要的物资就算是弄到了手,恐怕也很难运出去啊!再说了,目前咱们的经费有限,哪儿还有那么多钱去采买物资?”
  皱起了眉头,莫天留禁不住低声嘀咕起来:“见了鬼子头儿……就能弄着咱们要的那些东西?还能把那些东西给运回根据地?指导员,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就是在来的路上琢磨出来的主意,能不能成还得两说。”
  “啥路数?”
  张了张嘴,杨超却又微微摇了摇头:“成不成还两说的事儿,说穿了就不灵了!我现在还没完全琢磨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天留,你记住一件事就成——你叫大久保贞次,祖上就是德川家的家臣,是德川家十六神将之一的大久保忠世的后人。作为保定特高课派到清乐县城来侦察反日武装人员情况的潜伏人员,已经来清乐县待了一年了!”
  默默记忆着杨超交代的话语,莫天留很是好奇地开口问道:“这德川家家臣是个啥?”
  “这个一两句话还说不清楚,差不多也就是咱们中国一些个土皇帝家的臣子武将吧?鬼子那边的风俗跟咱们不一样,他们那土皇帝家的家臣,差不多都是带着些奴仆身份的意思……”
  “那不就是土财主家的长工头儿?这一辈一辈给人家扛活儿下来,差不离也就是大清国那时候王爷家里的家生子奴才了吧?我说,这些鬼子地界的风俗学问,也是你看书看来的?”
  “这些知识在历史书和野史札记上都有,你这么个解释……也行吧!反正鬼子那边给土皇帝当长工的人,也都没觉着自个儿活得不自在,反倒是还觉着自己挺有面子的!就我方才报的这日本名字,祖上当年也算是日本挺有名的一个土皇帝了,身边的家臣也都在日本有一定的名望。一会儿咱们见了雪隐次郎,就靠着这俩名字说话呢!”
  “雪隐次郎……怕这土皇帝家的后人?”
  “这些土皇帝家在日本算得上是挺大的门阀,势力范围几乎无所不及,很少有人不怕他们的!咱们这事儿能不能成……一多半就在这上头了!”
  “闹了半天,就是个托名假寄、拉大旗当虎皮的路数啊!行,鬼子跟前充大爷,咱们也牛一回!不过……鬼子可是有电话的,这要是鬼子见了咱们,为了查验咱们的身份,一个电话打到保定的鬼子那儿,咱们不就露馅了?”
  “放心吧!今天清乐县的电话全都失灵了,一个都打不出去!”
  “你提前预备着了?”
  “李司令亲自安排了敌工科的同志动的手,按照时间来推算,现在从清乐县城出去的鬼子电话线,估摸着都叫砍断了不下二十处了!鬼子就是想派人连夜抢修,不到明天晚上也办不成——在不少被砍断了的电话线杆子旁边,敌工科的同志都会埋下地雷,说不定条件合适了,还能打修电话线的鬼子一个埋伏呢!”
  “封眼拳加双风贯耳的路数,壮棒汉子挨了这两下,那也就只能抱头蹲着等挨打了!指导员,你这念过书的人,咋下手也这么阴毒的?”
  “这叫对敌斗争策略,不叫阴毒!”
  “一码事儿!甭管多阴毒的招数,用在鬼子身上就是好事!眼瞅着前头就要到鬼子司令部了,咱们是不是得把架势端起来呀?” 抗命3_第四十七章 新奇计划   大马金刀地坐在清乐县日军宪兵司令部的会客室内,杨超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很是有些经多见惯、气定神闲的世家子弟做派。而垂手站在杨超身后的莫天留,此刻也一改往日跳脱模样,沉默安静得如同一块岩石一般。
  而在会客室门外,从门缝里偷偷观察着杨超与莫天留两人的雪隐次郎已经静悄悄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副官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方才轻轻后退了几步,低声朝蹑手蹑脚走来的副官问道:“电话还是没有接通吗?”
  轻轻摇了摇头,副官一脸疑惑地朝雪隐次郎应道:“实在是奇怪,从中午开始,电话就始终都打不出去。派出去查线的通信兵也一直没有返回。阁下,是不是要增派一些兵力去查看情况?”
  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夕阳,雪隐次郎毫不犹豫地朝副官摆了摆手:“马上就要天黑了,即使派出兵力去巡查电话线,也很容易遭受那些反日武装力量的埋伏!命令各处城门的哨兵加强戒备,天黑之后,即使通信兵返回,也要严格检查之后,才能使用吊篮进城,绝不允许打开城门!”
  低声答应着雪隐次郎的命令,副官却又伸手指了指会客室虚掩着的房门:“那么这两位……的确是保定特高课的情报人员?”
  扭头看了看虚掩着的会客室房门,雪隐次郎略一犹豫,低声朝副官说道:“让门口站岗的人进来,然后……”
  面露惊异神色地聆听着雪隐次郎的悄悄话,副官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犹豫着点了点头,转头便朝着日军宪兵司令部门外冲去。不过片刻的工夫之后,刻意加重了脚步的副官已经领着几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冲了回来,一马当先地一脚踹开了会客室虚掩着的房门,扯开嗓门朝杨超与莫天留用生硬的中文吼叫起来:“不许动!否则毙了你们!”
  就像是全然没看见几名已经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的日军士兵将枪口对准了自己,杨超很有些无奈模样地微微叹了口气:“哪怕是要试探,至少让几个机灵些的家伙来做这件事情吧?”
  凶相毕露地朝前迈了几步,副官几乎要将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枪管戳到了杨超的脸上,但说话却换成了一口日语:“以为会几句日语,就可以冒充特高课的情报人员吗?已经跟保定方面核实过了,根本就没有你们这样的情报人员前来清乐县!”
  不屑地嗤笑一声,杨超慢慢地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地将几乎要戳到了自己脸上枪管拨了开:“与保定方面的联络,在今天中午就已经中断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也不会付出暴露自己身份的代价,前往清乐县城与你的上官进行接洽,直接部署下一步的行动!如果你们的通信兵真的已经再次联通了与保定方面的电话,那么马上带我们去打电话,会有人告诉你们该怎么做的!”
  犹如倾尽全力的一拳砸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原本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副官顿时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吭哧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而在会客室门口端着三八大盖瞄准了杨超与莫天留的几名日军士兵,也都下意识地垂低了枪口。
  几乎就在几名日军士兵一恍神的瞬间,一直垂手站在杨超身后的莫天留却猛地朝斜侧方蹿了出去,闪电般伸出了双手抓住日军副
  官持枪的巴掌一抬一拧,顿时便将那名日军副官的胳膊拧到了身后。
  尖锐的惨叫声中,已经将日军副官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抢了下来的莫天留毫不客气地加大了几分力气,只把日军副官拧在了身后的胳膊扭得听见了骨节摩擦发出的轻响,手中抓着的南部式手枪也毫不客气地顶在了日军副官的太阳穴上:“真是一群笨蛋!就因为你们的无能,清乐县的反日武装力量,居然能够在几个月内把皇军士兵的活动范围压缩到了极致!治安战计划交给你们这样的笨蛋来实施,恐怕再过几年的时间,也还会是一事无成吧?”
  就像是没听到站在会客室门前的几名日军士兵声嘶力竭的吼叫恫吓,杨超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大久保,松开这家伙吧!因为上官的命令而进行这种无谓的试探,恐怕他也早已经提心吊胆了呢!雪隐次郎阁下,如果看够了你手下的表演,是不是可以面谈了呢?”
  话音落处,会客室门外立刻传来了雪隐次郎的话语声:“所有人立刻出去!没有得到召唤的话,谁也不许靠近会客室!”
  如蒙大赦地答应着,几名日军士兵忙不迭地退出了会客室,而被莫天留松开了手腕的副官,也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返身接过了莫天留扔过来的南部式手枪,接连不断地鞠着躬倒退出了会客室……
  大步走近了会客室中,雪隐次郎反手关上了会客室的房门,这才返身朝着始终端坐着的杨超重重一鞠躬:“实在是抱歉!因为与保定方面的电话联络中断,为了核实两位的身份,才不得已……”
  不置可否地哼了半声,杨超回手指了指重新垂手站在了自己身后的莫天留:“大久保贞次,你们应该见过面了吧?”
  如同说相声的捧哏演员一般,站在杨超身后的莫天留猛地拿捏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庄稼汉模样,直着脖子朝雪隐次郎叫嚷起来:“皇军开恩哪……派兵驻村里吧……”
  死死地盯着莫天留的面孔,雪隐次郎只是思忖了片刻,顿时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开口朝莫天留叫道:“原来特高课的情报人员,早已经渗透到了那些反日武装分子当中?只是为什么……”
  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杨超毫不客气地朝雪隐次郎叫道:“为了彻底实行治安战计划,必要的牺牲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赢得那些多疑的反日武装分子的信任呢!”
  嘿嘿干笑了几声,雪隐次郎的目光微微转向了杨超:“那么,阁下前来清乐县的目的,可否告知呢?”
  朝着雪隐次郎竖起了一根手指,杨超低声朝雪隐次郎说道:“立刻征调一大批食盐、布匹、粮食和西药。除了西药之外,其他的物资,每一种至少要装满两辆大车,在明天天亮之前交给我带走!”
  讶然瞪大了眼睛,雪隐次郎急声朝杨超叫道:“阁下,这些物资都是被严格管控起来的,目的就是……”
  鄙夷地扫了雪隐次郎一眼,杨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雪隐次郎的话头:“希望用控制物资的手段,来压缩反日武装力量的生存空间、恶化他们的生存环境,好将这些隐藏起来的反日武装力量困死、饿死?”
  略带着几分惶惑地点了点头,雪隐次郎应声答道:“的确
  是这样!目前清乐县隐藏的那些反日武装人员,全都藏在深山里。即使是集中兵力进行清剿,恐怕也达不到预想的战果。为了稳妥有效起见,才会想到了这样的办法!”
  冷笑几声,杨超话语中的讥讽含义显而易见:“即使是这样的办法起到了作用,那么最终达到作战效果,又需要多久呢?半年?一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重重一鞠躬,雪隐次郎低声应道:“的确是不能很快见到成效,但是冈村阁下亲自制订的治安战计划,原本就需要用较长的时间来执行,彻底地将支那人顺民化、皇民化,这样才能为帝国取得一个稳固的大后方!”
  狠狠一拍椅子扶手,杨超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雪隐次郎低声喝道:“可是帝国现在就需要一个能够为帝国的征战提供资源的大后方!每天都待在这样的荒僻地方,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即使是冈村阁下制订的高明计划,交给这样懵懂的家伙来执行,恐怕最终效果也要打了很大的折扣!”
  尽管没有抬头,但面对着杨超的低声呵斥,雪隐次郎的话音里也带上了几分不服的语气:“虽然的确是孤陋寡闻了一些,但是在执行冈村阁下制订的治安战计划时,在下也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的!”
  冷笑着伸手拍了拍雪隐次郎的肩膀,杨超毫不客气地应道:“是想说何家大集的那一次合战吧?即使是从保定调集了大量的兵力,最终却还是叫不少反日武装分子逃进了山林中呢!而在这其中,反日武装分子的首脑,几乎无一损伤!像是这样的战果,也值得拿出来夸耀吗?”
  不等雪隐次郎再次开口分辩,杨超已经厉声低喝道:“原本这一次特高课将要执行的任务,并不应该由我来亲自出面办理!只是因为与保定方面失去了联系,为了尽快完成驱逐支那人集中居住的计划,所以才会破例!马上去征集我方才交代的那些物资,在明天天亮之前交给我带走!”
  犹豫片刻,雪隐次郎很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要将这么多管控起来的物资带离清乐县城,那么……务必请阁下明示,究竟是要执行怎样的作战计划呢?!”
  故作神秘地低笑着,杨超抬手指了指窗外已经黑了下来的天空:“想要让人感激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没有哪一种方式,能够比得上给一个快要饿死的人一顿饭那么合适!躲藏在山林中的那些反日武装人员,因为缺少食盐、粮食、布匹和西药,挣扎得非常艰难!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们送去了急需的物资……那么这个人,会得到怎样的尊敬与拥戴呢?”
  紧锁着眉头,雪隐次郎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一般,抬头看向了满脸都是神秘微笑的杨超:“既然是这样的话,在下会尽快按照要求,配合特高课执行行动计划!但是在与保定特高课取得联系之前,这些物资……请阁下原谅,实在是因为事关重大,在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莽撞!”
  仿佛对雪隐次郎的顾虑早有预料一般,杨超微微点了点头:“那么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尽快筹备所需的物资,在与保定特高课取得了联系之后,我们要立刻带着那些物资离开!至于现在……听说清乐县城中有一家支那人的饭馆,做的羊肉很是不错?” 抗命3_第四十八章 借酒传讯   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百味鲜饭馆里,杨超就像是没看见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军副官一般,只顾着专心致志地品尝着滋味鲜美的羊肉,时不时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即使是在保定,也很难吃到这么好吃的料理啊!虽然还是不能与当年吃过的怀石料理相提并论,但总算是能用来解馋了!”
  同样对陪在一旁的日军副官视而不见,莫天留一边用个精致的小白瓷酒盅喝着烫热了的衡水老白干,一边附和着杨超的话头:“上一次承蒙阁下关照,品尝了一次怀石料理,至今对那样的美味难以忘怀!真是希望这战争早一些取得胜利,就可以再次回到本土,品尝到那样的美食了!”
  战战兢兢地站在了柜台后,百味鲜饭馆的大跑堂盯着莫天留那张熟悉的面孔,很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同样一脸震惊神色的账房先生:“这位爷……咱们可见过了不少回了吧?怎么今天……满嘴说的都是日本话?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啊?”
  犹豫着微微摇了摇头,同样心头震惊的账房先生压低了嗓门应道:“这年月……人心隔肚皮,当面是人,背后还不一定是个啥玩意儿呢?!说不定这位爷……那就真是日本人?要不然,怎么还有正经的日本当官的陪着吃喝呢?”
  “那你说以往咱们当着这位爷出的那些个洋相,还有办的那些事……这要是追究起来,咱们可谁都落不着好啊?!”
  “唉……左右咱们都是干的勤行买卖,笑脸迎客、低头伺候,谁来了咱也不能得罪!大不了……咱们做点准备?”
  “啥准备呀?”
  “甭管是哪家的天下,谁不也都喜欢……这个吗?”
  看着账房先生把手藏在柜台下边,比画出了个大洋的手势,大跑堂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没错!甭管啥世道,从来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赶紧准备着……”
  都没等账房先生小心翼翼地从柜台底下摸出藏着当买菜本钱的大洋,已经喝得有些上了脸的莫天留却是猛地在长凳上扭过了身子,带着几分醉意朝着大跑堂一指:“你,过来!”
  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大跑堂犹犹豫豫地磨蹭出了柜台,强笑着凑到了莫天留身边:“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
  挑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莫天留乜斜着眼睛看向了挂着满脸强笑的大跑堂:“你……认识我吗?”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大跑堂应声答道:“认识,当然认识……您不就是那位……”
  猛地一翻手,莫天留一耳光重重地抽在了大跑堂的脸上:“你他妈能认识我?!”
  被莫天留重重一耳光抽得原地转了一圈,被打得眼冒金星的大跑堂一边下意识地捂住了火辣辣作痛的半张脸,一边忙不迭地扯着嗓门哀号起来:“哎哟……不认识,我不认识您……”
  依旧是没等大跑堂把话说完,莫天留再又一耳光抽到了大跑堂的另外半边脸上:“你他妈连我都不认识?!”
  眨眼的工夫便挨了重重两记耳光,被打得鼻歪嘴斜的大跑堂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哭丧着一张脸看向了满脸狰狞模样的莫天留:“这位爷……那我到底是该认识还是……不认识您呢?”
  很是得意地怪笑着,莫天留也不搭理被自己打得跌坐在地上的大跑
  堂,反倒是笑嘻嘻地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杨超,用日语大声说道:“阁下,恐怕这个支那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过来,我究竟是反日武装分子,还是特高课的情报人员啊!如果支那人都是这样的笨蛋,那么征服支那,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呢!”
  就像是没看见莫天留毫无来由地将大跑堂打得鼻歪嘴斜,杨超捏着自己面前的小酒盅,很是带着几分斯文做派地喝下了一盅烫热的衡水老白干:“征服支那之后,一定要回家痛饮白雪秘藏清酒!支那人酿造的酒虽然还算得上勉强能入口,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本土酿造的各种清酒啊!”
  眨巴着眼睛,莫天留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朝着杨超微微一点头:“的确是这样!阁下,现在喝的酒实在是太烈了,完全遮盖住了食物的本味!不过我记得……这家饭馆的厨师,私下倒是藏了一些还算得上不错的酒,味道也与清酒有几分相似。”
  眉尖微微一挑,杨超像是被逗引起了兴趣一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真的会有味道像是清酒的东西吗?那么,让这里的厨师拿出来品尝一下吧?”
  满口答应着,莫天留微微一扭身子,刚还挂在脸上的谄媚笑容已经换成了横眉立目的凶狠模样,厉声用中文朝着兀自跌坐在地的大跑堂叫道:“你们那做羊肉的厨子呢?叫他出来说话!”
  连滚带爬地朝后退了几步,满脸都是惊惧神色的大跑堂都没等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扯着嗓门朝后厨方向吆喝起来:“余师傅……余锁柱,皇军叫你出来说话哪……”
  喊声起处,后厨门口低垂着的门帘一挑,余锁柱已经大步走出了后厨,几步便跨到了莫天留面前站定,不卑不亢地朝着莫天留沉声说道:“这位爷,您有啥吩咐?菜要不合口,我这就给您重做。酒要不热了,我立马吩咐徒弟给您另烫一壶?”
  猛地站起了身子,莫天留几乎将脸贴到了余锁柱的鼻尖前面,阴沉着嗓门朝余锁柱低喝道:“你……不怕我?”
  身形纹丝不动,余锁柱的语气依旧不卑不亢:“这位爷,我就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厨子,来了客人凭手艺伺候着。手艺不地道,自然见谁都怕!手艺到家了,怕上门赏饭吃的主顾干啥?”
  似乎是对余锁柱的回答很不满意,莫天留闪电般地翻手抽出了腰后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狠狠地将枪口顶在了余锁柱的脑门上:“现在呢?怕不怕?”
  眼神丝毫不乱,余锁柱的话音依旧沉稳异常:“这位爷,您要真想崩了我,我怕不怕您也都得开枪不是?”
  很有些恼羞成怒地攥紧了拳头,莫天留狠狠一拳打在了余锁柱的胸口,直把身量很是健硕的余锁柱打得连连后退,口中兀自连声喝骂道:“我叫你不怕……我看你怕不怕……我他妈的打死你……八嘎……”
  连踢带踹,更兼得口中叫骂不休,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莫天留已经将余锁柱打得倒退着跌进了后厨中。偷眼瞧着作陪的日军副官并没有跟着自己过来,莫天留飞快地闪身冲进了后厨,一边接茬扯着嗓门叫骂,一边偷空断断续续地朝早已经一骨碌爬起了身子的余锁柱低声说道:“锁柱哥,对不住了……情况紧急,赶紧想法子出城……去寻李司令……”
  尽量简单扼要地将杨超与自己面临的情况告诉了余锁柱,莫天留正要转身走出后厨,余锁柱却是猛地伸手拉住了莫天留,重重地朝莫天留摇了摇头:“鬼子打人,哪回是不见血就罢手了的?!你放心,明天天亮之前,我一准想法子把话带给李司令!”
  也不等莫天留再开口说话,余锁柱已经顺手抄起一个搁在灶边的土陶盐罐,用力地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伴随着余锁柱脑门上血花四溅,早已经蹲在了灶边的涂扣儿立刻扯开了嗓门哭喊起来:“哎呀……可是打不得啦……怕啦……太君我们怕了啊……”
  感动地朝捂着头上伤口、被盐蜇得脸上肌肉一个劲抽搐的余锁柱点了点头,莫天留返身撞出了后厨,骂骂咧咧地朝杨超走了过去:“该死的支那人……不让他们受到惩罚的话,他们就敢在皇军面前装模作样……”
  抬眼看着莫天留朝自己递来了个隐晦的眼色,杨超顿时冷声朝莫天留叫道:“大久保,你又喝多了吗?以往出现的几次失误,几乎全都是因为喝酒才误事的吧?!如果不改掉这样的毛病,在这次行动结束之后,你还是申请调回特高课做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吧!”
  猛地一个立正,莫天留就像是被杨超的话语全然震慑住一般,脸上再无半点张狂之意,连有些散乱的眼神也都变得清明了许多:“实在是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了!还请阁下一定原谅,多多关照!”
  眼看着莫天留猛地朝自己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杨超冷哼半声,很有些悻悻地站起了身子:“原本只是想品尝一下这里美味的羊肉,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欲望了!”
  也都不搭理同样站起了身子的日军副官,杨超只管自顾自地大步朝百味鲜饭馆门外走去。而在杨超身后,莫天留与日军副官也忙不迭地跟上了杨超的脚步,几人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捂着被打得生疼的面颊,大跑堂提心吊胆地凑到了饭馆门口探头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重重地嘘了口气:“好家伙……伺候了这几位爷一桌好酒席,一个大子儿不给也就算了,我这儿倒是还饶了俩大嘴巴……我这倒霉的……”
  话音未落,涂扣儿已经搀扶着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余锁柱走出了后厨,尖细着嗓门朝站在饭馆门口的大跑堂叫道:“大跑堂的,我师傅叫方才那人给打坏了,这可得赶紧出门寻大夫去啊……”
  扭头看了看满脸鲜血的余锁柱,大跑堂顿时幸灾乐祸地怪笑起来:“这年月,祸从口出的道理都还有人不知道,那可也怪不得要见红挂彩——赶紧去吧,一会儿可记着早些回!皇军可是有令,各家商铺买卖的伙计帮闲,天黑上板之前,都得由各家铺面的掌柜、管事点卯!要是点卯不到的,一律按私通反日分子论处!”
  “可眼下清乐县城里就没个治红伤的大夫,怕是得出城走一遭!大跑堂的,眼下这城门可都关了,估摸着还得劳驾您走一趟?反正有您看着,咱们多少也有个旁证?”
  “我?凭什么就是我去呀?你们自个儿折腾出来的事,自个儿想法子收拾去!我……我不管了,这就关门上板、蒙头睡觉!你们要是叫巡街、守城门的太君抓住了,可千万别赖上我!” 抗命3_第四十九章 配合无间   轻轻推开了雪隐次郎办公室的房门,刚刚监视着杨超与莫天留返回了日军宪兵司令部的副官飞快地闪身溜进了雪隐次郎的办公室内,随手关上了房门。
  屋里没有亮灯,从窗外微微透进的昏黄月光照射之下,端坐在办公桌后的雪隐次郎的身影,倒是像极了一尊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神像,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诡谲意味。而在屋角搁着的一台座钟,也刚好响过了午夜十二点的最后一声钟鸣……
  眼见着副官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办公桌前站定,雪隐次郎这才低声朝垂手站在办公桌前的副官说道:“辛苦了!有什么发现吗?”
  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站在办公桌前的副官低声应道:“遵照阁下的指示,监视着他们去了百味鲜饭馆。从他们的谈话中,并没有听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且……阁下,从他们谈话中流露的对本土生活细节的熟悉情况判断,他们应该真的是……”
  嘿嘿低笑着,雪隐次郎突兀地打断了副官的话语:“看起来很像是日本人吗?”
  “的确是这样!如果不是在本土有过长时间的生活,一般人是不会知道本土的风土人情的!而且从他们的对话中判断,或许他们真的是德川家和大久保家的后裔?”
  “是啊……一般人没有在本土生活过的话,的确是不会知道一些本土的生活细节!可如果他们并不是特高课的情报人员……敢于直入宪兵司令部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呢!”
  “那么,要加强对他们两个人的监视吗?”
  “没有这个必要了!身处宪兵司令部,虽然他们身上都携带着武器,也是不可能强行闯出宪兵司令部的!在电话线抢修完成之后,立刻就能核实他们的身份,到那个时候,做好相应的处置就是了!需要准备的物资,现在也就开始准备吧!”
  “阁下,在没有最终确定这两个人的身份之前,就要开始物资的征集吗?万一他们不是……”
  “万一他们真的是特高课的情报人员呢?虽然我也不喜欢那两个家伙趾高气扬的模样,但是耽误了特高课部署的行动,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啊!”
  “完全明白了!阁下,我这就去准备需要的物资……”
  眼见着副官转身要走,端坐在黑暗中的雪隐次郎却又再次开口叫道:“按照他们要求的物资数量,我们应该是要至少派出七辆大车,是这样的吧?”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副官赶忙朝雪隐次郎应道:“的确是这样!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略作思忖,雪隐次郎微微朝副官摆了摆手:“从那些东北垦荒团出身的士兵当中,挑选一些人充当车夫吧!即使当真是特高课进行的秘密行动,至少也要叫我们知道大致的情况才好。否则的话,一旦出现了任何的意外,我们就会是最合适的替罪羊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仅仅几个装扮成了车夫的士兵,恐怕还起不了什么作用吧?阁下,要不要在大车后面准备一支精锐的小部队呢?”
