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冥君入卿怀》
引子
一身宽大的大红喜服遮掩了她的身形,紧紧握着手中的墨玉剑,神色冷漠的瞥了一眼幽冥河畔的男子,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那男子一袭烫金龙纹红袍随风而动,如墨青丝高高束在紫金顶冠之内,清俊的眉眼间隐约含着些许邪魅,此刻却是剑眉紧锁,一脸的不悦之色,“怎么?你就这么急着去寻他?
“让开……”她依旧神色冷漠,话语中却夹杂着一丝焦虑,似乎不愿与他多言。
“你若执意离去也可以,但是必须留下玄玉诀!还有你腹中的孩子1男子面上亦有怒意,语气不容拒绝。
她却仍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脚下湍急流过的幽冥河水。
心中却早已翻起万丈波澜,她若不能及时跃过幽冥河,腹中的胎儿只怕就要产在这极恶之地。
原本一切还算顺利,大婚礼成后,因她有孕在身,早早地被侍从簇拥回宫歇着。
婚宴之事由他一人应付,照着她此前计算,他本该大醉不醒才是。
可如今他却突然出现在幽冥河畔,想要阻住她的去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
只以为,他这些时日的柔情是真,只以为他当真受了她的迷惑。
遑论他今日如何阻拦,也绝拦不住她的脚步。
她的孩子,绝不能出生在仇人的宫殿中。
“你所剩的时间可不多了!若再耽搁些时辰,只怕即便是你将玄玉诀带回去,也救不回他的命。”
红袍男子一语言毕,竟负手而笑,眸底却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她却只感心头一痛,确实不可再耽搁,孩子和他,她都不能失去。
这么想着,手里握着的墨玉剑剑锋一偏,突然横在了她如玉般的脖颈处,冰冷的语调说出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夺走原本就属于我的一切1
面对她的决绝,红袍男子有一瞬的犹豫,“凤儿,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如此吗?”他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寒意,让她微微有些失神。
半晌,她终是垂下了举剑的手,柳眉一挑:“残月,你若允我返回幽冥,救他一命,此后一切好说。”
第一回 十面埋伏
海城的三月正逢雨季,细雨淅淅沥沥已下了一整个星期,却依旧没有停息的迹象。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阴冷落寞的氛围之中。
此刻这个城市最为温暖的地方只怕就是电视大厦了。
大厦里的四楼演播厅里正传来一曲悠扬动人的琵琶弹奏,台上正在演奏的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却已将这首《十面埋伏》弹得出神入化,闻者仿若已随着曲音来到了当日楚汉垓下决战的战场一般。
曲毕,观众席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弹奏的女孩抱着琵琶不停的鞠躬,再鞠躬,眼神却不时朝后台右侧瞄去,伊老师,加油哦,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待女孩满面笑颜的来到后台时,一位身着淡粉色汉服的女子早已迫不及待的抱住了她:“飞儿,太棒了!今天的演出一百分,晚上老师请你吃烤肉好么?”
被称作飞儿的女孩嘴角一扬,略带着些骄傲,“伊老师,飞儿可是已经尽力了,能不能夺冠可就靠您了1
汉服女子正欲开口,就听天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催促:“伊晓准备,升降梯已待命,一分钟后上场1
“好了,飞儿。老师赶时间,一会后台休息室见1汉服女子抱起身侧放着的褐色古琴便朝升降梯走去。
她就是伊晓,九岁那年,父母因空难双双离世。
之后的两年她都在悲伤与孤苦中渡过,直到十一岁生日那天,养母伊萍把她从孤儿院接回民乐学院的家里。她终于又活了过来,每天跟着养母学习古乐,少年时光简单而快乐。
伊萍是民乐学院的古琴老师,也是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古琴高手。受她的影响与教育,伊晓不到二十岁,已在国内古乐圈中小有名气。
大学毕业后时,她便女承母业,在民乐学院做了古琴老师。
海城电视台每年都会举办“民乐大赛”,冠军可获得十万元的奖励基金,亚军也有六万元的基金。
受学院的安排,她和她最得意的学生飞儿一起参加这场比赛,目的只是希望冠亚军双保险,获得的奖励基金便可为学院的贫困学子创办一个“民乐基金”,以保障更多喜欢民乐的人可以有学习和深造的机会。
升降梯就在眼前,只要她今日完美的将这首古曲演绎,一定能夺得冠军。
想到这里,伊晓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挺胸抱着古琴踏上了升降梯。
升降梯徐徐上升中,一束柔和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呼吸声和倒数声,“伊晓准备,五、四、三……”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震得她头疼欲裂,恍惚间听到一声“轰卤,之后便没了知觉。
暗,暗无天日的黑暗,环绕着她,无论怎样都寻不到一丝光亮!
伊晓自升降梯上跌落后,就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跌进了万丈深渊,漫无边际,只有黑暗。
尝试着动了下身子,骤然一阵锥心的疼痛让她猛咳不止。好烫,好疼。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浑身灼热刺痛难忍。
本能的抬手去抓,一股暖流顺着手心直入心间。
有人握着她的手,宽厚温暖。
她在哪里?
第二回 公主凤梧
暮春,细雨纷飞,凉风中却夹着丝丝暖意。
帝都,亦云城。
神澈宫,水月阁外,人声嘈杂。
“吱呀1一声过后,原本嘈杂不已的院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面带忧色的望着那道旋木金门。
只见一名侍女装扮的年轻女子从金门中疾步而出,她眉眼带有喜色,嘴角微微上翘,此刻正朝着人群中一位身着明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俯身拜去。
细看去,那男子眉目若画,面色温润,不过眼眸之中却带着丝丝忧虑。
见侍女行礼,语气竟有些不耐,“都何时了?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凤儿如何了?可是醒了?”
侍女闻言慌忙抬首回禀,“君上莫急,公主确实醒了。”
“哦?!果然醒了。”被唤作君上的男子正是这赤炎国的君主离映天,传说他乃神凤族先祖离云纤的第九世孙。
被那侍女唤作公主的正是离映天的独女离凤梧。
凤后魅兮当年产此女时,正逢应天劫之年,因腹中怀着孩子,灵力虚弱无比,最后未能顺利应承天劫,勉力产下腹中胎儿,不到十日便虚弱而逝。
由此,离映天得一女,取名“凤梧”,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只是公主凤梧虽得以生存,却资质甚弱,比不得平常的凤鸟那般健康强壮。
小公主虽缠绵病榻,赢弱的很,却十分招人喜欢。
她的绝色容颜自不用说,其母魅兮当年便是这赤炎国第一大美人,便是天界的仙子也不堪比,这凤梧公主与其母比之有过而无不及。
但她招人喜欢的原因却非容貌,而是因着她的心地比容颜更美,平日里待人十分和善,便是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承了她许多恩泽。
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公主,却在三个月前的满月之夜,突然殁了。
听闻此事后,宫中无一人不为其痛哭。
按常理说,一只凤鸟殁了原本并不是什么值得痛哭的事,尤其是一只神凤族的凤鸟殁了更不该如此。
身为神凤,总是要经历浴火涅槃,方才算得上是一只真正的神凤。
但这位凤梧公主却比不得旁的神凤,且不说她原本是早产的凤鸟,再加上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靠着那灵璧草续命调息,方能活到九百九十岁。
如今一殁,怕是永无重生之日了。
不到千年,离映天尚未从丧妻之痛中晃过神来,却又突失爱女,其痛心的程度可想而知。
心中虽担忧凤梧难以涅槃重生,离映天依旧在炎灵泉畔守了她七七四十九日。
时辰已到,凤梧依旧毫无生气,莫说浴火涅槃,便是半丝火星子也没有,想来她身子赢弱,早已魂归幽冥。
原本神凤若能熬过九大天劫,自可得长生不死不老之身。
不过,他这小公主竟是一劫也未能顺利熬过,便要离她而去了。
离映天悲恸不已,于玉虚山顶悲鸣三日后痛下决心,亲往极北幽冥一趟,希望冥君看在往日两族的交情上能卖他一个薄面,将凤梧的魂魄归还。
第三回 恍然如梦
如今想来,当日的决定竟是对的。
起码,他的小凤梧又活过来了。
冥君魅眼如斯的神情尚在脑中盘桓,离映天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便大步跨入了那道旋木金门。
淡淡的灵璧草气息冲刺着这整间屋子,四名随侍紧跟着离映天的步伐缓缓步入内室。
素锦纱帘后,凤榻临窗而设。
榻上,一抹淡粉色的身影悠然醒转。
“咳咳……”
“公主,你可醒了!君上都要担心死了1榻前半跪着的侍女看着约莫十六七岁,此刻正泪眼婆娑的望着榻上的粉色身影道。
公主?君上?
伊晓抬眼的那一瞬,只觉得似有万千道针刺入眼中,酸痛不已,只得勉力抬了抬眼皮又忍不住合上了。
搞什么啊?现在的电视台为了收视率真是什么花样都能想出来!不过是一场民乐比赛而已,用不用这么入戏啊?
还有,这灯光也太刺眼了吧,想晃死人么?
咦!等等!不对!
刚才升降梯貌似出了故障,自己从台上跌下来了。
然后……
天哪?头好痛。
谁?谁在拽我的衣衫?
伊晓下意识的双手紧紧护着前胸,“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侧首一望,彻底傻了。
眼前的女子半跪着,竟梳了双髻,头上还斜插着一支白玉簪子,再往下她身上看,她居然穿了身浅绿色罗裙。
我的天哪?我这是在做梦么?伊晓抬手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哎哟1
好疼!
不是梦!
“凤儿,可是身子还有不适?来,给为父看看。”温润低沉的嗓音自身侧想起,听得伊晓愣打了个寒颤。
循着声音侧首看去,一个帅到掉渣的男子正满眼温柔的看着自己,一只手已经轻轻揽上了自己的肩膀。
他?是在和我说话么?
想来,她伊晓居然会在比赛的最后关头穿越了么?苍天哪!有这么开玩笑的么?
稍稍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愤怒与不安,抬眼看了看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子,又瞄了一眼那个叫她公主的侍女,还有那一屋子满怀期盼的眼神,只得颔首半晌,终于挤出一句,“我渴了。”
众人见她果真醒了,突然齐刷刷跪地一拜:“恭喜公主涅槃重生1
这下妥了。她,伊晓。在二十九岁这一年,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而且更莫名其妙的是,她一个孤女竟成了公主。
“都跪着做什么?没听见公主说渴了吗?”原本坐着的离映天已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面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意。
依旧半跪在榻侧的侍女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一个铜盅,往伊晓跟前一递,“公主慢饮。”
“都散了吧,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且下去歇息半日。这里有清歌一人顾着公主便可。回头都往青云阁中各领一百株纤尘草作为奖励。”离映天拂袖示意众人散去。
须臾,众人谢恩退去。
离映天又问了凤梧几句,见她只一味点头,并不答话似有倦意,想她涅槃重生,该多歇息几日,便也未作久留,屋里只留了清歌一人照看。
第四回 乖巧清歌
待离映天走远,伊晓终于长吁一口气,双手不停地拍着胸口,因为过于紧张怕露了馅,此刻面色已有些绯红。
清歌不知有异,以为公主浴火涅槃过后身子发热,于是起身将窗户打开了两扇。
又自柜中取出一方丝帕递与伊晓,面上带着甜笑,“公主可是热了,用这冰丝帕敷在面上,片刻便会清凉的。”
“哦?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我看看。”伊晓拿起那丝帕上下左右细细看了许久,除了触感冰凉之外,与普通丝帕并无异处。
想来她刚刚醒转,只道一朝穿越成了公主,却不知是哪一国的公主,如今又是身处何方奇境。
拿起丝帕贴住面颊,果然阵阵凉意直入心扉,整个人瞬间便清爽了许多。
一旁的清歌却面带诧异之色,“公主,这丝帕本就是您日常所用之物,如今怎的忘了么?”
伊晓一听,只是尴尬的扯出一个微笑,“那个,你叫清歌是么?”
清歌以为公主尚未清醒,便上前一步,抬手一探她的前额,“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浴火时出了什么岔子?竟连清歌也不认得了么?”
一句话说完居然还无端落起泪来,“啪嗒啪嗒”地浸湿了伊晓的衣袖。
“唉!我说你怎么哭了呢?我不过随意问问你罢了,是与不是你说话便是,可不要哭了1伊晓一时傻了眼,只得拿起将手中的丝帕替她将眼角的泪痕拭去。
不想那清歌非但没有止住哭泣,反倒哭出声来了,“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清歌,清歌胆小,您哪里不舒服只管说便是,可不要这样吓清歌呀1
伊晓自幼学习古乐,性情素来温和,却也经不住她这一哭,原本她尚未从穿越这个事上缓过神来,她这一哭她自是有些心烦。
再者,又怕她的哭声招来旁人,到时怕是要引来更多麻烦。
这么一想,便只得轻声安慰她,“乖清歌,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是大病初愈,脑子有些不清醒,过往的许多事都淡忘了。”
言毕,竟一个翻身自榻上下来,做起了伸展运动。
清歌哪里见过平日笑不露齿,举止柔弱的公主有过这样的举止,一时竟破涕为笑,“咯咯”笑出声来,“公主,您真的没事就好。”
伊晓心中长叹,终于笑了。
虽然小时候那广播体操是记不全了,但是做几下最简单的伸展运动还是不在话下的。
趁她高兴,伊晓便向她问了许多话,清歌乖巧,自幼跟随凤梧,情同姐妹,对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荆
是夜,月朗星希
伊晓斜靠在窗前望着星空,原来她来到的这个世界并非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想来是多维空间中的某一个与地球类似的地方。
却又很不相同。
根据清歌所言,这里一世三分,一条幽冥河自北向南划出东西两陆,东为“碧水”;西为“赤炎”。
又有极北之地远离两陆,终年积雪酷寒,乃世人往生之后所去之地,故称“幽冥”,实则便是冥界所在。
第五回 陌生国度
相传,幽冥河源于幽冥雪域深处,绵延数万里,汇聚成河,宽数千里,终年波涛汹涌,暗流不断。
一条幽冥河将东西两陆分开,难有往来。
赤炎国的百姓与普通凡人有异,因得炎灵泉护佑,国中十万人,皆修习仙法。
赤炎国君主离映天乃上古神凤族先祖离云纤第九世孙,膝下仅有独女,名为“离凤梧”。
不想她竟从升降梯上跌落到了赤炎国的帝都,还成了一只涅槃重生的神凤。
如今她的魂魄占了这凤梧公主的身子,那凤梧的魂魄如今已不知去了何处。
想来这一切或许在冥冥中自有定数。
虽是暮春,此刻的风吹过脸庞,竟让她觉得有些微凉意。
她如墨般倾泻而下的发丝此刻正随风轻舞,如此玲珑娇细的身形,纤白如玉的双手,虽不知面容如何,却也实在不敢相信这身子的主人已活了九百多年。
今日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了,她虽不是无神论者,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传说中的神族,更莫说是地位尊崇高贵的神凤了。
她趴在窗口发呆,思来想去终究无果。
抬眼一看,夜色深沉,一旁的清歌因陪着她说了大半夜的话,早已困倦,不忍见她站着打瞌睡,便将她打发去睡了。
说来也怪,这离凤梧分明是神凤之身,听那清歌所言,似乎也没什么仙法在身,不过是靠着药草才能活了这许多年。
原本还想着既是神族,或许施个仙法什么的就能把自己送回去呢,看来,这条路暂时是行不通的了。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折腾了一天,此时已是浑身酸疼,昏昏欲睡了。
希望在明天。
伊晓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希望明日一觉醒来她已回到海城。
次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草气息。
水月阁院子里的杏花,一夜盛放,似乎在为公主的重生而开怀。
内室,凤榻上的粉衣女子双眼微闭,呼吸均匀,白如凝脂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的粉红。只是细长的柳眉却微蹙着,垂在云被上的玉手亦紧抓着被角,十指的关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唔……”
“公主,快醒醒!醒醒1清歌赶紧将手中的水盘放下,半跪在榻侧,轻摇着她的肩膀。
伊晓朦胧中听见有人叫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抬眼扫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还有眼前焦急的红了双眼的清歌。
好吧,仍旧是在水月阁,她依旧是凤梧公主。
适才梦里,仿佛有人躲在黑暗中唤她的名字,可她想要去追寻那声音的源头,却如何也不能靠近,她亦为此急出一身的汗。
虽是醒了,脑子里却还是沉闷的紧,可看着清歌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心里顿时暖洋洋的,便由着她将自己扶起,一边伸懒腰一边问道:“清歌,什么时辰了?”
清歌见她醒了,精气神看着比往日里不知强了多少,心中欢喜的很,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悦色,“回公主的话,已近午时了。”
第六回 有凤来兮
“这么晚了?快,带我出去看看1伊晓说着话已自顾下榻,快步走到了门口,玉手朝清歌招了招。
清歌赶忙跟上,一把拽住她的衣襟,“唉!公主,您还没梳洗呢?就这样出去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看了一眼榻前的水盆,便自上前去端了。
“公主,让清歌来吧1
“不用不用,洗脸还要人帮忙的吗?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1伊晓轻抹了一把脸,抬起头对清歌说道。
“那怎么行?清歌自小便是公主近侍,这些粗活怎么可以让公主自己做呢……”
小丫头理由多的一箩筐,说起来没玩没了,伊晓也只能由着她摆弄。
这一摆弄,约莫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公主,您看,满意吗?这是清歌新学的发髻,公主的发丝这样柔顺,就该梳个别致的发髻才般配呢1清歌小嘴咧着,一脸的得意。
伊晓看着镜中的身影,暗暗惊叹,世上竟有这样美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淡粉色的轻纱罗裙下是玲珑有致的身形,淡淡的粉色衬着羊脂般匀净白腻的肌肤,甚是娇嫩。
乌黑的发丝,挽了个十分别致的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粉玉簪,余下的散发如墨般轻垂在腰际。
一双柳叶眉修长如画,一双绿眸闪烁如星,小巧挺拔的鼻梁下一张殷红的薄唇,嘴角微向上弯,此刻竟带着点些哀愁的笑意。
如此清纯脱俗,纤尘不染,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息。
虽同是女子,伊晓本人也长得清秀俊俏,可若与镜中人一比,便是天地之别了。
这样的美,便是女子也会惊叹不已,更莫说男子了。
伊晓心中此刻喜忧参半,喜的是莫名白得了这绝色之容,忧的却是纵使再是倾城之貌也并不属于自己。
她不过是阴差阳错占了这公主的身子,终究一日是要离开的。
一旁的清歌见公主半晌不说话,又不时唉声叹气,眉眼中带着愁色,以为她不喜自己新学的发髻,“公主若不喜欢,清歌再为公主梳别的发髻吧1
伊晓眸色闪亮,嘴角一挑,划出一道极美的笑意,“傻丫头,本公主喜欢的很!走,这下能带我出去走走了吧1
“嗯嗯!公主喜欢就好!呵呵1清歌一脸憨笑,轻扶着伊晓往外走去。
院子里,铺了一地的杏花,洁白之中带着一丝淡粉,一阵风过,又有许多花瓣自树梢飘落。
伊晓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这甜腻的花香,顿时感觉周身舒畅,灵台清明,脑中沉闷一扫而空。
正欲转身,却听得院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院门应声而开,四名身着浅绿色侍女服的女子挪着碎步到她跟前一拜,齐声道:“参见公主1
伊晓轻咳了一声,想起昨日初醒时她寝殿中的阵仗,便学着离映天的模样,云袖一摆,“免礼1
言毕,便拉着清歌的手预备饶过她们出得门去,却见那侍女中一名圆脸的上前又是一拜,朗声道:“公主,我等奉君上谕旨,请公主往玉璃殿见客1
第七回 绝色冥君
玉璃殿?什么地方?
伊晓心中有些忐忑,搞什么啊?我才来了一天,就让见客?这个什么赤炎国君主到底知不知道心疼自己女儿啊?不是才涅槃重生吗?难道不用休息几天的么?
想着便冲身侧的清歌挤了个眼色,不想清歌居然一脸懵懂,毫无表示。
这个笨丫头!不是说了带我出去走走的吗?这会子怎么就跟被下了定身咒似的。
唉,只能见机行事了。
“既是君父之意,本公主便随你们去吧1伊晓一脸正色,朝传令的侍女说道。
玉璃殿内,偶有谈笑声传出。
离映天着一袭淡金色凤纹锦袍居中而坐,如墨乌发束于金顶之内,肤若小麦,剑眉星目,异常俊美,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容抗拒的王者之气。
此刻他正与一个黑袍男子说着什么,不时抬眼望向殿外,眸中情绪复杂,似乎有所期盼又带着一些不忍。
“凤梧公主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粉长裙的绝色女子正款款步入大殿。
殿中不时有人交头接耳,低声小议。
“啧啧啧……这凤梧公主涅槃后竟愈发出落得娇美动人了。”
“可不是吗,这容貌绝尘自是没得说了,可往日里身子弱,难免露些疲态。可今日一看,气色竟这般好了。”
“……”
这些人的议论伊晓虽听不见,可那君主离映天灵力高深,可是一句不落的都听着了。
他虽为君上,却素来亲民。
故而并未因臣子私议公主一事而恼怒,反倒是心悦不已。
眼前的女子看着确实面色极好,看她一路行来竟不需清歌搀扶,想来身子已大好了。
此刻伊晓已行至离映天座下,微微俯身施礼,甜嫩的声音已入得耳来,“女儿来迟,望君父莫怪1
离映天起身走近,轻轻拍着她的玉手,一脸温暖笑意,“不迟不迟!凤儿来了便好1
牵着她走向适才与他说话的黑袍男子,道:“来,凤儿,见过冥君。”
伊晓顺着离映天的宽袖看去,这便是清歌口中那个绝色冥君司卿然?昨夜清歌说起幽冥国时,对那从未谋面的冥君可是赞赏有加,只道他是神族中最俊美出色的男子。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只见他着一袭墨黑暗纹长衫,袖口与衫摆处隐约绣着几朵镶金忘川花,再往上看,竟发白如雪,散于腰际,却又生了一张俊美无比的脸,长眉入鬓,一双凤眼此刻正透着些许戏谑的意味盯着凤梧。
四目交汇,伊晓心中似有小鹿乱撞,竟直愣愣盯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要不是一直跟着的清歌偷偷自身旁轻轻揪了她的衣袖一下,她几乎忘了这是在玉璃殿中,尚有君父和众多臣子在常
她作为公主,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冥君迷得七荤八素,好似失了魂一般,盯着人家出神,真是羞煞。
“咳咳……”伊晓暗想,真是疯了,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怎么会突然犯花痴了呢。诚然,他确实长的过于俊美了些,也不能怪自己失仪了,现在只能假装身子不适,希望能掩饰一下尴尬的情绪。
身侧立着的离映天见女儿半晌没用动静,又见她突然咳嗽不止,身子微微发颤,只当她又感不适,并未做他想。
第八回 酒香诱人
“冥君莫怪,小女自幼体弱,经不得风。”言毕,朝清歌示意其扶公主入席。
冥君只是嘴角一歪,轻笑出声:“君上不必客气,卿然明白。”
二人自寒暄客气了一番,便各自回席。
伊晓这边好不容易逮着个台阶,赶紧顺势下了,佯装体弱,抬袖半撑着前额由着清歌领着她入席而坐。
深呼吸,深呼吸。
吓死了,伊晓轻抚着胸口,在这样下去,这小心脏啊可真要受不了。
隐约听见侍人一声“宴开”过后,便闻得空气中传来阵阵诱人香气。
伊晓抬眼望去,已有许多侍人抬着美食佳酿鱼贯而入。
因着她身子刚好,不可食油腻,清歌专为她挑了些清淡的小菜和点心,一一摆在桌案上。
看着一桌案的美食,伊晓口水吞了又吞,右手持箸正欲开动,却又听得离映天的低润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今日寡人甚喜,公主浴火重生,身子大好,其一喜;又有冥君不辞万里来访,乃二喜;如此双喜临门,着实该好好庆贺一番。今日众卿不必拘泥虚礼,尽情饮酒吃肉。”离映天手中酒盅高高举起,笑意盈盈。
席中众人皆举杯同饮,“臣等恭贺君上之喜1
丝乐声声,凤舞翩翩。
玉璃殿中,君臣同乐,好不热闹。
伊晓见众人开怀畅饮,自己却只能吃些清淡小菜,有些不悦。
想她当年在古乐系,可是一等一的“千杯不醉”呢,便是二锅头那样的高度酒喝上一瓶也只如饮水一般。
如今,席间酒香四溢,她却只能吃些花蜜,实在不爽。
“清歌,快,给本公主倒一杯酒来!这花蜜吃着实在没劲。”伊晓回首朝身侧立着的清歌吩咐。
“公主,君上交代了,您身子刚好,不可饮酒1清歌嘟着小嘴,一脸的不乐意。
呃!这丫头,倒是憨厚的紧。
“好清歌,我就饮一口,就一口1说话间已挥袖示意传酒的侍人过来了。
清歌拗不过她,只得给她倒了半盅,“公主,说好了只饮一口,不许哄骗清歌哦1
伊晓此刻被那酒虫勾的哪里还顾得了着许多,只端起酒盅一口便已饮荆
“入口细腻香醇,回味甜香浓厚,果然好酒。”伊晓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唇边沾染的酒渍,赞不绝口。
“公主您身子才好,怎能如此大口饮酒?快,吃些蜜饯散散酒气吧1清歌自怀中取出一方丝帕为凤梧拭去唇边酒渍,又夹了一枚蜜饯递与她吃下。
那传酒的侍人见公主饮得这样高兴,竟自作主张又给她倒了一盅,“公主既喜欢此酒,便多饮一盅也无妨,清歌姐姐何苦扫公主的兴呢?”
“你这酒娘,谁让你这样多嘴了!公主身子若出了问题,你可担待得起?”
伊晓一时觉得这侍人实在可爱,再看清歌早已气得面色泛红,一双杏眼圆睁,厉色瞅着那个一脸无辜的侍人。
大约是这侍人素来知晓清歌的脾性,加之她又是公主的贴身侍婢,自己不过是个酒娘,便是公主当真喜欢饮酒,身子也怕是做不得主。
如此,只得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第九回 天籁之音
伊晓瞧着清歌依旧是涨红着脸,目光不曾移开,只得低声劝慰道:“好了,好了。乖清歌,别生气了。不过一盅酒罢了,不饮也罢。”
言罢,又冲那侍人使了个眼色,那被清歌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的小酒娘慌忙作揖告退了。
伊晓正在心里可怜那个小酒娘时,却听得冥君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卿然在幽冥时,已闻赤炎国公主抚琴之术冠绝天下。今日冒昧来访,不知能否有幸一闻那天籁之音?”
抬眼一看,他竟双手拱拳对着自己俯身一拜,“公主可否给卿然这个薄面呢?”