  都不等雪隐次郎开口回答,摆在办公桌上的电话,却是猛地铃声大作,顿时便将雪隐次郎与站在办公桌前的副官吓了一大跳!
  飞快地朝着电话机伸出了巴掌,雪隐次郎猛地抓
  起了电话听筒朝耳边凑去。但在电话听筒刚刚接触到了耳朵的一瞬间,雪隐次郎却又伸手将电话听筒递给了站在办公桌前的副官……
  疑惑地接过了电话听筒,副官很有些不由自主地咳嗽着清了清嗓子,这才朝着电话听筒开口说道:“让您久等了,我是……”
  几乎像是狂风骤雨一般,电话那头的叫骂声顿时将接电话的副官骂得断了话音:“浑蛋!你们这帮家伙是怎么回事?!电话全都打不通!遂平县是这样,宫南县是这样,清乐县也是这样!命令的传达出现了延误的话,这样重大的责任,即使是叫你们剖腹也不过分!简直是……”
  声嘶力竭的臭骂声中,副官情不自禁地将听筒拿得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些。直到那咒骂的声音总算是告一段落之后,方才再次将听筒凑到了耳边:“实在对不起,我是清乐县……”
  恶毒而又粗鲁的喝骂声,再次打断了副官的话头:“现在这个时候,雪隐次郎那家伙已经睡着了吧?马上把那个只会偷懒的笨蛋叫来接电话!猿太郎阁下非常生气,如果雪隐次郎不想被猿太郎阁下勒令切腹的话,那就叫他跑得快一点!”
  忙不迭地伸手将电话听筒递到了雪隐次郎面前,副官刚要开口说话,坐在黑暗中的雪隐次郎却是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副官比画出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慢慢地接过了电话听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沉默着抬起了胳膊,雪隐次郎借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看着手腕上戴着的手表,直到时间过去了三四分钟之后,方才慢慢地将电话听筒凑到了耳边:“我是雪隐次郎!”
  或许是顾忌到雪隐次郎好歹也是一地驻屯军的指挥官,电话那头的声音总算收敛了几分粗鲁,但傲慢的意味却依旧显而易见:“雪隐阁下,保定驻屯军司令部命令,近期将有保定特高课情报人员,前往你之驻地,执行秘密任务。你部须尽力配合其完成,不得推诿延误!”
  习惯性地微微一欠身,雪隐次郎低声应道:“像是这样特殊的命令,是由猿太郎阁下亲自下达的吗?”
  很有些肆无忌惮地冷笑一声,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是不屑:“命令当然是由保定驻屯军参谋部进行下达,难道雪隐阁下连这点军律都已经忘记了吗?驻屯军的日子,看来过得很轻松啊?!”
  “那么猿太郎阁下,对下官有怎样的训示呢?”
  “雪隐阁下,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能够直接接受猿太郎阁下下达命令的人当中,恐怕还没有你的名字出现过吧?”
  像是对自己尖酸刻薄的语气感到很是满意,电话那头的声音禁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雪隐家的人,好像都是这么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呢?太郎是这样,次郎也是这样!地方驻屯军的干部,想要从地区驻屯军司令那里获得直接的命令,难道猿太郎阁下在本土的家臣当中,也有姓雪隐的人吗?”
  直到电话那头的狂笑声乍然间变成了一阵夹杂着嘈杂电流声的忙音,雪隐次郎这才轻轻将电话听筒搁到了电话机上,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来……保定特高课的两个家伙,身份应该是准确无误了!”
  显然是听到了电话内容,站在办公桌前的副官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既
  然是保定驻屯军参谋部下达了命令,那么我们只要遵令……”
  话没说完,坐在椅子上的雪隐次郎已经猛地站起了身子,伸手抓着电话机上的手柄猛地摇动了一阵,大声朝着刚刚接通的电话叫道:“这里是清乐县驻屯军宪兵司令部,请立刻接通保定特高课值班电话,有重要情报,需要立即与保定特高课进行核实!”
  很有些紧张地将电话听筒举在了耳边,雪隐次郎几乎是竖着耳朵聆听着电话听筒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当电话那头猛地传来了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沙哑的问话声时,雪隐次郎立刻开口说道:“是保定特高课本部吧?这里是清乐县驻屯军宪兵司令部,现在有两名持有保定特高课证件的情报人员前来,要求我们配合他们执行一项任务!为了稳妥起见,这才冒昧地进行这次身份核实——这两人的名字分别是……山本涩、浅见泽,保定特高课,有这样的两名情报人员吧?”
  耳听着雪隐次郎胡乱报出了两个名字,站在办公桌边的副官禁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在电话那头,那个懒洋洋的沙哑声音,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没有这两个人!请立刻拘捕他们……”
  不等电话那头把话说完,雪隐次郎已经急声叫道:“实在对不起!是我的错,把两名犯错士兵的名字随口说了出来——德川清兵卫和大久保贞次,是保定特高课的情报人员吧?”
  只是停顿了片刻,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明显带有几分怒气的沙哑声音:“简直是……这么重要的身份核实,居然也会说错名字吗?请务必与德川清兵卫和大久保贞次紧密协作,拜托了!”
  伴随着电话那头再次传来的忙音,雪隐次郎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看来……身份的确是不会错了!可是这到底是怎样的秘密行动呢?大批量的食盐、布匹、粮食和西药,都是那些反日武装分子急需的物资啊……”
  几乎就在雪隐次郎沉吟思量的同时,满头大汗的何龅牙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扭头看向了蹲在自己身边的李家顺:“李司令,我没说错个啥吧?”
  满意地伸手拍了拍何龅牙的肩膀,李家顺朝着满头大汗的何龅牙挑出了个大拇哥:“老何,好样的!这回的行动成功之后,真要给你记上一大功!”
  忙不迭地摇了摇头,何龅牙脸上蓦地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李司令,我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心里明白!就我这给鬼子干过缺德事儿的出身,现如今做的这些……说破天了就是个将功赎罪,哪儿还敢求个旁的什么?再说了,这要不是百味鲜饭馆的二位半夜用了苦肉计出城报信,李司令你也早早带着人摸到了清乐县城边,敌工科的诸位也把保定那边日本驻屯军司令部的情报摸得那么细,连这电话机都想法子踅摸了一台,我就是想装样也装不成啊……”
  大手一挥,李家顺抬头看了看藏身的窝棚外隐约可见的清乐县城城墙,一本正经地朝何龅牙说道:“老何,过去是过去,如今是如今!以往犯了错也好,犯了罪也罢,改过来了就是能够接受改造、改正错误的好同志!老何,咱不拿你当外人,你也甭拿着自个儿不当回事!现如今,你可是咱们冀南军分区敌工科的对敌宣传干事,往后可还有不少工作等着你去做哪!” 抗命3_第五十章 浩荡潮流   缩着脖子、耸着肩头,站在清乐县城门口的几名皇协军士兵没精打采地看着在城门口过往的行人,却是压根都没对那些行人进行盘查的举动,全然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惫懒做派。
  眼瞅着已经快要到了正午时分,把守在城门口的几名皇协军士兵当中,一名带班的班长猛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伸着懒腰吆喝起来:“行了行了啊……多少打起几分精神来,一会儿日本人可就要过来查岗了!要是见着咱们又在偷懒,怕是几个大嘴巴都得吃上!”
  怀里抱着一支晋造三八式步枪,靠在城门口的一名皇协军士兵扭头看了看城里街道上的动静,爱搭不理地再次闭上了眼睛:“得了吧……班头,咱们打起了精神又能怎么着?以往披了这身皮,好了不敢说,一天三顿粗粮干饭总还能下了肚。可现如今……一天两顿稀的,窝头里边一多半还是麦麸!这要不是实在找不着地方混饭吃……谁还乐意替日本人扛了这活儿了?”
  像是早在心里憋足了窝囊气,话头刚被挑起来,另外几名皇协军士兵顿时也打开了话匣子:“吃喝上头不济事也就不说了,三天两头还拿着咱们当猴儿耍着玩。今天清剿、明天扫荡,哪回都是叫咱们兄弟搁在前面趟八路军的地雷!就这个月……这才过了初十,又折了四个兄弟!听说后天又要去清剿,鬼知道又得有多少兄弟倒霉……”
  “你当不去清剿就平安了?上个月白队长身边跟了好些年的两个老兄弟,刚还在百味鲜饭馆吃着饭,转眼的工夫就被人从饭馆里面给扔出来了。给他们收尸的时候,我悄悄瞅了一眼——好家伙,脖子全被人给拧折了,心窝那块儿的肋骨都叫打得凹下去了!”
  “这都甭问,又是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那个沙邦粹干的吧?这也就是白队长身边那俩老兄弟找死,人家莫天留都在清乐县城里贴了告示了,指名道姓地说要杀他们俩,他们还敢在外头露面……”
  “为啥要杀这两位呀?”
  “上个月清剿水杨村的时候不是没得手吗?回城的路上憋着一股子邪火,刚巧遇见个去水杨村走亲戚的小媳妇,这哥俩就把那小媳妇按野地里办了,把那小媳妇家的男人也给崩了!出事的第二天晚上,清乐县城里就见着了莫天留贴出来的告示。告示贴出来第五天,这哥俩就……”
  “好家伙……这莫天留可都比得上阎罗王了?说叫人三更死,绝活不到五更天……”
  “谁说不是呢?!你自个儿瞅瞅贴在城门前头日本人贴的那好些告示——原本悬赏捉拿莫天留是不论死活,五十大洋。不过一个月就涨到了活八十、死五十。都没等到麦收的时节,价钱都成了通风报信赏二百,死五百,活一千!我瞧着呀……等翻过了这个年关,怕是价钱还得朝上涨啊!”
  “悬赏捉拿莫天留的价钱是见风就涨,可人家莫天留在清乐县城里贴出来的告示倒是从来一个价。一个日本兵一个大子儿,一个日本官儿二两粮食,最不值钱的还就得说是雪隐次郎——人家莫天留说了,谁也不许动雪隐次郎,他要亲自动手宰了……”
  话说半截,正掰扯得起
  劲的皇协军士兵已经看见通往城门的街道上走过来了一小队日本兵,顿时闭上了嘴巴,端起抱在怀里的三八大盖朝着走到了自己跟前的一名行人吆喝起来:“站住!检查……”
  装模作样地翻检着那名行人挑着的柴火,嘴里还半真不假地盘问几句,半弓着腰身的皇协军士兵用眼睛余光看着从城里走过来的几名日军士兵进了城门洞子,赶紧直起了腰身,朝着那几名日军士兵迎了过去:“太君,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啊!”
  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打头的一名日军士兵上下打量着迎到了自己面前的皇协军士兵,猛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平安无事?你们要当真平安无事了,那这清乐县十里八乡的乡亲,可就该倒了血霉了!”
  仔细打量着那满口冀南乡音的日军士兵,原本满脸笑容的那名皇协军士兵顿时没了一丝笑模样,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你们不是太君?你们是……武……武……”
  “武……武……武了半天你倒是给我武出来个啥呀?这费劲巴拉的,看着都叫人觉着不利索!行了,看你这可怜样儿,我替你说了吧——老子是清乐县武工队,莫天留!懂规矩的,可都给我快着点儿!”
  喊声方起,几名日军打扮的武工队员已经飞快地端起了手中的三八大盖,将枪口指向了城门洞中的几名皇协军士兵。也几乎是在这同时,城门洞中几个皇协军士兵全都双膝一软,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把各自拿着的晋造三八式步枪高高举过了头顶,口中兀自一迭声地叫道:“懂规矩!都懂规矩……缴枪不杀……”
  满意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扭头看了看通往城里的街道,这才扭头朝着避让到了城门洞附近的行人叫道:“乡亲们甭慌忙,该干啥还是干啥去!回家后在各自村里传个话,今天清乐县武工队又到清乐县城来了,宰了五个鬼子,缴了……连上这几个二鬼子手里的家伙,一共十条枪!甭瞅着鬼子现在还赖在咱们地盘上不挪窝,可只要咱们豁出去跟鬼子斗,那就总有打跑了鬼子的那一天!”
  应和着莫天留的话语声,在避让到了城门洞附近的人堆里,猛地传来了个带着几分欣喜与颤抖的声音:“莫队长,以后各村要是有人给鬼子通风报信扯勾连,还是照着老规矩办吗?”
  也不去看那传来话语声的方向,莫天留很是豪横地把手一挥:“还是老规矩!村口能见着的第一处水井,井台子上三块石头压个二指宽的条子!等咱们八路军武工队查明真相之后,三天之内见告示,五天之内见真章!”
  “那要是……家里头有不孝顺的子侄,丢人败兴地穿了狗皮、当了二鬼子,八路军能饶了他一命不?他可真没干过啥缺德事啊……”
  “咱们八路军有政策,这政策叫……指导员,你来给说说这政策?”
  顺手将刚刚收缴来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朝身边的武工队员一递,同样装扮成了日本兵模样的杨超摘下了脑袋上戴着的日军军帽,朗声朝慢慢往武工队员身侧靠拢的乡亲说道:“乡亲们,咱们八路军对迫于无奈参加了伪军的人,是有政策的!是个啥政策呢?
  那就是只问首恶、胁从不究!手里没有血债的,只要能自动脱离伪军的队伍,不再与人民为敌,那咱们八路军自然不会追究。要是回家进行农耕,或者是做个小买卖、当个手艺人,咱们八路军武工队,还要大力扶植呢!”
  “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就是逃回家了,怕也还得叫抓了壮丁啊!要是……拖枪投奔八路,你们收不收啊?”
  “能投奔八路军,投入革命队伍的怀抱,那咱们八路军自然是大力欢迎的!在对其家属的待遇上,也会按照咱们八路军优待军属的规矩,一视同仁,给予优待!”
  眼见着杨超有问必答且对答如流,不少闪避在城门洞附近的行人,禁不住交头接耳地低声嘀咕起来:“这人是谁啊?怎么瞧着武工队的莫队长,都挺器重他似的?这当众答话的事儿都交给他办了?”
  “还能有谁呀?清乐县武工队,武有莫天留,文有杨超,这肯定就是清乐县武工队里的二当家杨超啊!”
  “瞅着可还真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当军师的都是这架势,错不了!”
  “你可别真当这杨超就是个白面书生!听说小俩月之前,杨超领着武工队的一哨人马去青岩寨办事的时候,刚巧就撞见了有鬼子想要祸害青岩寨的乡亲。就是这杨超甩手一枪,当时就把鬼子挑着的那膏药旗给打断了旗杆哪!”
  在众人的纷乱议论声中,已经将城门洞内几名皇协军全部缴械的莫天留再次回头看了看通往城里的大街,扭头朝着刚刚宣讲完八路军政策的杨超低声说道:“指导员,时间差不多!咱们要再不走,今天清乐县可就又得响枪封城了。”
  微微一点头,杨超朝着城门洞附近聚拢的行人挥了挥手,与莫天留肩并肩地大步冲出了城门……
  眼瞅着莫天留等人离开,几个跪在地上的皇协军士兵这才面面相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中一名皇协军士兵犹豫片刻,方才开口朝着带班的班长叫道:“我说班头,这事儿可……咋办?”
  无奈地摇了摇头,皇协军带班的班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他妈哪儿知道该咋办?枪没了,八路也跑了。一会儿日本人来了,一顿大嘴巴咱们谁也甭想跑!估摸着要是日本人心气还不顺……”
  颇有些紧张地看着带班班长,另一名皇协军士兵低声叫道:“日本人心气还不顺……能把咱们咋样?”
  “轻了几十军棍,重了……怕是要杀鸡儆猴!”
  狠狠一跺脚,最先开口的那名皇协军士兵禁不住恨声叫道:“左右都得是个死……他娘的,老子死也不能落个臭名声!老子他娘的……投奔八路了!”
  “你等等,我也跟着你投奔八路去!”
  连声叫嚷之下,才不过眨眼的工夫,几名看守在城门洞中的皇协军士兵,已经全都拔腿朝莫天留等人叫嚷着急追而去。
  眼瞅着身边人跑了个精光,再瞧瞧身侧周遭乡亲那或是犀利或是鄙夷的眼神,那名皇协军带班班长猛地伸手抓下了戴在自己脑袋上的皇协军军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娘的,老子也是个爷们!老子也投奔八路了!” 抗命3_第五十一章 欣欣向荣   热烈的掌声之中,李家顺端起桌子上搁着的大茶碗,一口气将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扬声朝着坐在讲台下的诸多八路军指挥员叫道:“行了!会开完了也都甭忙着回去,伙房今天给大家伙准备了饭,吃过了再走!可有一样——有多大肚子端多大碗,别跟上回开会的时候一样!好家伙,三十来号人,愣是吃了我十二筐荤油煮的地瓜,一多半人刚撂下碗就寻茅房!”
  轰然而起的大笑声中,坐在讲台下的八路军指挥员们纷纷合上了各自手中捧着的小本子,三三两两地站起了身子。有那性子跳脱些的八路军指挥员,更是毫不客气地朝着李家顺叫嚷起来:“李司令,你说的那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当时咱们冀南地面上的各处部队都是刚开张,能有口麦麸面吃就不错了!乍然间看见你这儿能有个荤腥饭,那还不敞开了肚子朝里头塞呀?可现如今……”
  不等那名性子跳脱的八路军指挥员把话说完,另一名八路军指挥员已经抢着接过了话头:“现如今,咱们冀南地面上各处部队,早都已经把各个的根据地巩固起来了!有不少根据地都连成了片,哪怕鬼子发了疯似的到处挖封锁沟,咱们照旧能大晚上在鬼子炮楼前面过!老乡们跟咱们也都是一条心,不光是给咱们送军粮,有啥好吃的,宁可自个儿不吃也要送到部队上来。隔三岔五的,还能见着正经的荤腥饭哪!”
  “光有口荤腥饭吃就得意的不行啦?老部队上各样的部门都支应起来了,不光是军械处能造出来枪炮子弹供应咱们打鬼子,卫生队能帮着咱们治疗伤员,宣传队还时不时地能来给咱们武工队唱上两场小戏哪!打了胜仗,吃着干粮,看着小戏……神仙过着的日子,怕也就是这样了吧?”
  “照着这势头打下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咱们就真能把小鬼子给打出冀南、打出中国地面去了!到时候咱们能过上的日子,肯定比这还要强!”
  含笑看着自己麾下那些兴头十足的指挥员,李家顺脸上也禁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经历了何家大集一场恶战之后,原本损失惨重的八路军部队非但没有因此挫了发展的势头,反而吸引了不少家破人亡、与日军有血海深仇的燕赵汉子加入八路军。在经历了短暂的训练和频繁的小规模战斗之后,新加入八路军中的这些燕赵男儿,也迅速地成长起来,逐渐成为八路军中新的骨干作战力量。
  通过施行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再加上日益成熟的百村联防计划得到了贯彻实施,冀南地区的日军活动范围被有效地压缩到了一个相对狭小的范围之内。即使是在日军把控着的城市附近,也基本做到了白天日军耀武扬威,晚上八路一言九鼎的拉锯局面。
  伴随着各处武工队逐渐发展壮大,原本还只局限于清乐县的冀南军分区根据地,已经逐步扩大到了周边数个县。扩编为一个满员独立团的主力部队在各县境内游击作战,已经能够做到以局部优势兵力,消灭或驱逐较大数量的日军部队。
  在取得了战场上的胜利之后,冀南军分区各个相应的机关部门,也逐渐完善起来。从最初的敌工科、军械处两大部门蹒跚前行着支撑整个冀南军分区的运转,到如今的后勤处、卫生队、宣传队等部门一应俱全,还有一批从沦
  陷区前来根据地参加革命的学生,也在冀南军分区刚刚开办的抗校开始了学习……
  眼见着冀南军分区抗日形势一片大好,如何不让李家顺喜上心头?
  偷眼瞧着李家顺高兴的模样,莫天留赶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飞快地凑到了李家顺的身边:“李司令,我……”
  不等莫天留把话说完,李家顺已经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朝着莫天留把脸一板:“没门!这事情没得商量!”
  就像是没听见李家顺断然拒绝自己要求的话语,莫天留伸手从自己兜里摸出了几盒日本香烟,觍着脸塞进了李家顺的衣兜:“李司令,我也不跟你多要,就再给一挺机枪、一门迫击炮就成!只要你给了我这些物件,我保证——半个月之内,我肯定能打个漂亮仗给你瞧瞧!”
  乜斜着眼睛看着莫天留,李家顺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没门!就这么几盒香烟,就想从我手里抠好处?天留,你这小算盘打得倒是挺精明呀?你自己拍拍心窝子琢磨琢磨,就咱们冀南军分区下属的武工队,有哪家的装备能强得过你清乐县武工队?一场仗打下来,缴获的战利品你倒是交上来不少,可军械处一看你送过来的那些战利品,子弹是咱们自个儿二回装药的,步枪全都是晋造货!机枪上头的零件也都是叫你换过了的!天留,我也就是瞧着你慢慢学会了服从命令、听从指挥,队伍也带得还像是那回事,我懒得跟你计较。要不然……”
  扭头看了看那些逐渐朝着伙房方向走去的八路军指挥员,莫天留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李家顺的耳边:“李司令,这回我是真能打个出彩的仗给你瞧瞧!我保证,只要你给我那些家伙什,这一仗打完了的战利品,我绝不在里头悄悄伸手。除了补充清乐县武工队作战消耗的枪支弹药之外,其他的东西,有一根针我都送老部队来!”
  疑惑地皱眉看向了凑到自己身边的莫天留,李家顺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自己兜里的香烟摸了过去:“天留,你又看上哪个软柿子、打算伸手拿捏一把了?”
  谄媚地帮着李家顺点燃了刚叼在嘴角的香烟,莫天留低声朝李家顺说道:“最近咱们清乐县武工队派出去的侦察员发现了个情况,鬼子的小火车在悄悄运兵!从保定府朝着各县跑的小火车,差不离都是没黑没夜地玩命跑!”
  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李家顺脸上顿时有了几分警惕的神色:“鬼子在用小火车悄悄运兵?!我说天留,你和杨超带着的清乐县武工队是干啥吃的?扒铁路、断铁轨的活儿,你们是歇下了不是?”
  微微摇了摇头,莫天留应声说道:“李司令,鬼子这回学精乖了,压根都不用他们那铁甲火车开道,反倒是在他们的小货车里加了两截闷罐子车,里面坐着的全都是些走亲访友的乡亲!咱们要是还用原来那扒铁轨、炸铁路桥的法子,小火车上的乡亲也就都给裹进去了!”
  “这小鬼子……想出来的法子是一回比一回阴狠!天留,你琢磨出啥应对的办法了?”
  嘿嘿坏笑着,莫天留毫不客气地朝着李家顺伸出了巴掌:“一挺机枪、一门迫击炮……”
  眼睛一瞪,李家顺佯装愠怒地举起了巴掌:“好你个莫天留!你居然还敢拿着这打鬼子的事儿来拿捏我?你看我不……”
  装模作样地闪躲着李家顺高高举起、却压根就没落下的巴掌,莫天留连声朝李家顺叫道:“李司令,你这可得讲道理不是?琢磨出这法子,我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力气了,好歹你给几个辛苦钱……一挺机枪!迫击炮不要了,就一挺机枪!要是机枪少了,我琢磨出来的这法子可就当真不灵了!”
  悻悻地闷哼半声,李家顺垂下高高举起的巴掌,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个小本子写着领取武器装备的命令,一边粗门大嗓地朝着莫天留叫道:“快说你那法子!要是我听着这法子派不上用场,别说给你一挺机枪,连你清乐县武工队上回私藏下来的那几具掷弹筒,你也给我交到军械处去!”
  苦着一张脸,莫天留装模作样地叹息着把手伸向了李家顺刚刚写好的命令:“我跟杨超在铁路旁边趴了好几个晚上,还带着人马去清乐县城外的火车站盯了几天,这才瞧出来鬼子在小火车上从来都是一头一尾的车厢里边坐着鬼子,跟老乡们待着的闷罐子车紧邻着。中间几节车厢里又是坐着鬼子!所以我琢磨着……带上几个人,咱们也走一趟保定府、混进小火车里面去待着。等火车开到了半路上,咱们想法子把火车上的挂钩给摘了,最后那一节车厢里坐着的鬼子,不就让咱们给留下来了吗?”
  “那要是前面坐着的小鬼子发现了这情况,把火车停下来回头增援被你们留下的那些鬼子呢?”
  “这时候机枪就派上用场了呀!鬼子怕咱们打火车的埋伏,老早就把铁路两边的庄稼地和能藏人的荒地清理了个干净。只要咱们有几挺机枪先架起来,顺着铁路朝回冲的鬼子,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撞不过来!就算是鬼子想绕远了打咱们,等他们绕过来的时候,咱们也早把留下的那些鬼子给料理了!”