“这……君上多礼了1伊晓慌忙起身,微微侧身算做回礼,却又忍不住扭过头去向君父离映天递了一个求助的眼色。
不想离映天非但没有帮她推却,反倒命人速往丝乐阁取琴去了。
“小女不才,不想这点拙技竟也传到幽冥了。冥君远道而来,自然不敢推辞。”离映天朝冥君拱手轻笑,又对伊晓说道,“凤儿,便为冥君弹奏一曲吧1
伊晓暗想,幸好是琴,若是旁的乐器,可就要穿帮了,想着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恰巧,卿然日前得了一柄上古之琴,名曰‘魅’。今日便赠与公主,希望公主笑纳1冥君魅眼如斯,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褐色古琴。
宽袖轻抬间,伊晓身前已多了一方案几,名为“魅”的古琴已赫然几上。
伊晓低首细看,这琴古朴之中透着丝丝灵韵,微风过时,已有若不可闻的音色传入耳中,果然是绝无仅有的好琴。
“如此,凤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1言毕,便端坐于案几旁,纤细如玉的十指轻轻抚过琴弦,一阵低沉悦耳的琴声顿时四散开来。
既然要奏,便奏自己最擅长的古曲《君心》,那日在演播厅本来就该演奏此曲的,原本以为,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次抚琴。
不想来的这样突然。
悠扬婉转的琴声回荡在玉璃殿中,绕梁不息。
伊晓将这首动人心弦的《君心》奏的天衣无缝,宛如天籁。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心神荡漾。
就连原本在忙碌穿梭的侍人,还有在殿前的守卫都屏住呼吸,生怕稍有闪神便错过了这世上最美之音。
曲毕良久,众人方从适才的琴音中晃过神来,纷纷向伊晓投去赞许的眼神。
“公主,您弹得真好!可这曲子往日里清歌怎么从未听过呢?”清歌一脸钦佩的将伊晓扶起,还不忘记小声嘟喃着心中的疑惑。
伊晓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稍后再说。
这时,冥君已朗声冲离映天笑道:“君上的赤炎国果然人杰地灵,公主的抚琴之术只怕堪称六界之最。今日卿然有幸一闻,实乃平生之幸1
离映天听他这样夸赞自己的女儿,自是喜悦,却还是忍不住客套几句:“冥君谬赞!小女抚琴术略堪入耳,略堪入耳罢了1
伊晓见君父处处礼让与他,似乎隐有内情,便上前一步,俯身一拜附和道:“君父所言甚是,并非凤儿琴技出众。实则冥君所赠之琴乃上古好琴,方能奏出美妙琴音。”
第十回 婉言相拒
“哦!君上与公主真是谦逊过人。只是,此次卿然前来,除了想亲自一闻公主抚琴,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君上可否记得?”
司卿然一言方出,离映天的脸色竟暗了几分,却仍露着笑意,“当日之事,寡人既已亲口许下,必当守诺,冥君不必心急。”
伊晓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大约是这离映天曾经答应了给这冥君什么好处,人家现在找上门来了。
司卿然却仍旧不肯罢休,继续说道:“非卿然心急,实则卿然已思慕公主多年,今日一见更是难以自持,还望君上早日兑现诺言,允公主与我同往幽冥行大婚之礼1
言毕,一双凤目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直直盯着伊晓,似要将她吞吃了一半。
她只觉全身僵直,眼前突然一暗,十指轻握成拳,强行提醒自己要镇定,镇定。
这冥君虽然俊美的很,却也不能让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嫁给他吧?
更何况,她才与他相识不到一个时辰!
甚至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怎么能够结婚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伊晓,你一定要镇定,冷静,不能露怯,先问清楚情况再说。
“什么大婚?君父?您倒是说话呀!女儿糊涂了。”
伊晓瞪大了双眼瞅着离映天,她什么时候与这冥君有过婚约么?怎的清歌未与她说起呢?想着又回头瞥了一眼满脸诧异之色的清歌,好吧,看她这神情也懂了,她不知道。
她那帅到掉渣渣的君父此刻竟也不敢看她,只是轻咳了一声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一时间殿内众臣一片哗然,紧接着已有好事之人开始小声议论了。
“这冥君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早有传言说他娶了好几房夫人了,君上怎会将公主许配给他呢?”
“就是啊,唉!可惜了咱们公主万金之躯,竟要嫁去幽冥国那种阴冷酷寒之地,实在可惜啊1
“……”
“肃静!众卿莫要议了,此乃寡人家事,不劳众卿费神了,都各自散了吧1离映天面色一怔,语调清冷,不容抗拒。
众人闻言都谢恩退去。
殿中此刻只余离映天父女及冥君三人。
三人皆沉默不语,兀自望向殿外,各有所思。
此刻尚不到申时,殿外原本云朗风清,阳光和煦。
却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狂风刮得玉璃殿外正各自回家的大臣们衣诀纷飞,步履维艰。
按理说,这些大臣都是跟随离映天多年的修仙之人,不敢说灵力如何高深,却也不至于行走于风中便显出如此姿态。
伊晓此时正左顾右盼,并未注意到殿外如何,心里只想着如何脱身,一双明媚绿眸万般无辜的凝住她的君父离映天。
可离映天的心思却全然没有在女儿的身上,而是剑眉微蹙,紧盯着殿外的那股狂风,负在身后的右手紧握成拳,眸中似有浓浓怒意。
便在这时,冥君司卿然端着一副腻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上前一步,竟抬袖似要去牵伊晓的手,“公主切莫听信无知之人的闲言碎语,卿然从未娶亲,更莫说是好几房夫人了1
第十一回 走为上策(上)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铿锵有力,似有一股磁力叫人不能不信。
“司卿然!你干嘛?不要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强迫别人和你结婚!我伊……离……凤梧可不是贪图美貌之人!再说了,我管你娶没娶过亲,又管你是不是真心!与我何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婚姻!你还是趁早回你的幽冥去吧……”伊晓一把甩开他的手,绿眸圆睁,怒气腾腾。
若这世间有什么事是他离映天也会害怕的,那便是女儿的离去,他虽活了这几万年,却不过得了这一个女儿,如今好不容易涅槃重生,万不能因一时口舌之快而再次失去她。
“凤儿不可无礼1离映天听她一股脑儿越说越过分,赶忙低声喝止了她,否则不知她还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女儿这次重生,不仅身子好了,便是连这脾性也变了许多,以往素来温和,便是受了委屈,亦不会似这般不知礼数。
可如今,她这样鲜活的站在他面前,他已经该欢喜了,便是重生后有什么不一样,也不值一提了。她那双绿眸告诉他,她就是他的小凤梧无疑。
“你……小小赤炎公主怎可冒犯君上1一直隐在冥君身后的一名玄衫男子突然冲上前来,手中利剑已指向伊晓,顿时殿内气氛跌至冰点。
这一剑直吓得她浑身僵直,双腿微微发抖。
离映天宽袖一甩,已不着痕迹的将她护至身后,拱手一揖,笑道:“尊使好身手!小女并非有意冒犯冥君,只是婚嫁之事,寡人尚未与她言明,还请冥君与尊使莫要恼怒1
擦,吓死了,吓死了。此刻伊晓紧挨着离映天,身子依旧有些发颤,这个玄衣人自哪里冒出来的啊?
居然想杀我?什么破尊使!君父居然还对他礼让,真是不知所谓。
只说,这司卿然自任冥君两千年来,头一回被人拒绝,且对方还是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一直带着笑意的脸竟也僵了一僵,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嘴角一邪,“呵呵!无碍,宿迁,不可放肆!公主随性爽朗,卿然初到赤炎国,不知赤炎礼数,唐突了佳人,实在不该。早就听闻,公主体弱,如此千万莫要置气!身子要紧,身子要紧1
听他这样说来,凤梧有些好奇,他居然没事?他堂堂冥君,被她这样一通数落,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脸皮果然够厚。
伊晓趁势紧紧拽住离映天的衣襟,脑袋一偏,埋首在他怀中竟嘤嘤的哭出声来。
离映天本就疼爱女儿,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只要她好好活着,只要她健康平安。
可如今冥君已找上门来,他又怎能言而无信呢?
“凤儿乖,不许胡闹!此事为父自有主张。”轻轻将她自怀中推开来,略一抬袖,清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清歌,且送公主回去歇息。”
伊晓一边俯身施礼,一边又硬挤了几滴眼泪,抬首时竟是一副娇弱无比的神情,完全没有了适才大声叱责司卿然时的威风。
无意中撇到司卿然看她的眼神高深莫测,此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还是少惹为妙。
“如此,女儿便先告退了。”
说完,牵着清歌的手头也不抬,一路疾步而行出了玉璃殿往西而去。
第十二回 走为上策(下)
司卿然目送她远去的身影,眸子里突然划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冥君莫急!寡人答应过冥君之事绝不会食言。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且请冥君与尊使前往晨宣殿歇息,一切待明日再作打算如何?”离映天话音刚落,殿外已进来四名玄服侍女,个个姿色出众,眼眸灵动,顾盼生姿。
“你等今夜好生替寡人招呼冥君与尊使,不可怠慢。”
“是1
夜色初临,白日里尚且热闹的神澈宫,此间陷入一片沉寂。
水月阁内,伊晓双手抱于胸前,愁眉不展,来回踱步。
伊晓啊伊晓!你怎么这么悲催呢!莫名其妙来到这赤炎国也就罢了,原本以为做个公主能吃香的喝辣的,谁能想居然才当了两天公主就要被迫与个陌生男人结婚!
简直欲哭无泪,虽说那司卿然是个美男子,可是……唉,自己除了知道他叫什么,其他可是一无所知。
真的就要将这大好年华埋没在那幽冥国?
回想自己在海城时,年少时只顾着学习,没机会早恋。毕业后又忙着工作挣钱养家,还要照顾养母,根本没心思恋爱。
如今却就要这样走进婚姻的围城?
不!绝不!伊晓,你是新时代的职业女性,绝不能接受这样的政治婚姻!一定有办法的,大不了不做公主了。
想到这里,伊晓已下了决心,离开这里,离开赤炎国。
所幸,晚间回来时,已将这神澈宫的地图从清歌嘴里套了出来。否则这偌大的宫殿以她平日认路的本领,怕是走到明日也找不到出口的。
说走就走,想想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将发髻随意束起,发簪首饰一律免掉,再带上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够了。
对了,还须带上几株纤尘草以备不时之需,不然去了外面,可要做流浪乞儿了。
如此,简装上阵,正要开门离去,却见清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从门外进来。
“公主,您千万不能别想着扔下清歌一个人跑掉!清歌自小跟着公主,绝不能离开公主半步的1清歌一面说着,一面竟拂袖抹开眼泪了。
她原本还在担心自己在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贸然跑出去只怕有些冒险。
不想,清歌居然这么讲义气,连行李都打包好了。
只是看她这一身装扮,着实有些繁琐,还有身后的包袱,只怕是把全副家当都装上了吧?
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时辰尚早,若想偷跑出宫,还需天色再暗些更合适。
想着,便吩咐清歌,道:“你将没用的东西都拿出来,咱们这是离家出走,可不是出门旅游,你带这么多东西,太不方便了。”
清歌大约没听懂她的意思,依旧被抱着大包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是似乎反应过来公主这是愿意带着自己一起出走了。
于是,泪痕未干的脸上瞬间有盈满笑意。
任由着伊晓上前,将她包袱中的琐碎物件,一一翻腾出来,都扔在了一旁。
只挑了两件轻便的长裙,还有她攒了许久的纤尘草一并带上。
第十三回 深夜迷路
伊晓听着远处更声响过,已是亥时。
照着清歌之前所言,此刻除却那些巡视的侍卫们,宫中其他人等都该预备安歇了。
“走吧!轻点!若惊动了旁人,可就走不成了。”伊晓将包袱绑在肩上,牵过清歌的手,轻轻推开了那道旋木金门。
二人一路蹑手蹑脚,摸黑往宫门口行去。
一路上倒也顺利,竟一个巡视的侍卫也不曾碰到,夜风轻柔地吹拂着她们的裙角,远处偶有两声夜莺低鸣入耳。
清歌忽地放慢了脚步,对伊晓低声说道:“公主,今夜宫里出奇的静。清歌有些害怕……”
“别怕!时辰晚了,他们都入睡了。安静些很正常。”伊晓嘴上安慰着清歌,但心里也微微有些颤栗。
毕竟,这个世界太过陌生。
深夜时分,走在看不清方向的神澈宫里,是有些底虚的。
两人在黑夜中也不知走了多久,总也找不到出宫的路。
耳畔传来的低沉更声,提醒着她们,此刻已近丑时。
她开始怀疑是否清歌记错了路,神澈宫虽大,但依清歌所言,从她居住的水月阁往南行径三处殿宇,再往东走最多半个时辰便能看到永乐门了。
但如今,别说是永乐门了,就连清歌所说的三处殿宇也未曾见到。
她们出了水月阁后,确然一路往南走的没错呀。
“清歌,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一开始咱们就走错了呀?”她不得不开始怀疑,清歌的认路本领,估计与她不相上下的差。
闻言,清歌眉心一皱,借着长廊下微弱的宫灯,看向前方。
“公主,您别急。这永乐门清歌走过无数次了,分明就是这里没错,可为何今夜竟寻不到宫门的位置了呢?”清歌抬手轻挠着额头,有些想不明白。
她这话一落,伊晓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仰首望着微弱的星光,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鬼打墙,你听过没?”伊晓低声问了一句。
清歌抬手挠了挠额角,旋即皱眉,摇头道:“清歌愚笨,不明白公主所言。”
“大概就是可能我们的行动被旁人发觉了,中了别人的陷阱,所以总是绕圈子,找不到出口。”伊晓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思,觉得她们如今站的这处园子,似乎白日里去玉璃殿赴宴时,曾路过此地。
就在她站在廊柱下,想抬手探下高悬的宫灯,好好望一望此处时,却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因是半夜,她与清歌又皆走了半晌的路,有些疲累,此间听得这笑声后,瞬间便被吓得哆嗦的抱成一团。
“啊!有鬼1
“鬼啊1
她二人的连声尖叫,直惊得园子里梧桐树上打瞌睡的夜莺都掉下来几只,此间正扑闪着翅膀飞向夜色深处。
可诡异的很,她们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惊动宫中的侍卫,只是梧桐树下似乎站了个人。
伊晓将扑在她肩头瑟缩不已的清歌轻轻扶起,示意她先凭栏坐着歇息片刻,自己提着裙角走下台阶,冲着树下看不真切的人影,低声喝道:“什么人?半夜在此扮鬼吓人?”
第十四回 冤家路窄
大约适才的笑声着实骇人,伊晓问话时,气势虽端的很足,但心里其实胆怯的很。
生怕那人回过身来,是张阴森可怖的面孔。
可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长廊下的宫灯忽地一亮,园子里顿时亮若白昼,突然的明亮让她有些不适,脚步略微踉跄,已觉冷香扑面而来。
不等她抬头去看,已听得一个慵懒的男声响起,“不知是公主凤驾,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海涵1
伊晓蓦然抬首,眼前站着的黑袍男子,银发随风飘舞,一双细长丹凤眼半眯着,好似刚睡醒一般,慵懒迷魅,比起今日玉璃殿中的俊朗邪魅来,又添几分风情。
大约是盯着他看的时间有些久了,就连一旁廊柱下的清歌什么时候跑到身边向他施礼,她都不知。
“清歌见过冥君1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伊晓觉得面颊有些微微发烫,下颌一收,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扫向别处,故作镇定的道:“冥君好兴致,夜半三更不睡觉,却在这里扮鬼笑1
语落,又觉得有些欠妥,如今仔细一瞧,却见对面一幢三层阁楼,楼阁中央的牌匾上端正的写着“晨宣殿”三个大字。
“晨……”伊晓捂嘴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这里分明是君父安排给冥君的寝殿,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大半夜带着贴身侍女这等打扮,跑到人家殿中,还对他兴师问罪,思来想去顿觉理亏。
可话都出口了,遑论如何不妥,都管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她是绝不会嫁给他的,他也休想以今夜之事要挟于她。
这么想着,便冲清歌使了个眼色,道:“走吧,清歌。本公主乏了,今夜的锻炼就到此结束吧1
清歌愣了一愣,完全没有明白她说的锻炼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她预备强行拖着清歌离开时,冥君终于睁开了他那双慵懒的眸子,笑望着她,道:“公主既乏了,不如由卿然代劳,送公主一程可好?”
他的好意在她眼里,全然都是虚情假意,虽然不知道君父为何会匆匆应下她与他的婚事,但终归她并非是真正的离凤梧,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终身交代给旁人。
是以,就在清歌听话的将手上的包袱递到了司卿然手中时,她二话不说,便一把抢了回去,顺便扔下一句,“神澈宫的路,本公主熟的很,就不必冥君代劳了!已是深夜,冥君还是早些安寝吧1
言罢,转身便往外走了。
清歌见公主走远,急忙冲冥君尴尬一笑,疾步跟了上去。
待她二人走远,司卿然的目光扫过长廊上方的牌匾,三个烫金大字高悬其上,正是伊晓与清歌遍寻不见的“永乐门”。
原先的长廊也慢慢没入云雾中,却有一座雄伟的深褐色宫门毅然耸立眼前。
再看黑袍银发的冥君司卿然,此间却是唇角一扬,扯出一抹无声的笑,魅长的眼底竟是戏谑之态。
第十五回 食不知味
白日在玉璃殿中,他向离映天提出婚事时,便已瞧出她的不悦,却没想到她会想着连夜出逃,只为了躲避与他成婚。
先前在碧清园中散步时,已发现她二人鬼鬼祟祟,往永乐门来,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待看清她们果真是要离宫时,他心里便生了戏耍她的心思,于是施术将这永乐门稍微变幻了一般,而后便躲在那可梧桐树上,看着她主仆二人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围着永乐门不停的转圈。
直到自己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惊到了她们,这才不得已显出身形来。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伊晓与清歌回到水月阁时,已近寅时,天色依旧暗沉,微风拂过面颊时,略觉清凉。
未免旁人起疑,清歌将她送进屋后,便急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只等着卯时三刻晨钟敲响,她再起身为新一天的工作做准备。
伊晓实在是累的够呛,原本前日醒来时,就浑身酸疼,昨日又在玉璃殿中应承了半日,再加上走了这大半夜的路,此间只怕是脚都走肿了。
是以,才一进屋,已飞奔向床榻,抱着锦被,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将近午时,清歌担心她的身子,硬将她摇醒,唤她吃些东西,可她依旧是晕头转向的,三言两语将清歌打发了出去,仍旧蒙头就睡。
临近黄昏时刻,离映天打发了人过来请她前去轩云阁中用晚膳,她知道推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终归是这一天没有白睡,当她出现在轩云阁中,离映天瞧着她气色看起来,愈发比昨日好些。
她原以为就是她们父女二人一同用膳,不想才与君父行礼,尚未入席就坐,便听门外侍人传话,说是冥君到了。
伊晓的脸色瞬间一白,一旁侍奉的清歌也有些紧张,离映天因昨日她当面拒婚之事,只以为她此刻心里仍旧别扭,故而才会如此。
便也没有多想,只吩咐侍人,好生侍奉冥君。
话才落音,司卿然已大步走了进来,仍旧是黑袍银发,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扫过伊晓主仆后,便自拱手与离映天见礼。
“卿然来迟,让君上久候了1
离映天微微一笑,示意他与伊晓入席。
伊晓有些局促,席间,始终心不在焉,好几次离映天与她说话,她都答非所问。
若不是清歌在旁提点,只怕昨夜之事早已露馅。
睡了一日,本就腹中空空,可这一顿饭她着实没有吃在心上,身旁的清歌也为她担心。
清歌自幼陪伴公主,知道她身子虽弱,性子却尤为倔强。
此番君上为公主定下的婚事,公主不喜,只怕无人能劝得动她。
昨夜未能成功出走,难保她不会再寻机会。
反正不管如何,公主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绝不能让公主一个人自外面受委屈。
清歌不停地为她布菜,可她没有胃口,即便是山珍海味,亦是犹如嚼蜡。
须臾后,实在坐不住了,便寻了个身子不适的理由,拉着清歌中途退席了。
第十六回 舐犊情深(上)
回到水月阁后,清歌又单独为她做了些清淡小菜,熬了一碗灵芝汤,生怕她还似往日一般羸弱,再因此事郁结在心里,生出病来。
面对清歌的悉心照料,伊晓感动不已,终是道出了心里话,“清歌,我不想嫁给冥君,是否是不孝之举?”
清歌微怔,递过汤碗,道:“公主多虑了,君上膝下唯公主一女,这些年来如珍似宝,公主若当真不喜冥君,何不试着与君上好好说说。或许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清歌的话,不无道理。
伊晓听她一说,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胃口也好了些,喝了灵芝汤后,又吃了几样小菜。
待清歌收拾碗筷离开后,她撑着额角坐在窗下,想着如何才能让离映天答应她,不这么着急将她婚配与人时,旋木金门蓦然开启。
离映天一袭暗色锦服飘然而至,身后无一人随侍。
伊晓连忙起身上前,提着裙角,正要施礼,却被离映天伸手拦住了。
“凤儿,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君父传御医过来看看?”离映天语带担忧,眉宇紧蹙,牵着她的手临窗坐下。
她将将坐下,却又突然俯身跪下,低声哀求:“求君父开恩,取消这桩婚事!女儿还小,不想离开君父,离开赤炎1
闻言,离映天突然一挥衣袖,旋木金门蓦然紧闭。
沉沉叹息之后,才伸手将她扶起,道:“凤儿,此事都怪君父鲁莽,你万不可生君父的气!事已至此,也不能再瞒着你了。”覆上她细长的手,“凤儿体弱,当日莫名殁了,却不曾浴火,眼看已要魂归幽冥,为父实在痛心不舍,只得亲往幽冥求冥君相助。不想冥君一口答应为父,定当让凤儿涅槃重生,却让为父许下诺言,若凤儿重生,定当许配他做幽冥君后1
伊晓见离映天说的泪眼婆娑,好不伤心。
此时方才明了,原来他救女心切,不惜以女儿婚姻作为交易,只求她能重生。
这样想来,实在悲凉。
“君父……可我并非……”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眼前的这个帅哥老爸,虽不过与他相处两日,却不知为何,自己对他有一种强烈的依赖感,不愿让他如此伤心难过。
或许与她自小失去父爱,如今突然有父亲疼爱,便倍感珍贵吧。
想这离映天着实可怜,痛失爱妻之后只有一女相伴,想必这九百年来父女感情甚浓。
“如今凤儿重生不过三日,那冥君已亲自登门提亲,为父着实不愿将凤儿一生的幸福就此交到那放荡不羁的冥君手中,如今唯有这一条路可行。凤儿你听仔细了……”他说话的声音虽小,听在她耳中却如惊天雷鸣,震入肺腑。
离映天果真疼惜凤梧,竟愿意助她离开赤炎国,送她渡过幽冥河,往人间碧水去。
可她若就此离开,那冥君如何会轻易罢休,到时君父与赤炎百姓岂不危矣。
第十七回 舐犊情深(下)
虽然她并非真正的凤梧公主,但毕竟与他做了几日父女,也算有缘,如今怎能袖手而行,只顾自己逃命而置他人生死于不顾呢。
想到这里,便摇了摇头,“君父,不可。女儿虽不愿这样嫁给冥君,却也不能因此连累君父与我赤炎的无辜百姓。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应付此事1
离映天见她如此知晓大义,疼惜百姓,更加心酸不已,“凤儿不必担忧这些,只管听为父安排。那冥君明日再来提亲,为父自有办法打发他走。定不会让他发觉此中有异。”
伊晓想起昨夜在永乐门附近,与冥君的离奇偶遇,她就有些心悸,总感觉那司卿然在暗中偷窥自己的行踪。
若当真是如此,离映天之举定然行不通。
想着,仍旧不肯点头答应。
离映天轻叹一声,宽袖一摆,只见一名身着淡粉色罗衫裙的女子忽地凭空出现在她跟前,吓得她赶忙躲到离映天身后,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还不忘厉声喝道:“谁?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君父1
“凤儿莫怕,她不过是为父身上的一根尾翎罢了,凤儿看她的样貌如何?”离映天将她自身后轻轻推至身前,柔声问道。
伊晓略歪着脑袋,侧脸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一样的淡粉罗衫裙,一样的公主髻,一样的粉玉簪,眉眼面貌无不一样。
根本就是另一个她。
“唔……为何君父的尾翎会与女儿长的一样?莫非君父要以……”凤梧话未说完,眼前女子已被离映天挥袖隐去。
“如此,凤儿可安心了吗?”
伊晓点了点头,已明白他的意思。
离映天见她未有异议,便自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交到她手中,“这里有两颗竹玉丸,你且服下。自可隐去你的真身,以防幽冥使者追踪到你的行迹。”
伊晓点头接过瓷瓶,将瓶中两颗碧绿的药丸一口吞下,忽觉体内一股陌生的气息幽幽浮现,抬眼望向身侧的铜镜,原本魅惑无比的一双绿眸竟转为乌黑。
正欲发问,离映天以眼神示意她莫要开口,抬袖至她额间,一股火热之气缓缓进入体内,“凤儿,今夜一别,怕是相见无期。只求我的凤儿一生安泰,方才我已将半数灵力封印在你体内,若千年后凤儿依旧不能自行浴火渡劫,此封印便可自然破解,助凤儿一臂之力1
第十八回 孤身而去
离映天说话时,额间有汗滴落,伊晓见他似乎一眨眼间就老了许多,两鬓竟有白发显出,忍不住抬袖为他将额间汗珠拭去。
“女儿定当铭记君父之言,好生活着。君父自己也要保重身子1她此时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动与幸福。
一个修行数万年的神凤族男子,就这样将半数灵力给了她,只求她一世安泰,平安渡劫。
却不知她并非他口中的凤儿,而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孤魂罢了。
“凤儿乖,时辰不早了,速随为父来。”离映天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夜色正浓,若要离开,此时便是最佳时机。
伊晓欲抬脚跟上他的步伐时,却突然想起这几日对她悉心照顾,无话不谈的侍女清歌。
脚步一滞,看着离映天的背影道:“君父,凤儿可不可以带上清歌一起走?”
离映天回转神来,皱眉看着她,眼中的不舍瞬间倾泻,长臂一揽,将她搂在怀中,轻声道:“非是君父狠心,如今冥君尚在赤炎,尚有不慎只怕就会被他察觉。君父知道清歌与凤儿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可此事干系重大,越少人知便对凤儿越有利。再者,君父那尾凤翎若想成功骗过冥君耳目,还需清歌在一旁相助才可。”
伊晓闻言,缓缓点头,“凤儿明白!可清歌她……”她话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清歌虽是个与她十分投缘的,但毕竟此去碧水,凶险未知,还是不要连累她为妙。
“已过子时,再耽搁下去,可要错过良机。”离映天牵着她隐去身形,出了门便御风一路往东急驰。
一路上,伊晓紧紧拽着离映天的衣襟,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根本不敢低头去看脚下。
她长到二十三岁,却是连飞机都没有坐过的,更别说这样被人牵着在云上飞了。
简直像在梦中一般。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体会一把御风术,居然害怕的不仅腿抖得没完,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离映天低首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凤儿,可是身子不适?”
“没……没事。”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的胆怯,她的声音响亮清脆。
甚至瞪大了双眼,往脚下看去。
因是深夜,月色尚可,却也看的并不真切。
不过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脚下一闪而过,偶有一两处闪着光亮,想是普通百姓家里的灯火吧。
如此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的了。
就这样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伊晓终于见到了清歌口中那条深不见底,望不到边的幽冥河。
已是寅卯交接之时,东方已有亮色。
恍惚间,看那幽冥河水闪着湛蓝色的光华,偶有大浪从远处涌来,带着丝丝凉意。
伊晓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虽是暮春,早晚依旧寒凉。
离映天这时已双手结印,划出一道粉色符印现于幽冥河上空,回头朝她嘱咐:“凤儿,你穿过这道传送符,便可去往人间碧水。以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万事小心。若蒙苍天不弃,或许还能有相见之日也未可知。”
第十九回 初来乍到
伊晓自传送符印中来到人间时,天空正淅淅沥沥的下着细雨,虽赤炎尚在暮春,这人间却已是初夏。
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伊晓顿时感觉周身清凉舒适。
眼前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空气漂浮着若有似无的草香,细细闻去,还有一股浓厚的泥土芬芳。
人间。
终于再次回到人间,虽然仍处异世,伊晓内心却倍感熟悉与温暖。
微风徐徐,送来阵阵凉意。
雨停了。
被薄雾笼罩的一切渐渐显出形迹。
她脚下踩着的正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一颗颗绿色的菜芽方冒出了头,芽尖上尚有雨露缱绻未落。
再往远处望去,只见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赫然迎风而立。
偶有沁人竹香自林中传来。
她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朝竹林飞奔而去。
空气真好,没有一丝污染,呼吸间觉得舒畅无比。
一路穿行无阻,小跑着出了竹林又继续往前行了不到一百米,就遇到两个村妇打扮的女子手中挽着竹篮正朝这边缓步而来。
伊晓加快了脚步,上前拱手深深一揖,冲那两名女子道:“两位大姐好,冒昧问一句,此处可是碧水地界?”
那两名村妇正自赶路,被她突然拦住去路,竟吓了一跳。
须臾后晃过神来,其中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子方憨笑道:“回小哥的话,此处正是碧水地界。”
听这女子一言,伊晓稍稍安心,可为了离开赤炎,她已整宿未睡,此刻除却腹中饥渴,身体也已有些疲累,还得先找个地方歇息才好。
想着便又与那女子拱手一揖,“多谢大姐,敢问此处可有住店休息之所?”
那女子将竹篮放到地上,挥手向右一指,“小哥往这个方向走二里左右,便是轩碧城,城里有许多客栈可供食宿。”
原来如此,有城就好,不过二里,估计以她现在的脚力,不用一刻钟就能到了。
与那两名女子道谢后,她便一路往轩碧城奔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已经看见一座壮观无比的城池立于前方,城楼上居中写着“轩碧城”三个大字,门楼下两排侍卫把守,往来人群居中通行,遇有衣衫褴褛者往往会被侍卫盘查。
伊晓一袭素净的袍子,虽不华丽,却也素雅大方,并无半分流民之态,故而进城门时十分顺利。
当她踏入了轩碧城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繁华的街市,一条宽敞的街道自城门一路延伸数里,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色生活所需之物,应有尽有。
喧闹嘈杂之中却透出这轩碧城的繁荣安平。
伊晓一边逛街,一边和那些街边小贩打听到,原来此处正是碧水最大的国家,轩碧国的王城所在。
君主楚少风勤政爱民,国中百姓安居乐业,便如眼前所见,一派国泰民安之象。
伊晓闻着街边小吃摊上不时传来的甜香之气,想着自己饿了半日,又一夜没睡,还是先找个客栈吃饭睡觉才是正事。
如此便与那卖纸鸢的小贩一打听,小贩倒是热情的很,只与她抬袖一指,说是前面拐角就有一家客栈,名为“天下居”,乃是这轩碧城中最富盛名的老店。
第二十回 仙草无用
伊晓走到客栈跟前,一抬眼便忍不装啧啧”直叹,只见招牌上“天下居”三个金漆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光,单是门庭装饰已然颇为精贵,只怕内里装潢更加了不得,便是自己家乡海城的五星级酒店也远不及这天下居来的豪华阔气,吸人眼球。
客栈大门口,有四个穿着不俗的锦衣男子正面带微笑,迎接前来光顾的各方来客。
伊晓吹了口气,将朝面颊上的几根碎发拨至耳后,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客栈。
店小二十分热情的上前招呼,一路引着她往二楼临窗的一个方桌前坐下。
“这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呢?”店小二殷勤无比的为她倒了一盅茶水,面上挂着让人心慌的职业笑容。
“这个……我初来乍到也不知你店里有些菜色,你只管捡店里的特色给我上几道吧!外加一碗粟米饭就行。”
那店小二一听就知道,又来了个外乡客,于是点头哈腰,微笑着道:“没问题,您先饮茶,稍候片刻就是1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店小二已经将她眼前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也不管伊晓当时的眼神有多惊诧。
她不过随口一说,可这小二大约是将店里的特色菜一一都端上桌来了。
饭菜既已上桌,又不能说不要,只能暗叹这店小二太会做生意了,她要是老板,一定给他包个大红包。
只是她一个人如何能将这满桌佳肴消灭了去,估摸着是要浪费了,却也架不住肚子里的馋虫蹿的难受,只能硬着头皮,先吃了再说吧。
半个时辰后,她已将整桌饭菜风卷残云,吃的干净。
好吧,她确然低估了自己的实力!不对不对!是馋虫的实力!
“小二,结账1伊晓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小二。
“多谢客官,一共十贯云石。”店小二依旧殷勤的很,脸上的笑容比起先前愈加浓烈了些。
伊晓这时已从怀中掏出一株纤尘草,正要递与店小二,却听他说什么云石十贯,瞬间额前黑线密布,一双黑亮的大眼直愣愣盯着店小二,惊呼道:“等等,什么云石?十贯?”
那店小二倒也不急,不过眯眼一笑,从容答道:“客官玩笑了,自然是客官您的饭钱,一共是十贯云石。”
“云石就没有,喏!给你一株纤尘草,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小费吧1伊晓将手中的纤尘草塞到店小二手里,就欲转身离去。
却忽觉腰间一紧,她心下一惊,谁?待回头望时,竟是被一个玄衣大汉给拽了回去……
伊晓环顾四周,原本吃饭的人们都放下了手中酒杯碗筷,顿时整个二楼静谧有些慎人。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方才一直笑脸迎人的店小二此刻早已换了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大声囔囔道:“众位客官给评评理,这位客官点了我天下居十道特色菜外加一壶上好的雨前萃丝,竟想用这一株破草就当了饭钱。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轩碧城内,竟有这样不知羞耻之人。大家伙给说说,这等白吃白喝的流民该当如何?”
第二十一回 打不还手
白吃白喝的流民?伊晓只觉得那一瞬后脖颈刮过一阵凉风,心下一紧,暗叫不好。
伊晓深知,这小二是要把她当作吃霸王餐的无赖了,不及细想,连忙争辩道:“我说小二哥,你可不要胡说呀!我不过要了几样特色小菜,哪里有什么雨前萃丝,那个不是免费的茶水么?再说了,即便当真如你所言,我适才给了你一株纤尘草还不够?这纤尘草可不知值几百贯云石呢1
伊晓只记着在赤炎国的神澈宫中,清歌那丫头可是将这些纤尘草宝贝的不得了,似乎在赤炎国内流通的货币便是这纤尘草。
可如今来了这碧水,却显然行不通了。
再看那店小二寸步不让,横眉冷对,厉声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天下居何时有免费雨前萃丝喝?哼!再说了,你这一株破草能值百贯云石?难不成它是灵芝仙草不成?”说着,极为嫌恶的瞥了一眼离凤梧手中的纤尘草后,又偏头啐了一声,道:“莫说是这不起眼的野草,就算当真是货真价实的灵芝草,本店也不收!看见没,那墙上的告示1
伊晓涨红着脸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却见墙上悬挂着一方绢帛,上面龙飞凤舞的书写着“餐费只收碧水通用云石,其他财宝概不入账1
“你……你这……”伊晓心里只骂这天下居店大欺客,店小二仗势欺人,可话到嘴边却又犹豫再三,毕竟人生地不熟,又在人家的地盘,最后只得赔笑道:“我初入贵宝地,不懂得这些规矩,抱歉!抱歉1
店小二见她示弱,非但未有好脸色,却是更加不依不饶,伸手到她跟前,喝道:“茶钱,饭钱结清就赶紧滚蛋1
此刻,在一旁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已经开始大声喊着:“他分明是在狡辩,竟敢在天下居吃霸王餐,这种人就是讨打1
“就是!打……”
“打……照死里打1
竟然引起了围观群众的共鸣,这下糟了!
伊晓心里暗自悲叹,这可如何是好?原以为到了人间便能安稳渡日,不想才不到半日便已惹祸上身。想那纤尘草是赤炎国神凤族方能享用的上等物什,怎的来了碧水竟成了破草了。
这下可怎么办?伊晓干着急,却想不出个法子来,眼看着不被那大汉痛打一顿,也要被这些人的吐沫星子淹死了。
思来想去,面上倒是故作镇定,谄媚的笑着,拱手道:“小二哥,您莫生气,您听我解释,小的是偏僻的山里来的,今日初到贵宝地,并不知道城里人吃饭是要付云石的。还请大哥容小的几日,过几日小的一定如数奉还。”
那店小二细眉一挑,语带轻蔑:“哼!少跟我来这一套!分明就是吃霸王餐,还想糊弄我?青衣,还愣在干嘛!给我照死里打1
伊晓闻言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急忙囔道:“小二哥息怒,不然我去贵后厨当洗碗工来抵这饭钱,如何?我……”
第二十二回 蓝袍公子
到了此刻,她只能自认倒霉,想着或许自愿给他们当一日的苦力,能免了一顿皮肉之苦也未可知。
却不曾想,店小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衣袖一扬,身旁被他称作青衣的大汉早已抬手将她高高举起,一把摔在地上。
身体突然失重带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惨叫连连,正欲挣扎着起身时,却觉得体内隐约有一股火热之气升起,那大汉的拳脚再落在身上时,竟已没有方才的疼痛。
木然趴在微凉的地板上,承受着来自那青衣大汉的拳打脚踢,心中暗想,只怕是那离映天口中所说的灵力在冥冥中护佑着她。
记得临离开赤炎时,离映天曾说过,她灵力微弱,非到万不得已不可示人。想如今不过被人打几下,即便受伤也只是些皮肉伤罢了,将养几日自可恢复,如是便忍了才好。
只是听着上方传来那大汉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拳脚上的力道越发重了,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只盼着自己的身子争气点,万万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什么岔子。
原还想着抬手反抗一下,可后来发觉连抽手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尽力护住头部,以免伤了面容,破了皮相。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看热闹的议论声越来越低,忽闻一声怒吼自身后传来:“都给我住手1
此刻,伊晓正躬着身子蜷成一团,只觉得那一声怒吼后,大汉的拳脚似乎停住了,于是吃力地抬头向后瞥了一眼,恰好望见楼梯口一个穿着藏蓝色长袍的男子正望着她。
那双眼睛似一弯寒潭,深邃非常,她只这一眼便似要陷进去了一般。
她正愣神之际,眼角余光却撇见先前围在一旁,对她指手划脚的那些人突然都矮身跪了下去,又听那店小二颤着嗓子道:“公子恕罪!恕罪!这小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流民,居然在天下居吃霸王餐,小的们正在给他点教训!不想惊扰了公子,小的们实在该死!该死1言毕,竟重重的扇起自己耳光来。
她虽有些灵力护体,却毕竟生受了几下那大汉的踢打,此刻头脑也有些昏沉,并没去细想店小二的话语,只想这公子大约是个厉害人物,不过一声怒吼就将这些欺软怕硬的人都吓得跪了一地。
再抬头去看那店小二,一张本就不甚清秀的脸竟生生打得又红又肿,眼睛里此刻居然含了泪光,想来是这几下是真打了,可那蓝袍公子依旧冷着脸,不言不语。
跟着跪在一旁的众人早已吓得抖个不停,纷纷俯首磕头,不敢吱声。
伊晓瞅着那店小二还未停手,只是一下下重重抽在自己的脸上,便是他方才那样欺负过她,如今见了他这般凄惨,也不觉有些同情起他来。
正在这时,终于听见之前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哼!既知惊扰了本公子,还杵在这作甚?滚1
店小二顿时双手一垂,瘫在地上。
第二十三回 以儆效尤
末了,那店小二竟又俯首磕头,带着哭腔,道:“小的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多谢公子……”
店小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楼梯口去,可是偏偏那蓝袍公子尚在楼梯口站着,见小二过来,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那店小二只得跪在一旁,再次叩首:“公子恕罪!小的知错了!小的不知……”
店小二的话还未说完,只听那蓝袍公子突然道:“拖下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1
“公子……公子饶命!饶命……”店小二面似土灰,似乎被判了死刑一般,想要求饶,却被两个锦服男子硬拖了出去。
伊晓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个没完,又是惊来又是怕,心想这蓝袍公子果然够狠,面上看着似乎没下杀手,不过杖责罢了。
可仔细一想,那店小二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这一百杖下去若那些人有意留手,他或许还能留下半条命,可若那些人出手稍微重些,只怕这一百下不必打完,他就要两腿一伸,魂归幽冥了。
这念想一起,伊晓只觉得头皮一阵酥麻,拽着衣角的手早已冒出了冷汗,只怕她在同情那店小二时,那蓝袍公子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她了。
可即便如此,要她眼睁睁看着店小二被人杖责之死,是绝做不到的,是以她却在这时突然抬头颤巍巍说了一句,“还请这位公子高抬贵手,放了那小二哥一马!此事原是小的不知此间规矩,才会闹出些误会,有惊扰公子之处,小的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1
“噢?!这么说你是认为本公子处置不当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是否包含怒意,可偏生此刻伊晓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正想要点头又觉得不对,便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亦不是,一时之间竟呆若木鸡,不知作何反应。
她只在这里为难时,那蓝袍公子又道:“或是你也想被杖责一百?”
他这话一出,伊晓方觉得自己果然是时运不佳,原以为逃离赤炎是明智之举,如今想来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回想自己这异世重生之旅,本以为能在这碧水寻一方安泰之处,过几日舒心的日子。却没想到离映天甘冒风险助她来到碧水不过半日,她竟要因为一顿非她所愿的霸王餐,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越想越觉得对不住离映天,更对不住被她占了身子的神凤公主离凤梧,正欲俯首与那蓝袍公子求饶时,却听到他突然丢下一句:“把他也扔出去吧,别妨碍了天下居的生意1
显然,这话是对身旁的随从说的。
等等!不追究她的责任吗?貌似先前惊扰了公子雅兴的罪魁祸首是她吧?
伊晓正狐疑时,只觉得腋下一紧,似乎被人驾了起来,脚方离地,紧跟着便觉得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一阵强光照在脸上,她顺势拂袖去遮掩时,才发现自己已然被人扔到了大街上。
还好,保住一条命。
第二十四回 流民勿扰
伊晓忍着身上的酸痛,艰难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回头瞥了一眼那几个刺目的烫金大字“天下居”。
只觉得适才那一番际遇,真真是惊险非常。
对方虽是普通凡人,却只怕非富即贵,不是她这等山野小民能够招惹起的。
如今只求那店小二身子骨够硬朗,能保住性命才是。
离开天下居后,伊晓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荡,虽说身上酸痛不已,可如今生无分文,便是想寻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眼看日落西山,夜幕降临,眼见街边的店铺大多都已打烊,她依旧拖着疲倦的身子在轩碧城里打转,不知该往何处歇脚。
直到夜色沉沉时,终于在城西僻静处寻了一间城隍庙,大约是已近城郊,甚少有人经过,庙祝见她孤身一人,又身无长物,便好意收留她在庙里暂祝
她与庙祝再三致谢后,便跟着一个梳着双髻的灰袍小童走进了后院。
那小童不过十岁左右,可言谈举止却十分有礼,想来是自幼在这庙里修行的小道士。
小道士将她送入房间后,又道虽是夏日,可夜里依旧有凉意,特意去了隔壁自己房间取了一床棉被送来。
伊晓想起自己白日遭遇,险些丢了性命,可夜间却又遇到这么心善的师徒二人,愿意收留她在此安歇,一时动容眼中已有泪意。
“小师父,多谢了!在下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还请小师父受我一拜1伊晓着实不知如何感激,原想以纤尘草作为谢礼,可又想起白日天下居之事,最后只得俯身拱手,欲要作揖。
却被那小道士抬手阻住了,他毕竟年幼,说话声音亦是稚嫩,“善人不必言谢!天色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1
说罢,不等伊晓再言,他已转身出了院门。
静谧古朴的庭院,空气中飘荡着让人心神安宁的檀香,
直到这一刻伊晓才真正静下心来,抱着被子靠墙呆坐半晌,只觉得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都似做梦一般,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可当微弱的烛火照在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面青紫淤血遍布时,她又觉得这一切再真实不过。
她当初坚定要离开赤炎,只为了逃脱与冥君司卿然的婚事,可如今初到碧水,便险些丢了性命。
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一冷,不由抱紧了被子,棉被上尚带着阳光的味道,加上那徐徐檀香气息在呼吸间徘徊,她终是便眼皮一沉,歪倒睡去了。
虽是身上有伤,又担惊受怕,伊晓却并没睡懒觉,次日卯时方至,她已起身梳洗完毕,匆匆谢过庙祝师徒,便离开了城隍庙。
她心里明白,要想这轩碧城中渡日,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如此只能想办法先找个工作才行。
只是一连找了几日,都是毫无所获。
若非有庙祝师徒施以援手,她早就要饿死街头了。
她回想这几日被拒的原因,不是不缺人,就是嫌她没有工作经验,再不就是干脆连门也不让进,理由竟然是“只招本地人,流民勿扰1
第二十五回 偶然路过
才被玉器店的掌柜当作流民轰出来的伊晓此刻正愁眉不展,倚在墙角处低声咒骂着那些不愿用她的掌柜,实在是想不到碧水也有这等恶俗之事,外地人难道不是人么?缘何就要歧视外地人呢?
再说了,她伊晓哪里看着像是流民啊?
伊晓想着便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想来也怨不得人家不让她进门,身上这件衣衫又是土又是泥的,如今和乞儿却是无异了。
她出来时不过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外加几株纤尘草,如今为了果腹已经把衣物都当掉了,可也不过换了一贯云石,这几日省吃俭用,眼看就要见底了。
再找不到工作,可就只能加入丐帮了。
这日午后,伊晓正愁眉不展在街上游荡之时,一座豪华贵气的宅院跃然眼前,豪宅门庭两旁立着两只白玉麒麟,看着威严无比。
门庭正中上书三个朱红色的大字,正是“麒麟府”。
殿前有锦衣侍卫把守。
想必不知是轩碧国哪位公子的府邸了。
她正兀自想的出神,却见殿门“吱呀”一声由内而开,几个人影自殿中走出。
伊晓一个闪身,躲在殿前不到两丈之外的一颗梨树下,偷偷张望。
门口值守的侍卫都朝居中那个着藏蓝色长衫的男子都恭敬的俯身行礼。
虽然离得远,看不十分清楚,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与旁人很是不同。
是他!那天在天下居的公子。
她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寻常的贵族公子,却原来是这轩碧国的公子。
难怪,那日在天下居众人见到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似的怕成那样。
复又想起那日在天下居时,他对待那店小二的手段,心里不由一紧,直觉告诉她,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想着便蹑手蹑脚准备离开。
却刚提起脚,就听到一个低哑的男声自远处响起,“公子,小的已加派人手四处寻访技艺高超的琴师,想必不日便会有好消息的1
琴师?他们要招琴师吗?
伊晓两耳一凛,驻足偷望。
只见那公子此刻面色如常,语气仍旧十分冷淡,“红玉国此番如此刁难君父,定是以为我轩碧好欺了。不过是个琴师,便是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1
伊晓一听,心中暗喜,正愁找不到工作,没想到工作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果真皇天不负有心人。
伊晓正谋算着如何开口去麒麟府求得这份差事,不想那公子冷若寒冰的声音已自她头顶传来:“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伊晓怔了一怔,随即转身面朝他,一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双手直摆,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笑道:“公子误会了!误会了!我……路过!偶然路过罢了1一边说着,一边胡乱指了个方向。
“噢?!路过?”那人微微挑眉,目光中满是狐疑,显然对她的话很是不信。
伊晓却是使劲点了点头,抱拳拱手一揖,“抱歉,抱歉!叨扰了公子!我这就走,这就走……”
第二十六回 意外收获
伊晓说着便想转身离去,就连先前打算见工一事要抛诸脑后,只想着先脱身为妙,先前那股直觉愈发敏感,眼前这位公子绝然不是她能招惹的。
可这是轩碧国的地界,而眼前这位便是身后那座气势雄伟的麒麟府的主人,又怎会让她那么轻易离去。
只听得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人竟哑着嗓子道:“看你贼眉鼠目的,分明就是在偷听!说!你是不是红玉国派来的细作?”
说话之间,手中的剑已要出鞘,吓得她连连拱手作揖,堆着谄媚的笑,道:“误会误会!真的是误会!小的只是打西边山里来的粗人,那什么……红玉绿玉的在何方我尚且不知,怎会是细作呢1
蓝袍公子却是剑眉微蹙,薄唇轻轻上挑,湛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七夜,不可鲁莽!正事要紧1
伊晓闻言,心中暗道:“呼……好险,又逃过一劫。”
见那七夜摁在剑柄上的手已然松开,她才敢抬袖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珠,轻咳一声想要压住内心的惧意,壮着胆子问道:“那个,请恕小的冒昧,想与公子打听一件事1
那唤作七夜的随从听她此言后,竟又将手覆上了剑鞘,作出一副周身戒备的神态,吓得伊晓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幸而那蓝袍公子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又沉声道:“你想打听什么?”
伊晓连忙回道:“敢问公子府上可是在招募琴师……”
七夜此刻眸子里尽是不屑之色,“怎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既是山野村夫,打听这些做什么?”
“七夜!让他说完1
蓝袍公子沉声制止七夜,眸光撇向伊晓,示意她有话直说。
伊晓鼓足了勇气,挺直了胸膛,对着蓝袍公子拱手一揖,“小的不才,正是琴师。若公子确实要招募琴师,小的愿意一试。”
只见他剑眉轻挑,眼眸中却忽然浮现一抹戏谑之意,“哦?原来你竟是位琴师!那怎么看着像是个乞儿呢!哈哈……”
他言语轻蔑,分明是在取笑她,伊晓强装镇定,微微一笑,并不生气,“小的确乃琴师,不敢欺瞒公子。不过初到轩碧城,暂未寻到差事,故而落魄了些。公子若不信,尽请一试1
他见伊晓语气坚定,似志在必得,只得微微摇头,“你若有真本事便好,我要的可非寻常琴师,若不能为我争脸,就等着掉脑袋吧1
言毕,便拂袖而去。
伊晓见他首肯,俯首一拜,朗声道:“多谢公子!小的定不辱命1
“行了,你随我来吧1七夜见主人离去,侧首瞥了一眼仍旧俯身作揖的伊晓说道。
“多谢七夜大哥1伊晓眸子里满是笑意,朝七夜连连拱手致谢。
跟着七夜进得麒麟府,伊晓只觉一路所见之处,无不贵气奢华,所遇之人却甚为怪异,无论是洒扫的侍女,还是殿中巡视的侍卫,个个面色冷清,好像被他们的主子拖欠了工钱似的。
第二十七回 安身之地
又或许是被那所谓的冷酷公子洗脑了也不一定,伊晓心里正胡乱猜测时,已听见七夜说道:“你就暂且在这住下吧,有事只管吩咐她二人便可。”
伊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个身着淡绿色裙衫的女子端然立在房门口,大约十三四岁,容貌尚算清秀,只是二人都是一副冰块脸,看着心中实在不爽。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伊晓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能有个安身之地,还能混口饭吃,已经是诸神保佑了,其他一切于她都是浮云。
想着赶忙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朝那七夜又是作揖又是赔笑:“多谢七夜大哥1
“你且不要言谢!我不过奉主人之命行事。况且是福是祸,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1
七夜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一番话听着像是礼让,细细品来却让她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很是不爽。
不过就是弹琴么?于她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犯得着说的这样神秘兮兮的吗?
伊晓虽然心里不平,面上却不敢露了痕迹,依旧笑意盈盈,连连道谢,直到目送他远去,凤梧这才抬起头,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那层细密的汗珠。
“呼……总算走了!再不走,我这脸都要笑的抽筋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拍了拍有些僵硬的面颊嘟喃着。
那两个绿衫侍女见她这副模样,竟也有些忍俊不禁,两张小脸涨的通红。
“好了好了,二位姑娘,想笑只管笑出声来。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必藏着掖着,小心憋住内伤来1伊晓一说,她二人却又立马面无表情,佯装无事。
“奴婢不敢1二人齐声道。
“真不知道那个什么总管是怎么训练你们的,一个个都绷着个脸,像是别人欠了你们钱似的。算了算了,我要歇息了,你们先出去吧1伊晓看她们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想必他们的主人不爱笑,所以她们平日里也不敢笑,时间久了大概就成了这样了。
“是1二人恭敬的退了出去。
又饿又累好几天没好好合眼了,虽然此刻仍然饿着肚子,伊晓还是很快就去会周公了。
待她醒来时,已是夜深。
并非是睡醒了,而是实在太饿,睡不着了。
方起身,便瞥见那方小圆桌上,居然摆着几样小菜并一碗尚冒着热气的白粥。
看来那两个侍女并未离去,不过在屋外守着罢了。
唉,不管她们了,先祭了我的五脏庙吧。
分明已是夏至,屋子里却不知怎的突然起了一阵冷风,伊晓只觉后脖颈嗖嗖发凉,不由得回首一看。
这一看可就吓得不轻。
“那个……你……冥君?你怎会在此?”伊晓见眼前的男子,白发随风飘舞,细长的凤眼仍旧带着笑意,此刻正面色苍白的望着她。
“呵呵!公主能来此,卿然怎就不能来呢?”
第二十八回 深夜梦魇
司卿然缓步上前,一双冰冷刺骨的手生硬的覆上了她的脸,眸子里的笑意猝然而逝,取而代之竟是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气。
他这副神情着实骇人,伊晓想要躲开他的手,却发现全身上下瞬间僵硬,一抹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际,思维顿时凝固,眼睁睁看着他将手滑到她的下颌处,不过微一用力,她已觉得整个下巴都要被他拧碎了去。
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她冲他眨了眨眼睛,挤出一句:“你想……干嘛?快……放开我1
“你这是在害怕么?”冥君的眸子里满是狐疑之色,捏在她下颌处的手指却愈加用力,仿佛根本不打算放开她。
锥心的疼痛让她早已忘了坚强,只想快些脱开他的魔掌,于是费力地点了点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解释道:“好疼!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公主……不是她……”
伊晓拼尽全身之力大声喊了出来,却只觉得下颌上一轻,一阵酸痛席卷周身,眼前却倏然漆黑一片。
定神细看,屋内除却她外,又哪里有什么冥君的影子,不过是她在麒麟府中的南柯一梦罢了。
难怪会觉得凉彻心扉,竟然是在地上睡了半宿。
眼下只觉得一双脚又酸又麻,趴在榻边半晌都站不起身子,可回想起适才梦中的那张绝美的脸孔,她的心却是“突突突”跳的飞快,久久不能平复。
大约是这些时日太过疲累,才会让她这样神经紧张,竟会在梦里自己吓自己。
想想如今自己早已改头换面,甚至连性别都改了,即便冥君出现也未必能认出她来。
更何况,他是幽冥之主,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跑到人间来?