  “整整一个车厢的鬼子,人数装备可都不少,想要尽快结束战斗……你打算咋办?”
  “老法子——麦草、枯柴加洋油,堵着车厢烧他狗日的!”
  “倒是个能用的法子……你们清乐县武工队先动手办一回,要是这法子当真管用,其他县的武工队也就都能用上这打鬼子的办法了!捎带手的,你们去了保定府之后,也要跟敌工科的同志配合一下,查清楚鬼子大规模运兵,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左右不过是清缴、扫荡那一套!可眼下冀南地面上,咱们是兵强马壮,小鬼子想要张嘴咬下咱们一块肉,咱们一拳头过去,就能叫他吃不着肉,还得崩了一嘴牙!”
  “天留,你还是不能小看了那些鬼子呀!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蹬鹰,小鬼子这么突然地朝冀南地面上调集兵力,恐怕图谋的不光是一两次清缴、扫荡!我倒是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就是鬼子派了再多的兵过来,咱们护着乡亲们朝山里一钻,了不起在深山里头多待上几天,怎么也都能把鬼子的扫荡给扛过去!自从何家大集一战之后,咱们在深山里边可没少建密营、藏粮食弹药,不就是防着鬼子这一手吗?”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还是不把稳!派去保定的敌工科的同志,原本两天前就该有情报捎回来了,可到现在也……”
  “李司令,这你就甭担心了!等我带人走一趟保定府,不就啥都明白了吗?” 抗命3_第五十二章 恶浪汹涌   赶了个大早,背着半筐白面的杨老汉轻手轻脚地出了家门,径直朝着村口大路方向走去。懂事的看家狗黑娃看见杨老汉出门时从门背后拿过了那根赶山、走远路用的枣木棍,也早已经一声不吭地跟在了杨老汉身后,吐着舌头亦步亦趋地慢跑起来……
  仗着八路军武工队用地雷护住了村子周遭的各处路径,时不时地还派兵敲打一下村子附近炮楼里缩着的小鬼子和二鬼子,往年到了麦收时节就下乡抢粮的鬼子,去年只是在离村口还有十好几里的地方转悠了一圈,便在不断响起的地雷爆炸声中狼狈退去,一粒粮食也没能被鬼子抢走。
  再加上一年下来,老天爷还算得上是开眼。地里打下来的粮食比往年还多了一两斗,交了军粮、留了种子粮和口粮之后,多出来的那点麦子,早叫杨老汉亲手用小磨磨成了面。借了村里仅有的铜丝筛罗细细罗过之后,得着的白面一口都没舍得吃,就等着今天派上用场!
  自家那参加了村里民兵队的傻小子,今年也都快十八岁了,咋也该给说上个媳妇了!自个儿悄悄打听过了,那傻小子也算是个有眼力的,居然就能相中了隔壁大榆树村村长家的二丫头!
  偷偷借着去大榆树村走亲戚的时候瞧过了那丫头,身量不算高,可身板倒是结实得很,在大榆树村里的妇救会中,还是个能说得上话、拿得了主意的角色。干起活儿来风风火火,得着口好吃的也知道孝敬爹娘。
  能把这样的闺女娶进了自家门,不出三年,老杨家不说能发家,咋也能厮混出个殷实人家的场面!
  趁着自个儿还不算老,多少还能给这小两口出把子力气。地里的活儿咬咬牙多干点,叫这小两口能有工夫赶紧折腾出个男孙……
  一想到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孙在自家院子里疯跑着玩闹,人前人后还能扯着细嫩的嗓门叫自己一声爷爷,杨老汉的嘴角就止不住地朝着耳朵后边滑了过去,连眼睛也都眯成了两条细线!
  自家那傻小子,也算得上杨村里出挑的好后生了。想来老榆树村的村长家,也能相得中这女婿。
  再有这半筐白面做了见面礼,加上大榆树村里几个远房亲戚好生帮着说道说道,这门亲事……
  咂巴着嘴唇,杨老汉的嘴里仿佛已经尝到了喜宴上烫热的老白干那暖人心脾的芳香!
  估摸着是心里琢磨着近在眼前的好事、脚步也忘了放轻的缘故,还没等杨老汉走到村口第一处井台子旁边,从路边的一个巨大的麦草垛子里,已经传来了个压低了嗓门的喝问声:“谁?这么早出村要去哪儿?开了路条没有?”
  被那突如其来的低喝声吓得脚下一个趔趄,杨老汉没好气地将握在手中的枣木棍在地上一顿,冲着那大得有些过分了的麦草垛子低声喝道:“谁?你亲爹!”
  伴随着杨老汉没好气的答话声,麦草垛子中窸窸窣窣一阵作响,一个生得很是精干的后生抓着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钻了出来,一边拂去了身上粘着的麦草碎屑,一边朝着杨老汉低声叫道:“爹,我在执行任
  务,就是看见了是您过来,我也得这么问哪!您咋就不配……配合我执行任务呢?”
  微微举起了手中的枣木棍,杨老汉佯装恼怒地瞪着那生得很是精干的小伙子低声喝道:“手里拿着个七斤半,这就不认亲爹了?这要是给你拿上个二十响,我还不得管你叫爹呀?我打你个不孝的……”
  半真不假地闪躲着杨老汉慢悠悠挥舞起来的枣木棍,那生得很是精干的小伙子连声朝杨老汉叫道:“爹!你别打……等我下了哨,回家叫你打还不成吗?爹……你这么早出村去干啥呀?”
  气哼哼地将压根都没舍得落到儿子身上的枣木棍在地上一蹾,杨老汉半扬着脸看向了模样有些狼狈的儿子:“我还能干啥去?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不孝顺,我出去给自个儿寻个男孙养着去!”
  “爹,我哪儿就不孝顺您了?您干吗还得出去寻啥男孙……爹,您说啥?”
  很是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杨老汉翻手拍了拍背在自己背上的半筐白面:“我就拿这半筐白面,去给你说个媳妇!等你成了亲、立了门户,我也就拍拍屁股跟你分了家过,也省得老了老了、啥也干不动了,还得在你跟前碍眼!”
  惶急地朝着杨老汉连连摆手,杨老汉那生得很是精干的儿子急声低叫起来:“这……爹,您这不是乱来吗?说媳妇这么大的事儿,咋就能……来咱们村里的八路军宣传队可都说了,婚姻自主,不兴爹娘包办,更不能乱点鸳鸯谱!”
  “哦……这么说,你觉着你爹应该要听八路的话?不给你去寻这门亲事了?”
  “爹,我这还没满十八岁,您着啥急呀……”
  “我这不是怕好姑娘都叫人先给抢了去吗?可你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行,那我也就回去了,大榆树村村长家的二丫头,咱家也就不指望了,她爱嫁谁家都成……”
  “哎呀……爹!爹你别走,我再跟你细说说……爹你别忙着回家……”
  看着乍然间急得上蹿下跳的儿子,杨老汉很是得意地微笑起来:“咋?这时候不听八路的话了?知道你爹的主意拿得正了?”
  嘿嘿憨笑着,杨老汉家儿子伸手挠着头皮,却是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老半天才朝着杨老汉讪笑着低叫道:“爹,起这么个大早,还得奔小三十里外的大榆树村,您这身上……您把我这袄披了去……”
  一把推开了儿子从身上扒拉下来的大袄,杨老汉得意扬扬地抬腿朝村口走去:“踏实穿着你的!这天快亮的时候最冷,躲在麦草垛里也挡不住冷风朝骨头里钻!我这要是腿脚快些,下半晌的工夫也就回来了。你下了哨,回家里把灶下那瓦罐里存着的面给和了,今晚上烙饼!”
  “哎……爹,那您慢着点儿……我可等着您回来听信啊……”
  招呼一声在身侧周遭乱蹦的看家狗黑娃,杨老汉大步流星地奔了大路。不过是走出去七八里的模样,眼前便突兀地冒出来一道两丈来宽、一丈有余深浅的封锁沟。
  抬眼看了看远处还隐约亮着灯火的鬼子
  炮楼,杨老汉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才一边顺着封锁沟朝不远处被八路军武工队挖出来越过封锁沟的豁口走去,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狗日的小鬼子,好好的大路,愣是叫挖得到处是沟,叫人走道都走不轻省!这从古至今,哪儿就能有活人叫尿憋死的道理?你挖你的沟,我走我的道儿,你可拦不住我……”
  熟门熟路地顺着一处并不起眼的豁口走下了封锁沟,杨老汉抬头看着站在封锁沟上不肯下来的看家狗黑娃,很有些纳闷地低声吆喝起来:“黑娃,下来咧……这上门求亲可不敢耽误了好时辰,咱们走到了地头再歇。等晚上回了家,新烙的饼也给你吃一块咧……你咋不下来咧……”
  说来也怪,平日里很是乖巧听话的看家狗黑娃,此刻却全不搭理杨老汉的招呼声,反倒是低沉地闷嗥着摆出了一副戒备的架势,连脖子上的鬃毛都一根根地炸了起来!
  下意识地回过身子,杨老汉双手握住了那根结实的枣木棍,很有些奇怪地嘀咕起来:“是有啥野物不成?杨村附近,可也有年头没见着吃荤的大牲口了……哎呀……”
  几乎就在杨老汉的眼前,几名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猛地从封锁沟的拐角处冲了出来,挺着明晃晃的刺刀逼近了杨老汉。而在那几名日军士兵身后,更多的日军士兵如同潮水般地从封锁沟拐角处涌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挤满了宽阔的封锁沟!
  慌不迭地后退了几步,杨老汉下意识地朝着那几名挺着刺刀朝自己扑过来的日军士兵叫嚷起来:“你们要干啥……我就是个庄稼汉……我给我儿子去寻媳妇……”
  似乎是被自己喊出来的话语所提醒,杨老汉猛地一个激灵,原本踉跄后退着的脚步猛地一顿,翻手便摘下了背在背上的藤筐,将藤筐里用粗布袋子仔细装好的白面一股脑地朝着逼近了自己的日军士兵撒了过去!
  骤然而起的漫天白雾之中,杨老汉狠狠将空了的藤筐朝压根看不清人影的前方砸了过去,双手再次攥紧了手中用来赶山的枣木棍,撕裂着嗓门大吼起来:“你们是要来杀我儿子……我跟你们拼了!黑娃呀……跑咧……告诉我儿呀……娶媳妇……给我杨家添个男孙咧……男孙咧……黑娃呀……跑咧……”
  语不成调的胡乱吼叫声中,杨老汉挥动着手中的枣木棍,毫不犹豫地扑向了一名刚从白雾中跌撞出来的日军士兵。而在一阵狂吠之后,站在封锁沟上的看家狗黑娃,也利箭般地扑下了封锁沟,狠狠地朝着另一名从白雾中跌撞出来的日军士兵撕咬起来……
  也就在杨老汉的怒吼与看家狗黑娃的狂吠声中,从封锁沟中涌了出来的成百上千日军士兵飞快地跳出了封锁沟,列成了一字长蛇阵的模样,黑压压地朝着远处勉强能看清房屋轮廓的村庄压了过去。
  而在更远些的地方,更多的日军士兵,也纷纷从封锁沟中蹿了出来,在广袤的冀南大地上列成了一道道交错纵横的长蛇阵。如同一道道厚实得令人发指的城墙一般,将冀南军分区掌控的所有根据地,牢牢地围拢起来…… 抗命3_第五十三章 请缨赴死   密密麻麻的蓝色箭头形成的包围圈,在地图上将冀南军分区的所有根据地死死地包围在了当中。而在那些蓝色箭头前方,一个或是两个红色的箭头很是孤单地摆放着,叫人一看就觉得势单力孤。
  算不上太大的指挥室内,李家顺狠狠地嘬了几口快要烧到了手指头上的烟屁股,狠狠地将烟屁股朝地上一摔,扭头朝着几名参谋叫道:“还没联系上?”
  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几名在指挥室中忙碌不休的参谋全都摇了摇头。其中一名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参谋更是低声朝李家顺说道:“李司令,从昨天起就一直跟上级和其他军分区联系,可一直都联系不上!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来分析,恐怕上级机关和其他军分区,也遇到了跟咱们相同的情况,正在转移途中,所以没开电台……”
  很有些烦躁地冲着那名戴着眼镜的参谋挥了挥手,李家顺闷声吼道:“都到了这要命的时候了,那些个摆道理、讲原因的话就别掰扯了!一个钟头之内,必须与上级和冀南军分区附近的友军单位联系上!要不然……老子可是要执行战场纪律了!各处武工队的情况汇总了没有?”
  “除了清乐县武工队之外,冀南地区几个县的武工队,已经全部派人回来送信了。从他们传达的情报上来分析,鬼子这回摆出来的架势跟以往都不一样,兵力也完全超出了冀南地区日军驻军数量,摆出来的是个铁桶阵!”
  “老子管他铁桶、尿桶?你就告诉我,各县的武工队,开始保护乡亲们转移了没有?”
  “都是在发现情况的当下,就组织了各县武工队的同志们跟鬼子硬顶上了,且战且退地掩护着乡亲们转移。可是……李司令,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能让乡亲们从哪儿转移?眼下冀南地面上的鬼子,形成了三道巨大的包围圈,几乎连个衔接的地方都找不到。以往咱们组织乡亲们进山躲避,或是从鬼子包围圈的缝隙里钻出去的法子,都用不上了。现在乡亲们还能朝着没发现鬼子踪迹的地方撤,可等鬼子把包围圈缩小了……除了硬拼,咱们就没别的路可走了!司令员,我建议……现在就集中大部队和其他所有能够动员起来的武装力量——突围!”
  眼睛一瞪,李家顺拧着脖子厉声喝道:“现在就突围?咱们的部队倒是能撕开个口子冲出去,可身后那么多乡亲咋办?留给鬼子祸害?!就算是想突围,可咱们能护着乡亲们朝哪儿突围?现在咱们根据地四面都被鬼子围了,咱们就是个两眼一抹黑的架势!万一选错了突围的方向,一脑袋扎进鬼子的口袋阵里……赶紧联系,不管你用啥法子,必须在一个钟头之内,跟上级和其他友军单位联系上!要不然……提头来见!”
  估摸着也是被李家顺那颇有些不讲道理的说话口吻激出了火气,戴着眼镜的参谋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李司令,这通信就不是能蛮干的事儿!上级不开电台,友军单位不开电台,你就是现在就执行战场纪律枪毙了我,也还是联系不上!”
  眼瞅着李家顺与那戴着眼镜的参谋就要争执起来,其他几名参谋正准备上前劝阻,一直坐在电台旁的通信兵却是猛地大声叫嚷起来:“通了!联系上总部了……
  都别吵……”
  伴随着那年纪轻轻的通信兵一声大喝,指挥室里的所有人全都静默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聆听着电台中传来的那细微而又时断时续的轻响。
  紧锁着眉头,通信兵一手按着扣在耳朵上的耳机,一手捏着一支铅笔,飞快地在电报纸上记录着收听到的每一组信号。而在通信兵身边,译电员也神色紧张地看着电报纸上越写越多的字符。几乎是通信兵在电报纸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符的瞬间,译电员已经迫不及待地抢过了那张电报纸,毫不迟疑地朝李家顺朗声说道:“李司令,上级命令我们组织部队向南突围,务必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乡亲们冲出鬼子的三道包围圈,安全地转移到鬼子包围圈外的深山里去!上级机关直属部队,也会配合我们凿穿日军的封锁线,争取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尽量在日军包围圈上撕开个最大的口子!友邻部队在各自突围的同时,也会尽量配合我们分散日军兵力!”
  大步走到了桌上摊着的地图旁,李家顺低头看着地图上寥寥可数的几个红色箭头,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朝南边打?咱们知道南边有大山,鬼子肯定也防着咱们要朝山里突围!就凭咱们手里这点人马,撕开鬼子的包围圈倒是能办到,可是要开出个足够大的口子,还得留出时间叫乡亲们从这个口子里冲出去……”
  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方才还与李家顺争得差点要动了真火的参谋也凑到了地图旁,沉吟着摇了摇头说道:“咱们兵力不足!就算是现在把所有的武工队、民兵都集中起来,也难保在撕开鬼子的包围圈后,还能保证撑住足够的时间,让乡亲们转移!闹不好……这一仗打下来,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就得准备烧铺草了!”
  很是烦躁地挥了挥手,李家顺看着地图上的山川、河流、道路走向,喃喃自语般地低叫道:“烧铺草就烧铺草!出来干革命,脑袋早就别在裤腰带上了!可这么大一块地方,这么多撤下来的乡亲,那就是走大路、没人拦着也得走好几天啊……实在不行的话……”
  眼看着李家顺的手指慢慢移向了两个彼此相邻的红色箭头,戴着眼镜的参谋顿时心领神会地低声说道:“李司令,你是想……声东击西?”
  重重地点了点头,李家顺指点着那两个彼此相邻的红色箭头说道:“咱们得想法子把鬼子的兵调开!鬼子现在的兵力,差不多能拢住咱们冀南军分区的所有根据地,但肯定能找出兵力薄弱的地方。可越是缩紧包围圈,鬼子的阵势就越厚实。到时候咱们能撕开鬼子的一两道包围圈,第三道也肯定没力气冲过去了!就算能冲过去,护住豁口的后劲也不足!咱们只能先选个相反的方向佯攻,想法子把鬼子的兵力吸引过来,然后再掉头朝回打!利用少部分的兵力吸引住鬼子,大部队护着乡亲们撤离……”
  “那留下吸引鬼子的少部分兵力不就……”
  “十有八九,就得被鬼子给吞了!可要是不这么干……”
  看着李家顺脸上那左右为难的神色,戴着眼镜的参谋犹豫片刻,方才朝着李家顺轻声说道:“李司令,这丢车保帅的路数,从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咱
  们冀南军分区的大部队和各县的武工队,全都是你一手拉拔出来的,让谁去执行这种任务都不忍心,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时间紧迫、形势逼人,李司令,你得尽快做出决定才行啊!”
  都没等一脸犹豫模样的李家顺开口说话,指挥室外猛地传来了莫天留那带着几分油腔滑调的声音:“这出头露脸的差事,哪儿还能轮得着别人?李司令,甭管是佯攻打头阵,还是殿后挡鬼子,我清乐县武工队,包打包唱了!”
  猛地一抬头,李家顺惊讶地看着满头大汗走进了指挥室里的莫天留,禁不住指着莫天留急声叫道:“天留,你怎么这时候来涂家村了?”
  撩起衣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莫天留顺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碗凉水喝了个痛快,这才重重地喘了口气:“不光是我来了,指导员和棒槌他们一会儿怕是也要到了!李司令,鬼子这回怕是把河北地面上的鬼子全塞到冀南来了吧?我们今天天没亮就出了茶碗寨,还没等走到清乐县城,就看见前面黑压压一排鬼子撵着乡亲们过来了!指导员当时一琢磨,说鬼子怕是兜底翻出了人马家当,要朝着咱们下死手!这么,我过来跟李司令你讨这打先锋外加殿后的差事,指导员和棒槌回茶碗寨叫人去了……”
  “叫人来涂家村?这眼瞅着就要打大仗了,你还把你清乐县武工队的人马拉到涂家村来干啥?”
  “搬家当啊!李司令,眼瞅着就要打大仗了,手里家伙什要是不够用可不行!”
  看着莫天留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李家顺不禁放低了声音朝莫天留说道:“天留,这回要打的仗可有些不一样!我也不瞒着你——要护着那么多乡亲冲出鬼子的三道包围圈,留下断后的同志们,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把脸微微一扬,莫天留脸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坏笑模样,可话音里却骤然多了几分刚硬的意味:“回不来就不回来了呗!老话都说过——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就算咱们殿后的兄弟跟鬼子拼了个精光,可活着冲出去的乡亲们,四时八节断不了给咱们烧纸钱上供!人活一辈子,求不着个生前扬名,那怎么也得捞个死后立万!再说了……我可是见着清乐县的鬼子头儿雪隐次郎也在包围咱们的小鬼子队伍里!我老早就在清乐县城里贴过告示,这雪隐次郎我非杀不可!正好,一口锅里熬杂合面粥,就着火旺烧滚了,一口喝了就成!”
  “可是这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除了你清乐县武工队里的人马,我再从老部队给你支援些人马……”
  “李司令,你这是信不过我能完成任务啊?只要你把家伙什给我们配足了,人马的事儿……我自个儿就有法子!咱们大部队的人马本来就不多,还得留着到当真撕开鬼子的包围圈时用,就不必再分兵给我了!”
  狠狠一咬牙,李家顺猛地扬声叫道:“军械处长,等清乐县武工队的同志们来了之后,打开库房、所有装备、弹药……不管是啥,只要是他们瞧得上的玩意儿,任他们搬走!”
  “那咱们佯攻的方向呢?”
  “打仗讲究的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佯攻方向,就选在清乐县!” 抗命3_第五十四章 临阵点兵   大武村中,不见了往日里宁静祥和的景象。肩膀上背着晋造三八式步枪的民兵散布在大武村中的各处路口,按照早已经订下的撤离计划,指挥着扶老携幼的乡亲们前往村里祠堂集中。而妇救会的那些姑娘大嫂,也都在胳膊上戴了个红色的袖箍,挨家挨户地朝着院子里高声叫喊。在确保了院子里再没留下的人丁之后,方才用捏在手里的白灰块在门框或是进院的台阶上画个圈儿作为记号。
  儿童团也早早地撒了出去,在大武村外各处高地上拄着红缨枪四下瞭望。每一处高地的消息树旁,也都蹲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只要发现有日军出现在视野中,就能在第一时间放倒了消息树!
  拄着一根摩挲得油光水滑的枣木拐杖,江老太公也早早地在管家的扶持下站到了祠堂门前,有条不紊地朝着会聚到自己身边的各房主事人物下达着号令:“二房当家的,再把村里各处分散埋放粮食的地方走一遍!问问那些当了民兵的孩子,要是时辰还够,那就再把粮食分散了些埋藏!就算是丢了几处,也没什么大碍!”
  “五房主事的,你那一支的人丁咋就来了这么些?叫上两个腿脚快的后生,赶紧去帮着妇救会的人催促去!就说是我的话,这时候谁家要是再舍命不舍财、拖累了大家伙儿,八路军能饶了他们,我江家的家法板子,也饶不了他们!”
  “三弟,我记得你家那一支可是有做小买卖的,存了不少麻布?那物件狼夯沉重的,也都带不走。埋在地下要不了多久也都沤烂了,索性都拿出来,叫村子里当了民兵的后生送去给八路军救治伤员使唤?要是怕小本生意会有担不起的亏空,这笔账目就走江家祠堂的公账吧!”
  眼看着江家各方主事人物毫不迟疑地领命而去,伺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这才小心翼翼地朝江老太公说道:“太公,这回……怕是不同往常情形了吧?”
  眯着眼睛打量着祠堂门前越聚越多的江家族人,江老太公脸上丝毫没有忧虑神色,但话音里却是明显地多了几分沉重的意味:“天留素来胆大,但心思却也细密。能叫他派人回村紧急传讯的事情,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凡事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轻轻地点了点头,管家抬眼看着祠堂旁不远处江老太公家的宅子高挑的飞檐,禁不住叹息着说道:“这兵灾匪劫的日子……可要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日本兵要是真的打到了大武村,也像是对付其他那些村子一样放火,咱家的宅子可就……好几辈子人的心血呀!”
  微微一摆手,江老太公低声应道:“身外之物,此刻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吩咐下去,叫村里人的动作再快上一些。狼夯粗重,或埋或弃。细软金银,也都就近藏匿起来。除了粮食、衣物、牲畜,旁的东西,也就不必……”
  话还没说完,远处人群中已经传来了一连串惊讶的叫嚷声:“天留回来啦!”
  “还有棒槌……带了好些打仗的家伙什呢!”
  “这是咋回事?武工队的人咋全到村里了……”
  伴随着那些惊讶的叫喊声,原本聚拢在祠堂门前空地上的人群顿时让开了一条通道。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工夫,跑得浑身大汗的莫天留已经疾步奔到了站在祠堂门前的江老太公面前,大口喘着粗气地朝江老太公说道:“太公,我……”
  将手微微一抬,江老太公低声朝着莫天留说道:“天留,如今你也是为将的人物了!每逢大事,心中应有静气才是!村中老幼,早已经做好离村避难的准备,你……大可不必惶急如斯!”
  朝着江老太公张了张嘴,跑得气喘吁吁的莫天留犹豫片刻,这才从善如流地站到了江老太公身侧,直到喘匀了气息,方才朝着江老太公低声说道:“太公,这回……”
  扭头朝着莫天留微微一笑,江老太公低声朝莫天留说道:“既为将才,临阵之时,自当一言而定乾坤!天留,想要做如何安排,只管放手施为就好,不必诸多顾虑!”