***
幽冥国。
忘川殿内,夕木为梁,雪珠作灯,红羽纱帘层层,床榻周围铺满了艳红无比的彼岸花。
榻上一双红玉抱香枕,铺着大红色的软纨蚕冰簟,冥君司卿然着一袭玄色喜服,雪白的发丝高高束在金顶之内,此刻正眼含柔情望着沿榻而坐的红衣女子。
只见她一袭大红罗裙微微侧首,面似芙蓉,眉如柳,眼如魅,肌肤如雪,一头乌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薄唇微微上扬,娇而不艳,让人心动不已。
“凤儿,累吗?”司卿然抬手轻抚着红衣女子的面颊,声音低沉暗哑,柔情百转。
红衣女子一双淡绿色的眼眸里泛出一丝魅色,正是离映天的独女离凤梧,此刻她略微颔首,面若桃花,声若灵泉,“大婚之事,全凭君上操劳,凤儿哪里会累1
司卿然见她一副娇羞之态,完全没有了当日在赤炎国玉璃殿中的刁蛮之姿,心中略有狐疑,却也未做多想,只是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凤儿终究做了卿然的君后,也不枉卿然当日逆天将你的魂魄自虚无道中救回。”
“多谢君上重生之恩,凤儿日后定当好生侍奉君上。”她靠在司卿然胸口,柔声说道。
未想,司卿然眸底蓦然升起一抹冷意,扶在她肩上的手渐渐松开。
第二十九回 李代桃僵
下一刻,司卿然已将怀中的红衣女子重重推开,凤眸中盛满怒火,宽袖一甩,厉声质问:“说!你究竟是谁?为何冒充凤梧公主?”
“这……君上你怎么了?妾身就是凤梧啊!何来冒充一说?”红衣女子一脸无辜,绿眸中水雾弥漫,已淌出泪来。
司卿然却是怒火中烧,心中暗骂,“好你个离映天,竟弄个冒牌货来打发我?当真以为我冥界好欺不成?”
若不是当日在虚无道中寻到真正的离凤梧时,发现她早已寂灭。他又一时贪恋她的美色,想着既应了离映天,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只得将虚无道中的一缕异世孤魂送回她的身体,否则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什么涅槃重生的凤梧公主。
那日往赤炎国提亲时,虽明知她并非真正的凤梧公主,却又着实有些喜欢这个异世来的刁蛮女子,况且她也与那凤梧公主一般,弹得一手绝世好琴。
却没想到,离映天竟还留了后手。
到底还是给他送来一个冒牌货。
“说!离凤梧究竟在哪?”司卿然单手结印一掌拍向红衣女子,言语中透出怒意。
那红衣女子飞身一闪,矫若游龙,身影已至大殿门口,侧首看他时,仍旧媚眼如丝,含笑答道,“呵呵!君上莫生气嘛!妾身虽不是凤梧公主,却也不必她差!如今咱们既已行了大礼,不如就此做一对恩爱夫妻吧1
“哼!就凭你也配与我做夫妻?今日你若不说出离凤梧的下落,可别怪我不给你主子留情面1司卿然凤眼微闭,一阵冷风骤起,身后的红羽纱帘已被冷风卷的失了颜色。
***
人间碧水,轩碧城。
麒麟府。
天已大亮,七夜早就在屋外候着她,说是公子有请。
这么快?伊晓心中居然有些紧张,看见七夜手中抱着的琴时,手心已有些湿了。
一路随着七夜七拐八拐,穿越亭台楼阁,走了不知多久,忽闻风中有淡淡的花香飘来。
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的殷红翠绿。
荷花池中,白里透粉的荷花开得正欢,风过时,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入鼻。
池畔郁郁葱葱的都是柳树,枝叶随风而动,好不洒脱。
不远处的贻荷亭中,一抹藏蓝色的身影颀长挺拔,正自顾远眺,似在寻找什么。
七夜一声轻咳,“主人,琴师带到。”
他缓缓转身,一缕晨曦穿过树荫斜斜的照在他的身上。
他正半眯着眼,打量着眼前俯身作揖的伊晓,半晌未语,却在伊晓正出神时冒出一句,“你到底是谁?为何假冒琴师接近于我?”
伊晓原本正琢磨着一会该弹哪首曲子,让他惊艳一翻,不想他这一问,又让一切回到原样。
他不信她,还是觉得她是来历不明的细作!
倒也怨不得他,想来他昨日虽允她入府,事后却必定命人细细查探过她的底细,只可惜她不过才从赤炎来了碧水短短几日罢了,除却城隍庙的庙祝师徒,他恐怕再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第三十回 轩碧斗琴(上)
伊晓自知无法短时间内获得他的信任,只得期盼他听过她的琴音后,能略有改观。
“小的伊晓,自幼随母习琴,绝非刻意假冒琴师接近公子。若公子若不信,小的现在便为公子弹奏一曲如何?”
虽然这里是人间,但想起昨夜的梦,此刻仍是心有余悸,万不敢以“离凤梧”三字示人,还是叫回自己原本的名字更方便些,伊晓眸子带着一丝坚毅,直直盯着眼前的男子。
“噢?听你的语气,倒似真有些本事。既是如此,便弹一曲来听听吧1他安然入座,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在石桌上,一张冷脸让伊晓看着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虽是夏日,但时辰尚早,又在荷花池畔,加上这许多树荫,还有徐徐微风,原本该是凉爽的。
伊晓却心里发冷,身上冒汗。
接过七夜手中的琴,刚刚置于桌上,便听见一声,“回禀公子,红玉国公子浮生求见。说是听闻您新得了不得了的琴师,特来拜会1
他一脸鄙夷毫不掩饰,对前来通报的随从说道:“哼!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既然来了便传吧1
那随从一走,他才侧首冲伊晓说了一句:“看来,红玉国的浮生比本公子更着急想听到伊晓你的琴声呢1
伊晓心中暗想,看来这红玉国的公子很八卦啊,连人家得了琴师这样的芝麻小事他都知道,看来这麒麟府里也有他的眼线吧,也难怪之前他们一直把她当作红玉国的细作了。
“伊晓,你若替本公子挣了脸面,日后自有荣华富贵等着你。如若不然,明年今日可就是你的死忌1
她正兀自出神,猛然间听见他这一番威胁,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坏了,若今日不把看家本事使出来,怕真要无辜枉死了。
难怪他派人寻遍轩碧国,也没有琴师愿意应征,他这副草菅人命的态度,着实让人心颤。
须臾,一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朝着贻荷亭而来,身后跟了四名锦衣随从,身侧紧跟着一名绿衫侍女,手中抱着一方赤色古瑟。
伊晓看着那侍女手中的古瑟暗自惊叹,古董啊!这把古瑟若在自己的世界里,估计价值连城了。
正在伊晓看着那方古瑟心中口水直流时,玄衣男子已至身前,冲他笑道:“哈哈!楚颜,你果然有两下子!这么快就找到绝世无双的琴师了?快,让他出来与我比试一番。”
楚颜?原来他叫楚颜。
伊晓虽早就知道麒麟府的主人是轩碧国的公子,必是楚姓,却是此刻才从公子浮生口中得知了他的名讳。
楚颜瞥了一眼那玄衣男子,眸子里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许你红玉国有好琴,有绝世无双的琴师?殊不知我轩碧国琴艺出众者比比皆是,何需苦寻,我府中现成就有一个。”
言毕,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伊晓。
伊晓微微一愣,俯身朝那玄衣男子一拜,“小的伊晓拜见公子。”
第三十一回 轩碧斗琴(下)
公子浮生一听,原来要与他切磋琴艺的居然是个下等的随从,心中难免不悦,“楚颜,难道这就是你找来的琴师?你确定要让他与我比试?”
楚颜站直了身子,衣袖一拂,不耐烦的说道:“要比就赶快比,本公子可没多少时间在此虚度1
公子浮生一听,竟也不恼,只是吩咐侍女将瑟至于案上。
伊晓在侧只观他双手十指,已知他是个在琴技方面造诣不凡之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到麒麟府,或许当真只是简单的想要展示自己的才艺。
只是他贵为一国公子,不思国政,却将心思都花在提升琴艺上,难免与身份不符。
这时公子浮生略显苍白的手指已轻拨过瑟弦,一阵悠扬悦耳的声音似穿透一切,入人肺腑,技法着实高深,却隐约间带着些许空灵,一曲毕后,略显单保
余音未尽,周遭观战的众人都忍不住鼓掌喝彩,连连叫好。
再观那公子浮生亦是满面红光,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这时七夜已命人为伊晓置好琴案,待她白玉般的细指划过,古琴发出阵阵低鸣,一首清雅无比的《鹿鸣》缓缓入得耳来,时而低沉如斯,时而悠扬婉转,似能穿越天地一般。
相较之下,公子浮生先前的弹奏愈发显得单薄无力,而她指尖离开琴弦半晌,众人耳畔却依旧有余音回旋,令人神往。
就连先前骄傲不已的公子浮生也忍不住眼眸微闭,似在细细回味着她适才所奏之曲。
终于,公子浮生突然走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膀,眼中的惊羡与诚恳让伊晓很是尴尬,“这位乐师果然技艺精湛,浮生甘拜下风1
“公子谬赞!小的实不敢当!若论技艺,小的尚不及公子只万一,只是……”伊晓连忙起身,抬手作揖,却被公子浮生突然的热情弄得涨红了脸,说起话来也有些吞吞吐吐。
公子浮生此行原是想借此有意为难楚颜,给轩碧国难堪,但眼下听得伊晓一曲,早已就本来的目的抛诸脑后,只想着如何结识这位年轻有为的琴师,见她这样自谦,难免心急。
“只是什么?伊乐师有话但讲无妨1
浮生催促,伊晓只得颌首回道:“只是适才小的弹奏的曲子讨巧些,所以才会让公子有此错觉罢了1
却不想她话音才落,却觉得手臂一紧,已被身旁一抹蓝影揽至身后,旋即听得楚颜冷声道,“好了!胜负已分,遑论是你的曲子讨巧还是旁的,终归是我麒麟府胜了今日的斗琴!七夜,还不送客1
“这……楚颜!你这乐师的琴技,怕是当世少有。本公子想与他好好探讨一番,还请楚颜……”浮生一改适才的傲慢,面带真诚的看着楚颜。
伊晓被楚颜挡在身后,听见浮生如此夸她,忍不住探出头来说道:“公子过誉了,小的……唔……”话未说完,鼻间传来一阵幽香,身子被紧锢在一个温热的怀中,下一秒便只听见自己的“唔唔”声了。
第三十二回 得意忘形(上)
这是干嘛?谋杀吗?我才替你挣了脸,你就要杀我?呃……言而无信的小人!
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不让她说话,还将她圈在怀里,真是莫名其妙!想想自己如今尚是男儿身后,脸色反倒涨的更红,只觉得这公子楚颜八成是个有暴力倾向的虐待狂。
伊晓正腹诽谩骂时,撇见楚颜一双湛蓝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耐,接下来的语气也是十分不善,“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既然输了,便速速离去吧!七夜,送客1
再去看那浮生公子,似乎是真心向她讨教,却不想楚颜这样无礼,竟将这红玉国的公子,气的面色一阵青来一阵白。
随侍一旁的七夜这时已右手一伸,一副送客之态,“公子,请吧1
“哼!楚颜!算你狠1浮生怒不可遏,一甩衣袖,转身已走出贻荷亭,见那些随侍尚呆傻立着,厉喝一声,“都还愣着干什么?”
他这一声喝,将那些个本来在旁瞧热闹的侍从们吓得一个个白着脸,垂首疾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一行人傲气冲天的来,却是怒气满怀的走。
是以,这一场看似闹剧的斗琴,最终便这么草草收常
而此时的伊晓,依旧被楚颜紧紧箍在肩下,白皙的小脸早已涨得泛红,刚才有红玉国的公子在,她自然不好发作,毕竟她只是个打工的,可如今那个什么浮生已经走了,她亦实在忍到了极限。
眸光一闪,脑子里那个念头才起,双脚已然高高抬起,重重落下,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脚背上,然后便听得麒麟府里传来一声凄惨无比的哀嚎,“碍…我的脚1
因是夏日,楚颜穿的本就是请便的鞋履,说白了就是很薄,不似冬日厚靴,加之他又毫无防备,伊晓这一下着实使了大力,他倏然吃痛,自然松了双手。
伊晓慌忙趁机自亭中一跃而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荷花池畔,见他并没追上来,方抬袖抹去脸上的汗珠,喘着粗气,“我说公子,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大夏天的无缘无故捂着我的嘴,差点就闷死我了1
“该死!大胆伊晓,竟然对本公子不敬1楚颜面色微微泛红,也不知是痛,还是天热所致,只是听他语气却没有适才对浮生那般冰冷。
第三十三回 得意忘形(下)
只是这个当口,伊晓却不及去思索他的语气,只是随口就反驳道:“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要干嘛?你好歹是一国公子,不用因为我不小心踩了你一脚,就想要我的命吧?”
楚颜神色如常,眸底却是闪过一抹阴郁,在这炙热的夏日里,依旧让伊晓的心底咯噔了一下,暗叫糟糕,她这般不知礼数,却是忘了他如今是她的主子。
莫说因为刚才那一脚要她的命,单单是她适才那般无力的话语只怕当真是要惹怒了他。
便在她心慌之际,却听得身后传来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下意识往后转身,却见十几名身着轻甲持刀侍卫已将她团团围祝
这些人虽未拔刀相向,可目光都撇向一旁静默的楚颜,似乎只在等他一个眼神,她就要被乱刀砍死。
这么一想,她竟在这大夏天的就打了个寒颤,“呵呵!各位侍卫大哥这是作甚?我……我只是和公子他……开了个玩笑罢了!嘿嘿1她一边谄媚地笑着向侍卫们拱手作揖,一边又垫着脚尖想要看一看楚颜此刻的神色,只盼他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才是。
可偏偏这些侍卫将她围的严实,她只能透过缝隙勉强看见那抹湛蓝的衣角,还有……衣袍下的墨黑轻履,半个灰黄色的脚印正是她先前一时冲动的杰作。
“拜托!公子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小的当真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天气太热,一时热晕了头,热晕了头才对公子不敬,还请公子饶恕1伊晓眼见情势不利,又瞧不见楚颜的神情,不知他此刻究竟是存了什么念想,只得一个劲拱手作揖连连道歉,只是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索性咬着嘴唇,双目含泪,做出一副“人家好可怜,真的不是故意的”神情,想要搏一搏他的同情,好放了她去。
半晌,终是听得一声轻叹传来,缝隙中那抹湛蓝衣角往前一步,原本围着她的侍卫转瞬便已散开。
她眉眼低垂,一副犯了大错的神态愣在原地,一颗心早已悬到了嗓子眼,却听得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轻斥道:“还以为你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原来也会害怕1
“要不是你差点闷死我,我能这么失礼么?”伊晓这时却只能面上堆笑,暗自腹诽,想起尚在近前的那些侍卫们,她是断然不敢再这般冲动行事了。
想着,已然俯身长拜,道:“对不起!公子!小的真不是故意的,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的一般见识1
楚颜见她这副模样,与先前那等强势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居然有些忍俊不禁,可唇角微动,眼角却又撇见侍卫们都还守在身侧,唇角才起的笑意却是迅速隐去了,只是眸子里的光彩俨然不似先前那等冷冽。
却也只是定定端看着她,不去叫她起身,也不言语。
伊晓原就理亏,眼下虽然诚心道歉,却见楚颜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又颤颤说道:“公子恕罪!小的知错了1
第三十四回 心生惧意
良久,终于听得头顶上方传来楚颜略冷的声音道:“你既知错,本公子便权且看在你今日斗琴有功,暂不与你计较就是1
伊晓俯身站着足有一刻钟,才听到他这一句饶恕,眼角处竟隐隐有几分酸意,悬了半晌的心也终于放下,庆幸着自己终究没有将这条好不容易得到的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去。
一时心有感概,却也不敢叩头谢恩,毕竟她的生死前程都掌握在这轩碧国的公子手中。
“多谢公子1
“好了,都散了吧1楚颜宽袖一摆,原本立在一侧的侍卫们便各自巡逻去了。
“你也起来吧1
“是1
伊晓偷偷抬眼一看,只剩下她与楚颜,她一颗心依旧跳的飞快,直叹自己命大。
“随我来1
伊晓只觉得他语气淡漠,又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是希望他不要记仇才是。
***
麒麟府,逍遥殿。
偌大的寝殿中,此刻只有楚颜与她。
好静。
伊晓捏了捏有些湿热的双手,心里直打鼓。
这个男人,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危险气息。
若不是为了生计,她断不会冒险随他来这麒麟府的。
如今琴艺已露,希望他不会为难自己才是。
“坐1楚颜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入座。
方才进来时,她已看见桌上摆了酒菜,想必他早有安排。
“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坐吧1见她仍旧呆立着,楚颜只得亲自将凳子搬开,将她生生摁在凳子上。
“你?小的不敢与公子同席1他突如其来的客套,让伊晓更觉不妥,僵直着身子又立在了桌旁。
“你刚才不是厉害的很吗?怎么?如今却知道害怕了?”楚颜见她浑身僵硬,面色微红,不敢与他对视。
话一落地,只见伊晓已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公子恕罪,小的知错了。”
“谁让你跪了?起来1楚颜一声冷喝,凭空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酒水汤汁飞溅,惊得伊晓愈加心颤。
他这样骇人的气势,也不知究竟是要作甚,伊晓心里完全没了主张,只得听从他的吩咐,颤颤的起身。
“抬起头来1楚颜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伊晓抬首时,眸子里有遮不住的恐惧,眼前的这个男人,着实让人畏惧,却又不知该如何躲避。
“你今日的表现非常好,不仅替本公子争了脸面,也为我轩碧国争了光。此刻你与公子浮生斗琴之事想必已传遍轩碧城,若不出意外,明日君上的旨意便会到了。”楚颜的语气听来竟有些惋惜似的,看她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原本以为自己冲撞了他,一定会被重重处罚的。
没想到他居然只字不提,还对斗琴之事赞赏有加。
看来,这个公子颜并非面上看着那么冷血无情。
“小的谢公子谬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小的既已随公子入了麒麟府,就当为公子效力。”伊晓拱手一揖,恭敬从容。
“嗯!果然是可造之才!待明日君上旨意一到,你便以我麒麟府首席琴师身份进宫谢恩吧1楚颜见她如此谈吐得体,到底是个知轻重的,这时脸上竟微微露出笑意。
伊晓怔愣,只在心里暗想,这天气热,纵是冰块也会融化。
一直冷冰冰的公子楚颜居然在对她笑,那笑容还蛮好看。
第三十五回 教习先生
次日一早,宫中已有礼官前来传旨。
“君上有谕:麒麟府首席琴师伊晓琴艺绝世无双,特赐云石三千,锦帛十匹。另着其即日起往宫中余音阁担任教习一职。”
“伊晓多谢君上恩赐1
“恭喜先生,这就收拾收拾,随我等入宫吧1礼官堆着一脸的笑,朝伊晓拱手作揖。
“有劳大人了!请1伊晓拱手回礼。
幸而,昨夜自逍遥殿回来时,楚颜已给她派了一个贴身随侍,名叫梦生。
梦生大约十七八岁,生的很是白净,话不多,瞧着十分憨厚。
伊晓昨夜几乎未眠,和梦生学了些宫廷礼仪,生怕面见君上时丢了麒麟府的脸面。
这一路进宫,有梦生相护,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只是宫里头规矩多,只得凡事多忍耐了。
又想着,此去不过是去当个教习先生,又不是选妃选秀,自己的担忧或许有些过头了。
伊晓自来了麒麟府,一直睡的不好。
可现下在这颠簸不一的马车里,她竟歪着脑袋睡着了。
待她被梦生唤醒时,已经到宫门口了。
从车上下来,伊晓只觉得双眼一亮,眼前的绚丽辉煌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适应了强烈的光线,伊晓掩袖而望,只见不远处,金黄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夏日炙热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人间君王果然奢华。
相比起来,赤炎国离映天的皇宫堪称朴实了。
梦生随侍于伊晓,却也只能将她送到宫门口,便再也无法踏入一步。
余音阁不比楚颜的公子府,毕竟设在皇宫内院,普通男子是禁止入内的。
余音阁的管事知道伊晓是新晋的教习先生,早已为她安排了两个贴身侍女照顾她的起居。
虽然离映天将她化作男儿身,可她还是担心会露了馅,所以平日行事愈加谨慎。
除了日常教习任务外,甚少与人交谈。
但,宫里素来少不了那些好事多言之人,她虽不爱打听,却经不住那些侍女管事的非要与她说三道四。
于是,在余音阁任教不过十日,她已将人间碧水之事了解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君悦宫原本并非轩碧国的皇宫,而是往昔碧水国的皇宫。
在赤炎时,清歌曾和她说过,当世三分,东为碧水,西为赤炎,北有幽冥。
可寻常凡人并不知赤炎与幽冥所在。
一条幽冥河浩淼无垠,凡人从不敢涉足其中。
只是这碧水国历经数千年,天灾不断,瘟疫连年,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碧水国的君主麾下原本有十六个诸侯相助,后来这些诸侯却趁着天灾**,各自据地称君。
于是偌大一个碧水自此四分五裂,又经数年战乱,许多小国都被大国吞并,如今只余四国最为强盛,极西便是她所处的轩碧国,再往南为红玉国,东方则是紫辛国,北有溪泽国。
四国又以南方红玉和西方轩碧为最强。
两国素来面和心不合,暗自积攒力量,都想着有朝一日能一同碧水,成为人间的霸主。
那红玉国的公子浮生时常以尊使身份来往于轩碧国,面上看来是寻衅挑事,实则不过是更深入的了解轩碧的国情罢了。
如此看来,也难怪当日楚颜会将她看作是红玉国的细作了。
第三十六回 险惹君怒
现今这君悦宫的君主便是当年碧水国末世君主的第十世孙楚少风。
对于这个楚少风,伊晓在轩碧城内已有所耳闻,听说是个甚为勤政爱民的君主。
伊晓琴技绝佳,人又长的俊俏,在余音阁当差不过半年,便迷倒了多数跟随她习琴的歌姬。
甚至连各宫的夫人、美人也对这位年轻有为,又生的白净好看的先生甚为欢喜。
于是,伊晓除了每日教导宫中的歌姬抚琴之术,偶尔也会受邀前往后宫为那些夫人、美人弹奏一曲,以解深宫幽寂。
宫中素来是个秘密甚多的地方,却也是个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伊晓人俊技佳之事早已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到了当今君上楚少风的耳朵里。
楚少风初闻此人,尚在夏至。
那时,红玉国的公子浮生借着琴乐之事为难楚颜,后听闻麒麟府中一名琴师伊晓以一曲天籁之音,让那浮生输的心悦诚服。
这样的人才自然该收入余音阁所用,于是自己一道圣谕将这个伊晓招入宫中。
不想她入宫不过半年,却如此招人喜欢,让他这一国之君都有些好奇了。
于是,当第一场雪洋洋洒洒自空中飘落时,轩碧国君主楚少风终于忍不住召见了号称是色艺俱佳的琴师伊晓。
君悦宫。
云和殿。
“小的伊晓拜见君上1
楚少风一袭金色龙纹锦服端坐在龙椅上,低首看着地上俯身磕头的男子,一脸正色,“你就是伊晓?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1
伊晓乌发高束,着一身浅蓝色暗纹长衫,缓缓抬首,只见她眉若远黛,眸若清水,小脸素净白皙,仍旧是男子打扮。
她抬首间,楚少风已心内一叹,世间竟有这样绝色的男子?还有那绝世的琴技,也难怪后宫中的那些美人们一提到余音阁的先生,都是赞不绝口的。
如此美男,便是自己同为男子看了也难免心中一荡,莫说那些个整天只能对着他的美人和夫人了。
毕竟他已年过半百,虽然身子尚算康健,却也比不得这些年轻才俊了。
此念一起,忽然觉得这个伊晓对他而言,居然是个威胁了。
“你既是余音阁的教习先生,就该好好呆在余音阁,怎可随意出入后宫?”
楚少风的语气听来不善,伊晓心中一凛,暗想,这个大叔不会在吃她的醋吧?坏了,忘了如今仍是男儿身,整日出入后宫,自然要招来祸事的。
“君上恕罪!小的原本不过是山野村夫,得君上与公子器重,方能入宫教习。若有逾越之处,还请君上饶恕1伊晓面色一白,慌忙俯身磕头。
楚少风自然知道她的来历,既是颜儿看重的人,又为轩碧国争了脸面,况且他也不过是入宫为夫人们弹奏乐曲罢了,并无不矩之处,也不好太过苛责,于是面色一转,沉声说道:“念你当日抚琴胜了浮生有功,此次便不加惩戒了。只是你需记住自己的职责,往后若无寡人旨意,不可再往来于后宫1
第三十七回 色令智昏
“小的谨遵圣谕1伊晓心中长舒一口气,果然君如虎,不好处的很!分明就是你的那些夫人们要人家过去弹琴解闷,现在居然还怪起我来了,真是没处说理去!
唉!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也不知道哪天才能离开这个沉闷的君悦宫。
正俯首神游之际,听得殿外传令官一声高喝:“公子颜觐见君上1
是他?自那日麒麟府一别,已有半年了。
不知他……
想着便偷偷侧首打量起刚从殿外进来的公子颜。
“儿臣拜见君父1楚颜一袭藏蓝色华服,配褐色金丝靴,青丝束在褐色顶冠之中,剑眉轻扬,眸中含笑,很是俊逸。
果然,他还是笑起来好看一些。
“你先下去吧1楚少风有些凛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时,伊晓正高昂着头,盯着身侧的楚颜发呆。
“伊晓!君父与你说话,怎的如此无礼1楚颜一脸鄙夷,冷言冷语将她自太虚中拉回。
“小的参见公子,小的告退1因跪的时间有些久了,伊晓起来时双腿麻的利害,只得慢慢挪着步子在楚颜的怒视中,缓缓退出了云和殿。
待伊晓回到余音阁时,院子里的几树梅花正开的殷红艳美,一阵风过,便有幽冷暗香扑鼻而来,叫人心神安宁,方才在云和殿中的不快都已一扫而空。
她缓步回到屋子,将窗户打开,斜倚在榻上,望着院中的梅花出神。
这个角度非常不错,正好可以一览院中芳华。
还能一赏这绝尘的雪景。
“公主好兴致!想来这人间比起孤的幽冥更有趣味吧1
听到这低柔的言语时,伊晓身子一颤,顿时便自榻上跃了下来,惶恐不已的望向门口。
说话的男子发白如雪,一袭黑色暗纹华服,邪魅俊逸的面容,嘴角仍旧带着他惯有的笑意,眸子里却又有些说不清的忧伤。
冥君怎会来到人间?难道君父出事了?
一定是他以凤翎假冒她出嫁之事穿帮了,这下惨了!她突然想起那夜在麒麟府中所做的噩梦,只是梦中的冥君却不是这番姿态,也不似眼下这般笑容可掬。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伊晓强抑住内心的震惊,哑声问道。
“怎么?孤来看看凤儿,有何不妥吗?倒是凤儿你,不在孤的忘川殿中,却又为何会在人间呢?”
他一个飞身,已经让她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了。
伊晓一时没了主张,只得双手一撑,费力的抵在他胸口,怯声说道:“你要干嘛?你别乱来啊!我愿意来人间,与你何干?”
“乱来?凤儿真淘气!为夫不过想与自己的夫人亲近亲近,怎算是乱来呢?”司卿然声音低沉性感,如墨双眸含情凝住伊晓,抬手便将她圈入怀中,低首在她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伊晓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身体似乎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低首看时,发现原本平坦的胸部竟浑圆坚挺起来了。
霎那间,想起离映天说过,不过是给她施了一个幻化的咒术,若她心中甘愿变作女子时,咒术自然会解开,她便会恢复女儿身。
如今……
第三十八回 木已成舟
伊晓一颗心眼看着就要跳出嗓子眼了,面色也是愈发潮红,拼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最后也只是化作一阵吃力的低呼:“快放开我!你这个大色魔……谁是你夫人了?”
司卿然不过将圈住她的手稍稍松了松,纤长的手指却又轻抬起她的下颌,“没想到凤儿着男装也这样美1话语未完,略微冰凉的食指已覆上她的红唇,微凉的触感让她头脑顿时清醒,下一秒已照着他的手指狠狠咬了下去。
突然的疼痛,让他身子一震,伊晓趁机逃出了他的怀抱。
“你这女人!真是……”
司卿然面色一冷,正欲发作,却见伊晓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斜靠在窗前。
“说吧!你把我君父怎么了?”伊晓回过头来,冷眼望着他。
司卿然面色一怔,上前一步,沿榻而坐,“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不过一起吃了顿饭,就能谈婚论嫁了吗?真是不知所谓1伊晓撇过头去,满脸不屑。
“噢?那看来,凤儿的意思是说,你我多相处一些时日,便可成婚了,对么?”司卿然一脸坏笑,盯着伊晓。
“你这是分明就是断章取义!总之,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成婚!你到底把我君父怎么样了?”伊晓眸子里隐着怒火,长袖下的玉手早已紧握成拳。
“怎么?你不过与那离映天做了三日的父女,倒这样关心起他的死活了?他既然敢用一根凤尾翎冒充公主嫁给我,就该承受这欺蒙之罪所带来的后果1司卿然往左一挪,离伊晓不过一尺距离,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你……什么三日?你……你知道我是谁?”伊晓身子一震,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对了,你是冥君,世间幽魂皆为你所管,你知道我是谁,那你也能送我回去?对吗?”
“回去?你在那个世界的身体早已化为尘土,回去又能如何?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司卿然轻握住她的双手,反问道。
尘土?她死了?她从升降梯上跌下来死了?
所以她的魂魄才会来了这个世界吗?
一切来的太突然,一时间伊晓已面无血色,惊得半晌没有言语。
“凤儿?你还好吧?”
“不好!不好!很不好!我是伊晓!不是什么凤儿!你走!你快走开!不要管我1伊晓用力推开他,厉声吼着。
“你已替离凤梧涅槃重生,你便是她,她便是你1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很不匹配的暖意,只是这句话却是她最不想听到的。
她自以为这不过是老天爷与她开的一个玩笑,时日一到她自然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堂堂正正的做回那个海城的伊晓。
现如今,却从他的嘴里,却从幽冥之主的嘴里,听到了这番言语。
她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只这一瞬,她已不知为何而活,又为谁而活。
他口口声声说的离凤梧,与她又有何干系呢?纵然她的君父曾真心待她,又如何?难道只是那几日的相处,就能轻易的抹去她在海城身为伊晓的二十三载年华吗?
第三十九回 软硬不吃
伊晓颓坐在墙角,神色黯然,始终不愿面对现实。
“事已至此,不管你以前是谁,有多留恋以往的人生,又有多痛狠如今的一切。你都已经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与以往的一切再无一丝联系。你以神凤公主离凤梧的身份浴火涅槃,才得重生,又何苦还要纠结旧日往昔呢?只要你肯乖乖跟我回幽冥,我必然好好待你,离映天助你逃婚之事我也可既往不咎,如何?”司卿然语调愈发温和,毕竟当日是他强行将她的魂魄拘到凤梧体内,虽是想要救她,却毕竟非她所愿。
当日伊晓自高处跌落而亡,魂魄凝与虚无道中,正巧他前往寻找凤梧之魂,见凤梧已然寂灭,而伊晓的魂魄又萦绕不愿前往轮回道,若在虚无道中长久呆着,便会如凤梧一般寂灭无踪的。
念及离映天救女心切,他业已答应出手相救,如此她替凤梧重生,便是两全之法。
他与她的婚事,也并非他执意为之。
不过是神凤族长离映天非要将女儿许配给他,他也没有拒绝而已。
当日离映天曾说离凤梧身子赢弱,不堪浴火之苦,只怕日后仍旧难逃天劫,若能嫁与冥君为妻,自然再不用担心此事。
只是未想到离映天居然说一套却做一套。
伊晓此刻心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原以为自己不过无意中来到这个世界,没想到竟真是涅槃重生。
而眼前的绝色美男,虽然笑颜如斯,可看在她的眼中,却觉得太不真实了,虽然回不去海城,她也不想跟他回幽冥。
“你还是走吧!幽冥国并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毕竟只是个凡人1伊晓颔首低语,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你若喜欢人间,便在此多呆些日子。只是到时你的君父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可就不能保证了!”司卿然坦然放手,邪魅一笑。
伊晓听闻她在海城的身体已化作尘土,早已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又哪里还顾得上离映天的死活,一时气急,便不耐的囔到:“我与他非亲非故,他怎样与我何干?你少拿他来要挟我1
离映天?他到底把离映天怎么了?伊晓啊伊晓,他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却也是为了救你才会涉险,如今你竟这样无情?伊晓心中思谋着,她在这人间也是无亲无故,不如跟他离去也好。
“哦?原来如此!看来凡人果真善变!他为救你身陷险地,你却道与你无关?可惜啊可惜……”司卿然的话尚未说完,身影已渐渐隐去。
“喂……你去哪儿啊?快回来1伊晓环顾了一眼四周,哪里还有他的影子,便是气息也无半丝,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难道又是做梦?伊晓抬手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哎哟!好痛!不是梦!
他确然来过。却又走了。
如今即便她想回去,却也不知如何才能回去赤炎。只求上天保佑,离映天不要当真被她连累才是。
她环抱着双手呆呆看着他先前站的位置,隐约觉得尚有冷香未散,可细细闻之,却又了然无息。
第四十回 遭遇刺客
是夜,狂风骤起。
伊晓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便索性将窗户一推,却见白雪皑皑,院中的梅花落了一地,树下一团白影被她开窗的声音一震,瘦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小脑袋一抬,碧绿的眼眸呆呆的望着窗前的人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只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大约是它的身子太过瘦小,覆在雪地上便如一个小小的雪团一般,伊晓的视线在它身上不过停留了几秒钟,便已抬眼望天,深深吸了一口幽冷的梅香后,不知不觉间竟有了些倦意。
她正欲关上窗户好生睡上一觉,却见一把明灿灿的小刀猛然入目,她头皮一紧,一连后退数步,顿时只觉得周身血液凝固,居然忘了惊呼,眼睁睁看着一个夜行衣打扮的蒙面人自窗口跃进了屋内。
树下那团白影警醒的抬起绿眸撇向窗口,小小的身子轻轻一跃,已稳稳落在窗棱上,毛茸茸的前足一伸,小嘴微微启颌,一个慵懒的哈欠后,已蜷成一团,微眯着细长的双眸淡淡的望着屋中发生的一切。
屋内,待那蒙面黑衣人站定后,伊晓终是被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光惊得尖叫道:“碍…你是谁?想……”只是这一声呼喊却都没来得及喊完,她就觉眼前一黑,那黑衣人身形极快,转瞬便已将她的嘴巴捂了个严实。
“想活命就别出声1冰冷的匕首抵住伊晓的脖颈,来人声音沙哑无比,听来却比这冰寒刺骨的雪夜更教人心凉。
“唔……”伊晓眼眸中有藏不住的恐惧,可在听到这一声威胁后,也只得尽力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将“救命”二字喊出。
须臾,那蒙面黑衣人见她情绪稍稍稳定,不再发出呜咽声时,终于将捂着她嘴巴的手略微松开了些,算是给她一口喘息的余地。
得了片刻自由呼吸的空间,伊晓连忙趁机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壮士,小的哪里得罪了阁下?阁下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入宫来……”
实则,方才这蒙面黑衣人从窗口一跃进来时,她曾以为是冥君司卿然去而复返,可如今与他近在咫尺,这人身上虽是杀意浓浓,却与司卿然决然不同。
况且,以冥君司卿然的性子,若想强行待她回幽冥国,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再多嘴,我立时就割断你的脖子1黑衣人显然没准备回答她的问题,才松开的手重又捂上了她的嘴,冰凉的匕首紧紧抵住她的脖颈,大力一拽,拖着她靠着窗边站着。
见他如此,伊晓心里的惧意愈发重了几分。
窗户大开着,夹杂着清冷梅香的空气拂进伊晓的鼻间时,她被吓得失了理智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将今夜种种前前后后细细思量了一遍。
先是冥君司卿然莫名出现在这余音阁中,对她一番斥责威胁,最终却又莫名地消失在雪夜中。
而身旁这个拿着一柄冰凉的匕首抵住自己脖颈的黑衣人,更是令她匪夷所思。
她自来碧水,并未与什么人结下冤仇,只不过曾在天下居吃过一顿霸王餐,外加在楚颜府中以一曲斗败了傲娇的红玉国公子浮玉。
霸王餐之事自是不必多想,虽然当日楚颜下令将那店小二杖责一百,可事后她曾听麒麟府的管家七夜提过,那些侍卫并没下重手,店小二如今该是早已养好了伤,回去工作才是。
那店小二自然不会是想要她性命的人,现下细想,当日红玉国的公子浮生入府时,颇为盛气凌人,可之后落败,倒也并没流露出不悦之举,甚至言语间流露出对她琴艺的诚心夸赞。
如此,浮生的怀疑似乎也能被排除了。可她在碧水这半年来,除却无意之中得罪过这两人,着实寻不出来与她有冤仇之人。
便在伊晓吓得两腿发软,只叹命苦时,远处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仔细去听,似乎还伴随着说话声,只是或许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对方说的什么。
这时,一直紧紧捂着她嘴巴的黑衣人突然俯首在她耳际,沉声道:“若想活命,就乖乖听话1
黑衣人的话音一落,伊晓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倏然落下,心下暗喜,只觉得先前自己的那些担忧都显得幼稚而可笑,想来她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只怕这黑衣人星夜入宫,是另有旁的图谋。
恰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似乎就在余音阁外,停了下来。
黑衣人突然戒备起来,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力道之大着实令她有些吃不消,生生疼得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却也只得强自忍着。
“搜!仔仔细细地搜!君上有令:抓到刺客者,赏百金,升三级1
“……”
好熟悉的声音,伊晓眸底忽然闪过一抹亮光,是他,公子颜。
刺客?原来是为了楚少风而来,她早该想到的……
“公……”伊晓吱吱唔唔想要呼救时,正好迎上蒙面黑衣人的眼睛,那眼睛里露出厉人的冷意,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呼救终是化作无声的叹息,随着寒夜的冷风一吹而散了。
突然,“嘭”的一声,似乎院门被人踢开了,紧接着便在挨屋一间间搜索,眼看就要到她的屋子了。
身旁的黑衣人突然道:“可有后门可以通行?”
他的问题,在这种时候问出,显然实在有些晚了,即便有后门可走,也早错过了最佳时机。
伊晓竟然有一瞬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险境,险些笑出声来。可顾及到如今性命尚且握在别人手中,还是老实点好。便眸光一暗,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究竟有还是没有?”黑衣人很不耐烦,持匕首的手一颤,她立时点了点头,而后又以眼神示意他放开手,让她说话。
时间紧迫,黑衣人并未迟疑,已然松开了手,可那柄匕首依旧抵在她的脖颈上。
“壮士莫恼,后门确实没有。不过,小的或可助壮士安全逃离1伊晓的话,显然击中了那人的心事。
第四十一回 识破乔装
余音阁院中,灯火通明,禁卫军已将余音阁团团围祝
楚少风披了一件黄褐色狐毛大氅,被护在人群中央,面色略显苍白,不时掩袖轻咳,显然受了惊吓。
公子颜一袭贴身劲装打扮,此刻正眼神凛冽的瞪着绑架了伊晓的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进宫行刺?说!受何人指使?”
“不想她死,就都让开1刺客的匕首紧抵住伊晓的脖子,已有血丝渗出。
伊晓心底微微颤抖着,只盼着自己适才那招险棋略有成效才好,眼下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保命。可看着对面楚颜那个神色与架势,显然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公子,救命1她依先前在屋内与黑衣人所约,怯生生喊了一句,声音听来娇柔无比,配上她那张绝色的脸,着实惹人怜惜。
只是,她却忘了一件颇为重要的事。
“哼!他不过是个琴师,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费唇舌!只是你今夜想要逃出这君悦宫,却也没那么容易1楚颜瞥了一眼被刺客挟持的伊晓,言语冷漠。
果然,她忘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楚颜并不知她的女儿身,即便是琴艺卓绝,曾斗琴有功,也毕竟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琴师罢了。
黑衣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伊晓才燃起的希望也渐渐落空。
此刻,楚颜正转身朝楚少风一拜,低语道:“君父受惊了!此处有孩儿在,请君父先去歇息吧1
随即朝身侧的随从挥袖示意,已有几个身材高大的禁卫军将楚少风护入玉辇,自余音阁往外行去。
不知怎的,伊晓在这时,脑子里猛地冒出司卿然柔情含笑的脸,心里直叹,早知道要这样枉死在人间,还不如先前就乖乖随他回幽冥国了。
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刺客耐心用尽,知道她的计谋已然落空,突然一把揪住她的衣襟,细长的眼眸里带着猥琐的笑意,“哼!休想骗我!她生得这样细皮嫩肉的,分明就是女子,哪里是什么琴师?”
伊晓心下想着,这回着实走投无路了,君父给她施的幻术已然解了,如今已是女儿身,若再不想办法自救,命恐休矣。
于是压低了嗓音,求饶:“这位壮士……冷静!冷静点!正如公子所言,小的确实是这余音阁的琴师罢了!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壮士你行行好,就放了小的吧1
“闭嘴1刺客一声厉喝,紧接着已抬手重重的照着伊晓的肩膀给了一掌。
痛!好痛!伊晓只觉得这一掌下来,她的右胳膊似乎与肩膀分离了。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恍惚中听见楚颜喊了一声,“住手1
眼前却倏然飞过一道白影,将那刺客扑倒,随着刺客一声凄惨的呼喊,她身子一软,人已瘫倒在地。
再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麒麟府,逍遥殿。
殿外白雪皑皑,偶有雀鸟在雪地里来回踱步,留下一串串小巧的脚樱
内室。
暖香怡人,屋子中央架着一个三尺宽的铜制火盆,盆中的木炭烧的正旺,偶尔发出“噼啪”之声。
火盆不远处,玄色的帐幔下,是一张约七尺宽的床榻。榻上的人儿只露出一张小脸,苍白憔悴,一团毛茸茸的白影蜷缩在她的耳畔,狭长的眸子微闭,呼吸间有淡淡的幽香溢出。
楚颜着一身藏蓝色厚锦服,沿榻而坐。湛蓝色的眸子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面上竟带着淡淡的笑,“怎么?还要装睡到几时?”
榻上的女子瞬间红了双颊,将原本被他紧握着的手抽了出来,坐直了身子,嗔怒:“你干嘛握着我的手?”
“我说是情不自禁,你信吗?”楚颜一脸坏笑,看着眼前这个绝色女子。
“呵呵……公子说笑了!小的……”却一句话还没说完,在低首看见自己身上的粉色罗裙时戛然而止……
一把揪住锦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半晌才露出脑袋朝楚颜说道:“你都知道了啊!那个……我不是有意隐瞒的,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公子也知道,如今的世道,女子要想谋份正经差事,实在比登天还难1
“这就是你假扮男子接近本公子的原因?真的只是你说的这么简单?为了找份工作,糊口而已?”楚颜忽的凑到她跟前,低声问道。
“小的不敢对公子再有欺瞒!实实在在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1伊晓低垂着头,一脸的无奈,眸光却猛地撇到枕畔的那抹白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它那又小又尖的耳朵,那团白影微微一颤,已窜到了她的怀中,寻了一处柔软的位置,仍旧闭目养神,柔软的毛爪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好可爱的小狐狸,是公子养的么?”大约是眼前这小白狐太过呆萌,让她渐渐放下戒心,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小畜生,倒是机灵的紧,若非它及时将刺客扑倒,你的小命休矣。”楚颜冷冷的望了一眼她怀中的白狐,淡淡的说道。
那白狐似乎能听懂人言,楚颜话音刚落,它那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细长的眸子里绿光一闪,呜咽着紧靠在她的怀里,引得她心头一软,抱着它的手不由得环的更紧了些。
原来是这小白狐救了她,她方才险些以为是他。
“小家伙,原来是你救了我啊!谢谢你哦!好美好可爱的小狐狸哦,以后就跟着我吧,好吗?”她歪头,轻抚着它光滑细腻的毛发,眼眸流转间又道,“以后就叫你如玉吧,呵呵。如玉!如玉1
如玉的小耳朵一颤,绿眸中光彩熠熠,哼唧哼唧地似在与她说话一般。
楚颜见她只顾与那白狐玩闹,完全对自己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不觉有些恼怒,眉心一拧,眼眸中冷意袭人。
“除了你是女子外,可还有事瞒着我?比如你的名字?你的来历?你确定你不是来自红玉国?又或是紫辛,还是溪泽?你除了这一身的琴技外,是否还有旁的绝技隐藏着,并未示人?”
第四十二回 山野小民
伊晓闻言,抚在如玉毛发上的手顿然一滞,良久未语,兜兜转转大半年,自己在宫中险些送命,他却始终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女儿身已然显露,如今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她低垂着头,盯着手下雪白的小狐狸,在心里思量再三,仍是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她面色微微泛白,覆在如玉身上的手深深地藏在它的毛发里,只是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紧张与心虚。
虽然面前的这个男子看来不像想象中那么冷酷,又是她欺瞒在先,可如果把她的真实身份就这么和他说,他搞不好会把她当成妖怪呢。该怎么办呢?
“你已替离凤梧涅槃重生,你便是她,她便是你1
司卿然那天的话不停在她脑海中闪回,他说的没错,她确实重生为凤,她就是离凤梧,再不可能回到海城,再也做不回伊晓了。
她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能让楚颜相信她,不是细作,只是个普通的琴师。楚颜已耐不住性子,抬手扶上她的肩膀,沉声问道:“怎么?说出自己的来历和名字这么难吗?难道你真的是红玉国的细作?”
闻言,她连忙抬头直视楚颜,摆手示意,“不是不是!我确实只是个山野小民,绝不是什么红玉国的细作,请公子一定要相信我,我并非有意欺瞒,真的只是想要混口饭吃罢了。”
“噢?叫什么?家中可有父母兄弟?为何要来轩碧讨生活?”
楚颜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冷冽,让她不敢再有犹豫,张口就道:“小的离凤梧,父母早亡,并无兄弟姐妹,吃百家饭长大,随村里的私塾先生学习琴艺。那一日,小的在山中采药时遭遇山洪,被卷入洪水中,醒来时已身在轩碧。侥幸逃过一劫,为方便行事,只得做男子打扮。一路走到轩碧城时,已是又累又饿,却又身无分文,只好将贴身所带的药草与那天下居的小二哥当作饭钱。可不想,那药草在小二哥看来竟一文不值,随后发生的事,想必公子都已清楚。小的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是仰仗公子,小的绝不敢再有隐瞒1
虽然,她依旧未将真实身份相告,可为了保住小命,也只得如此了。
如今她的女儿身已经拆穿,那冥君司卿然也已知道她的下落,再没必要躲躲藏藏了。
从今日起,她便正大光明做回离凤梧。
……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十分坚定,眼神之中亦满载着诚恳,正挑眉看着她的楚颜,眼神里却依旧带着探寻的意味,仿佛想要将她彻底看穿一般。
“离凤梧,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可还有事相瞒?考虑清楚再回答我1
“没了,没了。真的没了!小的就是有十个胆,也再不敢对公子有所欺瞒!小的愿意指天起誓……”
凤梧为了彻底打消他的疑虑,只得直了直腰,预备抬起右手盟誓时,手腕不过稍稍一动,便觉得一股酸痛从指尖一路蔓延到了肩膀,这才想起那黑衣刺客似乎将她的右臂拽的脱臼了,当时她都没来得及喊疼便已昏了过去。
眼下楚颜正直愣愣的盯着她,她却着实被这酸痛弄得抬不起手来,可楚颜一言不发,看的她心里有些发慌,只得硬着头皮强忍着痛,想要继续没完成的动作。
却在这时,觉得右手指尖一阵湿意传来,又听得在她怀里窝着的小狐狸如玉轻声的“哼唧”着,仔细一看,它正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地舔着她的右手,狭长的狐狸眼对上她的眼眸时,竟似在心疼她的伤一般,令她心头顿时暖意浓浓。
她在心里暗自感谢这个从刺客刀下救了她的小狐狸,又忍不住腹诽起楚颜来,“连这小狐狸都知道心疼我,你却非要苦苦相逼,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她虽心里暗骂,可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不敢再惹了这位公子动怒,无奈右手确实抬不起来,可楚颜那张冷脸她着实也得罪不起,只得破釜沉舟,怯声道:“小的贱命一条,公子若实在信不过,随时拿去便是,小的绝不敢有半句怨言1
楚颜剑眉微蹙,眸光一沉,低声道:“好了!若当真想要你的命,又何苦从宫中将你带回来1
离凤梧一听,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却忽地想起那夜余音阁中,那么多的侍卫还有余音阁的歌舞伎们,都眼睁睁看着那个刺客挟持她,如今楚颜既知道她是女子,保不齐那些人也都知道了,那楚少风……
完了完了,终究逃不过一死。她隐瞒身份进宫已是大罪,而那刺客想必早已被他们抓了,若他口风不严将她甘愿助他逃离之事说出,岂非是要大祸临头?
“那个……敢问公子,我女扮男装一事……”
离凤梧尚未说完,楚颜已打断了她,“放心,我及时遮掩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1离凤梧笑的谄媚,“多谢公子1
即便他及时遮掩过去,只怕宫里她也是回不去了,深宫本就是非之地,那楚少风又是个摸不透脾性之人,不一定哪天就要丢了脑袋,如此回不去或许也是一桩好事。
可她辛苦攒了半年的工钱都藏在了余音阁的梅花树下,如今就这么离开了,她这半年的工作岂不是都是白做了。
想着她的血汗钱就这么白白丢了,心里略微有些不甘,便试探着道:“待小的伤愈,便即刻回宫,这些时日叨扰公子了1
楚颜面色一沉,道:“还想入宫?那夜为了保住你的小命,我可是费了许多周章!那些侍卫虽是我的人,可余音阁中歌姬舞姬却有不少都是我二弟献给君上的人,她们每日里看着与你交好,实则却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旦寻到错处,便要牵连于我。你以为当日为何君父会突然下令禁止你往后宫行走?自然是有多事之人去把你告了,而此番你女扮男装之事若被她们利用,只怕是要将我这麒麟府连根拔起。”
第四十三回 以身相许
“这……”离凤梧闻言,震惊不已,她从不知道余音阁里平日与她笑语不断,看似单纯可爱的歌姬舞姬,居然都是带着面具做人。
细细一想,她又何尝不是呢。
“既是如此,那公子怎能将我带回麒麟府?岂不是更让她们握住了把柄吗?小的该死,不该连累公子1离凤梧想着这楚颜虽然面色冷漠些,却毕竟几番出手,让她免于流露街头之苦,如今若受她牵连获罪,岂非恩将仇报?
她急的额间都有汗珠冒出,可端看楚颜却仍是淡淡的神色,突然拂袖将埋头在她右手背上的如玉撇到了一旁,而后竟伸手轻抚着她右侧的肩膀,柔声道:“你安心养伤就是,我既能带你回府,自然早已处置妥当1
面对楚颜的举动,离凤梧顿时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的眉眼之间,居然带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柔情?他难道?不不不!不可能!且不提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她一直以男子身份出现,不过这两日才被发觉,他岂会?
莫不成?他……他是……
这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时,离凤梧突然就打了激灵,将被他拂到被角的如玉再次搂回了怀里,稳了稳心神,道:“多谢公子几番相救!凤梧无以为报,愿在府中为奴,以报大恩1
“奴?你这么喜欢当奴才吗?”楚颜唇角一勾,居然对她笑了,她微张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连忙摇了摇头,道:“公子玩笑了,哪有人喜欢当奴才呢?只是,小的承了公子大恩,却又身无长物,实在不知该如何报恩才是!唯有……”
见她这般窘态,楚颜笑意愈发浓厚,言语间也满是戏谑,“既然身无长物,也不必为奴了,我麒麟府不缺奴才。不如你便以身相许,如何?”