  感激地朝着江老太公再一点头,莫天留深深吸了口气,扬声朝着祠堂前鸦雀无声的人群叫道:“大武村里的诸位叔伯长辈、婶子大娘,还有跟我从小耍弄到大的兄弟姐妹,小鬼子要打过来了的消息,大家伙儿早都知道了,也都做好了朝着山里撤退的准备!可是这回,情形跟以往不一样了,跟咱们大家伙能料想到的,也不一样了!”
  “连番吃亏、四处挨打,小鬼子这回怕是叫咱们八路军打得疯了心,豁出去调集了老多的鬼子,把咱们整个冀南的地面,都给包围起来了!眼下,正一步步地四面合拢,想要把被包围起来的八路军杀个干净,把被包围起来的各处乡亲,也害个干净!朝着山里撤、躲过风头再回来的这条路,已然是走不通了!”
  “既然是被围了,也没地方可躲,那咱们就没别的道路好走,只能是豁出去在鬼子的包围圈上撕开个口子,跳到鬼子的包围圈外面去,大家伙才能有条活路!就在我回大武村之前,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的李司令,已经做好了战斗部署,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独立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打算好豁出去跟鬼子厮拼到底了!”
  “可咱们八路军的兵实在是太少了!冀南地面这么大,有这么多要冲出包围圈才有活路的乡亲,光靠着一个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压根就不成!眼下冀南地面上的各县武工队,都已经抢先跟鬼子交上了火,护着乡亲们朝后退。只有咱们清乐县仗着百村联保的措施得力,各村的乡亲都撤得比较快,暂时还没跟鬼子交上火!”
  “李司令安排的作战计划,我这儿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拣紧要的来说,那就是咱们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先就要在清乐县地面上跟鬼子打上一仗,撕开鬼子的一两道包围圈之后,把鬼子的大部分兵力骗过来,再掉头从另一个方向打出去!也只
  有这样,咱们冀南地面上的乡亲,才能尽量多地冲出鬼子的包围圈,才能有一条活路!”
  “我也不瞒着大家伙儿,这回跟鬼子见仗,最险要的两个任务,我都抢到了手里!先要跟着大部队一起打冲锋,再要留下来阻截鬼子的追兵!就这两件任务,哪一件都是玩命的!提着枪囫囵个儿的出去,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一个闹不好,收尸都寻不着地方!”
  “大家伙也都知道,咱们清乐县武工队一共也就那些人和枪!打冲锋的时候暂且不论,断后拦住鬼子追兵,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的人马肯定就不够!所以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要招人进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就是想当着大家伙的面儿问一句——咱大武村里,有不怕死的爷们没有?有敢去死的爷们没有?有跟我们清乐县武工队的兄弟一样,为了能护住乡亲、抢着去死的爷们没有?”
  几句裂帛的吼叫声中,聚拢在祠堂前的人群之中只是静默了片刻,顿时传来了海潮般汹涌的怒吼声:“都是裤裆里带把的,死就死了吧!我去!”
  “豁出去这百十来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给枪不给?只要给枪,算我一个!”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大武村中的壮丁从人群中站到了自己眼前,莫天留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大武村里的爷们,就没一个孬种!照着以往加入武工队的规矩,民兵优先、会使枪的优先,身上功夫能撂倒两个对手的优先,都去棒槌那儿排队领枪啊!”
  再次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站在莫天留身边的江老太公却是将手中的枣木拐杖高高一举,不徐不疾地开口说道:“且先不忙,听我说一句!”
  虽说江老太公话音不高,可伴随着江老太公身边管家亮开了嗓门吆喝过几声之后,原本喧闹起来的人群,立刻再次安静下来……
  微微吸了口气,江老太公环顾着眼前大武村中族人,依旧是不徐不疾地开口说道:“既然是要交兵见仗,大武村中壮丁义勇可嘉,旁人自然也不该落于人后!忝为大武村中江氏一族族长,老朽今日……也就独断专行一回!大武村中各房各支人丁,除老幼妇孺之外,全部留在村中,倾全族之力,支应八路军、武工队粮秣、辅工之用!”
  讶然瞪大了眼睛,莫天留忙不迭地朝着江老太公开口叫道:“太公,这可千万使不得啊!咱们八路军、武工队豁出去性命跟小鬼子厮拼,那不就是为了护着乡亲们能有条生路吗?还是赶紧叫乡亲们集中起来,准备撤离吧!”
  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江老太公却是抬眼看向了不远处自家宅院高挑的飞檐:“垂垂老矣,更兼故土难离!与其在逃难时倒卧沟渠,甚或拖累旁人,倒不如……守土保家,略尽绵薄!天留,大战将至,再勿多言!你且专心应对征战,其他一应粮草调拨、伤患救助之事,江氏一族,责无旁贷!” 抗命3_第五十五章 故布疑阵   即使莫天留再三劝诫,甚至连随后赶到的杨超与李家顺都说破了嘴皮子,江老太公却还是不由分说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调动着大武村中的江氏族人,将大武村中飞快地安顿成了个前沿补给基地的模样。
  各样从涂家村中紧急调运来的药材,被押送着药材一同回到了大武村中的韩老先生分门别类地准备停当。好几大捆麻布也都被扔进了巨大的铁锅里用开水煮过,再撕成了布条晾晒起来。祠堂门前的空地上排开了三排大灶,能寻着的大铁锅里全都熬上了黏乎乎的杂粮粥。平日里根本就舍不得吃的腌肉、咸菜,也不要本钱般地切好了扔进锅里,煮得香气四溢。
  原本已经封门闭户的各家院落之中,全都重启门户支起了烙干粮的小灶。各家过节都舍不得拿出来打牙祭的细粮,此刻也一股脑地取了出来,由各家当家的女人烙成了干粮,集中交到了妇救会统一调派。
  儿童团全面撤回了村中,帮着在村中来回跑腿,传递消息、搬运各样物件,忙得不亦乐乎。而村中原本维持撤离秩序的民兵队,此刻却全都远远地撒了出去,直把哨探放出去了小二十里才罢休。
  除了原本就已经埋在大武村周遭附近的地雷都被挂上了绊索之外,从茶碗寨中运来的一些地雷,也全都埋放在了通往大武村的各处道路上。甚至连一些比较容易翻越的山坡上,也都布置上了些用地雷和手榴弹组成的雷阵。马尾线制成的绊索在灌木和杂草之间密布起来,活像是一张张等待着猎物上钩的蜘蛛网。
  眼看着天色将晚,李家顺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打量着喧闹不休的大武村,很有些感慨地叹息道:“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啊……这才一天不到的工夫,整个大武村差不离就成了个大堡垒。不但能够给马上要上阵的战士们提供吃喝后勤,哪怕就是依托着大武村跟鬼子厮拼,咱们心里也能有底气!”
  抓着一块卷了腌肉的干粮大嚼着,站在李家顺身边的莫天留倒是很有些遗憾地叫道:“可惜咱大武村靠山,地下挖不到三尺就全是各样的石头,实在是不适合到处挖地道。要不然……光凭着布满了地道的大武村,我也能拖死不少鬼子!李司令,咱们啥时候开始佯攻啊?”
  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再瞧瞧已经吃饱喝足、斗志高昂的独立团战士,李家顺沉声朝莫天留说道:“天一黑透,咱们就出发!天留,清乐县武工队的同志们,都做好了打阻击战的准备了吗?”
  朝着李家顺连连点头,莫天留毫不迟疑地应道:“早就做好准备了!大武村周遭的地势,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的兄弟就没有不熟的。眼下鬼子的人马离大武村还有小三十里。估摸着鬼子也是怕连夜推进,让咱们钻了夜战的空子,已经在小三十里外的瘌痢岭下扎了营。听回来汇报情况的侦察员说,鬼子隔开五十米就点一堆篝火,不管听见点啥动静,立马就是机枪招呼过来了!李司令,咱们天黑透了就出发……天快亮的时候打响?”
  欣慰地伸手拍了拍莫天留的肩膀,李家顺的话音里明显地带上了褒奖的意味:“到底是历练出来了……鬼子要防着咱们
  趁夜突围,晚上肯定都瞪大了眼珠子防备着。就算鬼子仗着人多、轮班看守,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估摸着也都熬不住瞌睡了!咱们天黑透了出发,尽量朝着鬼子近前摸过去待着。等天快亮的时候,咱们歇好了,鬼子也正是疲沓的时候,这时候打响……估摸着五分钟之内,就能撕开鬼子第一道包围圈的那层乌龟壳!天留,这附近的地形你熟悉,你对佯攻突围的计划,还有啥要补充的没有?”
  略作思忖,莫天留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草草画出了个瘌痢岭的地形图:“瘌痢岭上全是石砬子地,也就稀稀拉拉长了些灌木,就跟人长了个瘌痢头似的,这才得了这瘌痢岭的名字。从地势上看,面朝着咱们这边的山势比较陡峭,可翻过了山头,倒是一片缓坡。鬼子现在背靠着瘌痢岭扎营点火,那他们布置的主要兵力,肯定就扎在瘌痢岭上。咱们要是仰攻瘌痢岭,地形无遮无挡,山势又很陡峭,火力也比不过鬼子,估摸着刚开始打鬼子个冷不防的时候还好说,等鬼子明白过来之后,立马就得吃亏!”
  伸手在莫天留画出来的瘌痢岭草图上一指,李家顺沉声应道:“这一点咱们也考虑到了!瘌痢岭山势不算太高,可刚好就卡在个路口旁边。不拿下瘌痢岭,咱们就是撕开了鬼子的包围圈,通道也会叫瘌痢岭上的鬼子用火力封死!所以……这硬碰硬的仗,也难打出来个技巧。只能是集中所有的重火力,先抢下瘌痢岭再说了!”
  “咱们独立团的重装备一共也就那些,豁出去砸开瘌痢岭虽说是没大问题,可大部队扭头朝后突围的时候,怕是手头的家伙什就不够用了!李司令,我琢磨着……咱们能不能先不管瘌痢岭?”
  “说说具体的想法?”
  “抢下瘌痢岭下的路口朝外冲,只要咱们动作快,抢在瘌痢岭上的鬼子明白过来之前,差不离大部队就能冲过路口了!然后……”
  “杀鬼子个回马枪、抢占瘌痢岭?”
  “也对也不对!我是觉着两面夹攻更把稳!大部队杀个回马枪,我带上清乐县武工队从正面攻上去,叫鬼子两头都顾不上!”
  不知何时,杨超也悄悄走到了莫天留与李家顺身边,盯着地上瘌痢岭的草图插口说道:“我倒是觉着可以三个指头捏田螺!冲过了路口的大部队从瘌痢岭后方杀回马枪,天留和我带着清乐县武工队从正面攻击,最后一批冲到了路口的部队横过来打!三管齐下,瘌痢岭上的鬼子就是火力再猛、人数再多,也不得不被迫分散火力应对!到时候咱们每一个攻击面上受到的火力压制都不算太大,应该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赞同地点了点头,李家顺指点着地上那幅瘌痢岭草图说道:“攻下了瘌痢岭,大部队继续向前做出突围的架势,一定要完全撕开鬼子的第一道包围圈,争取打乱鬼子的第二道包围圈,然后后撤!在这段时间里……天留,瘌痢岭就交给你了!这可是咱们大部队的退路,一旦被第一道包围圈上赶来增援的鬼子合围,重新封闭了路口……”
  伸手重重一拍胸脯,莫天留毫不犹豫地朝李家顺应道:“李司令,我
  现在就在这儿给你立个军令状——只要我清乐县武工队还有一个人,瘌痢岭就肯定在咱们手里!”
  再无其他言语,李家顺伸出双手与莫天留、杨超两人重重地握了握,转头朝着等候在自己身边的通信员大声喝道:“传我的命令,部队出发!”
  伴随着李家顺一声令下,所有冀南军分区独立团的战士立刻行动起来,排列着整齐的队伍,顺着早已经标记出了地雷位置的大路朝瘌痢岭方向开进。而在大踏步前进的大部队后面,莫天留却是迟迟不下达跟随大部队出发的命令。直到大部队走得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人影,这才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杨超挤了挤眼睛:“指导员,这会儿……你在琢磨个啥?”
  淡淡一笑,杨超毫不客气地将巴掌伸到了莫天留面前:“先给支烟!”
  诧异地看着杨超,莫天留一边伸手摸出了口袋里的烟盒,一边朝着杨超问道:“你不是……不抽烟、喝酒的吗?平日里没事,还一个劲说这抽烟喝酒是啥……陋习?”
  就着莫天留划燃的火柴点上了香烟,杨超轻轻嘬了一口捏在手指间的香烟,慢悠悠地吐出了一丝丝烟雾:“眼看就要打打仗了,我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抽支烟提提神也好!毕竟……就咱们清乐县武工队这么几个人,想要装出个主力部队的样子,当真不好操持啊……”
  就像是叫人戳破了戏法的孩子般,莫天留顿时蔫巴巴地耷拉下了脑袋:“这念过书的人脑瓜子就是快……你啥时候琢磨出来的?”
  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被七八名武工队员推动着前行的九二式步兵炮,杨超微笑着朝莫天留应道:“咱们要打的是突围战,讲究的就是个动作迅速,这九二式步兵炮一共也就那么几发炮弹,打光了之后就成了摆设,带在身边是个累赘,扔给鬼子又舍不得。你特意让人从涂家村把这门九二式步兵炮拉了来,还不就是想让日军觉得有炮的部队就是主力,死死盯着咱们不放,好叫大部队能更快地冲出包围圈?”
  “那你咋就不猜我是要靠着这门炮在阻击战的时候,跟鬼子厮拼到底呢?”
  “方才不是说了吗?一共就几发炮弹,打光了就啥用都没有了,压根就靠不住,只能拿着吓唬鬼子!天留,等炮弹打光了之后,可千万记得要把炮给埋起来,实在不行就把它给炸了!要不然,咱们这装成八路军冀南军分区主力部队的主意,可就得叫鬼子看破了!”
  “哈……总算也有你个读书人琢磨不出来的事儿!放心吧,炮弹有的是,管保把鬼子打得拿咱们当了主力部队!前后加起来八门大炮,整个河北地面上,这样的部队不叫主力,那就没部队能叫主力了!”
  “八门大炮?咱们哪来的……”
  “炮没有,可咱们有大车轱辘不是?正叫村里的木匠照着这九二式步兵炮的轱辘修整着哪!等咱们在瘌痢岭打够了朝后撤的时候,满地我都给鬼子留下轱辘印子,不怕鬼子不上钩!”
  “那炮弹呢?”
  “……这个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指导员,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出发吧!” 抗命3_第五十六章 天公作美   几乎都不必前出侦察的尖兵沿途标明行进方向,才从大武村中走出去不到小半个时辰,远处已经能瞧见几乎连成了一条火龙的篝火带,一路绵延着伸展开来,几乎都要碰到了天边上一般。
  仔细打量着那延绵不绝的篝火,走在了队伍中间的李家顺禁不住低声说道:“这狗日的小鬼子……仗还没打起来,这声势倒是折腾得挺像是那回事。真要是遇见个胆小怕事的主儿,说不定都能被这铺天盖地点着篝火合围的架势吓尿了?”
  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始终紧随在李家顺身边的参谋也赞同地连连点头:“下午打开电台跟上级和友邻部队联系的时候,友邻部队的根据地就出现了一些小股地方武装和土匪被鬼子吓住、主动投降的情况!可鬼子这回根本就没打算收编向他们投降的地方武装和土匪,去跟鬼子交涉的那些投降分子全都被当场砍了脑袋!”
  诧异地皱了皱眉头,李家顺一边大步朝前走着,一边扭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参谋:“鬼子这回下手这么干脆,一点都不顾忌他们那狗屁治安战的路数规矩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参谋应声答道:“李司令,这还真得说咱们的情报工作有待加强!鬼子在华北地区施行的治安战计划,压根就没取得任何的成效,反倒是叫乡亲们都看清了鬼子的嘴脸,越来越多的乡亲踊跃参加八路军,更多的乡亲同情、支持八路军。各处的根据地不断地扩大,抗日形势……”
  颇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的李家顺闷声低叫起来:“说些谁都知道的事儿干吗?说说我不知道的?!”
  无奈地低笑着摇了摇头,参谋低声朝李家顺说道:“鬼子见治安战计划没有达到效果,也就制订了另外的一个作战计划。鬼子管这个计划叫——铁壁合围!利用在交通工具和条件方面的优势,在短时间内调集大量的兵力,对鬼子划定的所谓治安重灾区进行围剿。不求快,只求稳,步步为营,同时施行‘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把鬼子所谓的治安重灾区变成无人区,逼迫我军主力不得不与火力、兵力都占有绝对优势的日军进行决战!”
  冷哼一声,李家顺狠狠地咬了咬牙:“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骗不过乡亲了就动刀子,鬼子也就这点出息了!能琢磨出这铁壁合围鬼主意的鬼子……脑瓜子倒也还算得上好使!跟咱们斗巧斗不过,那就用上一力降十会的笨办法!”
  “琢磨出铁壁合围计划的鬼子,就是那个推行治安战计划的冈村宁次!这老鬼子在中国厮混了多年,很多鬼子都管他叫中国通!”
  “中国通?我看是不一定!至少他就有一样不通!”
  “哪一样?”
  “中国人玩命了有多厉害,这一点他就不通!传我的命令,部队加速前进,尽量靠近鬼子点燃的篝火。不许说话、不许咳嗽,不许有一丁点动静冒出来!凌晨四点发起攻击,把所有的掷弹筒、迫击炮都给我挪前面去,第一个照面就得给我在鬼子的防线上炸开一条路!所有机枪一律配
  备两名副射手,只要人没死光,机枪就不能停!”
  “是!”
  伴随着李家顺的命令传达到了每一名八路军战士的耳中,大步急行的队伍愈发地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还不到半夜的工夫,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到了离日军篝火只有小两里地的位置。
  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声,快速赶到了先头部队潜伏位置的李家顺,紧盯着那些不断在篝火中添加柴火的日军士兵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招呼着几名前出观察地形的八路军指挥员扭头朝后退出了老远距离,朝着几个聚拢到一起的八路军指挥员低声说道:“鬼子的篝火前后都是一大片平地,咱们打响了之后,动作一定要快!要不然,光在这一大片平地上,咱们就得先吃个亏!”
  紧锁着眉头,一名八路军指挥员应声答道:“李司令,方才我大概看了一眼,鬼子选这地界来点火照亮、防着我们夜袭,估摸着也是动过了脑筋的!篝火前后这一大片开阔地差不多有五里地,咱们的战士就算是动作再快,怕是也难得一口气冲过去!真要是硬撞……多了不说,少算就得撂下一个连!”
  无奈地摇了摇头,另一名八路军指挥员也是低声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就算是咱们把手里的掷弹筒和迫击炮都用上,最多也就是起到个遮挡鬼子耳目的作用——根本就瞧不见鬼子布置在篝火后面的工事,尤其是机枪工事在哪儿,咱们这就是蒙着眼睛瞎比画!捞着了算运气,捞不着……只能认倒霉!”
  用力攥紧了拳头,一名生得五短身材的八路军指挥员猛地开口说道:“估摸着也没旁的法子了!李司令,咱们还是照着老办法来,组织突击队吧!豁出去突击队拼光,最少也能观察出来鬼子的火力情况,到时候再上咱们的重火力,好歹也就能打个八九不离十了!”
  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篝火,李家顺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组织党员突击队!”
  话音才落,莫天留与杨超已经佝偻着腰身,飞快地摸到了李家顺与那些八路军指挥员聚拢的地方。也都来不及喘上一口气,莫天留已经急声朝李家顺低叫道:“李司令,明天早上有大雾,肯定会有大雾!”
  讶然看着满脸是汗的莫天留,李家顺一把抓住了莫天留的胳膊:“明天一早会有大雾?你咋知道的?出发之前我可仔细瞧过天气,这么大的风,天上连云彩都留不住一片,哪儿会有啥大雾?”
  也顾不得李家顺把自己的胳膊抓得生痛,莫天留顺手便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拳头大的石块,递到了李家顺的眼前:“李司令,这瘌痢岭周遭有些古怪,不知道是咋回事,反正每年春天和冬天,差不离是天天早上要起雾,一直要到大暑的节气才会好些,尤其是这地上石头返潮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天不亮,雾气肯定就起来了!”
  伸手接过了莫天留递到了自己眼前的石块,李家顺轻轻一捻石块上隐约可察的湿润尘土,顿时眼睛一亮:“天留,这可关系到咱们的佯攻计划能不能成功,千万不敢
  出错啊!”
  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低声应道:“肯定没错!这一路上走过来,我就一直琢磨着像是忘了个啥事儿,方才到了地头之后朝路边石头上一坐,这才想起来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几名八路军指挥员在莫天留话音刚落时便开口低叫起来:“强攻改偷袭!还是组织突击队,趁着大雾摸过去!”
  伸手在莫天留肩头重重一拍,李家顺也顾不得再与莫天留多说些什么,回头便与几名八路军指挥员商量起了更改作战计划的具体事宜。
  长长地舒了口气,莫天留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朝着蹲踞在自己身边的杨超低声叫道:“好险哪……虽说等大雾起来之后,李司令肯定也能琢磨出这强攻改偷袭的路数,可毕竟是临阵磨枪,肯定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现在……可算是放心了!”
  赞同地点了点头,杨超也慢慢坐了下来:“不光李司令和大部队的同志要更改作战计划,咱们朝瘌痢岭突击的计划,是不是也得改改?”
  懒洋洋地朝杨超摆了摆手,莫天留低声应道:“你不就是想着让咱们武工队的兄弟,也趁着大雾的天气朝瘌痢岭上摸过去吗?”
  “这计划可行吗?”
  “估摸着是不成!瘌痢岭上到处都是碎石,人上去走不几步就得滑一下。哪怕是再小心,谁也不敢打包票能不弄出一点动静!再说到时候大部队已经动了手,瘌痢岭上的鬼子肯定也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偷袭肯定是不成了!”
  “那……咱们还是强攻?”
  “大部队那边枪一响,咱们立马也得动手!可咱们只打枪、人倒是不急着朝上冲!等把瘌痢岭上布防的鬼子火力都吸引过来之后,大部队从瘌痢岭后边和侧面进攻时,自然就轻省多了!”
  “照着你这意思……咱们就只需要虚张声势,等着捡现成的战果?”
  “唱戏有生旦净末丑、狮子老虎狗,可从来也没这些角儿一下子全冲到台上去比画的道理!只要是能从鬼子手里把瘌痢岭给拿下来,咱们少受点损失……这便宜自然是要捡的!”
  “天留……你跟以往,真是不一样了。”
  “不一样?哪儿不一样了?”
  “原来你有点好大喜功,人前喜欢出风头,凡事也都想着要高人一头!可现在……你已经开始学着从大局着眼,为全局打算。自个儿能不能得着功劳,倒是真没怎么算计了!”
  “我说指导员,你这话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都没等杨超开口答话,莫天留却是猛地蹲下了身子,仰着脸微微闭上了眼睛:“觉出来没?雾气上来了!”
  有样学样地照着莫天留摆出来的架势感受着空气中渐渐浓厚的湿气,杨超的嘴角上也禁不住泛起了一丝微笑:“这还不到半夜的时候,雾气就已经开始上来了……等到进攻的时间,怕是这雾气能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下子,咱们抢占瘌痢岭、突破鬼子阵地的任务,算是有了七分把握了!” 抗命3_第五十七章 应变之道   浓厚的雾气之中,清一色配备了大砍刀和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党员突击队静悄悄地爬出了攻击准备阵地,直朝着隐约可见的微弱火光爬了过去……
  与莫天留所说的完全一致,才不过半夜两点时分,丝丝缕缕湿漉漉的雾气便贴着地皮凝结成型,再慢悠悠地升腾起来。不过一个时辰过后,浓厚得如同纱帐般的白雾,已经完全笼罩了瘌痢岭附近老大一片范围。哪怕是那些被日军士兵不断添加着干柴的火堆附近,浓厚的雾气也渐渐侵袭而至,将篝火能照亮的范围压缩到了一个极限。
  借助着这浓厚的雾气遮掩形迹,八路军的攻击准备阵地再次向前推进了两三百米的距离。离日军最近的地方,距离一堆篝火不过百米远近,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日军士兵巡逻时的脚步声和在篝火中添加柴火时的交谈声。
  虽然身上的衣裳早已经被湿漉漉的雾气浸透,冷得人接连不断地打着寒噤,但潜伏在日军鼻子底下的八路军战士都用衣襟捂住了口鼻,甚至是在嘴里咬上了一块石子,连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直到同样身处最前沿的李家顺猛地抬起了胳膊,狠狠地朝着日军所处的方位劈了下去……
  被浓厚的雾气遮掩着,即使是身处最前沿攻击准备阵地上的李家顺竖起了耳朵,也只能听见不远处连连不断发出的、刀锋入骨时独有的轻微脆响。微闭着眼睛,李家顺直等到那刀锋入骨的轻微脆响渐渐远去,这才再次挥了挥胳膊,亲自率领着手持机枪的第二波突击队员朝浓雾中摸了过去!