此言一出,对于离凤梧来说,便似晴天霹雳一般,将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烧了个焦糊,面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公子,那天夜里的刺客……”她着实不知如何应付,只得转移了话题,期盼楚颜不要再同她开那种要命的玩笑。
她当日正是为了逃脱与冥君的婚礼,才会冒险来到碧水,如今若再这般莫名其妙就以身相许,那岂非是老天爷与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虽答非所问,可楚颜显然不愿那么轻易放过她,居然伸手轻捏着她的下巴,道:“怎么?身子才好些,就关心起刺客了?莫非你与那刺客是旧识?如此才不愿以身相许,是吗?如此你可要失望了,那刺客已被我杀了,你就等着养好了伤,好好侍奉我吧1另一只手仍旧扶着她的肩膀,略微施力,她已疼得龇牙咧嘴。
“呃……好痛1离凤梧忍不住呼痛,可实则此间心下的痛却胜过这肩上的痛,奈何她如今有伤在身,便是再想逃走也没有机会。
她怀里的如玉见主人痛呼出声,倏然从她怀中跃起,冲着楚颜呲牙咧嘴,绿眸中满是狠意,显然对他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
楚颜收了笑意,松开双手,瞥了一眼如玉后,已转身自桌上端来一盅汤药,递到凤梧跟前,“多养些日子就会复原的,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药吧1
离凤梧正将如玉轻轻按在怀中,低声抚慰,“如玉乖,我没事。”
楚颜见她不接药盅,反倒安抚起白狐来,心头渐渐生出怒意,猛地一声厉喝:“来人,将这小畜生关到柴房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柴房半步1
门外的守卫闻言早已飞快的疾步进来,走到榻侧,抬手便要来抓如玉,凤梧右手不便,只得一只左手勉强将它护在在怀里,眸色一凛,恳求楚颜,“公子!如玉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公子息怒1
那守卫见她如此,亦不敢上前硬抢,只是偷偷侧目撇向自己的主子。
只见楚颜一脸淡漠,剑眉紧蹙,眸子里满载着不耐,端着药盅的手用力过猛,激的药汁都散了些许出来。
守卫见主子沉默不语,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凤梧怀中抢夺如玉,却不想如玉前足一抬,在他手背上重重抓了一道,而后“嗖”的一声过后,白影一闪,如玉娇小的身子早已飞快的跃过窗棱,消失在雪地中。
楚颜见它跑了,也不再追究,只皱眉冲守卫摆了摆手,“下去吧1
那守卫如获大释,拱手施礼后战战兢兢退出大殿,长嘘一口气后,才敢抬袖拭去满头大汗。
殿内,离凤梧见如玉安然无恙逃开了去,也跟着松了口气。
楚颜仍旧面无表情,将手中的药盅递到她跟前。
离凤梧左手扶着右肩,只觉酸痛难忍,哪有力气去接药呢,只得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公子事忙,就不必守着我了,药放在那里便是,我稍后自己会喝1
她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可听起来却似带了些许不耐,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有些后悔,生怕楚颜因此动怒。
不想,楚颜不仅未恼,反倒轻笑着道:“乖乖吃药,适才不过同你玩笑罢了!你这等姿色,便是当真想要以身相许,本公子也未见得会看得上1
“你……”离凤梧闻言顿时又气又恼,却是涨红了脸,不敢多说什么,便在这时,忽觉身侧一暖,楚颜已紧挨着她坐下,手中正舀了一勺药递向她,“来,张嘴1
见楚颜要亲自喂她吃药,她心里的气恼眨眼便消散了许多,可想起他的身份,还是连忙拒绝,“这……凤梧不敢劳公子大驾,还是叫个……唔……咳咳……”
无奈,她方一张嘴,楚颜已将一勺药送进了她的嘴里,直呛得她面色通红,咳嗽不止。
“喝药时不要说话1放下手中的药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抬袖为她将额间的汗珠和嘴角的药汁拭去。
也不管离凤梧那一双盈亮的黑眸瞪得多大,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放在她后背的手一下下轻轻为她顺着气。
第四十四回 受宠若惊
离凤梧此刻的心情非是“惊诧”二字可以比拟,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男人,与之前冷漠无比的公子颜划上等号。
如天空般湛蓝纯净的眼眸中无意中流露出一种柔和,那是对她的么?方才还因为她隐瞒身份一事恼怒不已,现下又是这番姿态,实在教人不解。
“公子!你没事吧!可是也受了伤?”离凤梧终于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于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抬起左手轻贴住他的额头,摸了又摸,最终在楚颜略带冷意的注视下讪讪地垂了下来。
她强忍着心里的惧意,提着嗓子道:“不烫啊!公子可是受了什么内伤?难道那内伤伤及脑部?才会让公子言行举止都与平日有异?”
“离凤梧!你才伤了脑子呢!快趁热把药喝了,少废话1楚颜头一偏,将她的左手紧拽住,将药盅硬塞了过去。
说完已起身拂袖往殿外走去,留下离凤梧一人顿时石化。
须臾,自殿外进来一个锦衣侍女,手中拿着一件暗红色毛氅朝离凤梧走来。
“奴婢见过姑娘!这是公子特意嘱咐奴婢给姑娘赶制的大氅,姑娘看看可喜欢?”那侍女在她榻前微微施礼,不等她回话,便已起身将手中的毛氅披在她的肩上。
凤梧还没从方才喂药的尴尬中调整过来,自然也不明白,这侍女又是唱的哪一出。
先前楚颜的送药、喂药已让她颇感不解,如今这侍女之举,更令她一头雾水。虽然这毛氅披在肩上,暖意浓浓,连带着右肩的酸痛仿佛也有些许缓解,可毕竟是无功不受禄,她只享受了片刻那毛氅的暖意,便已忍着酸痛,将那毛氅取下,递到侍女跟前。
“谢谢姑娘!姑娘只管替我谢过公子一番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却是受之有愧,还是请姑娘拿回去吧1凤梧虽舍不得那股暖意,却也不敢再承受来自楚颜这莫名的恩泽。
可没想到那侍女非但没有拿着毛氅离开,反倒又给披了上来,将她左手上的药盅接了过来,一脸笑意道:“姑娘不必推辞!这是公子的一番心意,姑娘有伤在身,仔细着凉1
“这……”离凤梧肩上有伤,实在拧不过这侍女,只得随她去了。
见她不再推拒,那侍女这才放心的将手中药盅放到一旁,复又走到榻前,屈身跪下,恭敬叩首道:“奴婢四喜,奉公子之命,从今日起专门侍候姑娘的起居。姑娘但凡有何需要,只管与四喜说便是。”
凤梧愣了一愣,侍候她?她没听错吧?这个楚颜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分明先前对自己隐瞒身份一事很是恼火,如今却又是喂药,又是送衣,甚至还特意安排了一个贴心的侍女来照看她?
离凤梧在心里来来回回思索着这件事,可一时也想不明白个所以然,最后只得对四喜说道:“四喜姑娘,你可是听差了,公子他当真命你来侍奉我吗?不是府中旁的贵人?我看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姑娘还是自去忙吧,这药我喝了便是1
说罢,离凤梧浅然一笑,自四喜手中将药盅接过,一口喝下。
好苦,离凤梧正在心里叫苦时,唇角突然一凉,抬眼一看竟是那四喜递过来一枚蜜饯,此间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姑娘就是四喜要侍奉的贵人,绝对错不了的!四喜原本是公子的贴身侍女,如今公子既将四喜拨给了姑娘,以后姑娘便是四喜的主子,主子有事只管吩咐。只是万不可说不要四喜的话就是了!否则四喜可就只能被公子赶出府去了……”她说着说着,居然撅起了小嘴,连带着眼睛都有些红了,仿佛离凤梧若再赶她走,她就当真会被楚颜扫地出门似的。
离凤梧心下一软,看这四喜不仅机灵,便是一张小嘴也是能说会道,竟让她莫名想起了赤炎的清歌来,如今她来了碧水,清歌也不知道如何了。
四喜虽生得不如清歌清秀,可一笑时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眸子清亮,总是带着笑意,也不似往昔在麒麟府里见过的那些侍人冷漠,让她觉得心里顿时有些暖意浮起。
也罢,她既非要跟着自己,就当是做个伴也好。
离凤梧笑着张嘴,将四喜递来的蜜饯咬了去,随后又道:“好吧!那以后,就有劳四喜了1
“呵呵!姑娘可真客气1
四喜一笑,两个小梨涡甚是可爱,倒让离凤梧一直紧绷的神经,终是松懈了下来,将手里的药盅递给了四喜。
四喜接过药盅,放回桌上后,便拿起火铲子将盆中的木炭拨松了些,火苗瞬间烧得旺了许多,远在榻上的离凤梧立时就觉得暖和了许多,裹着毛氅靠在锦被上,突然就觉得惬意起来。
这时,只听四喜歪着头与她说道:“这几日,姑娘重伤昏迷,可把公子急坏了。没日没夜的守着姑娘不说,连平日里给宫里夫人们瞧病的太医都给请来了,生怕姑娘有什么闪失。如今姑娘醒了,公子也能好好歇息歇息了。”
离凤梧听四喜说着这几日公子颜如何忧心她的身子时,一时间脑子里那个大大的问号又不自觉冒了出来。
难道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不成?分明与这个公子颜并没多少交集,实在要说,也不过就是主仆之谊罢了。
是以,那夜她与刺客周旋时,不得已想出来自保的法子,也是因为他的冷漠方才毫无效用。
他若真如四喜所言,这般在意她的生死,便绝不会如此。
可如今看着四喜说的头头是道,仿佛她口中的楚颜与自己认识的那个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这个状况又是唱的哪一出呢?真是愈发的教人摸不着头脑。
“四喜,你们公子从来都是那样冷漠不爱说话的,怎会突然对我这么……”说到半截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对,毕竟这四喜是那楚颜的贴身侍婢,今日才来侍奉她,离凤梧这下舌头好似打了个结,吱唔着没再言语。
第四十五回 莫名情意
可四喜却似看透她心思一般,放下手中的火铲,自袖中扯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方才走到榻边,道:“姑娘你定是误会了,公子是少言寡语些,但待人一向很好的。便是我们这些下人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也会交代郎中给好好看病呢。莫说姑娘对他而言,自是不同于旁人的1
她这话一出,离凤梧忍不住撇嘴一笑,一脸的不相信,“噢?哪里有什么不同?”
“四喜自小就跟着公子,可从未见他对谁有这样上心的!只除了一人……”四喜见凤梧不信,着急替楚颜说话,却不小心说漏了嘴,慌忙抬手轻掩住小嘴,不再言语。
“除了谁?四喜你怎么了?干嘛不说了?”凤梧本就好奇楚颜为何对她突然转变,想着能从这四喜嘴里探出点什么的,没想到关键时候她竟闭嘴不说了。
四喜一双大眼,圆溜溜直转,迅速的扫了一眼殿外,确认无人后,才松开衣袖,附耳过去道:“这个人四喜不能说,只是姑娘知道公子是真心待姑娘就行了。”
凤梧见她这样谨慎,也不好强意她说,只得作罢。
只是这公子颜无端对她这样好,实在叫人疑惑不解。
只得待身子好些,再去找他好好谈谈。
她可不想这么莫名其妙的受人恩惠。
现下冷静下来,除却楚颜这一桩不明不白的事,那冥君司卿然那夜在余音阁中的话,却是更加令她不安,总隐隐觉得要因她逃婚之事令离映天与神凤族人受到牵连,可她眼下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重回赤炎,如此也只能就这么假装心安理得的在碧水渡日了。
起码,要先养好身体再作打算。
临近除夕,轩碧城中又下了几场大雪。
逍遥殿里,有日夜不断的炭火取暖,倒也不觉得寒冷。
离凤梧因为肩伤,最忌招风受凉,故终日不出殿门半步。只是守着火盆烤火,听四喜说些府中趣事打发时间。
如玉自那日被楚颜驱赶后,再也不见踪影,她心里牵挂,时常命四喜偷偷在府中各种寻找,却终究也是徒劳。
那样一只可人的小狐狸,也不知如何在这冰天雪地的人间存活,想到这里,离凤梧原本阴郁的心情愈加沉重。
每到夜深人静时,她总是辗转难眠,不时回想起在赤炎的短短几日,离映天待她的百般好。白日里见到四喜为她忙里忙外时,亦会偶尔想起那个憨傻可爱的侍女清歌。如今她在这人间无亲无故,不知赤炎国的君父与清歌如何了,冥君司卿然发现假公主之事时那般恼怒,若当真迁怒了离映天又该如何?
她每每这般思索着,便是夜半后,方能勉强带着满身疲倦入眠……
细细算来,自那日醒来时,见过楚颜一面后,至今也有半月未见。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并没主动向四喜打听过楚颜的行踪,可四喜却仿佛知晓她的心意一般,隔三差五的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楚颜。
比如昨日午饭时,四喜一边给她布菜,一边不忘提醒她,这些菜色都是楚颜特意交代过厨房,让厨娘给她预备的,尤其是那碗鱼骨汤,更是用最新鲜的斑鱼细心熬制而成,只因为太医说了这斑鱼骨汤最是滋补,于她肩上的伤大大有益。
四喜说起这些事,总是一脸的骄傲,仿佛她侍奉的主子受到公子颜的格外关照,她也跟着觉得长脸似的。
但离凤梧始终保持着该有的理智,总是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这几日身子好了许多,她着实想寻个机会和楚颜好好谈谈,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他的逍遥殿中。
适才用完晚膳,离凤梧正欲与四喜问起楚颜的去向时,四喜端着碗筷,笑看着她,说道:“姑娘可是想公子了?”
离凤梧闻言,面色一红,连忙撇清,“你这丫头,不要胡说!我只是……只是有些话想和他说清楚罢了1
四喜放下碗筷,掩袖偷笑,道:“姑娘不必害羞!其实,公子每日下朝回来,都要寻四喜过去询问姑娘的近况。只是,除夕之日恰逢君上大寿,公子奇巡视边疆未归,宫中大小事务多是公子在操办。因而每日回府时,都已是夜深时分,姑娘大多时候都已歇下,公子心疼姑娘,不忍唤醒,却也过来探过姑娘好几回了。只是……只是公子他交代了四喜不让说,四喜便未将此事告知,还请姑娘不要恼了四喜才是1
离凤梧听她说的那般真切,可她却丝毫未有醒觉,本就理不清的心思如今更又添了几分乱。
这夜,四喜又在她耳旁念叨了许多她从不知晓的事,诸如她身上裹着的这件暗红色毛氅,竟是楚颜秋日里亲自围猎所得的红狐毛皮所造,传说那红狐甚为难得,可楚颜却在她受伤后,命四喜急赶了这件毛氅出来,是以四喜便大胆推测,公子颜此番定时对她动了真心,才会如此。
饶是四喜嘴巴说干,离凤梧的心底依旧明镜一般,莫提之前她有意隐瞒身份一事,只单单她不过恢复女儿身短短几日,他便对她生出这么深重的情意,换成是谁只怕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可四喜并不知晓她原本就是从这麒麟府出去的琴师,只当是楚颜从外间接回来的女子,也难怪会有这么多揣测。
毕竟麒麟府很大,她当日在府中为琴师不过短短两日,见过她的人除却七夜,便只有少数几个侍婢,以及楚颜的贴身侍卫而已,加之她恢复女儿身后,容貌绝佳,四喜自是对她自己的假想深信不疑。
直到外间敲响了亥时的钟声,四喜才意识到时辰已晚,忙陪着笑,侍奉离凤梧就寝,待见她入睡后,方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逍遥殿。
站在大殿门口,低声与值夜的守卫吩咐了几句后,便挑着夜灯下了台阶,飞快地朝夜色中行去。
殿内,四喜离开时已将烛火熄灭,可榻间仰卧的离凤梧却忽然坐起身来,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她的神色,可她微弱的叹息声,在宽敞的寝殿中幽幽回荡着,竟是让那隐在黑暗中的身影蓦然一滞,似要上前,却又随着她的再次躺下,迅速隐入黑暗中。
第四十六回 喜怒难料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六。
已近年关。
楚颜破天荒的未去宫中走动,一早已穿戴整齐来偏殿探望离凤梧。
她受伤至今也有月余,因为天气阴冷,抬手时伤处仍会有些许酸疼。但比起最初,已是大好了。
抬头见到他进来时,离凤梧心中居然隐隐有些高兴,偷偷打量着他,依旧是不可一世的傲娇之色,只是清冷的面孔愈发清瘦了,只怕宫中事物繁忙,着实令他伤神。
待到身侧的四喜轻轻拽着她的衣袖提醒时,她才恍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正在离楚颜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傻站着,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脸,也不说话,也不行礼。
幸得了四喜的提醒,否则她又要闹笑话了,想着连忙俯身施礼,“离凤梧拜见公子1
她因着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也甚少注意梳妆打扮,此间楚颜突然来访,她才想起自己云鬓散乱,仪容不佳,难免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时抬手去拂胸前的发丝。
实则她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风情,这一身淡粉色罗裙,还有白色兔毛夹袄,都是前日四喜奉了楚颜之命特意为她制的,眼下她青丝松散垂于腰际,面色看着白中透粉,眸中水润清凉,整个人看着愈发的出尘脱俗。
楚颜呆愣片刻,终是拂袖道:“此处没有外人,你也不必拘礼!坐吧1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一双蓝眸始终在她脸上打转,这不由让她想起四喜时常在她耳边提起的那些事,一时竟觉得耳根子发烫,面颊也有些泛红。
幸有四喜在旁,否则着实又要尴尬一番。
楚颜自顾坐下,四喜也扶着她坐在榻边,又往火盆里添了些许木炭,本就温暖如春的大殿内,顿时有些燥热。
离凤梧不敢再去看他,目光只是停在四喜脸上,“四喜!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公子煮些热茶来1
四喜闻言,微微一愣后,连忙憨笑着矮了矮身子,道:“姑娘别急,适才公子来时,我已吩咐了外面的小丫头煮上茶了,此刻只怕该好了,我这就去看看1
说罢,便急匆匆去了。
离凤梧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坐在一旁的楚颜却是淡定自若,看向她的眸光里深意沉沉。
眼见四喜迟迟不归,离凤梧只得打破了沉默,道:“听四喜说,这些时日,公子日夜为君上大寿之事操劳,今日怎么有空来……”
可她的话尚未说完,已被楚颜打断。
“我来看你,还需要预先征求你的同意不成?”
楚颜乌发束于顶内,蓝眸里现出一抹戏谑之意,撇向离凤梧,又道:“这逍遥殿可是我的寝殿,如今你倒一副主人姿态。莫非你已想好了,愿意以身相许,做这麒麟府的女……”
他分明是在玩笑,可离凤梧还是觉得他话头不对,心中一紧,慌忙俯身磕头,“公子误会,凤梧绝不敢有非分之想。不过是时间长了不见,随口问问罢了。”
“哈哈……好了。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着,地上凉,你身子才好,不可受凉1楚颜忽然仰首大笑,随后竟拂袖伸手将她扶起,湛蓝的眸子凝视着她,笑意略减,道:“我不过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1
他自以为是玩笑,可离凤梧着实出了一身的汗,此间身子微微颤抖着,若说不怕,那绝对是假的。她毕竟欺瞒身份在前,他未加责罚,反倒对她百般照顾,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如今虽是寒冬腊月,离凤梧却禁不住冷汗直冒,心内长吁一口。
他是一国公子,若有不悦,想要她的性命自是易如反掌。
她好不容易脱离冥君的魔掌,自然不能再这么轻易就把小命丢了去。
她心里思索再三,再次屈膝跪下,恳求道:“公子活命之恩,凤梧绝不敢忘。只是凤梧身份低微,如今却住在公子的寝殿中,难免遭人非议。凤梧想趁今日公子在府中,凤梧还是搬回从前的厢房住吧1
离凤梧思来想去,这突然的恩惠,她实在不敢领受。如今伤也好了,自然该回到原本的院子里去。
楚颜见状,并没再去扶她起身,只是收起笑意,一脸严肃,沉声说道:“非议?麒麟府里谁敢对我的决定有非议,除非是活的不耐烦的。你安心在这逍遥殿里住着就是,不必胡思乱想,我自有事要吩咐你做1
离凤梧抬首看着他,心里直打鼓,不知他会安排什么差事给她,又该是什么样的差事才能让他将她视作上宾,甚至住进了他的寝殿之中。
“凤梧无才,除却琴术,其他实在不精。不知公子要吩咐凤梧去做什么?”
楚颜见她面色煞白,神情紧张,似是受了惊吓一般,便放柔了语气,再次伸手将她扶起,轻轻摁在座位上,道:“我知道你尤擅抚琴,除夕便是君父大寿,你可愿往宫中为君父抚琴祝寿?”
他话音一落,离凤梧才稍稍心安,原来只是让她入宫献艺罢了,可她的身份……
才略微放下的心随即又提了起来,与楚颜照直说出了心里的担忧与害怕,“凤梧是琴师,公子吩咐自然该遵从。只是,如今凤梧身份已被拆穿,若进宫面君,只怕要连累了公子……”
这时,四喜端着茶盏从外间缓步走来,离凤梧连忙收了声去,不再言语。
待四喜将煮好的茶,一一为他们斟好,却站在她身旁,没有离去的意思,倒让离凤梧顿时局促起来。
正想寻个法子将四喜支开,却见楚颜将手中的热茶猛然拍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得老高,震得她和四喜皆是一脸惊恐。
下一刻,已听得他一声低吼,怒视着四喜,道:“这么烫的茶,就敢端上来?平日里七夜是怎么调*教你的?十几年了,还没学会如何侍奉主子吗?”
这没来由的一顿责骂,让原本笑盈盈的四喜顿时急的掉了眼泪,“噗通”一声跪倒在侧,“公子饶命!是四喜大意,请公子责罚1
第四十七回 一桩交易
离凤梧素来觉得他是个冷冰冰的性子,所以这些时日不管四喜与她说什么,她都不愿去相信,眼前所见,果真还是她的坚持还是有道理的。
即便茶水太烫,他不饮便是,何苦这般凶狠,将四喜吓得半死。
她毕竟得了四喜月余细心照拂,自然不忍四喜受屈,看他一脸怒色,也懒得去管后果,只是陪着四喜跪下,道:“公子恕罪!四喜本是一番好意,还请公子念在她素来心细伶俐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1
“也罢!既然你主子为你说话,我也不好追究。你且下去吧1楚颜居然就这么放过了四喜,这让离凤梧颇感意外,有一瞬的错觉,莫非当真如四喜所言,他对她生了情意,所以爱屋及乌,饶了四喜?
她正出神时,四喜早已叩头谢恩,兀自离去了。
她只觉得一抹蓝影闯入眼中,那双宽厚温暖的手再次将她扶起,端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掌心,而后说道:“放心!她没事,只不过在我身边呆的时日长了,难免生出骄意,自以为与旁的侍婢不同,诸事也不放在心上,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日后她若侍奉你有不周之处,你自可责罚,不必似今日这般一味袒护着她!否则,时日久了,可要小心她骑到你的头上去1
离凤梧握着微热的茶盅,怔了半晌,终是讪讪一笑,“公子说笑了!凤梧本就是出身低微的琴师,与四喜并无不同,不过是理解她的苦处与难处罢了,哪里来的谁骑到谁的头上一说呢。”
“你是琴师之事,如今轩碧国中便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便是七夜也不知道如今住在这逍遥殿中的人乃是当日的伊晓,所以这种话往后再不可对人言1楚颜神色一正,言语间颇为认真,让离凤梧只得点了点头。
“你放心,昔日斗琴有功的麒麟府琴师伊晓,早已死在刺客手中,宫中人尽皆知。而你,是离凤梧,是本公子从西域花重金纳入府中的美人,琴色双绝,要在除夕夜陪我一同进宫为君父祝寿。到时,你只管弹好你的琴,其他的便不必操心了。”
琴色双绝?西域美人?所以说这一个多月来,麒麟府里的人都是这么看她的?她是楚颜花钱买回来,预备要在除夕夜入宫献艺的美人,难怪四喜对她如此细心照料,原来竟还有这一层原因。
她虽不懂这“美人”二字在轩碧国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单从这些时日楚颜对她格外恩典,还有四喜无微不至的照顾,便能堪出一二,想来与侍妾差不多吧。
想想还当真是讽刺,当日大费周章离开赤炎,只为了逃脱与冥君的婚礼,如今转眼却又成了楚颜的侍妾?真是悲催,早知道还不如乖乖嫁给司卿然。
起码,是个正室夫人!离映天和神凤族也不会因她逃婚之举受到牵连。
“公子!此事恐有不妥!公子身份尊贵,凤梧不过乡野小民,无名之辈罢了,琴艺也只是尚可,姿色更是平庸,实在不敢与公子……”离凤梧想要求他放过自己,可又不敢直接拒绝了他,只得一味的贬低自己,希望他能打消带她入宫的念头。
楚颜似乎早已堪透了她的心思,不等她说完,便道:“你不用紧张!这只是一桩交易,我若当真想将你纳为妾室,也不会将你置在这殿中月余不顾。你需知晓,我此举只是为了讨君父欢心,至于四喜平日和你念叨的那些,你也完全不必在意。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并不懂得男女间的情事,只以为我当真心仪于你,才会对你格外不同。只待除夕寿宴之后,我自会给你足够的云石,让你离开麒麟府的!明白吗?”
闻言,离凤梧心下竟有些许失落,他如今说的这么直白,将她数日来心里的无端揣测都一一打消,她原该觉得欢喜才是,可也不知为何,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可这情绪只在心头闪过一瞬,便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去,想着他若所说为真,那她重获自由之日显然指日可待了。
于是,眼眸一亮,将信将疑,“公子所言,可是当真?凤梧胆小,可经不得惊吓1说着,放下手中的热茶,直愣愣地盯着楚颜,只等着他的答复。
果然,楚颜一双蓝眸清澈似水,定定地看着她,缓缓点头。
他虽点头,可离凤梧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道:“可是我曾在宫中半载,见过我的人早已不胜枚举,更要紧的是,君上他曾专门召见过我,若我此去宫中祝寿,被堪出端倪,岂不是白费了公子一番苦心,还要连累公子遭罪?”
离凤梧一口气说出心中的担忧,但楚颜却蓦然一笑,道:“无碍!宫中见过你的人虽多,可近距离接触的人不过余音阁那几个歌姬舞姬罢了,她们我都已处理妥当!至于君上,他虽见过你一回,但那次离得甚远,他年事已高,并不一定看的仔细。再者,你如今做女子打扮,与当日早已有天地之别。莫说君父,就连是我,也要细细地看,再能依稀察觉到你往日的影子。”
楚颜说这番话时,湛蓝的眸子流露出少有的暖意,似是有意想要安抚于她,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的担忧却并未减少分毫。
楚颜所言乍听之下确然令人心安,然离凤梧虽算不上是心思细密城府深藏者,但经历刺客一事后,她亦有所改变。比起以往,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这副躯壳来之不易,她想要好好活下去,以后的路自然是要格外小心才行。
如今她的小命却在楚颜手中捏着,她的自由更是他说了算,如此也只能依照他的吩咐,乖乖等着除夕之夜,随他入宫为楚少风献艺祝寿。
想着,便冲楚颜笑道:“公子既这般胸有成竹,凤梧自然不敢辜负公子一番厚望,只等除夕之夜随公子入宫便是。”
第四十八回 天寒地冻
除夕之夜,风雪愈盛,偌大的轩碧城都被白雪包裹,平日里热闹繁华的街市,今夜显得颇为冷清,只有家家户户门庭上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尚有些节庆的意味。
偶尔有些个穿红着绿的少年郎不知天寒地冻,在街巷中玩闹,燃放烟花爆竹,绚丽的烟花划过夜空时,正巧落入离凤梧的眼中。
她眼下正坐在一辆宽敞豪华的褐色马车内,楚颜在她身旁的软塌上,闭目假寐,这一路往君悦宫尚有些路程,她着实无聊,便挑起窗帘,想看一看外面的街景。
可外间白雪皑皑,鲜有人影,倒是方才一抬头便望见远处夜空猛然一亮,几束绚烂的焰火划过夜空,给这寂静的雪夜频添了几分情致。
只是焰火虽美,却只有短暂的一瞬,这让离凤梧唇角才勾起的笑意,渐渐隐去。
回想今日未时才过,四喜已忙着为她梳洗打扮,平日从不愿搽脂抹粉的她,眼下却是浓妆艳抹,浓郁的脂粉味在这封闭的车厢内飘荡,连她自己都觉得呛得慌,或许眼前的楚颜便是因此,才懒得睁眼看她。
撇眸偷望,他依旧双眸微闭,一语不发,一袭藏蓝色的朝服,袖口领边都以银线绣着瑞兽麒麟,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就连那瑞兽看着都让她觉得心里有些慎得慌。
抚胸暗暗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到最佳状态,可手指触到胸口时,心下却又是微微一凉。
她低首看着狐毛大氅下的齐胸襦裙,薄如蝉翼,两胸之间的红痣都看的一清二楚,高挺的双峰呼之欲出,便是她自己见了也不免要脸红心跳。
适才在府中时,她本不愿穿的这么单薄,可四喜苦着脸说这身衣衫乃是公子颜专门为她今夜赴宴所制,她当时想起楚颜那张脸,立时不再多言,只求着四喜在里面为她多加了一条素色的衬裙,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惹人注目。临出门时,她有以怕冷为由,将这狐毛大氅紧紧裹在了身上。
待上马车后,楚颜已在车内坐着,只挑眉撇了她一眼,之后便闭目无语到现在。
马车虽封闭性好,又有暖炉在怀,可毕竟不必府中暖和,她纵有毛氅裹着,还是觉得极冷,抱着暖炉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只盼着今夜这一切早些结束才是。
突然,安静的车厢内,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冷吗?”
离凤梧连忙转头看着楚颜,谄媚地笑着,昧良心的摇了摇头,道:“不冷!不冷!公子您冷么?这里有暖炉……”
这话一出口,离凤梧恨不能立时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明明都快冻死了,就靠着这个小小的暖炉还能勉强喘息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着隐不住的颤音,她却还在这种时候装大方,刺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已经伸出去的暖炉,生怕他当真来接。
幸好,楚颜对她的暖炉并没兴趣,只是鼻间冷哼一声,道:“既然不冷,就不要抖了1
离凤梧这才意识到,他们同坐在一张软塌上,她除上车时还极力保持着正常的坐姿,可后来越来越冷,她索性怀抱着暖炉,盘腿紧挨着他而坐,身子却是不停地颤抖着,难怪他会被她吵醒了。
这一刻,她简直恨不能就地挖个洞藏起来,可纵使马车宽敞,也是空间有限,她确实冷的厉害,才会靠他这么近。
“那个……”离凤梧将递出去的暖炉收回怀中,尴尬地笑了笑,甚至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即将流下来的鼻涕,让正盯着她的楚颜,面色陡然一沉,俊美的脸突然欺了上来。
离凤梧只觉眼前一暗,下意识便想躲闪,可他的脸却只是从她耳边擦过,随后温热的大手揽过她冰冷的腰身,稍一用力,她整个人都已落入他的怀中。
离凤梧樱唇微张,惊愣半晌,只觉得他平日里看着冷冰冰,可身上居然这么暖和,早知道……
“别动!都冻成这样了,为何不说实话?”楚颜的声音里听着不似先前那样冷漠,让正预备从他怀里挣脱的离凤梧停止了挣扎,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眼前的男子,五官虽不似冥君俊美,却在凡人当中也算佼佼者,尤其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格外迷人,可他分明是个冷漠似冰的人,为何又时常对她流露出莫名的柔情?
是她的错觉,还是他只是在演戏,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入宫献艺,为他博得君父欢心?
这念头从心底冒起时,离凤梧顿时冷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自己,笑着道:“或许公子没想到今夜风雪之势这般大,所以才会命四喜拿来这么单薄的衣衫,确实有些冷,倒也没有公子想的那样厉害。有这暖炉在怀,也足够了。”
她何尝不想说实话,可她直到若当真说了实话,不一定又要惹他动怒,她只想今夜一切顺利,献艺完毕后,就能拿钱走人。
是以,纵然楚颜此刻的眼神有多迷人,多温柔,她还是为自己留了余地,将手中的暖炉一抱,就想从他怀里坐直身子。
可手中突然一空,暖炉被他扔到了一旁,随之覆上来的却是他滚烫的双手。
她瞪大了眼眸,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的手紧紧裹在掌心,暖流渐渐流淌入心,她亦忘了先前的坚持。
“若冻坏了手,一会你要如何为君父弹奏?”楚颜的话却似一滴冰雨落进了她将将暖起来的心里,原来如此,自该是如此。
她果然多心了。
一切只是为了今夜君悦宫中的那位罢了。
她依旧半躺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就这么不言不语地握着她的手,身子一点点暖和起来时,突然听得驾车的马儿打了一个响鼻,车夫已将马车缓缓停祝
她身子一紧,便想起身,谁知不等她动,楚颜已主动将她推开,随即掀开车帘,一跃而下。
她的心微微一沉,旋即拾起落在榻间的暖炉,紧紧抱在怀里,似想要留住这一刻的温暖。
第四十九回 除夕寿宴
须臾,车帘再次被掀开,楚颜已然在车下站着,随车的侍卫扶着她下车后,便自与车夫去停车去了。
楚颜并未等她,已然大步往宫门去了,她虽非初次入宫,但如今身份不同,自然不敢落后,只得提着裙角,快步跟上。
只是风大雪大,落在脸上,身上,都是刺骨的寒意。
只走了几步,就觉得鞋底都湿透了,阵阵寒意自脚心没入身体,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冰棍一般,意识也有些呆滞了。
其实,马车停的地方距离宫门口不过短短丈余,她却自觉走了许久方到。
待到时,却见先走的楚颜正站在宫门下,看着自己。
宫灯明亮,晃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担心他等的急了,便想疾走两步,快些与他回合。
不想,雪地湿滑,她突然一个不稳,身子已向前倾倒,却在身体落地前,被纵身跃来的楚颜稳稳扶祝
她尚惊魂未定,已听得楚颜的斥责传入耳际,“为何没穿我送给你的靴子?这么大的雪天,穿着绣鞋如何行走?”
经他这一说,离凤梧才想起临上马车时,四喜将那双做工精致的厚靴放在了软塌下,嘱咐她下车时定要换上的。
可适才走的急,她竟忘得干净。
她正想解释,身下猛地一轻,已被楚颜抱在怀里,惊得她低呼一声,“公子快放我下来吧!我没事的,可以自己走1
“闭嘴!还想看的人不够多吗?等到了殿前,我自会放你下来1楚颜冷着脸,没好气的说着。
离凤梧这才发觉,这一路之上,并非只有他们两人,尚有宫中忙碌的侍从,以及赶着赴宴的臣子不时从他身边经过,与他行礼。
她生怕有眼尖之人认出她来,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出声。
待到云和殿前,楚颜终于将她放下。
今夜,云和殿周遭都甚为喜庆,四处张灯结彩,随处可见的大红寿字提醒着众人,今日不止是除夕,更重要的是轩碧国君主楚少风的寿辰。
殿前礼官一声“公子颜携凤美人为君上祝寿1将离凤梧游走的神思拽了回来,却觉得肩上猛然一轻,面颊处却微微发痒,原来是楚颜将她披在身上的毛氅取了去,又不知从哪里取了一方丝巾将她的面容遮掩了去。
尚未入殿,风雪寒栗,让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伸手想要将毛氅夺回,却发现楚颜正冷冷的看着她。
她只得放弃,乖乖跟着他缓步踏进了云和殿。
云和殿中,大摆宴席。
平日里就雍容华贵的夫人们今夜都盛装出席,等着为她们的君上祝寿。
楚少风居中而坐,着一袭明黄龙色纹锦袍,金顶之下的发丝已有些花白,面色倒是颇为红润,眸中光彩四溢,显然心情甚佳。
楚颜今夜坐在最靠近楚少风的位置,平日里这个位置却轮不上他坐,那是公子奇的专属位。
不过这一年来,公子奇都巡视在外。便是今日君上大寿,他也未能赶回,不过是叫侍人送了一枚极大的南海珍珠作为贺礼罢了。
楚少风虽面上未说,心中却有不悦。他膝下不过两子,楚颜与楚奇。
按理说,他也到了天命之年,早就该立储君,却在二子之间游离不定,至今未立。
原本,楚颜为长子,自该晋储君位。
只是他自幼寡言少语,为人冷漠,虽算勤勉,却难免不得人心。相比之下,公子奇更的君心,每每有重要政务,楚少风都愿交给楚奇去处理。
这次楚奇的巡视原是楚少风颇为赞赏的,却不想他一走就是近一年,今日除夕又逢楚少风五十大寿,楚奇却以路途遥远为由,未能赶回。
朝中早有臣子议论纷纷,质疑公子奇此举实为不孝。
尤其冬月时,楚少风突然在宫中遇刺,虽刺客并未得逞,但楚少风却是受了惊吓,月余以来,若非楚颜日日入宫伴驾,又替他操办寿宴,只怕他今夜依旧提不起兴趣来。
适才楚颜一进来,楚少风的笑意便愈发重了,当他看见紧挨着楚颜而坐的年轻女子,眸光却是陡然一亮,随即便道:“颜儿,你身边这位是?”
楚颜听他一言,赶忙起身回礼,“回禀君父,她是新晋入府的凤美人,琴艺甚佳,知今夜君父大寿,特来为君父献艺1说着已朝身旁的离凤梧点头示意,离凤梧便随他穿过席位,来到殿中,朝楚少风行跪拜大礼。
“起来吧!既是琴色俱佳的美人,为何又要以丝巾掩面呢?”楚少风见她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依旧一袭单薄的长裙裹身,身形玲珑有致,只是容貌却被一方丝巾包裹,只余一双墨黑双眼盈盈亮亮,摄人心魄。
这样美的眉眼,定是个绝世的美人。
楚少风心中想着,眸子里透着一股子旁人看不透的深意。
大殿中央,离凤梧尚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听得耳边传来细碎的议论声,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真是狐媚,这样冷的天,居然穿的这么少,难怪把咱们的公子颜迷得神魂颠倒。”
“真是不知礼数,君上寿宴,居然穿的这样轻薄,莫非还存了旁的心思不成?”
……
这些人的话语在离凤梧听来,纵然刺耳,却也不无道理,毕竟她如今这副打扮面见君上,着实魅惑了些,不得体了些,也难怪那些后宫夫人们要这样鄙弃于她。
奈何她只是一枚棋子,遵照主人的命令行事罢了,只怕楚颜今夜带她入宫的目的,不仅仅是献艺这般简单。
如今,玉阶之上的楚少风显然对她的面容起了兴致,她亦只能强作镇定,瞥了一眼身旁的楚颜,希望他给个暗示,她该如何回答他老爹的问题。
可楚颜却只给了她一个象征性的微笑,随即手指一扬,示意她摘了面纱。
小人!适才一入殿便强拉着她坐在他身侧叫众人非议,她已忍了。她原以为入殿前给她覆上面纱的原因,是想保护她,不被旁人认出。
第五十回 陈年旧事
可如今看来,他竟是如此,想要让她勾起楚少风的注意,真是不安好心。眼下楚少风死死盯着她脸上的面纱,定然没存了什么好心思,若依他的摘了面纱,被楚少风认出来可怎么办?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傻站着,只得掩袖作势轻咳了几声,道:“回君上的话,小的前些时日受了风寒,至今未愈。未免传染旁人,只得以丝巾覆面,还望君上体谅1
她话音一落,就近坐着的几位大臣与女眷们都是一脸惊诧,纷纷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奈何那些桌案都是宫中早已安置好的,否则他们此刻肯定是恨不得将桌椅都挪到旁处去,远离了她才好。
就连远在玉阶之上端坐的楚少风闻言后脸色也是一滞,目光随即转向她身旁的楚颜,眸色微微暗沉。
离凤梧只以为她这番说辞定要惹了楚少风不悦,将她赶出殿去,未想他不过看了一眼楚颜后,竟朗声吩咐一侧的侍女道:“去将琴案置好,请凤美人弹奏吧1
闻言,离凤梧终是长嘘一口气,还好楚少风是个惜命之人,并没强迫她摘了丝巾,只是眼角余光却撇见楚颜的脸色铁青,显然对她方才的言语十分不悦。
便是如此,她也管不得他了,大不了今夜回去后,事先说好的赏钱方面给他打个八折就是,可眼下终归还是保命要紧,绝不能轻易让那楚少风见到她的真容。
此间,侍女已将琴案置好,她便缓步做到案前,屈身坐下,细长如玉的十指轻轻抚过琴弦,婉转悠扬的曲调缓缓流出。
顿时,整个云和殿都静了下来。
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云和殿内,靡靡之音绕梁不息,闻曲之人都仿若身处天界仙山,陶醉不已。
就连先前对她的着装非议不止的各宫夫人们都对她投来几许赞赏的目光,想来她今夜的演出还算完美。
如此,也算没有白费这些时日的紧张与焦躁。
如今,只要谢恩离去,自由便近在咫尺了。
离凤梧这么想着,人已从琴案后起身,缓缓走到殿中,侧身施礼,道:“小的献丑了1
众人这才从曲调之中晃过神来,纷纷鼓掌,玉阶上的楚少风呆愣片刻,随即突然起身走下了玉阶,朝她而来。
离凤梧心中一凉,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想要拔腿逃离,却发现自己紧张的根本迈不动腿,只是愣在原地,等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藏在长袖中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湿,慌乱不已时突然想起了楚颜,连忙撇眸向他求救,可楚颜却是一副冷脸,漠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大殿中央束手无策的离凤梧,此刻在楚颜眼中,却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
眼见君父听了那曲子后,如此心急的走向离凤梧,他的心底顿时了然。
果然,他还记得。
娘亲,您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颜儿顺利入主君悦宫。
***
实则,正如离凤梧猜测的,今夜献艺之行,并非那般简单。
早在当日她以伊晓的身份入麒麟府时,他已萌生了这个心思,可无奈当时的离凤梧尚是男儿身,虽此后送她入宫教习,却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
此后,她遭遇刺客暴露了女儿身,他便开始筹谋今夜之事。
原来,公子楚颜之母闻氏出身低微,原本只是余音阁一名歌姬,歌声动人心扉,又擅抚琴,且颇有几分姿色。
当年余音阁中偶然一曲,引得楚少风日夜思慕,终不顾身份,将她纳为美人,赐住锦云殿。
初始,楚少风对闻氏极为疼爱,夜夜留宿在她的锦云殿。
不过半年,闻氏有孕,楚少风欢喜不已,不顾宫中禁制,破例将她晋为夫人。可好景不长,闻氏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再侍奉君上,于是便给了旁人可趁之机。就在她即将临盆之际,已传来楚少风立丞相长孙迁之女长孙绮为后的消息。
楚少风与长孙绮大喜之日,闻氏难产。
闻氏于痛苦中挣扎了足足十个时辰,几乎将血流尽,方才勉力诞下一子,正是楚少风的长子楚颜。
当日夜间,闻氏便抛下刚出生的楚颜撒手人寰。
小楚颜在乳娘的怀中哭的惊天动地,似乎他也感觉到了,他的娘亲丢下他去了。而他的君父,如今却在另一个女人的怀中大醉不醒。他以后的人生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此后,楚少风却因思念闻氏,将闻氏之死都赖在了楚颜身上,只当是他命硬将母亲克死,每每见他都鲜有笑语。
虽怜楚颜一出生就没有生母,将他带往中宫由君后亲自抚养,仍时常忍不住因些琐事便迁怒于他,对他很是冷漠。
楚颜当时年幼,哪里知道这些原因,只是每日偷偷哭泣。不明白君父为何待幽夫人之子奇儿万般疼爱,却对自己冷若冰霜。
待他长到四岁时,一直照顾他的乳娘突发恶疾,久治不愈,临终之时只嘱咐他,“公子为长,却非嫡出,日后在宫中当谨言慎行,万不可忤逆君后之意。”
他虽无父母疼惜,却生来聪慧过人,将乳娘的临终之言牢牢记在心中,对君后愈发孝敬。如此很得君后之心,每每总在楚少风面前对他赞誉有加。
楚少风却不过偶尔瞥他一眼,轻轻摇头叹气,并不说话。
再说那长孙绮贵为君后,入主中宫五年未有身孕,虽膝下已有楚颜,却非她所出,时日一长,难免招人口舌。
于是日渐心生郁结,久郁成疾。
楚颜六岁那一年,君后长孙氏病薨。
自君后长孙绮亡故,楚少风再未立后,也再未遴选新人充盈后宫。如今他已是天命之年,宫中不过三位夫人,两位美人,皆是自储君时便跟着他的旧人了。
膝下至今也只有楚颜、楚奇二子。
朝中大臣都说,君上重情念旧,勤政爱民,是轩碧国当名垂千古之君。可在楚颜看来,却并非如此。
……
第五十一回 交易筹码
宴席上,楚少风已然走到近前,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充满了莫名的希冀,让离凤梧冷汗直冒。
“凤美人,你是哪里人氏?”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楚少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如获至宝般等着她的回答。
离凤梧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只以为他是认出自己了,没想到他不过是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小的来自山野之地,不值一提。”离凤梧只想着早点结束晚宴,远离这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云和殿,远离这个莫名其妙的楚少风,以及他那个完全没有任何信誉可言的儿子楚颜。
“哦?听美人口音,似不是我轩碧国人氏。”楚少风似乎不探到她的身世誓不罢休。
“咳咳……小的乃是西域人氏。”离凤梧无奈,只得信口胡诌,一心想着蒙混过关,说话时顺便抽了抽被楚少风紧握的手,却是丝毫未动,最终只得放弃,仍由他占便宜。
这时,一直座位上冷眼旁观的楚颜,突然起身走到楚少风身前,拱手施礼,道:“君父,凤美人她初入轩碧,不懂我轩碧礼节,若有失仪之处还请君父莫怪1
他脸上的笑,让离凤梧恨得牙痒痒,适才她紧张到要死的时候他在一旁视若无睹,如今眼看就要化险为夷了,才知道出来说一通废话,当真可恶至极。
此间,楚少风倏然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并没去搭理楚颜,反倒是吩咐侍从,道:“凤美人所抚之曲甚好!来人,赏云石万贯,丝帛百匹,珍珠……”
闻言,众人又是一阵惊叹,纷纷小声议论着今夜麒麟府可是长了脸了,不过抚琴一曲,竞得了这么多的奖赏。
原本还在与楚颜置气的离凤梧,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屈身施礼道:“多谢君上赏赐!小的先告退了1
“慢着1她还没起身,便听得楚颜突然出声,她抬眸时见他一双蓝眸正冷冷的看着自己,随即唇角一扬,转而笑着对一旁的楚少风道:“不瞒君父,这凤美人实是儿臣特意从西域花重金为君父所寻,只是为给君父一个惊喜,便先藏在我府中几日罢了。实则,她不仅琴艺绝佳,更有倾世之颜,君父若不嫌弃,便将她留在宫中给解解闷吧1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而离凤梧却是呆愣半晌,仿佛楚颜要送给楚少风的女子,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来自西域的美女罢了。
可是,当楚少风忽然仰首大笑时,她终是明白,这月余的一切果真如他所言,都只是为了一桩交易。
可那交易的双方中,貌似并没有她的位置,她不过是他们交易的筹码罢了。
心头怒火涌现时,眸色中竟透出些许绿意,左手猛然一抬,哪只用力过猛,面上的丝巾已悄然跌落,耳边顿时传来惊叹之声,可她却无暇顾及,只是侧身作揖,道:“公子说笑了,小的身份低贱,怎配随侍君上左右1
“啧啧啧,这世上竟有这样美的女子?”
“……”
奈何大殿内的议论声与惊叹声见涨,很快便将她无力的话语淹没了去,她甚至怀疑楚少风父子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只单楚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楚少风满是深意的眼神中,她已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大殿中央,离凤梧眉目若画,肤细如玉,两片薄唇娇艳若滴。着一袭淡粉色华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角熠熠光华流动轻泻于地,如墨青丝用发带束起,一缕青丝垂在胸前,此刻正满眼怒意望着楚颜。
一旁的楚少风正看着她出神,适才她弹的那首曲子,分明就是当年锦儿与他的定情之曲,也正是如此他才会走的这么急,想要看一看她这丝巾下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可眼下一看,她这张脸虽称得上是倾世之颜,却与他思念了二十年的锦儿毫无相似之处,倒叫他心里微微一阵失落。
只是颜儿的苦心,他却怎会不知呢?想着便做出一副不悦之态,沉声道:“怎么?凤美人不愿伴君?可是孤的君悦宫比不得颜儿的麒麟府么?”
闻言,楚颜已然屈膝跪下,离凤梧亦吓得腿软,跟着跪了下去。
只听楚颜道:“君父息怒!凤美人并非有意冲撞君父,还请君父恕罪1
“正是正是!公子说的极是!小的只是一时高兴的过了头,才会胡言乱语的!难得君上能看得起小的,小的岂敢不从?”离凤梧深知自己的性命都系于楚少风之手,只得随着楚颜的话赶紧示弱服软。
“既是如此,甚好。”楚少风微微一笑,挥手之间,已有两名锦衣侍女上前将她搀起,“你二人暂且将凤美人送往锦云殿歇息吧1
糟了,糟了!这回是当真要完蛋了,入了后宫她可如何才能逃得出去啊?离凤梧心中淌泪,脸上却不敢有半分流露,只是礼貌性地朝着楚少风与楚颜行礼后,便任由那两名侍女带着自己往殿外行去。
楚颜啊楚颜,我离凤梧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我啊?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想君父,想清歌,甚至有点想司卿然。
早知凡人这样无情,还不如当日就顺了冥君之意。
可是,现下想来又有何用?为时晚矣!她离凤梧的清白眼看就要断送在这人间碧水了。
“不晚,只要你想,我可随时带你离开1
一声低语传入耳中,离凤梧警醒的抬起头张望,谁?谁在说话?
她眼前分明只有尽情饮酒吃肉的群臣,还有那些眼含怨恨的后宫夫人,让她倍感落寞。
忽然,眼角余光所及处似有一抹白影隐隐晃动,她心里一滞,好熟悉的感觉,微微侧目一撇,只见云和殿门徐徐开启,除却两名侍女恭敬的立在殿门处,并无他人。
却不知为何,回想起方才的声音,离凤梧的心里就觉得安定了些许,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个人正在暗中看着她,守护着她。
第五十二回 虚情假意
云和殿中,群臣恭贺楚少风大寿,酒过三巡,众臣都显出些许醉意,就连素来饮酒适度的楚少风今夜亦喝了不少。
众人皆显出醉意时,唯独公子颜却是清醒非常。沉着如冰的脸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宽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却是苦苦强抑住内心的痛。
适才,离凤梧离去时,他眸底有一抹悲伤掠过,却是转瞬而逝,隐藏的极好。
实则,那夜将她带回麒麟府,察觉到她的女儿身时,他对她的心思便已莫名生了变化,他日夜未眠守在她的榻前三日,只盼着早一刻苏醒。
可待她真正醒来时,他却又不知如何面对,只是将那份才燃起的情意深深藏在心底。
对她依旧似往日一般冷漠,甚至更加变本加厉,一连数日都不曾踏进她的寝室,只在夜深无人时,方才偷偷站在窗下,借着清冷的月光看一看她的睡颜。
早在她苏醒之日,他已经下了一个决定,要将她送往宫中,作为寿礼。
原本就算他直言相告,她只怕也不敢反抗,可他却心有不忍,这不忍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不舍。
纵然多么不忍,多么不舍,但当他想起自己在宫中忍辱负重的二十几年时,他的心瞬间便已冷却。
他做的这一切,只为了给早逝的母亲争一口气,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成为轩碧国的储君。
可君父他眼里心里都只有幽夫人所出的公子奇,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勤于国政,他都不曾正眼瞧过他。
可今夜,当他将离凤梧送到他眼前时,他看自己的眼神中竟有了从未有过的赞许,这让他觉得欣喜之时却又倍感讽刺。
他的君父确如群臣所言,是个重情长情之人,二十多年来,从未忘记过他的母亲,就连如今得了凤美人也要将她安置在锦云殿中。
可依他先前所筹谋的,如今事成一半,他该由衷感到高兴才是,但为何先前离凤梧离去时,眼眸中隐藏的绝望与无助,却让他隐隐有些心疼呢。
如今,舞姬们正在殿中翩翩起舞,楚少风亦未再与他多言,只顾饮酒赏舞,可他却觉得如坐针毡,
良久,楚颜终于按奈不住,寻了个借口便朝锦云殿而来。
因是除夕,又逢君主寿辰,虽是深夜,君悦宫中仍旧灯火通明,仿若白昼。
楚颜是习武之人,行走间轻盈灵动,不过片刻已看见前方正缓步行走的三人。
两名锦衣侍女一前一后伴着离凤梧慢慢前行。
他突然想起她脚下单薄的绣鞋,这般走在冰冷的雪地里,定是要冻坏了脚,于是加快了脚步,想要上前去抱她,可这念头一起,便又迅速隐去了。
因着天寒地冻,风雪为止,离凤梧一行三人,步履十分缓慢,她一袭单薄的裙衫在寒风中起舞,单薄的绣鞋早已湿透,冰冷的寒气将她整个人都冻得有些发木。
自方才在云和殿中撇见那抹白影后,这一路上,她总觉得似有人跟在身后一般,可回头看了又看,除却漫天的风雪外,哪里有什么人影。
突然就想起那只曾从刺客手中救下自己的小白狐,它那日被楚颜一吓,越窗而逃,如今这冰天雪地的,也不知在何处安身。
如玉,适才的白影是你吗?你要是在,就快出来见见我吧,有你在怀里,还能取暖呢。
陡然间,风势愈盛,夹着鹅毛大雪落在她的身上,当真是冷到了极致。她本就穿的单薄,被这冷风一吹,忍不住又缩了缩脖颈,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一旁陪着她的两个侍女,倒是一人抱了一个暖炉,可也不知是为何,竟任由她这么冻着,也不省得将暖炉给她暖一暖手。
她正在心里怀疑,这两个侍女是不是宫中某个夫人殿中的,如今有意整她时,却觉得身上猛然一暖,宫灯映照的雪地上忽然就多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惊得身旁的侍女连声尖叫,可只片刻她们又都同时噤声不语了。
“冻坏了吧?”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让她忍不住抬头一看,却正好迎上楚颜一双蓝眸,他也不知是何时就站在了她的身旁。
而那让她倍觉温暖的东西,正是来自自己肩上的这件毛氅,只余光一撇,已认出正是楚颜今夜赴宴时所穿的那件。
因着她与楚颜身高颇有些距离,眼下这毛氅穿在她身上,竟有少许拖在雪地中,身上虽暖和些许,可心中怒意突然爆发,顾不得尚有宫中侍女在侧,她已抬起手臂,将毛氅一把掀开了去。
“假慈悲!哼1
言罢,便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行去。
她这一走,楚颜并未立即追上,只是与那两名侍女不知交代了几句什么,那两名侍女竟从右侧一条小道拐弯走了。
离凤梧憋了一肚子的火,早已忘了自己尚在狂风暴雪之间行走,待到双脚冻得毫无知觉,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时,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楚颜追上前来,将她扶住,重新将那毛氅裹在她的身上,随后长臂一揽,搂住她的肩膀,让她无法再去掀开那毛氅。
“披上吧,风雪大,你身子才好,小心落下病根1
楚颜此刻的话,在她听来,自然全是无谓的讽刺,她学着他平日的模样,抬起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而后道:“公子请自重!我如今已不是你麒麟府的凤美人,而是你君父楚少风的凤美人了!虽然尚未受封,亦无名份,可毕竟是在云和殿中,众目睽睽之下,由着侍女亲自引领前往锦云殿的。如今,公子这般可是举动,未知是否僭越了?”