  如同静默而又汹涌的潮水一般,大批八路军战士竭尽全力放轻了脚步声,飞快地冲过了在浓雾中熊熊燃烧着的篝火,以第一波突击队员们砍翻的日军士兵尸体作为路标前进。直到浓雾中终于传来了第一声清脆的三八大盖的枪声时,始终憋着一口气冲在前边的李家顺方才猛地侧转了身子,朝着紧随在自己身后的八路军战士厉声吼道:“独立团,跟我冲啊!”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静默突击中的八路军战士发出的怒吼,与隐藏在浓雾中的日军机枪扫射声同时响起来。而最早发起攻击的那些八路军突击队员,也纷纷在浓雾中掷出了手榴弹,为身后的大部队指出了正确的突击方向。
  在接二连三响起的爆炸声中,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搅动的浓雾,如同一个个扭动着身躯的幽灵一般,在瘌痢岭下反复盘旋。而在紧贴着瘌痢岭下的方向,几乎听不出射击间隙的机枪扫射声,也玩命地响了起来。一时之间,瘌痢岭附近的日军预设阻击阵地上,枪声炮响与厮杀呐喊声,几乎要震得整个大地都翻转过来。
  蹲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下,莫天留一边将一串刚刚点燃的鞭炮扔进了白铜大茶壶里,一边扯着嗓门朝同样蹲在了巨大山岩下的沙邦粹叫道:“还有没有了?再给拿点过来,咱们这儿的动静不能断,一定要叫瘌痢岭上的小鬼子腾不出手来用火力封锁路口!”
  胡乱在一个巨大的包袱里翻找了几下,沙邦粹无奈地朝着莫天留摊开了双
  手:“没啦!大武村里能寻着的爆竹都在这儿了!天留,实在不成的话,我带人朝瘌痢岭上冲吧?”
  抬手指了指头顶上被日军机枪打得碎石四溅的山岩,莫天留扯开了嗓门朝沙邦粹叫道:“鬼子的机枪打得这么紧,你带人上去是送死呀?光听见咱们这土机枪的动静,就能大概摸准了咱们的位置……瘌痢岭上驻扎着的,肯定是打过多年仗的老鬼子!冒冒失失朝上冲,这亏本买卖不能干!”
  瞪圆了眼睛,沙邦粹急声朝莫天留叫道:“那要是咱们这儿没了动静,瘌痢岭上的鬼子不就腾出手来了?!李司令那边的枪声响得这么紧,肯定是跟鬼子打成了个硬碰硬顶牛的架势。瘌痢岭上的鬼子要是拦腰再下黑手,李司令那边会吃大亏的……”
  捻起一块碎石砸到了沙邦粹的身上,莫天留没好气地朝沙邦粹叫道:“你直着脖子瞎喊什么?他娘的……原本还想着靠土机枪吓唬鬼子、轻省便宜伸手就捡了!可现在……又得花血本啊……”
  一把抓起了搁在自己身边的两把大铡刀,沙邦粹蹲踞着身子看向了莫天留:“下血本就下血本!天留,我这就带人上去!我仔细听过了,鬼子朝着这边打的有三挺机枪,只要砍翻了两挺机枪,你再带人冲上去,差不离也就能把瘌痢岭拿下来了?!”
  “就这满是碎石的陡坡,走一步滑半步,你还没冲出去三十步,怕是就得被鬼子的机枪打成个血葫芦!要下血本了啊……心疼死我了……”
  很有些感动地看着半蹲着身子、一脸心疼模样的莫天留,沙邦粹情不自禁地软下了嗓门:“天留,老人不都说傻人有傻运气吗?我这辈子就没聪明过,运气该是不错,鬼子的枪子肯定绕着我飞!我这就带人上……”
  猛地抬起了头,莫天留瞪着一副跃跃欲试模样的沙邦粹叫道:“你冲个屁!你当我说的下血本是要叫你上?我是心疼……一共就五发炮弹了呀……我是打算留着打阻击战的时候再派上用场的,可现在就得用上了!指导员……指导员,赶紧推炮上来呀!”
  顶着四处乱飞的流弹,杨超与几名推着九二式步兵炮的武工队员飞快地从浓雾中冲了出来,将九二式步兵炮架在了莫天留藏身的巨大山岩旁。
  一边指挥着几名武工队员固定住了炮身,杨超一边转头看向了莫天留:“天留,真的就只打一发炮弹?这怕是吓不着鬼子、吸引不了鬼子的火力呀?”
  瞪圆了眼睛,莫天留满脸心疼模样地大叫起来:“还就打一发?要是鞭炮能管够,这一发炮弹我都舍不得打!就开一炮,剩下的活儿……棒槌,赶紧准备着,那些个带着长绳子的炸药包也都预备好!等这边炮响过后,你就把那些炸药包豁出去给我朝远了扔!”
  一屁股坐到了巨大的岩石后,沙邦粹气呼呼地将手中紧握着的两把大铡刀撂到了一边,拧着脖子闷声吼道:“你不是下了血本、动了心头肉吗?咋还用得上我来给你出力气、撑场面?有能耐的,你跟你那宝贝大炮商量,叫它帮你扔炸药包去!”
  诧异地看着一副气冲冲模样的沙邦粹,杨超一边蹲到了九二式步兵炮的护盾后、尽量将炮口对准了浓雾中闪动着的机枪枪口焰位置,一边朝着莫天留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眨眼就闹开别扭了?”
  转悠着眼珠子,莫天留飞快地明白过来了沙邦粹发这通脾气的来由,顿时觍着脸凑到了沙邦粹身边:“棒槌,哥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还不成?心里有啥不痛快的,等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占下了瘌痢岭,哥再好好听你说道说道,哥一样样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可这会儿正打着仗,那你就是舍得瞧见哥在人前没脸,你也不能叫李司令当真吃亏吧?来……赶紧预备着……”
  连哄带劝拉扯着沙邦粹站起了身子,莫天留这才转身朝着杨超心疼肉疼地点了点头:“打吧!就一炮……”
  狠狠一拽拉火绳,早已经装填上了炮弹的九二式步兵炮炮口,顿时喷发出了不大的一团火光。伴随着炮弹出膛后发出的尖啸声,瘌痢岭上顿时响起了一声略有些喑哑的爆炸。
  只一看飞快地被雾气重新裹住了的硝烟,莫天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跌坐到了地上:“北平城里的三不沾——什么也没打着啊!棒槌,动手啊……”
  闷着嗓门答应一声,沙邦粹同时拉开了两个炸药包上的导火索,抓起拴在炸药包上的绳索将沉重的炸药包挥动了几圈之后,抬手便将炸药包朝山坡上闪动着机枪枪口焰的位置扔了出去。可也就在沙邦粹扔出去的炸药包刚刚脱手的瞬间,一声沉闷得像是龙吟般的巨响,猛地在瘌痢岭上日军机枪阵地旁响了起来,而爆炸所产生的震动,更是叫莫天留等人全都从地上跳了起来,再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双手护住了脑袋,莫天留一边忍受着从天而降的碎石砸得胳膊和脊梁生疼,一边朝着傻呵呵站在原地的沙邦粹劈头大叫道:“棒槌,你扔出去的是个啥玩意儿?咋连山都叫你炸塌了半边似的?”
  脑袋上被从天而降的碎石砸出了个老大的疙瘩,沙邦粹一脸懵懂地摇头应道:“我也不知道啊?炸药包里的炸药是指导员配出来的……指导员,你做的炸药里头倒是搁了多少鸡蛋清啊?这么大劲儿?”
  一边拖曳着几名被震得摔在地上的武工队员站起了身子,杨超一边偷眼看了看彻底没了动静、连漫天雾气都被爆炸气浪冲开了的瘌痢岭:“应该不是炸药包的问题!恐怕是方才打的那一炮,炸飞的炮弹皮凑巧砸到了鬼子的弹药上面,结果引起了殉爆……天留,咱们的机会来了!”
  依旧是高举着胳膊护住了脑袋,莫天留大声朝被震得东倒西歪、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武工队员们叫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鬼子叫指导员一炮给整蒙了,粗笨家什一概扔下,大家跟着我冲啊……”
  仰天大吼一声,沙邦粹猛地弯腰抓起了搁在身边的两把大铡刀,撒开两条长腿冲在了最前面。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凛冽刀光便在重新聚拢的雾气与未散的硝烟中,卷起了一片血浪! 抗命3_第五十八章 加速备战   眼睁睁看着瘌痢岭上被炸出来的那巨大的坑洞底部缓缓沁出的泉水,再瞅瞅瘌痢岭上几处临时挖掘出来的坑洞中储存的弹药,莫天留高兴得合不拢嘴,使劲拍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杨超的肩膀:“发财了啊……指导员,咱们发财了……”
  满脸都是硝烟染黑的痕迹,杨超也兴奋地连连点头:“真是没料到,鬼子居然想把瘌痢岭作为一个进攻支撑点,以瘌痢岭上储存的弹药作为鬼子包围圈中一部分兵力的后勤依托,逐步向咱们的根据地推进……天留,幸亏咱们动手的时候选的好,要是再叫鬼子朝前推进个二十里,这块肥肉咱们就吃不上了!”
  拎着两把砍出了豁口的大铡刀,沙邦粹喘着粗气凑到了莫天留与杨超身边:“天留,指导员,李司令那边配合咱们打瘌痢岭的人马已经撤下去追佯攻的部队了。李司令有命令,让咱们抓紧时间修工事,准备挡住鬼子的反扑!”
  微微扭转了身子,杨超伸手将挂在沙邦粹肩膀上的一块碎肉弹飞了老远:“李司令交代了没有,给咱们多久时间?”
  直愣愣地朝着杨超伸出了一只巴掌,沙邦粹应声朝杨超答道:“最少五个钟点,多了也不过七八个钟点,大部队就得从瘌痢岭下的路口返回去!听传令的那参谋说,鬼子的包围圈布置得挺厚,光是凿穿瘌痢岭下的鬼子包围圈,咱们差不多就折损了一个连……”
  只是略一估算八路军战损人数,莫天留顿时使劲摇了摇头:“不成!咱们不能照着五个钟点的时间来布置工事……传令下去,叫大家伙儿一定要在三个钟点之内,把瘌痢岭上给我布置成个铁桶阵势!咱们带来的地雷,一个不剩全给埋到瘌痢岭下的大路上去,再专门留出来五个精细些的兄弟埋伏着,等咱们大部队全都退回来之后,立刻挂上弦儿!万一响……万一响……”
  怀里抱着一挺压根就没开过火的机枪,万一响三蹿两蹦地从莫天留身侧一处洼地蹿了出来,迎着莫天留大声叫道:“我在这儿哪……”
  “给你二十个人,自个儿选地方给我挖机枪工事!两个钟点之内,最少要在瘌痢岭上挖出来三十个机枪工事!要是还有多余的工夫,那就再挖些交通壕,把所有的机枪工事都给我用交通壕连接起来!”
  讶然瞪大了眼睛,抱着机枪的万一响顿时朝着莫天留叫嚷起来:“三十个机枪工事?天留,咱们一共也就六挺机枪,用得上预备那么多机枪工事吗?”
  “三十个还多?我还觉着少呢!咱们要挡着的鬼子太多,手里的家伙什肯定也不会少!估摸着咱们的机枪最多打出去一个弹匣,鬼子的炮弹追着就下来了!不多预备几个藏身的地方,六挺机枪……怕也就是一个照面,就得被鬼子的大炮给炸个干净——把你抱着的机枪搁下,眼下还不到你耍弄机枪的时候!”
  “不让我用机枪?天留,你这是又琢磨出啥来了?”
  “打仗就跟做买卖一样,咱们本钱小,得算计着来才能打得长久!我问你,这老长时间了,我叫你调教的那神枪队,你调教得咋样了?”
  “还成!连我在内,有七八个猎户
  出身的兄弟,枪法都还算是能看上眼,百十米内抬枪就有!”
  “把这七八个人都抽调出来,俩人一队给我分散布置出去。告诉他们,旁的不用他们管,专门给我挑鬼子当官的打!要是能够得着,那鬼子的机枪手和摆弄掷弹筒的,也都给我敲了他!机枪手也都给我嘱咐一声,别打红了眼就忘了挪动地方。勤挪动着点儿,这才能叫鬼子摸不准咱们到底有多少家伙什,也能保证自个儿的安全!韩文青,咱们的土大炮支起来没有?”
  从离莫天留不远处的一个挖了一人多深、一米多宽、三米长短的壕沟里探出了头,韩文青朝莫天留挥了挥手中的镐头:“这就算支起来一个了!天留哥,这瘌痢岭上的土里全是石砬子,刨起来实在是太费劲了!能多给我点人手不?”
  “自己选好了地方、划好了方圆大小,给你三十个人,一个钟点之内必须把咱们的土大炮给支应起来!可别忘了在那支应土大炮的大坑里面挖几个鸡窝洞防炮!其他人,全都给我铆足了劲儿挖各自藏身的工事!先挖个一人深的直筒子洞藏身,再朝着各自旁边的兄弟挖好的洞子横着掏,一定要在三个钟点之内,把工事连成一片!不许偷懒照直了挖,全都给我拐着弯掏!来五个人跟着指导员,先把咱们那宝贝炮要用的炮位收拾出来!”
  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原本就随身携带了土工作业工具的武工队员们,立刻按照莫天留的命令在瘌痢岭上挖起了防御工事。才不过两个小时的工夫,第一道位于山脚附近的防御工事已见雏形。
  捧着一大罐子热腾腾的鸡汤,沙邦粹小心翼翼地追上了在各处工事之间查看情况的莫天留:“天留,赶紧喝口鸡汤,吃完了这顿热乎饭,下一顿还不一定是啥时候呢!”
  顺手接过了那还很有些烫手的瓦罐,莫天留才刚喝了口鸡汤,却是猛地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沙邦粹:“这哪来的?”
  抬手朝着瘌痢岭下一指,沙邦粹闷着嗓门应道:“大武村里妇救会的婶子们给送来的!太公说了,自家子弟在前面打仗,那就没有叫咱们饿着肚子跟鬼子厮拼的道理!村里妇救会的婶子们推着架子车,给咱们送来了好些热吃食,还有好些村里的老爷们也来了,正帮着咱们修工事呢!”
  把刚喝了一口的鸡汤朝着地上一搁,莫天留顿时急了眼:“这不是瞎胡闹吗?咱们这是在准备打仗,可不是在田间地头抢收麦子,咋还闹出来叫各家女人给送饭、隔壁邻舍过来帮忙的路数了?赶紧让他们都回去,万一鬼子这时候卷过来了,那可就真要出大事了……”
  摇晃着脑袋,沙邦粹低声朝莫天留叫道:“劝了,那些妇救会的婶子们都不走!指导员过去劝的时候,差点还叫妇救会的那些婶子们给挤兑得没了词儿!天留,要不你去……”
  都没等莫天留再开口说话,几个大武村妇救会的姑娘大嫂已经挎着藤条篮子,顺着山脚附近蜿蜒的防御工事走了过来,一边给那些正在忙着修整工事的武工队员们分发着热腾腾的各样食物,一边脆亮着嗓子朝那些原本就熟悉的武工队员们絮叨着:“大栓子,你咋
  弄得跟个泥猴儿似的?这要叫小武村里的小翠瞧见了,兴许人家就嫌弃你埋汰,再不乐意跟你在山神庙后面拉话了呢?”
  “慢着点儿吃!这打小就是见了鸡子儿就没命的样儿,如今都要长成人了,咋还这么个吃不饱、咽不够的模样呢?来,再给你俩鸡子儿……”
  “滚热的干粮就朝着怀里揣,你也不怕烫着心口?只管敞开了吃,婶子这儿带着的干粮要不管饱,你家隔壁秀芹妹子怀里可还揣着俩白面窝头哪!一会儿你们俩寻个没人的地儿,叫你秀芹妹子敞开怀了给你管饱?秀芹妹子,你咋还不过来……”
  “三婶子,你再胡说……再胡说……”
  眼瞅着原本都带上了几分肃杀之气的阵地,转眼间便叫妇救会的一众姑娘大嫂搅闹得笑骂声四起,莫天留顿时又急又气地疾步冲了过去。人还没冲到那些笑闹着拧成了一团的姑娘大嫂身边,吆喝声已经远远地传了过去:“你们这可都是在干啥?要打仗了,你们上来干啥?还不赶紧回村去……”
  被莫天留乍然一喝,拉扯着扭成了一团的那些姑娘大嫂们顿时止住了笑闹。脸嫩些的大姑娘倒还有几分羞怯怯的模样,而那些个平日里就很有些泼辣的妇女,反倒是毫不在意地朝着急奔而来的莫天留叫嚷起来:“哎呀……这不是天留吗?这当了武工队队长了,本事见长,脾气可也见长了啊?咋?忘了你小时候偷婶子家鸡子儿,叫婶子揪着你那小鸡子儿满村溜达的样儿了?”
  “不就是个交兵打仗吗?你们爷们不怕,咱老娘们也不虚!逼急了老娘,豁出去老娘这赛碾盘的屁股,我压死他小鬼子!”
  “你们武工队杨指导员来村里给咱们妇救会上课,那不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吗?今天咱们妇救会的就是来撑住这半边天的,你们老爷们忙你们打仗的事儿去,旁的你甭管……”
  眼见着这些妇救会的姑娘大嫂很有些油盐不进的模样,莫天留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能朝着那些站在工事里傻呵呵跟着乐的武工队员咆哮起来:“一个个的都傻呵呵看啥?不把工事修好了,鬼子上来的时候,你们真要让妇救会的姑娘婶子们替你们挡炮弹啊?干活儿!”
  话音刚落,派出在山顶上放哨的哨兵猛地打响了两声信号枪,扯着嗓门朝瘌痢岭上忙碌着挖掘工事的武工队员们叫嚷起来:“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猛地拔出来别在腰后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扯开了嗓门厉声吼道:“清乐县武工队,准备战斗!来几个人,把这些个姑娘大嫂和来帮忙的村里爷们,都护送到能躲避的地方去!”
  也不去看那些被武工队员们护送着急急忙忙朝山腰上刚挖好的防炮洞跑去的妇救会成员,莫天留猛地扑到了刚刚挖掘好的掩体中:“都给我打起了精神预备着!鬼子知道咱们占了瘌痢岭、护住了山下的路口,肯定是冲过来玩命的!咱们要是顶不住鬼子这劈面三板斧,李司令和大部队的后路就要被鬼子给截断了!咱身后的那些个姑娘大嫂,那就更会……都是裤裆里带把的,是英雄好汉,还是狗熊蛋,刀枪上面见真章吧!” 抗命3_第五十九章 阵前立威   没有炮火准备,甚至都没有在进攻前进行最基本的队形整理,最先到达的那些朝着瘌痢岭方向扑过来的日军士兵,几乎是依仗着平时积累的作战经验组成了若干个进攻小组,毫不迟疑地朝着瘌痢岭发动了进攻。而在那些第一时间投入战斗的日军士兵身后,更多的日军士兵也在次第赶来。站在瘌痢岭山顶上放眼望去,几乎就像是看着一波又一波黄色的恶浪,在亡命地扑向了兀立在海中的礁石一般!
  趴在最前沿刚刚挖好的战壕中,莫天留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几十名形成第一攻击波次的日军士兵,口中也是连声吆喝着:“不许开枪!放近了再打……再放近一点……”
  手里端着已经上膛的三八大盖,一名刚刚加入武工队的大武村民兵眼瞅着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了日军士兵的面目神色,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颤抖着声音朝趴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叫道:“天留哥,这都能瞧见鬼子眉眼了,打吧……”
  看也不看趴在自己身边的那名新加入武工队的民兵,莫天留狠狠地摇了摇头:“别着急!送上门来的头一批鬼子,一个都不能叫他们回去!第一拳不把鬼子打疼了,鬼子就能接二连三地朝上涌!到时候咱们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肯定要吃亏……你瞄准了鬼子了?”
  很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趴在莫天留身边的民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瞄准了……就那个刺刀上还挑着个膏药旗的鬼子……”
  “你瞄着他哪儿了?”
  “瞄着他心窝子哪!”
  “跟你打个赌——你要是能一枪崩飞了那鬼子的脑袋,我给你俩鬼子造的手榴弹!”
  “成!我试试……”
  扭头看了看身边那凝神静气瞄准日军士兵的民兵,莫天留扯开了嗓门大声吆喝起来:“都给我听好了!能瞄准了鬼子脑袋的,全都给我照着鬼子的脑袋下手!这头一锤子砸下去,鬼子就是个铁核桃,老子们也得砸出他的脑瓜仁儿!”
  或许是因为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原本还依靠着作战经验形成了战斗小组队形的那些日军士兵,接二连三地从猫着腰交替跃进的身姿,转换成了端着枪大步前冲的架势。尤其是在目光所及之处,看见了武工队员们刚刚挖掘好的战壕后堆积的湿润泥土后,夹在日军进攻队列中的一名日军军官更是猛地一挥手中的指挥刀,扯着破锣般的嗓门大吼起来:“突击!全体突击!”
  伴随着那声突击的命令,刺耳的号叫声顿时在日军士兵中响了起来。可都没等那些日军士兵吼上一秒钟时间,莫天留的吼叫声,也猛地从刚刚挖掘好的战壕中响了起来:“给我打!”
  就像是只有一声格外脆亮的枪声响起,才刚刚拉开了突击架势的几十名日军士兵,几乎全都被骤然射来的子弹打飞了头盖骨。有几个运气实在太好的日军士兵,更是被好几支三八大盖重点关照,整个脑袋都被打得只
  剩下了个血淋淋的下巴!
  如同凑巧躲过了雷击的野兽一般,参与了第一波进攻的日军之中,仅存的一名日军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身侧周遭倒卧了一地的无头尸体,当时便停下了朝前冲击的步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叫嚷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
  与那名呆愣着停下了脚步的日军士兵一样,乱哄哄冲到了瘌痢岭山脚下的许多日军士兵,也都被眼前这令人震惊的一幕震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在弹雨横飞的战场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战伤或是战死现象早已经不再稀奇。只要是上过了几次战场的老兵,更不会被身边出现的古怪战死、战伤景象分了心神,只会专注地应对着自己该做的一切。
  可是……
  仅仅是一声有些过分的枪响,第一批次冲上去的几十名日军士兵就全都齐刷刷地没了脑袋?
  这算是怎么回事?
  难道……抢占了瘌痢岭的这些反日武装分子,手里有了什么古怪的犀利武器吗?
  也不知是已经被平日里的训练造成的习惯驱使,抑或是实在无法压抑心中的惊恐,孤零零站在武工队阵地前的那名日军士兵犹豫了片刻,却是猛地发出了一声根本不似人声的嘶喊,再次挺着刺刀跌跌撞撞地朝近在眼前的战壕冲了过去!
  抬手抬高了身边民兵瞄准了那名日军士兵的枪口,莫天留冷眼看着那怪叫着朝战壕冲撞过来的日军士兵,狠狠地咬了咬牙:“找死还真是不挑日子……都别开枪!棒槌,给我出去砍了这鬼子!”
  紧握着两把早已经再次磨得雪亮的大铡刀,沙邦粹虎吼一声,猛地从战壕中跳了出去。双脚才刚在战壕外站稳,手中紧握着的两把铡刀已经盘旋着舞弄出了一团巨大的刀花,呼啸生风地直朝着那名孤零零的日军士兵卷了过去。
  只是眨眼的工夫,那团巨大的刀花已经毫不客气地撞到了日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刺出的三八大盖上,硬生生将那日军士兵握在手中的三八大盖绞成了好几截。借着盘旋舞动两把大铡刀时带起的重力,沙邦粹再次吐气开声,如同霹雳般地吼叫起来:“杀!”
  如同砍瓜切菜,早已经被沙邦粹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吓得破了胆的那名日军士兵,几乎都没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整个身子便被沙邦粹手中舞动的铡刀斜劈成了三块。顺手将两把大铡刀劈砍在了泥土中固定起来,沙邦粹俯身抓起了连着脑袋的一截日军士兵残尸,高高地举了起来:“小鬼子,来啊!爷爷先杀个样子给你们看看,来啊……”
  浑身浴血、吼声如雷,宛如魔神降世般的沙邦粹高举着手中那截日军士兵的残尸站在阵地前的模样,不仅让冲到了瘌痢岭下不远处的日军士兵觉着心头发怵,就连趴在战壕中的武工队员们,也都颇有些暗自胆寒——从小到大,这沙邦粹从来是一副憨憨傻傻、任人欺负的模样,却不想被激发了杀性
  、凶性之后,倒是这样一副阿修罗临世般的凶悍尊容?
  眼见着沙邦粹在阵前立足了威风,莫天留赶忙朝着沙邦粹低声吆喝起来:“棒槌,差不多够意思了,赶紧回来!棒槌,给我回来!”
  连喊几声,高声狂吼的沙邦粹方才听见了身后莫天留的吆喝声。随手把举在手中的残缺尸体朝着地上一扔,沙邦粹弯腰抓起了劈砍在泥土中的两把大铡刀朝两侧肩头一扛,大大咧咧地转过了身子,朝着趴在战壕中的莫天留龇牙露出了个笑脸:“这鬼子压根就不经打!天留,下回你多给我留下几个,我保管……”
  话没说完,一声尖利的枪响骤然从山脚下的日军士兵之中传了过来。原本扛着两把铡刀大步朝阵地方向走来的沙邦粹猛地身子一抖,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很是艰难地摇晃着脖子朝莫天留叫道:“天留,鬼子打……打黑枪……”
  只一看到沙邦粹脸上没了笑模样,脚步也变得有些趔趄起来,莫天留顿时觉得浑身鲜血都冲到了头顶,连眼珠子都变得通红一片,不管不顾地跳出了战壕,拖曳着脚步有些趔趄的沙邦粹朝战壕方向扑了回来,口中兀自厉声喝道:“万一响,给我崩了那打黑枪的!”
  话音落处,一声尖利的枪响,也从武工队挖掘的战壕后方响了起来。伴随着那尖利的枪声响起,举枪朝着沙邦粹打了黑枪的一名日军士兵顿时仰天便倒。几乎就在那名打黑枪的日军士兵倒下的同时,爆豆般的枪声,也猛地从瘌痢岭山脚下越聚越多的日军之中响了起来。
  连滚带爬地拖曳着沙邦粹扑进了战壕中,莫天留顾不得自己身上好几处地方摔得生疼,已经拽着同样摔得龇牙咧嘴的沙邦粹摸索起来:“打哪儿了?他娘的鬼子的黑枪打你哪儿了?”
  很有些懵懂地伸手摸着后脑勺,沙邦粹嘟囔着在战壕中蹲踞起了身子:“打脑袋了……生疼……”
  大惊失色地一把将沙邦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怀里,莫天留看着沙邦粹后脑勺上明显凸出来一块的肿块,惊异地大叫起来:“还真是打脑袋了……可咋就打了个包啊?子弹没打进去?棒槌,你这脑瓜皮得有多厚啊?子弹都打不穿?!”
  同样一脸惊讶的神色,原本趴在莫天留身边的那名大武村民兵捡起了沙邦粹扔在了身边的两把大铡刀看了看,顿时便拉扯着莫天留大叫起来:“天留哥,棒槌可当真是命大!你看看这两把大铡刀……”
  只是朝着那两把大铡刀看了一眼,莫天留顿时抽了口冷气——其中一把铡刀上有个圆溜溜的窟窿,而另一把铡刀上,一颗已经变形了的子弹头赫然在目,生生地镶嵌在了那把铡刀厚实的刀身上!
  长长地舒了口气,莫天留伸手拍了拍兀自懵懂地摸着自己后脑勺的沙邦粹:“棒槌,幸亏你方才把铡刀扛在俩肩膀上,刚巧就护住了后脑勺。要不然……傻人有傻福,这话用在你身上,那可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抗命3_第六十章 仗势欺人   缩在战壕侧面挖掘出来的防炮洞中,莫天留使劲摇了摇脑袋,再伸手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耳朵,这才朝着斜侧面刚刚钻出防炮洞的杨超大声叫道:“小鬼子这是疯了啊?两个时辰不到的工夫,攻了四次了!炮打得一次比一次紧……这是要活吞了咱们的架势啊?”
  同样用力摇晃着脑袋,被炮弹震得头昏眼花的杨超也是大叫着朝莫天留回应道:“小鬼子打的主意就是要重新封死瘌痢岭下的路口,把咱们大部队的回头路堵上,最后再围歼咱们大部队!不下点血本,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就得彻底落空了!等着吧——鬼子聚拢到瘌痢岭的部队越来越多,火力也会越来越猛,咱们得抓紧时间抢修工事!尤其是山顶上的环形工事,一定要抢修出来!”
  伸头从战壕边缘看了看前沿阵地上并没有进攻的日军,莫天留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就这么屁大一座山岭,都已经让咱们刨成了到处是沟的模样。山顶上那环形工事怕也是用不上吧?真要是叫鬼子攻上了山,那路口差不离就算是丢了……”
  “那工事一半是修来给大家伙防炮,一半就是修给鬼子看的!”
  “是想叫鬼子觉得咱们要死守瘌痢岭?”
  “咱们阵地上来了这好些大武村的乡亲,鬼子肯定也都早瞧见了,正好是歪打正着,让鬼子以为咱们要从这条路上让乡亲们撤退!只要咱们把架势拉足了,鬼子被吸引来得越多,大部队就越轻松!”
  “包子流油招狗来——干!大家伙儿,除了在前面放出的警戒哨,其他人都给我上山顶上挖工事去!场面闹得越大越好哇!棒槌你留下,时不时给我在阵地上露个头,逗逗小鬼子!”
  抓起了两把大铡刀,沙邦粹艰难地从比寻常防炮洞大了许多的掩体中钻了出来:“为啥叫我留下?”
  伸手捡了个土疙瘩砸向了沙邦粹,莫天留笑嘻嘻地朝着沙邦粹叫道:“方才你当众砍了个小鬼子,现在不知道多少小鬼子恨你恨得牙痒痒。只要你在阵地前面晃悠,鬼子只要发动进攻,肯定就是冲着你这边来,别的方向自然就不用放那么多兵力预备着了……”
  “这就是叫我当靶子来招鬼子的枪子儿?!天留,你咋又坑我……”
  “胡说!这叫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你自个儿也当心着点儿,可别被鬼子再打了黑枪!”
  话还没说完,蹲在战壕中的杨超猛地皱起了眉头,朝着莫天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听!”
  竖起了耳朵,莫天留聆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枪炮声响,不过片刻工夫便朝着杨超开口叫道:“大部队朝回打了!听着这枪响的动静,怕是身后跟着咬的狗还不少?!”
  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缓缓移动的指针,杨超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比原本预计的大部队后撤时间提前了快两个小时……鬼子的兵力已经被咱们调动了!现在挡在大部队前面
  的鬼子,怕是不在少数……天留,咱们也得做好接应大部队的准备了!”
  话音刚落,趴在战壕旁的沙邦粹已经压着嗓门叫嚷起来:“天留,鬼子动了……好多鬼子朝上扑啊!”
  返身扑到了战壕上,莫天留与杨超看着视线可及之处那些全然没了进攻队形,只顾着亡命朝瘌痢岭上扑来的日军士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叫道:“鬼子也得着咱们大部队在后撤的消息了,这是要玩命堵住咱们大部队的后路啊!”
  翻手抽出了别在腰后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挥舞着手枪大吼起来:“准备战斗!大部队能不能安全撤回来,就看咱们能不能顶住鬼子的撕咬了!韩文青,土大炮预备好了没有?”
  从山腰上一处凹坑中探出了头,韩文青扯着嗓门朝莫天留回应道:“早预备好了,就等你号令了!”
  盯着那些猫着腰朝阵地前沿扑来的日军士兵,莫天留默默计算着那些日军士兵冲击的步伐速度,猛地抬手一枪撂倒了一名冲在了最前面的日军士兵:“土大炮,给我轰!”
  伴随着莫天留一声令下,隐藏在土坑中的几具木制投石器长长的吊臂猛地挥舞起来,将几个足有箩筐大小的炸药包飞掷上了半空。伴随着那些嗤嗤冒烟的炸药包在阵地前沿半空中炸响,雨点般的碎石如同夏日骤然袭来的暴雨般倾斜而至,顿时便将阵地前猫着腰冲击的日军士兵打倒了一大片。而像是出于报复的目的,日军的炮火也几乎在同一时刻轰鸣起来,顿时将瘌痢岭上炸得烟尘四起……
  连踢带踹地将沙邦粹重新踢进了防炮洞中躲避,再吆喝着叫其他的武工队员们也全都钻进了防炮洞中,莫天留从口袋里摸出了个不大的竹哨叼在嘴角,一边趴在战壕中观察着那些几乎是踩着炸点朝上突击的日军士兵,一边有节奏地吹响了口中叼着的竹哨。
  虽然日军炮火袭击的爆炸声响成了一片,但竹哨那独有的尖锐声音,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依据着竹哨声响起的快慢缓急,藏身在安置着土大炮的掩体内的韩文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扯着嗓门朝那些操控投石器的武工队员们吆喝起来:“一号、三号上加三成分量碎石子的炸药包!六号……六号上小包的炸药!引线给安长一尺,一定要让那些小炸药包落地再炸!”
  如同平时在田间地头劳作一般,那些刚刚加入了清乐县武工队的民兵们飞快地按照韩文青的指示搬弄起了各样大小不同的炸药包。伴随着投石器的吊臂一次次地挥舞起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在不断地响起。探头从壕沟边缘看了看前沿阵地上炸出来的大片硝烟,一名刚加入武工队的民兵兴奋得直起了腰身,扭头朝着蹲在投石器边的韩文青笑道:“文青哥,这打鬼子也没啥难的呀?咱们就蹲在这地窝子里边,一通炸药包扔出去,鬼子连咱们的面儿都没见着,就给炸得……”
  话没说完,一发流弹
  已经击中了那名直起了腰身的民兵头部!眼见着方才还朝着自己喜笑颜开的那名民兵一头栽倒在投石器上,正在摆弄着炸药包的韩文青禁不住急声叫道:“都他妈的别露头!这是在打仗,不是他娘的过年看社戏,怎么伸长了脖子瞧热闹都行……快跑,鬼子炮弹下来了!”
  喊叫声中,韩文青猛地拽住了一个蹲在自己身边的民兵,一头朝着凹坑旁的闪电形交通壕内扑了过去。俩人才刚刚扑进交通壕,剧烈的爆炸却又将两人震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韩文青也顾不上看一眼身边同样被炮弹爆炸的威力震得吐血的民兵,返身再次扑进了装置着投石器的凹坑中,口中兀自大声喊道:“你们没事……”
  艰难地爬起了身子,被震得口鼻流血的那名民兵看着韩文青呆愣在交通壕口的身影,嘶哑着嗓门朝韩文青叫嚷起来:“文青哥,他们没事吧……”
  返身扶起了被自己拽进了交通壕中的民兵,韩文青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没事……他们都没事……”
  “那咱们接着打啊?文青哥,你拽我去哪儿啊……”
  “土大炮被炸坏了,咱们换个地方跟鬼子打!”
  “土大炮都被炸坏了?那他们……”
  狠狠地咬了咬牙,韩文青努力不再去想凹坑中被炸得全然看不出人形的那些民兵凄惨的模样,只是一个劲地拖曳着自己救出来的唯一的民兵,朝着另一处安置着投石器的凹坑冲去:“他们没事……歇歇就好了……他们没事……”
  依仗着在炮火方面的绝对优势,瘌痢岭下的日军炮兵像是发了疯一般朝着瘌痢岭上倾泻着各种口径的炮弹。一些操控着掷弹筒的日军老兵,甚至抱着掷弹筒抵近了战斗锋线附近,以最快的发射速度,朝在硝烟中时隐时现的战壕发射着榴弹。此起彼伏的各种口径炮弹爆炸声中,不过是一壶茶的工夫,武工队在瘌痢岭山脚附近挖掘成的战壕,已经被炸得全然没了模样。有些被多枚炮弹命中的地方,甚至都被炸得形成了巨大的凹坑,将原本连接在一起的战壕彻底隔断开来……
  扑进了一个还有些灼热的弹坑之中,浑身上下早已经被硝烟熏黑的莫天留,眼睁睁看着那些踩着炮弹炸点朝前突进的日军士兵离战壕位置越来越近,再回头看看山腰位置好几处安置投石器的凹坑冒起的浓烟,无奈地一拳砸到了灼热的泥土上:“他娘的……这就是欺负老子没正经大炮……撤,都朝后撤啊……”
  连喊了好几声,莫天留这才想起在炮弹的爆炸声中,自己喊破了喉咙也没几个人能听见。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又一枚竹哨,莫天留憋足了气力,将那枚竹哨吹出了一连串短促的哨音。而在那哨音响起之后,隐蔽在第一道战壕中的武工队员们,方才从各自藏身的防炮洞中钻了出来,三三两两地顺着闪电形交通壕朝第二道工事撤了过去…… 抗命3_第六十一章 急中生智   “折了多少?”
  将一名刚刚包扎好伤口的武工队员扶着靠在了掩体上,杨超默默地朝着大口喘息着的莫天留伸出了两只巴掌,来回翻动了两下:“伤了二十二个,大部分是重伤,五个轻伤员勉强还能上阵。牺牲了二十个,大部分是没躲开鬼子的炮弹才……”
  很是焦躁地看着撤回到第二道战壕中的武工队员,莫天留低声叫道:“这才打了几个时辰的工夫,小四十号人就算是折进去了!这么打不成……咱们本钱本来就小,跟鬼子耗不起!”
  无奈地摇了摇头,杨超低声朝神情焦躁的莫天留应道:“咱们本来就不具备跟鬼子打阵地战的条件!可现在咱们是不得不打……只能是死扛到底了!”
  “土大炮还剩下几架?”
  “没了!全都被鬼子的炮火给炸毁了,韩文青正组织人把炸毁了的土大炮上能用的部件拆下来,看看能不能拼凑出来一具土大炮应急!”
  “那门九二式步兵炮呢?”
  “藏得还算是严实,可炮弹就四发,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天留,眼瞅着大部队就要退回来了,咱们得想想法子,不能让鬼子把咱们堵在瘌痢岭上打,得想办法把鬼子给搅乱了才行!”
  从战壕里伸头看了看瘌痢岭下的大路,莫天留犹豫片刻,方才朝着杨超说道:“实在不成的话……只能组织人马硬冲了!要是再让鬼子把咱们朝山顶上逼着退,咱们就没法保住山下大路的安全!指导员,你在这儿把着场面,我选几个不怕死的,带他们冲下去,试试看能不能毁了鬼子的炮!只要能把鬼子的炮先给毁了,咱们守住瘌痢岭的把握,可就又能大不少了!”
  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杨超低声朝莫天留叫道:“这肯定不成!鬼子的炮兵阵地布置得那么远,哪怕是咱们聚拢全部人马朝瘌痢岭下冲,还没冲到鬼子的炮兵阵地,人马就都得折损完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不成咱们就在这儿等死?现在鬼子已经占领了咱们的第一道阵地,说话就要继续朝着咱们攻过来了!左右是个拼死的场面,倒还不如痛快一回!行了,就这么定了……万一响,抱着你那宝贝机枪跟我走!棒槌,还能耍得动你那大铡刀吗?”
  根本不顾杨超的劝阻,莫天留一迭声地吆喝着,将清乐县武工队里几个身手拔尖的武工队员召集到了自己身边,闷着嗓门朝那几名武工队员叫道:“鬼子现在是压着咱们打,就算是一时吃不下咱们,可也能让咱们再也护不住山下的大路!你们几个打仗的手艺,在清乐县武工队里都是拔尖的。怎么样,有胆子跟我去冲一回鬼子的阵地吗?只要能把鬼子的炮兵给端了,咱们就算是死光了,这笔买卖也算是赚了!”
  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杵着两把大铡刀的沙邦粹立刻开口应道:“我没二话,天留,你说咋打就咋打!一会儿冲下去的时候,我给大家伙打头阵开路!”
  脑袋上扣着一顶不知道啥时候拣来的日军钢盔,抱着
  机枪的万一响随手将那钢盔从自己脑袋上摘了下来,扣到了沙邦粹的脑袋上:“棒槌,你耍刀的功夫要近身了才管用,这开路的活儿还是我来吧!等冲进了鬼子堆里,那时候才是你显本事的时候!这钢盔戴好了,防着小鬼子打你黑枪……”
  忙不迭地将万一响扣在了自己脑袋上的钢盔摘了下来,沙邦粹抬手便将那钢盔朝莫天留脑袋上扣去:“我用不着这个!天留,你从来都是靠着脑瓜子吃饭的,这钢盔你戴着,好好护住了你的脑瓜子……”
  沙邦粹的话才说半截,莫天留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攥住了沙邦粹递过来的钢盔:“棒槌……我的傻棒槌啊……你还真是憨人有憨福气啊……”
  乍然间见着莫天留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围拢在莫天留身边的武工队员们顿时面面相觑地愣在了当场。尤其是手里还攥着个日军钢盔的沙邦粹,更是一迭声地朝着莫天留叫嚷起来:“天留,你没事吧天留?你可别急出个好歹……咱们有事慢慢商量着来办呢?你可别吓唬我啊……”
  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莫天留使劲朝着沙邦粹摇了摇头,一把抢过沙邦粹手中的钢盔扣到了自己的脑袋上:“你们看我这样子像个啥?”
  呆愣愣地看着戴上了日军钢盔的莫天留,沙邦粹懵懂地摇了摇头:“还能像啥……那不还是你原来的样子?”
  “那要是再穿上一套鬼子的军装呢?”
  眼睛一亮,原本极力劝阻莫天留冒险对日军发起反冲锋的杨超顿时回过神来:“天留,你是打算冒充日军,混到鬼子的炮兵阵地去?”
  飞快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急声说道:“一会儿鬼子进攻的时候,咱们照旧是把鬼子放近了再打,然后顺势来个反冲锋,跟鬼子搅和到一块儿去!到时候挑拣几个懂鬼子话的,跟着被咱们打退的鬼子一块儿朝山下撤,肯定就能混进鬼子堆里去!”
  只是略一琢磨,杨超也飞快地点头应道:“人多了不行,可也不能太少,要不然怕是难得搅动鬼子的炮兵阵地!我琢磨着……五个人?”
  很是兴奋地朝前凑了凑,沙邦粹连声朝莫天留叫道:“算我一个,只要叫我混进了鬼子堆里,我肯定能……”
  一把将沙邦粹凑到了自己跟前的脑袋扒拉到了一旁,莫天留毫不犹豫地叫道:“你当山下的鬼子还有几个不认得你这身量的?一会儿鬼子上来的时候,你给我把手里那家伙什反过来用,用刀背砸死几个鬼子,好歹给我捞几套能穿的鬼子衣裳来就成!万一响,把你手里机枪搁下,算你一个!再算上……”
  朝着莫天留抬了抬手,杨超低声说道:“我也去!眼下咱们这些同志里面,也就你我的日语比较流利。要是有个特殊情况,咱们也好应对!”
  “你我都去?那这瘌痢岭上的指挥交给谁?唱空城计可不行啊……”
  “瘌痢岭上的防御基本上已经布置好了,哪怕咱们俩不在,同志们也都能支应
  得下来!”
  “可咱们要去收拾鬼子的炮兵阵地!就算是成了,怕是咱们也……回不来了!清乐县武工队,一定得有个能拿主意主事的人物!”
  “这话有道理!那你留下,我去!”
  “凭什么啊?李司令可早就说过,我管军事、你管政工,眼下这活儿是打仗,肯定就该是我管!就这么定了!万一响,再招呼几个懂鬼子话的兄弟,做好准备!”
  也不等杨超再多说什么,趴在战壕后观察着日军动向的一名武工队员,已经急声低叫起来:“鬼子上来了!”
  三两下扒拉下了身上的衣裳,甚至连穿在脚上的鞋子也都脱下来扔到了一边,莫天留顺手抓过身边一名武工队员手里的三八大盖,抬头朝着沙邦粹叫道:“棒槌,这可就全看你的了!记住了,别再把鬼子砍得七零八落的,囫囵个的弄死几个回来扒衣服!”
  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大铡刀,沙邦粹索性把两把大铡刀朝着战壕旁一搁:“天留,你就放心吧!还有……你可千万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啊!”
  眼瞅着日军士兵已经朝着战壕方向蜂拥而来,杨超也着实顾不上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伸手用力抓住莫天留的巴掌摇了摇,这才猛地跳起了身子,扬声朝战壕内做好了战斗准备的武工队员们叫喊起来:“把鬼子放近了再打!鬼子不到二十米内,谁也不许开枪!神枪手做好准备,一定要把鬼子的军官全都撂倒!”
  几乎是在杨超下达命令后眨眼的工夫,列成了攻击队形的日军士兵已经扑到了离战壕只有四五十米的地方。或许是看着近在眼前的战壕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一名夹在日军攻击队伍中的军官猛地挥舞着手中的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号叫起来:“突击……”
  疯狂的吼叫声中,朝着战壕方向发起了突击的日军士兵全都加快了脚步,踩踏着被炮火炸得酥软了的碎石朝上仰攻,转眼间便冲到了离战壕只有二十米远近的距离。但也就在那些日军士兵自以为可以再次突破武工队阵地的瞬间,伴随着一声尖利的竹哨声响,从战壕中翻身而起的武功队员们齐刷刷地将各自手中的武器架在了战壕上,整齐地朝着近在眼前的日军士兵打出了一个排子枪!
  只有二十米远近的距离,即使是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的新兵,恐怕也能命中几乎挤成了一团的目标。伴随着几十名日军士兵惨叫着瘫软在地,打出了一个排子枪的武工队员们不等冲过来的日军士兵据枪还击,却又再次缩回了战壕中,翻手朝着战壕外扔出了一排晋造手榴弹!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与日军士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尖利的竹哨声再次响了起来。也就在这几乎能穿云裂帛的竹哨声中,杨超的吼叫声也猛地响了起来:“同志们,跟我冲啊!把鬼子压下去……”
  吼声方起,早已经按捺不住心头杀意的沙邦粹已经闪电般地扑出了战壕,几个箭步便冲到了一名日军士兵眼前,狠狠一拳砸在了那名日军士兵的面门上…… 抗命3_第六十二章 破腹掏心   眼看着又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被沙邦粹高高地抛进了战壕,已经换上了全套日军军装的莫天留顺手把自己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怀里一揣,看着其他几名同样打扮成了日军模样的武工队员,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笑容:“兄弟们,咱们揽下了这活儿,怕是就回不来了!还有啥话要说的,趁着现在赶紧说!有啥事儿要办的,等打完了这一仗,活着的兄弟,肯定也就能替咱们办了!”
  扭头看了看刚刚退回了战壕、蹲踞在众人身边的杨超,万一响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这辈子就是靠打猎、种地混到头儿,只盼着能隔三岔五吃上顿饱饭就行。可现如今……打鬼子都打出了名头,十里八乡都知道我万一响的名号!活着有人夸奖,死了有人念叨,这辈子……值了,实在没啥要说的了!”
  木讷地朝着杨超露出了个笑脸,另一名穿上了日军军装的武工队员低笑着说道:“没啥了……家里地有村里人帮着种,弟弟也加入了儿童团……没啥了……”
  “我家两兄弟,我哥在何家大集没了,我也就到今天了……家里都没人了!就是想告诉小武村里翠花一声,别等我了,寻个合适的嫁了吧……”
  “指导员,家里爹娘,还得请村里人多照应了,旁的也没啥了!”
  伸手在杨超肩头一拍,莫天留利索地站起了身子:“替我照应着点儿棒槌!告诉李司令,我先去陪老队长了!往后四时八节,老队长灵前的香火不能断了!”
  也不等杨超再多说些什么,莫天留猛地翻身跳出了战壕,领着几名换上了日军军装的武工队员一路翻滚着朝瘌痢岭下蹿去,不过眨眼的工夫便溜到了被武工队员逼得节节后退的日军士兵之中。
  装模作样地挥舞着刺刀与一名武工队员厮拼着,莫天留扯开了嗓门叫喊起来:“后退吧……实在是无法支撑了啊……退却吧……”
  有样学样地大声吆喝着,几名换上了日军军装的武工队员边喊边退,甚至是在后退的同时,刻意撞击着那些还在挥舞着刺刀与武工队员们搏斗的日军士兵,顿时搅闹得原本就有了溃败之势的日军士兵阵形大乱。而在几名武工队神枪手的重点照顾之下,参与进攻的日军基层军官已经全部被击毙,这就更让处于劣势的日军士兵无所适从,只能眼睁睁地被越战越勇的武工队员们逼得朝瘌痢岭下退了回去……
  挥动着手中的三八大盖,莫天留轻轻架开虚张声势朝自己进攻的武工队员捅来的刺刀,压着嗓门朝那名武工队员叫道:“差不多了,赶紧朝后撤!再朝前冲就撞进鬼子布置好的机枪火力里面了!”
  飞快地点了点头,与莫天留装模作样厮拼了好一会儿的武工队员顿时扯开嗓门大叫起来:“撤退!队长有命令,赶紧撤退!”
  顺手扶起了一名被捅穿肚子、连肠子都流出来了的日军士兵,莫天留用三八大盖当成了拐杖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滑地朝着瘌痢岭山脚下日军进攻准备阵地上走去,口中兀自大声叫嚷着:“无论如何,请再坚持一下啊……这就带你去卫生兵那里,请一定坚持住啊!”
  眼看着众多武工队员交替掩护着、搀扶着伤员朝后撤去,换上了日军军装的几名武工队员也纷纷搀扶起了受伤倒地的日军士兵,大呼小叫地跟上了莫天留的步伐:“一定会让你得到救治的……”
  “拜托了,哪怕是痛苦得无法忍受,也要坚强啊!”
  胡乱吆喝声中,莫天留等人搀扶着几名日军伤兵,混在一大批撤下来的日军士兵中返回了攻击准备阵地。一边将自己搀扶着的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日军伤兵交给了迎上前来的日军卫生兵,莫天留一边偷眼打量着远处日军炮兵阵地上的情形。当看到几辆满载着弹药的日军卡车缓缓停在了炮兵阵地附近时,莫天留顿时眼睛一亮,猛地扯开了嗓门大叫起来:“炮兵的弹药运过来了啊!诸位,如果有炮兵的全力攻击,那么再来一次突击的话,也就能拿下眼前被敌军驻守的阵地了吧!大家都去给炮兵帮忙搬运弹药吧!早一点拥有足够的火炮压制,也就能早一点达成作战目标啊!”
  疲惫地跌坐在地上,几名刚刚从攻击锋线上退下来的日军士兵一边举着水壶大口喝水,一边爱搭不理地看向了莫天留:“真是个叫人讨厌的家伙!难道在经历了一次艰难的进攻之后,还不能叫这家伙感觉到疲倦吗?”
  “炮兵的浑蛋们已经够轻松的了,搬运弹药这样的事情,不正应该是他们自己去办吗?不管别人怎么想,在上官下达命令之前,我可是不愿意再动弹了!”
  装出了一副异常踊跃的模样,莫天留大呼小叫地带领着几名武工队员,拔腿便朝着日军炮兵阵地方向跑去,不一会儿便冲到了那几辆运送弹药的卡车旁。
  扛起了一箱沉重的炮弹,莫天留很有些谄媚地朝着站在卡车旁点算弹药的一名日军军官叫道:“阁下,应该把弹药搬运到什么位置呢?”
  很有些诧异地看着主动前来帮忙搬运弹药的莫天留一眼,那名负责点算弹药的日军军官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辛苦了!这些是迫击炮炮弹,集中搬运到甲号屯集点就可以了!方才的进攻,你也参与了吧?”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莫天留很是恭顺地应道:“实在是抱歉,还是没能克敌!没有了炮兵队诸位的支援,想要达成作战目标,的确是很艰难的啊!”
  颇为自傲地点了点头,那名负责点算弹药的日军军官随口应道:“也还是需要步兵队的诸君共同努力才好啊!等炮弹补给完成之后,下一次的进攻,应该就能达成作战目的了吧?!”
  忙不迭地答应着,莫天留与几名扛着弹药箱的武工队员转头朝着日军炮兵的弹药屯集处大步走去,眼睛却是四下打量着日军炮兵阵地的部署情况。来回走了两趟之后,再次扛上了一箱子炮弹的万一响悄悄凑到了莫天留身边,压低了嗓门朝莫天留说道:“天留哥,鬼子这炮兵阵地布置得挺宽敞,屯集炮弹的地方离那些大炮也都挺远的。想要一下子毁光了鬼子的大炮……不好办呢!”
  朝着几个聚拢在一起修理着掷弹筒的日军炮兵努了努嘴,莫天留低声说道:“那玩意儿你使唤得咋样?”
  犹豫着点了点头,万一响低声应道:“还凑合!不敢说抬手就有、指哪儿打哪儿,可多少也能有个八九不离十!”
  “那就成!我看着那些鬼子炮兵已经修好了两三具掷弹筒了,另一处鬼子的弹药库里也存了些掷弹筒专用的榴弹!一会儿咱们抢两具掷弹筒,直奔鬼子的弹药库!”
  “奔鬼子弹药库?那鬼子只要朝着咱们一开枪,咱们不就……”
  “我估摸着鬼子一时半会儿不敢朝弹药库开枪!咱们要是能抢在鬼子愣神的工夫,用掷弹筒干掉鬼子那些炮就最好,实在是不成……好歹毁鬼子一些弹药,也算是能给瘌痢岭上的兄弟抢到点时间!只要鬼子的大炮哑了火,指导员带着其他的兄弟,自然能……”
  都没等莫天留把话说完,通往瘌痢岭下路口的方向,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伴随着那激烈枪声的响起,两名日军士兵飞快地朝着日军进攻准备阵地方向跑来。人还离着老远,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已经隐约传到了莫天留等人的耳朵里:“敌袭!大队敌军……敌袭……”
  耳听着狂奔而回的日军士兵传来警报,已经点算完所有弹药的日军炮兵军官立刻飞奔着朝炮兵阵地上冲了过来,口中兀自大声叫喊着:“炮兵转移阵位!预设炮击标尺,准备炮火封锁……”
  此起彼伏的答应声中,所有日军炮兵全都行动起来,将原本对准了瘌痢岭方向的火炮移动着炮口,对准了路口方向。一时之间,倒是再没人注意到扛着弹药箱站在炮兵阵地当中的莫天留等人。
  而在日军进攻准备阵地上,同样得到了警告的日军步兵也开始了紧急调动。其中一部分日军士兵依托着进攻准备阵地上临时构筑的工事,对瘌痢岭上的武工队员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而另一部分日军士兵则是飞快地集结起来,朝着瘌痢岭下路口处狂奔而去,似乎是想要依托着路口附近原有的一些残破工事来阻挡骤然袭来的八路军大队人马。
  看着忙成了一团的日军士兵,莫天留转悠着眼珠子看向了一门刚刚掉转了炮口、位置处于日军炮兵阵地最角落处的九二式步兵炮:“真他娘的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大家伙跟我抢下那门炮,能不开枪就先别开枪!”
  低声答应着莫天留的命令,万一响等几名武工队员顿时扛着弹药箱,撒腿朝着那门被莫天留看中的九二式步兵炮冲了过去。
  大步冲在了最前面,莫天留一边放下了扛在肩头的弹药箱,一边朝着几名操控着九二式步兵炮、将炮口对准了瘌痢岭下路口位置的日军炮兵喘息着叫道:“炮弹送来了!诸位,一定要加油干哪!”
  很是感激地朝着莫天留等人点了点头,一名日军老兵忙不迭地开口叫道:“实在是太感谢了!还请诸位赶快回归本阵吧!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会更加艰难,诸君一定要努力啊!”
  扭头看了看几名已经各自贴近了一名日军炮兵的武工队员,莫天留猛地一翻手腕,从袖子里抽出了自己惯用的长匕首,狠狠地捅进了那名日军老兵的心窝:“老子还真是要努力杀鬼子……就从你这儿开张!” 抗命3_第六十三章 抗命分兵   脑袋上胡乱包扎着一块麻布,莫天留一口气喝干了整整一壶水,方才艰难地吐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口带着血腥味的闷气……
  抢下日军的那门九二式步兵炮之后,都还没等莫天留等人把炮口指向离自己最近、威胁也是最大的另一门九二式步兵炮,几名发现了情况不对的日军士兵已经朝着莫天留等人开了火,当时便将一名武工队员打成了个血葫芦的模样。
  没有多想、也压根来不及多想,莫天留只能在万一响等人的配合之下胡乱开了几炮。在炸毁了两门日军火炮之后,莫天留等人所处的炮位也同样被日军炮火击中,莫天留更是被爆炸的气浪掀得飞出去老远!
  强自忍受着胸口的烦恶感觉,莫天留抬眼看了看半跪在地上扶着自己的杨超,沙哑着嗓门朝杨超叫道:“大部队……”
  朝着莫天留用力点了点头,杨超低声朝莫天留说道:“大部队安全通过了!幸亏你抢下了鬼子的一门炮,让鬼子的炮兵阵地乱了营,对路口实行拦阻炮击的时间也被耽误了!大部队……有些伤亡,可还是都冲过来了!”
  “那万一响他们……”
  “就活了你一个!万一响和其他几个同志都牺牲了!”
  惨笑一声,莫天留眯着有些发花的眼睛看着一片狼藉的日军炮兵阵地,哑着嗓门朝杨超说道:“这耍心思、动心眼的活儿,一回两回的还能成,耍弄多了……咱们武工队呢?啥情况?”
  “为了配合大部队冲过瘌痢岭下的路口,咱们武工队也主动发起了进攻。伤亡……也不小!天留,李司令命令咱们弃守瘌痢岭,后退到铁屏山一带设防,节节阻击日军,确保乡亲们和大部队能有足够的时间冲出鬼子的包围圈!”
  挣扎着直起了身子,莫天留抬眼看着瘌痢岭上忙碌着打扫战场的武工队员,用力摇了摇头:“瘌痢岭不能丢了!要是现在就把瘌痢岭给丢了,鬼子肯定就能醒过盹来,知道咱们从清乐县方向突围是佯攻!鬼子有电话、有汽车,调动兵力要比咱们快得多!要是让鬼子把兵力再调到大部队前头去阻截,咱们这一仗可就算是白打了!丢了的这么多兄弟……也就都白白牺牲了!”
  扶着莫天留站起了身子,杨超紧锁着眉头应道:“这个我也考虑过,可是……李司令下达这样的命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在咱们攻占瘌痢岭的时候,另一个方向包围过来的鬼子钻了封锁沟、抄了近路,估计是想要抄咱们的后路,可误打误撞地堵住了一些从宫南县逃过来的乡亲。宫南县武工队严大河队长豁出了命去,也只是暂时挡住了那股鬼子的势头,还有不少老乡和一些去宫南县慰问部队、宣传抗日的进步学生都被鬼子给裹住了!要是咱们不去设立下一道阻击线……那些老乡和进步学生可就都要被鬼子给祸害了!咱们的部队还是人马太少,实在是抽不出兵力……”
  不等杨超把话说完,莫天留已经哑着嗓门打断了杨超的话
  头:“咱们还剩下多少人?”
  “满打满算,连轻伤员都算上,一共也就三百来人。其中一多半还是刚从大武村里召集来的民兵和猎户……”
  “你带一半人走!老武工队员你全都带上,机枪你也拿走一半,去救那些被鬼子裹住的乡亲和进步学生!剩下的人我带着,就扎在这瘌痢岭上了!”
  “原本咱们兵力就不够,要是再分兵作战,怕是两头都落不着好!这绝对不行!”
  用力咳嗽了几声,莫天留喘息着朝搀扶住了自己的杨超挤出了个笑脸:“不行……也得行啊!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身边兄弟拼死了这么多,不能……不能让他们白死!指导员……老杨,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也就不跟你掰扯啥我管军事、你管政工的闲话了!老队长没了的时候,我就发过誓——鬼子不杀绝,我莫天留永不封刀!见一个鬼子,我就得杀一个鬼子!我说话……得算数!”
  “可李司令是下了死命令的,咱们必须执行!”
  “李司令下这命令的意思,你还不清楚?还不就是想着能给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留个种子?老杨,要是你能见着李司令,帮我捎句话,就说我莫天留从参加武工队到如今,违抗老队长的命令、违抗李司令的命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回……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一定改!”
  不等杨超再开口说些什么,莫天留已经深吸了一口气,扬声朝着正在忙碌着打扫战场的武工队员们喝道:“手里的活儿都撂下,除了哨兵之外,全部过来集合!”
  虽说莫天留的声音已经沙哑异常,但在拼尽全力吼出了这一嗓子之后,所有忙碌着打扫战场的武工队员,却还是相继聚拢到了莫天留面前,列成了个并不算是太整齐的方阵。
  抬眼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满身硝烟痕迹的武工队员,莫天留踌躇片刻,方才抬手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武工队员们敬了个军礼:“弟兄们,你们当中跟着我时候短的就不说了,跟了我好长日子的……怕是也没见过我正儿八经敬过军礼?”
  “可今天,我得给大家伙敬个军礼!不为别的,就为了大家伙都是我见过的最勇猛、最顽强的八路军战士!不光是我,这清乐县十里八乡的乡亲,提起了你们这些好兄弟,也都得高高挑个大拇指夸一声——好汉子!跟你们在一块儿打鬼子,我觉着痛快,从来没有过的痛快!”
  “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过来,在这冀南地面上,咱们清乐县武工队,从来都是人马最多、家伙什最好、打起鬼子来最狠的!所以就在方才,李司令留下了命令,叫咱们放弃瘌痢岭上的阵地,退到铁屏山附近,一方面是要掩护着被鬼子裹住的一些乡亲和进步学生,一方面……也是不想咱们清乐县武工队当真打了绝户仗,跟鬼子厮拼到底之后,一个人都剩不下来!”
  “照着部队上的规矩来说,咱们清乐县武工队上下,自然是应该服从命令、听从调遣,立
  马赶到铁屏山一带建立阻击阵地。能打鬼子,还能给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留下点种子。可回头仔细想想,要是咱们现在撒丫子就走,鬼子只要上了瘌痢岭一看咱们阵地上留下的那些打仗的痕迹,立马就能算计出来这瘌痢岭上根本就没多少兵驻扎。大部队当真发起突围的时候,鬼子就能仗着他们有电话、有汽车,飞快地调兵遣将,把大部队死死堵在包围圈里!”
  “铁屏山那边的阻击阵地,咱们不能不去建立,要不然被鬼子裹住的那些乡亲和进步学生,就都得被鬼子给祸害了!可瘌痢岭这边咱们要是不守,大部队就很有可能被鬼子堵住突围的路!为难啊……不瞒大家伙说,我是当真为难!”
  “我琢磨了好半天,也就琢磨出来个笨办法——咱们得兵分两路!一路由指导员领着,这就直奔铁屏山一带建立阻击阵地,去救那些被鬼子裹住了的乡亲和进步学生!剩下的人跟着我,就扎在这瘌痢岭上了!能把鬼子拖多久就拖多久!咱们在瘌痢岭上撑住的时间越长,大部队也就越安全!”
  “丑话说在前头,为了保证能救出那些被鬼子裹住的乡亲和进步学生,指导员身边带走的,全都得是跟鬼子见过几回真章的武工队员。留在瘌痢岭上的,也就只能是刚刚加入咱们清乐县武工队的民兵!这一仗打下来,指导员带着的人马,怕就是个九死一生的场面。留在瘌痢岭上的兄弟,估摸着就是老话本里说的那句话——十死无生!趁着眼下妇救会的姑娘大嫂们还没回大武村,有啥要给家里带的话,就托了他们捎回去吧!当真要有舍不得家里人的……我也不拦着,搁下枪,跟着妇救会的姑娘大嫂回村就是!”
  几乎是鸦雀无声地聆听着莫天留嘶吼出来的一番话语,站成了方阵的武工队员当中,猛地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爹娘给这百十来斤的身子,今天就算是交待在这儿了吧!天留哥,我就问一句——咱们这些刚从大武村民兵队选出来的兄弟,如今该算是清乐县武工队的兵了吧?”
  重重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毫不迟疑地应声叫道:“能站在这儿的兄弟,全都是我清乐县武工队的兵,全都是八路军的兵!”
  仿佛是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沙哑的声音如释重负地低笑起来:“那就成!民兵民兵,听着总觉着不是那回事。这回……算是有了个正经名头了!”
  几步从队列中跨了出来,手中提着两柄大铡刀的沙邦粹紧盯着莫天留的眼睛,闷着嗓门大声叫道:“旁人我不管,可我不走,我就跟着你!”
  略一犹豫,莫天留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了一丝苦笑:“你个傻棒槌……估摸着你这辈子离了我也当真不成……留下吧!跟着指导员走的老同志,马上带好各自的武器装备,准备出发!其他的武工队员,加快速度打扫战场,打仗能用上的家伙什全都给我拾掇起来,搬运到瘌痢岭上去!咱们就算是十死无生,那也得拉上更多的小鬼子,给咱爷们跪坟头!” 抗命3_第六十四章 金刚涅槃   蜷缩在瘌痢岭山顶位置的环形工事里,莫天留抬眼看着顺着被炸得只有齐膝深浅的战壕爬到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嘶哑着嗓门朝沙邦粹叫道:“还剩下多少人?”
  朝着莫天留伸出了三根手指,沙邦粹的声音也是嘶哑异常:“三十个,人人带伤!”
  “重伤员呢?”
  “没重伤员!方才鬼子攻上来的时候,重伤员都抱着炸药包从战壕里滚下去了……”
  从快要被炸平的战壕里伸头看了看战壕前沿几个巨大的坑洞,再抬头看了看暗淡下来的天色,莫天留苦笑着将最后一个弹匣塞进了德造二十响手枪里:“就凭着咱们大武村里这些兄弟,愣是把这么多鬼子在瘌痢岭拖了一整天——值了!”
  跌坐在了莫天留身边,沙邦粹朝着莫天留咧了咧嘴,露出了个无声的笑容:“估摸着这时候,大部队已经撞开鬼子的包围圈了吧?也不知道指导员那边把乡亲和那些学生救出来没有?”
  “管不了啦……狗看家、牛耕地,各忙各的活儿吧!棒槌,还有力气再跟鬼子厮拼一场不?”
  伸手拍了拍坚实得像是岩石般的胸口,沙邦粹毫不迟疑地应道:“旁的没有,力气管够!就是我那两把大铡刀,都被鬼子炮弹给炸废了,这瘌痢岭上也寻不着个合适的大树当家伙什……”
  再次探头看了看山腰上忙着修缮工事的日军士兵,莫天留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仗打得……家伙什都打光了,连给你寻个趁手的兵器都办不到……凑合吧——等天再黑一点,咱们就朝山下冲!”
  讶然瞪大了眼睛,沙邦粹低声朝莫天留叫道:“朝山下冲?咱们可一共就这三十号人马,连子弹都不多了,再朝着山下冲……”
  抬手指了指快要被炸平了的环形工事,莫天留苦笑着说道:“鬼子也知道咱们快没子弹了,肯定在准备着天黑之前再攻一次,好把咱们一锅全烩了。留在这快要被炸平了的工事里,鬼子再来一顿炮弹,咱们剩下的这点人马就全都得叫砸进去。左右是个死……索性拼一把,死也死个痛快!跟大家伙儿说,再把战场仔细打扫打扫,能用上的家伙什全都用上!天一傍黑,咱们就朝山下冲!也不拘冲到啥方向、啥地方了,能多杀一个鬼子,就多杀一个鬼子!”
  话音刚落,瘌痢岭下通往铁屏山方向的道路上,却是猛地传来了激烈的枪声。猛地翻身趴在了战壕边缘,莫天留只是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顿时便惊讶地低叫起来:“撞了活鬼了……指导员带人杀回来了!正跟鬼子厮拼呢!”
  同样翻身趴在了战壕上,沙邦粹抢过了莫天留手中的望远镜举在了眼前,朝着枪声骤然响起的方向看去,也是颇有些惊讶地叫喊起来:“指导员带走的人马差不离都在……天留,指导员回来救咱们来了!”
  毫不犹豫地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莫天留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全体集合,做好突围准备!”
  吼声起处,山顶环形掩体中仅存的三十名武工队员全都飞快地顺着战壕爬到了莫天留身侧附近,一个个紧紧攥着各自的武器,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莫天留!
  耳听着山下枪声响得越来越密,莫天留也顾不上再多说什么,只是翻手朝着枪声响得最紧的方向一指:“照着指导员攻过来的方向冲,能跟指导员会合就是胜利!到了这节骨眼上,也都不用说啥旁的——咱们原本都该是死定了的人,这时候就豁出去了吧!跟我冲啊!”
  如同平地响起的一声闷雷,三十名全都带了伤的武工队员从几乎要炸平
  的战壕中一跃而起,如同下山饿虎一般,朝着山腰上那些正准备朝山顶发起最后一次攻击的日军士兵冲了下去。或许是因为瘌痢岭上的山石早被日军的炮弹炸得酥松异常,又或许是鏖战之下,所有的武工队员身上早没了力气,才刚刚冲出战壕,不少武工队员脚下一闪,整个人连滚带爬地顺着山势朝日军阵地上撞了过去,却恰巧躲过了日军几挺机枪的拦阻射击!
  几乎是横着身子滚进了日军刚刚修缮好的战壕中,莫天留仰面朝天地看着一名日军士兵举着刺刀朝自己扑了过来,顿时翻手朝那名日军士兵扫出了一梭子子弹。也都不去看一眼那被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大威力手枪弹打得血肉横飞的日军士兵,莫天留一骨碌爬起了身子,一把抢过了那名日军士兵撒手扔下的三八大盖,挺着刺刀再次跃出了战壕,吼叫着朝山下日军占领的第二道战壕冲了过去:“跟着我冲!别跟鬼子纠缠,冲啊……”
  吼叫声中,几乎紧随着莫天留滚进了战壕中的沙邦粹狠狠一拳打断了一名日军士兵的脖子,抢过了那名日军士兵手中的三八大盖,呼号着紧随莫天留跃出了战壕,几个大步便抢到了莫天留前面。手中舞动起来的三八大盖呼啸生风,轻而易举地便将一名拦在自己面前的日军士兵抽打得塌了半边身子。
  再次抢过了一支三八大盖,沙邦粹都还没来得及再朝前扑出几步,前方战壕中已经反应过来的日军士兵,已经操控着机枪朝从山顶狂冲而下的武工队员们扫射起来。闷哑得像是干咳般的枪声之中,几名武功队员顿时被打得血肉横飞,一头摔倒在地!
  狂冲几步,莫天留腾空飞起一脚,狠狠地将压根都没打算闪避日军机枪扫射的沙邦粹踹倒在地,自己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扯开了嗓门大叫起来:“都趴下!别朝鬼子机枪上撞……”
  几乎就在莫天留大吼出声的瞬间,又有一挺日军机枪加入了对武工队员的拦阻射击当中,顿时便将冲下山来的武工队员压制到了山腰上一处只有齐膝深浅的洼地之中,根本就没法抬起头来!
  丝毫不顾子弹擦着自己的头皮飞掠过去,莫天留打量着洼地外不断顺着山脚工事涌来的日军士兵,一把抓住了身边沙邦粹的胳膊:“棒槌,这回得靠你了!你身量大、容易招眼,你打从这儿蹦出去之后,直奔着左边那条旱沟去!只要鬼子机枪追着你一打,咱们这儿三支枪一块儿冒头,一准儿能叫鬼子的机枪哑巴了……”
  眨巴着眼睛,沙邦粹定定地看着被硝烟沾染得满脸漆黑的莫天留,呲着一口白牙无声地笑了起来……
  很有些疑惑地伸手抹了一把脸,莫天留诧异地朝沙邦粹叫道:“看着我干啥?还不赶紧的……”
  微微摇了摇头,沙邦粹哑着嗓门笑出了声:“天留,你又蒙我……打从这儿奔那条旱沟,足足有小一百步远近无遮无挡,我只要跳出去,跑不出三十步就是个死!”
  盯着沙邦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莫天留猛地低下了头:“棒槌,要再不把鬼子的机枪端了,咱们剩下的这些人全都得交待在这儿!咱们差不离身上都带着伤了,也就你能跑得快点、跑得远点,旁的人出去……怕是不出十步就得躺下……棒槌,我对不住你!”
  嘿嘿低笑着,沙邦粹伸手从莫天留腰间抽出了最后两个手榴弹,撕扯下身上一截衣襟仔细绑扎起来:“对不住我的事儿,你可是从来没少干!小时候咱们合伙儿偷人喂羊的苜蓿,你蒙我吃杆儿、你吃芽尖,坑得我好几天都拉不出屎,你还记得不?”
  “我记得……”
  “我去替江老太公打半葫芦酒,你蒙我闭眼等你变戏法把酒葫芦装满、趁着我闭眼的工夫把酒偷喝了大半,还朝着酒葫芦里撒尿,害得我挨了管家一顿臭揍?”
  “我记得……”
  “领着我去军分区李司令屋里偷子弹,结果生生被李司令撞见,你把子弹塞我嘴里,闹得我生生咽下去七颗手枪子弹……”
  “我记得……”
  “还有……”
  猛地按住了沙邦粹的肩头,莫天留撕扯着嗓门朝沙邦粹叫嚷起来:“棒槌,你别说了!这回……我去!”
  就像是拿捏着一根稻草般,沙邦粹毫不费力地将莫天留劈头盖脑按在了洼地中:“天留,其实我啥都明白!打小到现在,你差不离一天坑我一回,我都由着你坑、任着你蒙,可我……我不傻,我都明白!”
  “打小我身量就大、又是小姓人家,村里头孩子都管我叫大傻子,合着伙儿欺负我,没人乐意跟我玩闹,也就是你……”
  “你跟我说话,你领着我满山转悠寻野果吃,你帮着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孩子……打从我跟着你,村里孩子就再没人敢随便欺负我,我记你的好……”
  “你领着大家伙儿打鬼子,你让十里八乡都知道莫天留,也都知道莫天留身边有个沙邦粹,能活活摔死鬼子的沙邦粹!”
  “天留,我不瞒着你,小蒋村豆腐坊那姑娘,我真喜欢,她……也喜欢我!每回咱们打从豆腐坊过,她给我的那碗豆腐脑里头,都悄悄搁了糖!她说了,等打完了鬼子,就叫我上门去寻她爹提亲!能嫁给杀鬼子出名的沙邦粹,她脸上都光彩!”
  “天留啊……替我跟她说,我没给她丢人!要有下辈子,我娶她!指定娶她!”
  “天留啊……下辈子咱俩再做弟兄,你可别再蒙我了……”
  猛地松开了紧紧按在莫天留身上的巴掌,沙邦粹单手抓起了洼地中的一块足有半个八仙桌桌面大小的巨石架在肩头,另一只手提着捆扎妥当的手榴弹,豁然从洼地中站起了身子。
  都来不及吐出口中塞满的泥沙,莫天留眼睁睁地看着沙邦粹半侧着身子,迎着鬼子狂扫不止的机枪撞了过去。尽管鬼子机枪子弹打得沙邦粹架在肩头的石块碎屑迸飞、火花四溅,却依旧没能阻止沙邦粹狂奔的步伐!
  像是被战场上骤然出现的、犹如巨灵神般的身影震慑,在短短一瞬间,几乎所有鬼子的枪口都对准了狂冲不止的沙邦粹。当沙邦粹冲出壕沟四五十步远近时,一朵又一朵的血花,猛地在沙邦粹的腰腹与腿脚上绽放开来……
  趔趄着又强冲了几步,颓然跪倒在地的沙邦粹无力地扔下了扛在肩头的巨石,用门牙猛地撕扯下了另一只手中集束手榴弹上的导火索,却并没有着急将手中冒着股股青烟的集束手榴弹投掷出去,只是回头朝着趴在壕沟边看着自己的莫天留龇出了一口白牙,如同往日里被莫天留蒙了之后,却又恍然大悟时那样,憨憨地微笑起来……
  猛地闭上了眼睛,莫天留紧咬着的牙关已然沁出了缕缕鲜血!
  当那声本该惊天动地,但在莫天留耳中听来,却像是遥远得细微不可闻的爆炸声响起时,猛然睁开了眼睛的莫天留大张着满是鲜血涌出的嘴巴,吼出了一声连他自己听来都陌生无比的凶狠嘶号:“压过去!杀光鬼子啊!”
  一声……
  又一声……
  所有的声音,战场上所有的尖细或粗豪、洪亮或沙哑的声音,终于汇聚到了一起:“杀光鬼子啊……杀光鬼子啊……” 抗命3_第六十五章 抬棺而战   或许是害怕追击莫天留与杨超等人时会踩进八路军大部队的埋伏圈,又或许是觉得稳扎稳打地将八路军裹在包围圈中更为稳妥,在瘌痢岭下围困莫天留等人的日军部队,并没有对会合到一起的杨超与莫天留等人穷追猛打……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只是在莫天留与杨超的率领下狂奔。除了担任后卫的武工队员时不时地用简短的口令汇报着身后并无追兵的情况之外,百十来人的队伍当中,只能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抬眼看了看暮色笼罩下的山道,始终跑在莫天留身边的杨超犹豫片刻,方才朝着莫天留低声说道:“天留,前边……可就快到大武村了……”
  很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莫天留平日里灵动异常的眼睛里,此刻却全都是一片茫然:“到了……大武村?这……不能去大武村……不能去啊……”
  看着莫天留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杨超一边挥手示意队伍止步,一边朝着莫天留低声说道:“天留,我知道……牺牲了这么多同志,连沙邦粹都……可大武村里还有那么多乡亲,咱们不能因为……”
  重重地叹了口气,莫天留似乎在片刻之间便苍老了数十岁般,很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他们都没了,可我还活着……为啥就不是我去死呢?为啥……就不是我去死……”
  一把抓住了莫天留的胳膊,杨超的话音里少有地带上了几分严厉:“牺牲了的同志,活下来的同志会记得他们,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天留,你自己也说过,鬼子不绝,永不封刀!现在鬼子可还没杀绝,就在咱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说话就要来祸害乡亲们了!现在可不是咱们胡思乱想的时候!”
  或许是由于杨超情急之下、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不少的缘故,从远处暮色笼罩着的山道旁,一个略带着几分尖细的问话声,骤然响了起来:“是天留哥?天留哥,你带着队伍回来了?”
  诧异地抬眼望去,莫天留赫然看见一个扛着红缨枪的半大小子从山道旁的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蹦跳着直朝自己跑来。
  定睛看了看那直朝着自己跑来的半大小子,莫天留很是诧异地开口叫道:“小牛子,你怎么从村里跑出来了?还跑出来这么远?!”
  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红缨枪,小牛子蹦跳着跑到了莫天留面前,一本正经地朝着莫天留叫道:“天留哥,你们在瘌痢岭打仗,给你们送饭去的婶子们回来都说了,那仗打得凶得很!村里大人们一合计,说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帮得上你们,只能让儿童团把哨放远点,村里再备足了吃喝用度的玩意儿。只要能打听着你们的消息,村里也就能赶紧支应上你们用得着的东西!天留哥,你都带着队伍回来了,那赶紧回村吧!走啊……”
  拉着莫天留的巴掌,小牛子不由分说地拽着莫天留朝回村的山路上走去。而在莫天留的身后,杨超也默不作声地挥手招呼着队伍,跟上了莫天留的步伐……
  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被小牛子拖曳着行走,莫天留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而拉扯着莫天留一路小跑的小牛子却是兴奋异常,才走了不过二里山路,便将一个竹哨子塞到了嘴里,用力吹出了一串脆响。
  接二连三,竹哨的脆响在山道间传递开来。伴随着那哨音的传递,每朝前走出一段距离,便会有个藏在山路边放哨的半大小子猛地从大树或是巨石后闪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跑在了莫天留等人的前面。当大武村村口牌楼赫然在目时,跑在了最面前的那些半大小子已经急不可待地叫喊起来:“天留哥回来啦……天留哥回来啦……”
  喊叫声中,从大武村村口的牌楼后边,立刻涌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直朝着莫天留等人迎了过来。有些嘴快些的大武村乡亲,人还没走到莫天留面前,高门大嗓的吆喝声已经传了过来:“天留回来啦?我家二顺子呢?好着呢吧?”
  “栓子……大栓子,妈在这儿哪……”
  “天留,我家二小呢?咋没见我家二小啊?”
  伴随着从村口涌出的人群离莫天留等人越走越近,终于有大武村中的乡亲察觉到了异常,朝着莫天留问话的声调,也渐渐地透出了几分焦急与凄惶。
  惨白着一张脸,莫天留眼睁睁看着那些不断朝着自己询问家人的大武村乡亲,嚅动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低沉的哽咽,渐渐地在围拢过来的乡亲之中响了起来。不过是片刻的工夫,那哽咽便成了号啕大哭的声音……
  几乎就在那号啕之声汇聚成河之时,一声很是清冷的断喝,在大武村中牌楼下响了起来:“壮士出征,血战而归,征尘未洗、战伤未裹,你们一个个倒是只顾摆弄出这悲悲戚戚做派,成何体统?!”
  伴随着那喝声响起,拄着枣木拐杖的江老太公,已经在管家的小心扶持下,顺着人群中让开的道路,走到了莫天留面前。
  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莫天留重重地跪在了江老太公面前:“太公,我……”
  轻轻伸手抚在了莫天留的头顶,江老太公微微吸了口气,方才缓缓朝莫天留说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天留,我大武村中子弟……折损几何?”
  艰难地抬起了头,莫天留涩声朝江老太公应道:“大武村里民兵队,加上原本就加入了武工队的,一共也就回来这些……太公,我对不住乡亲们,我没能照应好……”
  不等莫天留把话说完,江老太公已经抢先说道:“保家守土、死不旋踵,真义烈之士也!江氏宗祠之中,当永奉义烈之灵位!天留,你且起身……”
  抬手示意莫天留站起了身子,江老太公这才环顾着围拢在莫天留与自己身边诸多乡亲说道:“江氏一族,素来耕读传家,与人无怨,与世无争!然则日寇犯境,杀我亲眷,毁我稼樯!此等深仇……不共戴天!自今日始,而至仇寇尽皆伏诛之日,我江氏一族
  ,当人人奋勇争先,守土逐寇!老朽虽年迈昏聩,亦愿为八路军中马前一卒!”
  很有些惊讶地看着喊出了这一番话的江老太公,紧随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略一犹豫,也是放开了嗓门吆喝起来:“太公都要跟小日本豁出去拼了,我……我也算上一个!”
  狠狠地伸手拭去了满脸的眼泪,一个挤在人群中的半大小子,也是尖细着声音吆喝起来:“我哥没了……我要给我哥报仇!算我一个,我也要去打日本!”
  猛地一跺脚,人群中一条颇为壮实的中年汉子一把扒拉开了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女人,吼叫着举起了紧握的拳头:“豁出去了,跟鬼子拼哪!是个爷们的,都站出来吧!”
  纷纷响起的怒吼声中,如林的手臂,在莫天留眼前高高地举了起来……
  忙不迭地抢前几步,杨超迎着江老太公低声说道:“太公,乡亲们有这么高昂的抗日激情,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咱们也不能盲目跟鬼子硬拼哪!眼下咱们武工队回到大武村,主要还是想补充些存放在大武村中的武器弹药,然后再跟鬼子……”
  朝着杨超微微一摆手,江老太公和声朝杨超说道:“一应粮秣弹药,早已经准备停当!若要招兵入伍,我大武村中壮丁,也只管点去!”
  “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大武村里的民兵队员,基本上都在这一仗拼光了!再要是把没经过训练的乡亲征召入伍,那岂不是叫乡亲们白白牺牲?太公,这可当真使不得啊!”
  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江老太公抬手朝着村口牌坊后一指:“杨家后生,你且看看,那是什么?”
  顺着江老太公指点的方向看去,杨超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大武村村口牌坊后,竟然整齐地排列着上百口棺材。
  拄着手中的枣木拐杖,江老太公颤巍巍地回身朝着村口牌坊位置走去:“古有名将庞德,抬棺而战关帝。虽因浪高舟覆而为关帝所擒,却也得关帝敬重其刚毅威武,虽身死而名不堕!而今……与日寇血战,兵甲不如其犀利、粮秣不如其丰厚、军卒不如其众多,杨家后生,你且说说,吾等取胜之道何在?!”
  没等杨超开口说话,江老太公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唯不畏死尔!”
  “古语有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我燕赵之地,民皆不畏死,日寇纵然凶顽,又能奈我何?如今我江氏一族效法古之勇者,抬棺而战。丧身一人,十人复进;殒命百人,千人奋勇。若我中华大地,处处如此,区区日本,不过蕞尔小国,又如何挡我泱泱中华、亿兆子民之怒火?”
  “原本以为,效法元亮公(陶渊明)笔下之桃花源,避居深山,便可求得清净一世,却原来……是老朽想得差了……杨家后生,老朽此生,怕是见不到元亮公笔下描绘之清平世界了。儿孙后辈,可否得一安宁天下,也就都交托到你们这些后生手上了……” 抗命3_第六十六章 漫卷红旗   背靠着大武村,补充了武器弹药的清乐县武工队成员在铁屏山上再次摆出了阻击日军前进的阵势。在大武村中几乎全村动员的情况之下,几十名算是多少摸过几回枪的大武村壮丁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武工队的作战序列,而其他那些大武村中的乡亲,也全都扛上了各种各样干农活时才用得上的家什,点燃了松明火把,连夜抢修出了好几道工事!
  眼看着天色渐明,莫天留与杨超肩并肩地趴在了刚刚挖掘出来的、还泛着泥土湿润气息的堑壕中,各自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缓缓朝大武村方向压了过来的日军队伍,几乎是同时低声说道:“好家伙,这怕是得有上千鬼子了吧?”
  话音落处,莫天留与杨超全都垂下了举在眼前的望远镜相顾莞尔……
  毫无意外,朝着大武村方向压来的日军已经聚拢了足够的兵力,连重炮也都顺着崎岖的山路拖了上来,摆足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仅就双方兵力和火力对比而言,把守在大武村前的清乐县武工队已经毫无胜算,只看能将这股汹涌而来的日军拖多久罢了。
  仰面朝着堑壕胸墙上一靠,莫天留眯着眼睛看向了还没被硝烟污染的湛蓝天空:“怕是……就到这儿了?我说指导员,把你那点私房家当拿来吧?”
  一边伸手在自己衣兜里摸索,杨超一边明知故问似的朝莫天留叫道:“啥玩意儿?”
  “李司令亲自给你的那二十发德造二十响的子弹!跟李司令分开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李司令亲自交到你手里的。瞅着你在大武村补充武器弹药的时候一点都不着急的架势,你肯定还没把那些子弹用了!”
  从衣兜中摸出来个包裹得异常仔细的小布包,杨超却没着急将那小布包递到莫天留摊开的巴掌里:“那你也拿来吧?”
  “我身上能有啥你用得着的玩意儿?”
  狠狠白了莫天留一眼,杨超脸上被鬼子刺刀挑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一阵抽搐,疼得倒吸着冷气朝莫天留叫道:“我看着你在瘌痢岭下,从鬼子尸体上摸着了两个桥夹的三八大盖子弹!”
  很有些恋恋不舍地从腰后挂着的牛皮子弹盒中摸出了两桥夹锃亮的子弹,莫天留心疼肉疼地将子弹重重地拍在了杨超手中:“可说好了,不兴放空枪,打完了记着收弹壳!”
  “这规矩还是我教你的,你这会儿倒是来嘱咐我?”
  嘿嘿坏笑着,莫天留又从那牛皮子弹盒里摸出两根日本烟卷儿,将其中一根朝着杨超递了过去:“这可是我教你的吧?”
  接过莫天留递来的那支皱巴巴的日本烟卷儿,杨超从身上摸索出一盒火柴,小心翼翼地用手拢了个灯笼模样,替莫天留与自己点燃了香烟,半靠在刚挖好的堑壕上狠狠抽了一口:“可真是不敢想……念书的时候,总以为抽烟喝酒是陋习,操爹骂娘是粗俗,可现如今……烟酒骂人一样不缺,全齐备了!”
  与杨超肩并肩靠在堑壕上,莫天留很是不屑地吐了个眼圈:“可拉倒吧……燕京大学出来的学生,那也得吃喝拉撒睡不是?我说,冀南军分区宣传队的那女干事,我瞧着她每回瞅着你的时候,眼睛里可都泛着浪花儿呢?你是真不知道啊……是装不知道?”
  脸色骤然一沉,杨超犹豫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没冲出去……”
  猛地一惊,莫天留像是被蝎子蜇了般弹起了身子,瞪着杨超叫道:“军分区宣传队不是就跟那些进步学生一块儿出去搞宣传了吗?严队长挡着鬼子,你还过去搭了把手,她怎么能冲不出去?你去救那些叫鬼子裹住的老乡和进步学生的时候,怎么就没把她救下来?”
  “估摸着他们是在路上遇见了一些老乡要跟着队伍走,全都是拖家带口、背筐提篮的,走不快,就被小鬼子给围了!我们到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宣传队和那些个进步学生……”
  “一个都没冲出去,护着老乡死成了
  一堆!她……身上挨了十几刺刀,手里头攥着的钢笔上,还挑着个鬼子的眼珠子……”
  “这娘们……这同志,是个好样的!哎呀……这些老祖宗可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把手中只抽了半截的烟卷儿匆匆掐灭后塞进衣兜,莫天留从堑壕中猛地跳了出去,迎着十几个手中抱着各样乐器,年岁都奔七十上下的老人迎了过去,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我的个老祖宗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不都说了让你们跟着村里的老人、女眷和孩子躲在祠堂下面的暗窑里吗?鬼子要是冲进村了,还能有个活路!你们这是……还都带着家伙什,这时候是你们能唱秦腔找痛快劲儿的时候吗?”
  气喘吁吁地朝着迎上前来的莫天留摆着手,走在最前面的老卒头喘息了好半天,方才扯着一口半辈子都没改过来的陕西腔调朝莫天留嚷道:“那暗窑里头就藏不下那许多人!我们商量过了,老的都出来,只留下江老太公和管家陪着那些妇道人家和嫩娃娃,村里壮丁也都各自去寻能用得上的家伙什了,说话的工夫也就能到这儿!你们且放心打、只管打,老家伙们虽说是不中用,可这回也要楞充一回先锋官,好生杀杀鬼子的狗胆!”
  拍打着手中已然有了年头的乐器,另一个喘息刚定的老人飞快地接过了老卒头的话茬:“我们都老了,旁的本事也都没有,只有用手里的这些家伙什,替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后生们助威了!我说老伙计们,到这些娃娃后头寻个宽敞地界,我们这就热闹起来呀!”
  也都不等莫天留与从堑壕中跳出来的杨超说话,好不容易爬上了铁屏山的这些陕西老人,已然自说自话地在山顶的环形堑壕范围内寻了块略微平整的地方,驾轻就熟地拉开了阵势。
  半空中,迫击炮炮弹的呼啸声却在此时骤然响起,雨点般的炮弹炸出的沙尘碎石,顿时将那些老人的身影遮掩起来……
  压根都没有被那剧烈的爆炸声干扰,伴随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手中月琴三响过后,一声几可裂帛的秦腔调门,已然从老卒头的口中响了起来:“军校,备马!”
  老人们轰然而起的应和声中,老卒头的秦腔愈发响亮:
  “将令一声震山川
  人披衣甲马上鞍
  大小儿郎齐呐喊
  催动人马到阵前
  头戴束发冠
  身穿玉连环
  胸前狮子扣
  腰中挎龙泉
  弯弓似月样
  狼牙囊中穿
  催开青鬃马
  豪杰敢当先
  正是豪杰催马进
  前哨军人报告一声……”
  几乎听不出间歇的爆炸声中,那凛冽如酒的秦腔却是丝毫不乱,更没有片刻的中断。但渐渐地,月琴的声音在爆炸声中骤然停顿下来,板胡也在几声散乱的奏鸣之后不闻声息……
  当莫天留从弥漫在堑壕周遭的尘土中勉强抬起头来时,身后已经只剩下了老卒头那倔强得如同钢铁般的反复吟唱:“催开青鬃马,豪杰敢当先……”
  狠狠地扳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的击锤,莫天留瞄准了一个在烟尘中鬼鬼祟祟朝堑壕摸了过来的鬼子,沙哑着嗓门吼叫起来:“给我打!”
  略带着几分凌乱的枪声之中,原本只是打算对拦路的阻击阵地进行试探进攻的日军飞快地撤了下去,就连被击毙的几名日军士兵的尸体也都被拖走。也都没等莫天留开口招呼那些压根还算不得战士的大武村壮丁节省子弹、听令射击,天空中已经再次传来了重炮炮弹呼啸而至的怪啸声!
  毫不犹豫地在战壕中弯腰狂奔着,莫天留拼尽全力嘶吼着,让那些被骤然而来的炮击吓得抱头不敢动弹的大武村壮丁钻进离他们最近的防炮洞中,或是将那些胡乱在阵地上奔跑的大武村壮丁拖曳着钻进战壕中。当日军炮火开始延伸射击的瞬间,主动担任了观察哨的杨超也是撕裂着嗓门叫喊起来:“准备战斗!鬼
  子上来了,准备战斗!”
  抱着仅存的两挺机枪,武工队中的机枪手迅速扑进了两个还没被炸毁的机枪工事中,朝着根本没了进攻队形,只是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而那些老练的武工队员们,也都各自拉扯着一两个大武村壮丁,趴在战壕上朝日军士兵射出了一发又一发子弹!
  显然是对这次进攻势在必得,朝着武工队构筑的阻击阵地狂冲的日军士兵,几乎连猫腰闪避的动作都没有,全都是竭尽全力加快冲击步伐,不过眨眼的工夫便突破了武工队那单薄得可怜的火力拦阻,挺着刺刀闯进了战壕之中!
  抽出了惯用的长匕首,莫天留一刀捅翻了从自己身边扑进战壕的日军士兵,这才龇牙朝已经打空了步枪里所有子弹,正摆出了一副白刃战架势的杨超笑了起来:“指导员,打到这份上,可就顾不上旁的啦!”
  大笑一声,杨超索性一个箭步跃出了战壕,直冲着一名撞到了眼前的日军士兵挥着刺刀捅去:“顾不上就他娘的顾不上吧!专心杀鬼子吧……”
  无须号令,每一个身处战场上的武工队员和大武村壮丁,全都与冲到了自己眼前的日军士兵搏杀起来,就连几名机枪手,也在打空了最后一发子弹之后砸毁了机枪,抽出别在腰后的刺刀,与扑进机枪掩体中的日军士兵抱在了一起,一刀接一刀地朝着被自己抱住的日军士兵捅去!
  只在眨眼的工夫之间,武工队员们构筑的防御阵地,已经被蜂拥而至的日军士兵所淹没。在遍地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日军士兵当中,那些挥动着各种武器甚至是赤手空拳与日军士兵搏斗的武工队员们,就像是一块块身处汪洋大海中的石头般,一次次被铺天盖地的浪头淹没,却又一次次执拗地冒出头来……
  挥刀割开了一名日军士兵的喉咙,莫天留刚好地撞到了杨超的身侧,喘息着朝身上再次带了两处伤口的杨超笑道:“指导员,你宰了几个了?”
  盯着在自己正前方结成了拼刺阵势的三名日军士兵,杨超也是大口喘息着应道:“两个……你呢?”
  紧握着长匕首站到了杨超的身边,莫天留跃跃欲试地盯住了一名日军士兵的喉咙:“比你强点,我干掉三个……这就是咱们人太少,要不然,拼刺刀也得把鬼子拼下去!”
  “那下回咱们多带点人马来!”
  猛地一个箭步朝站在自己对面的日军士兵扑了出去,莫天留长声大笑道:“带上棒槌……万一响……还有满仓和有田哥!”
  同样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杨超也是大笑着朝自己对面的日军士兵扑了过去:“还有老队长!韦正光……还有那些个打累了、先去休息的同志……咱们一起杀鬼子啊!”
  似乎是天地有灵,在杨超吼声出口的瞬间,从几乎布满了阵地的日军士兵正前方,一片如同怒涛般的咆哮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杀鬼子啊!咱们一起杀鬼子啊……”
  故意卖了个破绽,莫天留在闪过了对面日军士兵一记突刺之后,狠狠一刀捅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心窝,这才扭头朝着呐喊声响起的方向看了过去,口中顿时惊讶地大叫起来:“是乡亲们……大武村的壮丁都上来了……”
  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那些挥舞着各样武器甚至是用农具朝日军扑来的大武村中壮丁,杨超挥动着手中的刺刀格挡开对面两名日军的刺杀:“怕是不光有大武村的乡亲,你看他们身后……”
  连挥几刀,莫天留与杨超联手逼退了两名日军士兵,这才忙里偷闲地回头看了一眼:“是……红旗?是咱们八路军的红旗!”
  像是在回应着莫天留那惊喜的叫喊声,嘹亮的冲锋号声,也从红旗招展的方向响了起来。伴随着那嘹亮的冲锋号响彻云霄,一面又一面的红旗,就像是星星点点的燎原之火一般,不断地从莫天留与杨超目光可及之处跃然而出。而在那红旗之下,数以千计的八路军战士,山崩海啸般地朝着战场直扑而来…… 抗命3_后记   书写到了这里,也就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可能会有书友觉得不爽,这故事像是没讲到结尾就收场了呢?
  或许有书友早就看出来了,本书描述的故事,真实历史背景就是当年的冀南突围战。
  鬼子在华北地区实施的治安战计划不成,于是偷偷调集兵力,实施铁壁合围、囚笼战略的打法,以绝对优势将八路军根据地团团围困起来,妄图将八路军根据地中的反日武装力量彻底剿灭!
  于是就开始了那场艰苦的冀南突围战……
  我无意再去赘述那些在网络搜索引擎上随手便可搜到、但几乎都没什么人去搜索的真实战争史料。同时我也认为,哪怕是天下最好的妙手文章,也无法描绘出那场惨烈突围战的万分之一!
  所以我只是写了个当时在冀南地区随处可见的农民,在那场惨烈突围战发生前和发生时经历的一些事情。
  至于这故事真正的结尾,我想大家都知道——我们有了个崭新的共和国!一个当年有无数先烈为之憧憬着、奋斗着、牺牲着的强大国家!
  或许这国家还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之处,但这个国家里的人民,可以吃饱穿暖,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可以在这个奉行丛林法则的世界面前,骄傲地抬起头!
  对于那些赐予了我们这一切的先烈,借用《那年那兔那些事》里的一句话来说吧!
  ——我们,幸福并感激着!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为了伟大的祖国和中华民族奉献了一切的先辈和先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