大约没想到离凤梧会有这番言语,楚颜揽在她肩上的手顿然一滞,竟是松开了去,可正当离凤梧以为他要放手时,他却蓦然一揽,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他的怀里。
长有青须的下颌紧紧地顶着她的额头,急促的呼吸声,让离凤梧心下一紧,双手一推,就想逃离他的怀抱。
第五十三回 上当受骗
可他是习武之人,又身高体健,高出她一个头去,她这一推,反倒将双手都落入了他的掌中。这样冷的雪天,他的手心依旧滚烫,让本想抽离的她顿时生出一丝依赖。
就在她犹豫时,他终于哑声道:“别动!冻坏了手,以后还怎么弹琴?”他稍稍将她推开了些,让她能看到他的脸,他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低首哈着热气,竟是在为她取暖。
离凤梧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人陌生的紧,全然不似往日里冷漠如冰的那个楚颜,他前脚才将自己当作货物一般送给了他的父亲,现在却又在这里装好人,为她取暖?
“离凤梧啊离凤梧,你可当真是个十足十的傻瓜,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只以为他当真会给你想要的自由。他不过是虚情假意,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这个蠢女人!居然为了他,不肯跟我走……”
这没头没尾的一段话,突然就闯进了她的耳朵里,惊得她眸色一怔,大声喊道:“谁?谁在说话?”
“凤梧?你怎么了?冻傻了吗?”
眼前除了楚颜,并没有旁人。
可刚才传到她耳中的话语,却不是出自楚颜,那声音,清朗之中却带着几分慵懒,那语调却是带着明显的鄙夷与不屑,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人喜欢这样说话。
而那人,正是她逃离赤炎,躲到这碧水的原因。
冥君司卿然?他在偷窥自己吗?离凤梧突然使力一把推开了楚颜,冲着空气怒斥道:“司卿然!有本事就出来,何必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1
可寒风呼啸,雪花飞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除却她与楚颜二人,再寻不到一丝人影。
而楚颜却是以前所未有的惊异之色,看着怒气冲冲的她,问道:“司卿然是何人?”
耳畔寒风呼啸,楚颜的问话听起来亦有几分冷意,离凤梧慌乱的眼神无处躲藏,一一落进了楚颜的冷眸之中。
她不回答,他的眼神便愈发冰冷,终是拂袖一甩,大步往前走了,将她独自丢在了冷冰冰的宫墙下,不知何进何退。
她在风雪中,呆愣了片刻,眸光蓦然一亮,便又拔腿追了上去,她心有旁骛,并未察觉墙根下有一道淡淡的绿光一直在追随着她,小小的身子隐在白雪之中,肉眼难辨。
“司卿然究竟是谁?”
离凤梧自顾低头疾行,一心只想要追上楚颜,未想楚颜并未走远,此间正在离她三尺不到的地方,冷冷的打量着她。
她闻声而停,脚步微滞,冰冷寒意早已将她一双脚冻得没了知觉,可这时迎上楚颜的眸子时,还是忍不住打了寒颤。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1离凤梧眸色一凛,强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鼓起勇气接着道:“倒是公子您,似乎还欠凤梧一个解释!当初在麒麟府时,公子与凤梧的交易可并不包括侍君这一桩1
她压抑了整晚,早就想要问他,却苦无机会,如今见四下无人,又是风雪交加,即使有宫中影卫在侧,只怕也听不清他们的言语。
楚颜见她这般,却也未恼,只是淡淡说道:“锦云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你该知足才是1
“知足?”离凤梧忽地轻声一笑,眸底泛出一股淡淡不屑,“任凭锦云殿如何好,却不是我离凤梧想去的!于我而言,君悦宫亦如火坑,更莫说是锦云殿了。”
她话音才落,楚颜却突然牵过她的手,一个纵身跃到了前方丈余外的亭中,拂袖为她将身上雪花轻轻拍落时,她想躲开,他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一双蓝眸在宫灯与冰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澈,让她烦躁的心有一瞬的平静。
“火坑?在你的眼里,君悦宫竟如此不堪吗?你可知道,有多少女子费尽心机想入宫?宫中的夫人、美人甚至是那些小小的侍婢们,有多想得到君父的一笑你知道吗?可你今夜不过抚琴一曲就已得到所有,竟还觉得这里是火坑?”楚颜说着便自顾笑了起来,那笑容在离凤梧看来,虽然很美,却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这时,楚颜笑容一隐,突然说了一句,“你可知锦云殿是什么地方?”
这句话似乎是在问她,却又仿佛是他在自问,可离凤梧只觉得自己上了他的当,被骗入宫,搞不好就要**于他的君父,心中本就怨忿,一听他提起锦云殿,愈加气盛,当即白了他一眼,道:“锦云殿是什么地方很重要吗?那些女子费尽心机想入宫又与我离凤梧何干?凤梧不过小小琴师,从未想过攀龙附凤,只是想在这世上混一口饭吃,得一处容身之地而已。”
楚颜见她怒气难平,知道她与寻常女子很是不同,否则自己也不会心生内疚,半路追上来和她在这雪地里纠缠了。可无论如何,于他而言,她不过是枚棋子,而且注定要为他所用。
“离凤梧!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日随我入府时,不过是为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可今夜之事,你若好生去办,却足可令你一夜成凤,日后更会有享不尽的富贵尊荣。你自恃甚高,不比寻常女子,却连这点粗浅的道理都看不透彻吗?你可知道,君父已有十余载未纳新人入宫,你不过一曲便能令他对你刮目相看,赐你往锦云殿留宿,这不仅是你离凤梧个人的荣宠,更是我麒麟府的荣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如今却这般不服管教,不明事理,当真白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楚颜眼眸中已渐渐有了怒意,他自以为极力隐忍着她的无礼,又对她体贴关怀,她自会慢慢想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却不知离凤梧并非普通女子,乃是受过天朝开放式高等教育,在阳光下成长起来的新时代职业女性一枚,哪里会由得他这样摆布自己得来不易的重生之旅。
第五十四回 知恩不报
哼!还一夜成凤,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神凤族公主,会稀罕做这君悦宫的破凤么?离凤梧心下不屑,面上却还是尽力保持冷静,“凤梧感激公子的知遇之恩。只是,凤梧对锦云殿是什么地方着实没有兴趣,对公子所说的一夜成凤更是不懂。公子大可寻个知书识礼的轩碧国女子去侍奉君上,如凤梧这般粗手粗脚,又笨嘴拙舌,不一定哪天说了不该说的,或是做了不该做的,到时只怕要给拂了公子您的脸面。”
楚颜见她软硬不吃,面色愈发难看,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沉声说道:“你既知本公子对你有恩,那就该知恩图报。而不是在这里与本公子争口舌之快!入宫侍君一事已成定局,你还是省下些力气,夜间好好侍奉君父才是1
凤梧被他说的有些心虚,确然她自来了这轩碧城,他已明里暗里搭救过她三回。
头一回在那天下居,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她估计早就被那青衣大汉打的屁股开花了。再者当日她落魄至极,若不是他答应让她进府做琴师,她估计早就入了丐帮。再加上,上次在余音阁刺客绑架她时,要不是他及时搭救,她或许造成了那人的刀下之魂了。
如此想来,她似乎真的欠了这个公子颜很大一个人情。可,纵使再大的人情,也不该叫她牺牲色相,入宫侍君吧!
离凤梧在心里想了又想,半晌终于挤出了一句:“那个……那个公子,这件事就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吗?凤梧其实在家乡时已经婚配了人家,无奈夫君体弱早亡,凤梧孤苦无依才会来轩碧讨生活的,若被……若被君上发现凤梧并非……并非……”她将“完璧”二字卡在嗓子眼,吱吱唔唔说不出来,只是皱眉凝目装出一副可怜状,想要令楚颜知难而退,将她当作一块烫手山芋,速速送离了君悦宫。
未想,楚颜一双冷眸却是直直地盯着她,剑眉一挑,低首靠近她的耳边,吹了一口热气道:“并非什么?处子?看来你果真不是红玉国的细作,红玉国民风开放,绝不会有你这等守旧又怯懦的寡妇。而我轩碧国的民风比之红玉,却是更加豪迈,女子失夫再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君父乃一国之君,在这种小事上又岂会在意?凤梧多虑了1
离凤梧只觉得耳际一阵**,下一刻已连忙往后一退,抬眸瞪着楚颜,怒道:“楚颜!你不要欺人太甚1
语音方落,离凤梧心下已有些懊悔,不该在他面前显露真性情,若惹他恼怒,莫说自由,只怕连性命都要不保。
幸而楚颜并未似她想象那般动怒,只是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拦腰抱起,冷着脸低首冲她沉声道:“离凤梧!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1
“你放开我!楚颜!快放我下来1离凤梧想要下地,无奈挣不脱楚颜的怀抱,只得任由着楚颜抱着自己飞快往锦云殿方向行去,随着眼前宫灯红光闪闪,她的心也一点点跌进深渊。
“你穿着这么单薄的鞋子,如何受得了这冰雪之冻?若想招来宫中的侍卫,你尽可大声囔囔1楚颜眸色微冷,可言语之中却又分明是为了她着想的。
闻言,她立时噤声不语,呆呆地盯着他俊朗的侧脸,心里暗暗思索着,只觉得愈发看不透彻他的心思,他明明将她当作棋子,却又总是流露出对于棋子不该有的柔情,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担心冻坏了她,没法侍寝,到时牵连到他吗?
眼看着,锦云殿越来越近,他的脚步却渐渐放缓,刮了整夜的风不知何时竟停了,周遭安静地只剩下她与他的呼吸声。
因一路抱着她在雪地行走,他的呼吸声略微急促,说话时声音也不如前时沉着,“记住我的话,不要想着逃离,乖乖侍奉好君父,自有的好处1
这一句话,将离凤梧心底将将升起的那一抹本就虚幻的希望彻底打碎。
风息雪停,锦云殿已近在咫尺。她心里的惧意渐渐放大,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了冥君那张总是带着邪魅笑意的俊脸,此时想来往日里觉得惹人厌的冥君,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反倒在心底暗暗期盼着,他能似上回在余音阁中一般,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将她救出这火坑。
她正在胡思乱想时,余光却忽地瞥见一抹熟悉的白影,侧首细看,左前方的红色宫墙下,那团白影正瞪着绿莹莹的眸子怔怔地瞅着自己,不是她的如玉,又是谁呢。
***
幽冥国,忘川殿。
冥君司卿然一袭墨色长袍,如雪般的发丝松松拢于肩后,眸子里有着让人看不透彻的深意。略一抬袖,厚重的殿门朝内打开,自殿外进来一个黑衣人,细看过去,正是那日与他同往赤炎国神澈宫的尊使宿迁。
“宿迁拜见君上。”
司卿然抬手示意他起身,“宿迁,孤叫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宿迁拱手回道:“回禀君上,神澈宫一夜被灭,未留一个活口。另外神凤族……”他说道这里便顿了一下,抬首看了一眼冥君,不知该不该将此事相告。
司卿然见他欲言又止,眼眸一冷,追问:“说!神凤族如何?”
宿迁见君上示意,只得一一道来:“据属下所派的冥使来报,所有神凤下落不明,族长离映天也不知所踪。”
“速派冥使继续去探,务必查到离映天所在。另外,孤要离开几日,幽冥日常之事便交由你与四位长使处理。”司卿然一脸正色,吩咐宿迁。
当日人间与凤儿匆匆一别,至今不过月余。
赤炎国与神凤族却在这一个月遭遇了巨变。
上回自得了她的消息,不顾戒律亲往人间一趟,起码折损了他百年修行。修行倒在其次,若被天君知晓他私入凡间,定要迁怒幽冥国。
如今赤炎之事,天界想必早已知晓。自己正好以寻找神风公主为由请旨往人间一趟,将凤儿接回幽冥国,免得夜长梦多。
第五十五回 精心筹谋
除夕之夜,风雪交加,临近亥时,终是渐渐停息。
因君主大寿,虽是夜深,锦云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可除了长廊下那些嫣红璀璨的宫灯,有几分华贵之感外,宫内的装饰一派素雅之风,完全没有宫中该有的富贵奢华之感。
不知为何,自发现如玉偷偷跟着她,离凤梧心中的惧意竟渐渐平复,心安许多。眼下虽是被楚颜一路拽着进来的,仍旧没忘了环顾四周,打量着她如今身处的这方宫室。
借着宫灯明亮,凤梧见这寝殿格局甚好,比之往日在宫里时曾去过的几处夫人寝殿都要宽敞。室内床榻、家私皆用料上乘,但色调却并不是皇家惯用的烫金、暗红,而是一律原木之色,贵而不俗,古朴之中透着淡雅。
“这锦云殿果然非同一般,莫非是他那色鬼老爹的宠妃所居之地?”离凤梧在心里暗暗猜测,一双灵动的眸子来回扫视着,面上看着只是在欣赏这宫室的陈设,实则是在寻找如玉的身影。
只可惜,如玉似乎并未跟来。
离凤梧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忽觉手间一松,却是楚颜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终于松开了,她旋即将手负在身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刻意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楚颜并未在意她的举动,只是自顾往前走了两步,抬袖轻拂起身前的落地纱帘,却见内里显出一张足有丈余宽的玲珑雕漆大床,床上整齐地摆放着通红的龙凤呈祥锦被,还有一对鸳鸯金线枕,金枕旁搁着一对通体碧绿的玉如意,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离凤梧怔愣在原地,直觉该要逃离,却透过那缕清冷的光,瞧见楚颜的蓝眸中有水雾氤氲,眉宇之中流露出她陌生的哀伤。
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去抚平他眉宇间的哀伤,却在她抬脚时,听得他一声轻叹。
随后便是他一贯冷漠的语调,“这里原本是我母亲的寝殿,她因生我而死,宫中人都道此处为不祥之地。”他转过身去不看她,他只说这宫殿是不祥之地,却未说他亦被称为不祥之人。
离凤梧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明白他为何总是再三问她,是否知道锦云殿是什么地方,原来这里不仅他降生之处,更是他母亲离世之地,难怪他会那样失常。
楚颜接下来的话,令离凤梧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母亲下葬后,君父便命人封了锦云殿。我原以为这一生再不会有机会踏入这里,没想到,今夜却是托了凤梧的福了。这殿中摆设与母亲在世时,全无二样,只是这龙凤呈祥的锦被与鸳鸯枕却是为了凤梧准备的。”
因他始终背对着她,离凤梧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与落寞。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的照拂,他在这宫中是如何长大成人的呢?想必一路的艰辛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难怪他的性子这么乖僻,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看那楚少风对他的态度也能猜出一二,大概他不是什么受宠的公子,不然以他长子的身份再加上如今这样的年纪,早该立了储君才是。
离凤梧回想这半年来,他似乎一直在讨楚少风的欢心。
从当日与红玉国公子浮生斗琴一事,再到那夜刺客行刺时他不顾自己安危保护楚少风,再到今夜让她以一曲《梦吟》引得楚少风侧目,又将她送入火坑……
分明步步筹谋,精心计算过。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当初在天下居中间接救了她的人,最终却是连她也一并被算计了进去。
她自始自终不过是他邀宠的一枚棋子罢了。原本还有些同情他的身世,可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免更同情自己。
如今的状况,虽不能说是楚颜一手造就,毕竟当日是自己非要求着他进麒麟府的,可这半年多来,他确实在明里暗里推波助澜,才使她陷进了这个巨大的火坑不能自救。
“你母亲若在天有灵,看着你这样为了一己私利,不管他人死活,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好好教训你这不孝子呢1离凤梧只觉得他身世可怜,是他的事,如今却要牺牲她去为他邀宠,心中只是越想越气,言语间早已顾不得他的哀伤与悲痛。
闻言,他挺拔的脊背微微一颤,缓缓转身,漂亮的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灰暗,嘴角一扯,毫无感情:“天色已晚,君父估计今夜便会驾临锦云殿,你且做好准备接驾吧1
说完衣袖一拂,已伸手拽过她的手腕预备往屏风后走去,离凤梧心下一紧,下意识便不想从他之命,于是抬手拽着屏风的边缘,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想要挣脱。
直摇的那六尺高的屏风摇晃不止,她却依旧没有成功。
身旁的楚颜不过稍一用力,她整个身子已朝他歪去。
大约楚颜也没想到她会那样用力掰着屏风,他这一用力拽她,自然也没想到她整个人的力量突然压在他的身上。
她身子虽然不重,却着实有些突然,楚颜不及反应,脚下已然一个趔趄,人便往后倒去。离凤梧慌乱之中紧紧揪着他的衣襟,静谧的宫室中,只听见“咔嚓”一声,她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前襟纽扣,俨然被她这大力一扯,悉数都落在了她的手中。
一声闷哼再加一声尖叫过后,这二人便以极其暧昧的姿势摔倒在地。凤梧衣衫不整,整张脸都陷在他厚实的胸膛之间。
楚颜后背撞得生痛,一时无法移动,只好任由离凤梧这样堂而皇之的埋首在他的胸间,半晌没有动弹。
离凤梧撞的头脑发晕,只隐隐觉得自己脸部所触,似乎温暖舒适,且有一股暗香幽沁,隐隐传来,竟令她一时昏眩,猛然想起那夜余音阁院子里的一览芳华,雪梅幽香。
须臾,楚颜终于抬手,轻覆在她的背上,语调有些急促:“起来吧,夜已深,君父随时会来。若瞧见你我这般情景,可就不好了……”
第五十六回 野心勃勃
离凤梧愕然抬首,正好迎上他微微发红的眸子,那眸中的隐忍让她心头莫名一热,连忙撑起身子,往下一看,却见他胸口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膛,简直“秀色可餐”。
离凤梧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假意将眸光撇向别处,呆愣半晌竟不知起身,直到被她坐在身下的楚颜,低沉的叹息声再次传来时,她才脸色一红,起身,扶着屏风,背对着他,连连拭汗。
尴尬,太尴尬了。离凤梧在心底暗暗庆幸,他方才带她走进这宫室时,特意吩咐那些侍女在外殿守着,否则此间情形若落到那些人眼中,岂非是自寻死路。
一手扶着屏风,一手却来回摩挲着,掌心微硬的触感让她猛地低首,却见两枚藏蓝色襟扣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不敢回头看他,只得将手中襟扣随意往后一扔,低声道:“你的扣子。”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她知道,他起来了。不知怎的,原本就泛红的脸“噌”地就滚烫起来,她居然有些心虚,恨不得就地挖个洞将他埋起来。哦!不对,将自己埋起来。唉!不对,还是埋他吧……
可这也不能全怪她呀,如果不是他强拽着她,她也不会……
也罢,理不清了。
管他呢,反正今夜务必想法子拖着他不能让他走。不然,一会楚少风真来了,自己可就要遭殃了。过了片刻,没听见他的动静。他不会走了吧?
“喂!楚颜你不能……”凤梧一边嚷着一边转身去看,却发现楚颜就在她身侧站着,手中拿着她方才丢给他的襟扣,蓝眸中莫名多了几分柔和。
“好好坐下1楚颜说着已上前强拽着她坐到了床边,她努嘴想要再说什么,却一对上他那双突然间就温柔起来的蓝眸时,就不自觉的闭上了嘴。
“你干嘛?楚颜!!快放开我……脚1
离凤梧不敢置信地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男子,他适才突然起身下地,她只以为他要离开了,没想到他却忽地抬起她的双脚,轻轻褪去了她的绣鞋,将她早已冻得没了知觉的脚放进了他的怀里。
他怀里的温暖,让她冰凉的脚趾终于渐渐有了温度,甚至让她原本绝望的心也渐渐回暖,待他用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脚心时,她强忍着想笑的冲动,憋红着脸道:“快……快放开我1
可这一次,她的声音不仅小了很多,就连语气也柔顺了些。
楚颜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床边早已备好的一双玫红色绣鞋给她穿好后,才缓缓起身,定定的看着她,道:“凤梧,我知道你心里不愿,也知道你与那些贪慕虚荣的女子不同,看不上这君悦宫中的荣宠与富贵。可如今木已成舟,君父既然下旨命你留宿锦云殿,便再无退路可走。其实,你今夜所奏的《梦吟》,正是母亲与君父的定情之曲。从他今夜看你的眼神中可知,他并未忘却我的母亲。”
原来如此,离凤梧怔怔地看着他,难怪他前时说起除夕祝寿时,特意命七夜拿来一张古曲,只道是轩碧国中传统的祝寿之曲,未想却是如此。
楚颜看她的目光略微有些闪躲,低沉的嗓音说着他的过往,“如凤梧所知,这么多年,他虽未忘记我的母亲,却从未正眼看过我。自母亲亡故,我便不得君父所爱,在宫中受尽百般冷漠,即便是那些低贱的侍女侍卫都对我视而不见。”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忽地抬高了些,眸底再次显出往日的淡漠与冰冷,“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拼着性命才得到的。当年红玉国五万大军压境,我亲率府中三百死士冲进敌营,斩杀红玉领军。红玉将死,士兵纷纷弃械而逃,由此,我轩碧国才能在碧水有了一席之地。君父也因此对我刮目相看。”
“可在他心中,我始终是个不祥之人。他始终认为,只因我的降生,才会害死了母亲,是以他有生之年绝不会将储君之位交到我的手中。旁人只以为我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一心想要谋取君位,可我并非觊觎君位,贪图权贵之人。不过是有心一血祖辈之耻,让这纷乱了数千年的碧水一统于我而已。”
离凤梧看他神色坦然,言语真切,并不像在撒谎。原来他的抱负不止轩碧君位,乃是碧水之主。
可这一切与她又有何干?她不过是逃婚而来的过客而已,为何要无端卷进这人间的无尽争斗中去?纵然他救过她,纵然他给她容身之处,也不该想着要她以身体来回报。
“你想要一统碧水,一雪祖辈之耻自是甚好。可我呢?我只是偶然路过轩碧城的过客罢了,纵使你曾几番有恩于我,也不该将我当作棋子,步步算计至今。我离凤梧绝非有恩不报的小人,可即便要报恩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更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楚颜!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让我恨你1
离凤梧蓦地站起身来,将心底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最后索性跪倒在地,冲着楚颜伏地叩首,只求他能带她离开。
楚颜的脸色转瞬铁青,眸色一凛,随即一声厉喝,震得她久久不敢抬首,眼前这人一身的寒意令她不禁有些狐疑,适才那个为她暖脚的楚颜,根本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可脚上暖意未冷,崭新的绣鞋亦提醒着她,那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实。
“离凤梧,这天底下恨我楚颜者,甚多。今夜过后,不遑再多你一人……”
她只觉得耳边一热,随即整个身子都离开了地面,茫然恍惚中,仿佛有人将她扔到了床榻间的锦被中。
她身子发软,眸光撇见榻侧的两只凤执熏香炉中,正有阵阵青烟飘出,暖香入鼻,身子愈发无力,脑子亦跟着迷糊不清。
离凤梧正觉得眼皮沉重,迷蒙恍惚间听到楚颜说了一句,“凤梧,你就乖乖在这里等君父。我先走了1
第五十七回 费尽心机
不行,你不能走!离凤梧此时脑子里便犹如煮着一桶浆糊一般,仅存的一丝意识尚提醒着她,不可以让楚颜走,不可以让他就这样丢下她。她独自应付不来,今夜的许多事都已超过她的极限。她需要有个人在身边,帮一帮她。
好半晌,离凤梧都听不到回应,她心底很是焦急,无奈意识却越来越弱,就在这时听得外间亥时三刻更声响起,沉闷的打更声稍稍让她恢复了一丝意识,袖中的手艰难地抬起,在自己的腰间狠狠掐了一把,极端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楚颜,你别走……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头这么晕,好晕……”离凤梧几乎用尽周身之力,却只能模糊不清地说出支离破碎的言语,但那声音在楚颜听来便像是她在梦中的呓语一般,几不可闻。
“凤梧,替我好好侍奉君父,不要淘气。”
一直坐在床边的楚颜,终是将她身上的毛氅取下,披在身上便转身走出了宫室。
楚颜前脚刚出了锦云殿的门,一直躲在暗处的那团白影终于飞快跃进了内室。
宫室内浓香弥漫,床榻上的女子,眉头紧锁,双眸微闭,面色潮红,微微蜷缩着身子。
已过子时,冷风袭人。
冰雪中有一行人缓缓朝着锦云殿而来,锦云殿的守门侍女老远便瞧出那是君上的銮驾,赶忙打开宫门,知会宫中旁人,预备迎接圣驾。
楚少风从马车上下来时,面色微微有些泛红,似乎有些微醺之意,可身旁的侍从要来扶他时,却又被他拂开了去。
他站在锦云殿门口,透过宫灯望着寝殿里昏黄的光亮时,心头竟是微微一颤,布满皱纹的眉眼间是满满的沧桑。
寝殿内室,一个锦衣侍女轻声过去将熏炉中的香熄了,又把环绕着床榻的纱帘缓缓放下,回头瞄了一眼榻上陷入昏睡的离凤梧,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抬脚疾步出去了。
楚少风踏进锦云殿后,便屏退了左右,孤身进了内室。
一脚走进宫室内,便已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合欢香,香薰气息直冲百汇,他的步子有些不稳,扶着屏风站了许久。
朦胧目光中,看见纱帘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就是她,离凤梧。一个自称是来自西域山野之地的女子,为何会甘愿受颜儿摆布?
她可知道他已整整十年未纳新人入宫?今夜,却在众人唏嘘声中,将她留宿在了锦云殿中。
只因她抚琴时的神情,着实像足了他的锦儿,还有那段近二十年未曾听过的《梦吟》,是他与锦儿结下情缘之曲,从她指尖弹出时,竟然比起当日锦儿所奏更加撩人心扉,动人心弦。
实则,她在这雪夜中一身单薄裙衫跟随颜儿踏进云和殿时,他已隐隐猜到了什么,当那曲《梦吟》奏出时,他终是明白了颜儿的良苦用心。
是以,明明知道一切都是颜儿设的局,却还是忍不住将她留下了。只怕明日早朝时,不知又有多少大臣要为此事递折子了……
楚少风收了思绪,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抬手掀开纱帘,迈步走了进去。
“唔……楚颜你别走……”离凤梧此间只觉得浑身发热,头脑昏沉,嘴里仍旧不停的低声喃喃着,完全不知身旁的人早已不是楚颜。
“凤美人……”楚少风坐在她身侧,用手拂过她的面颊,如此绝色之颜,比起锦儿当年更胜三分,眉宇间那股莫名的倔强却是他的锦儿所没有的。记忆中,他的锦儿总是温柔可人,乖巧顺从的模样,即便他在她怀有身孕后,与她提起立旁人为后之事,她都是一脸笑意,从来未曾有过一丝怨言。
楚少风看着床榻上的离凤梧陷入往日的回忆中时,却被她似娇喘般的呢喃声渐渐唤回了现实中。
“别走……楚颜1离凤梧恍惚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直觉的伸手一拽,正好抓到楚少风略带凉意的手。
凤梧此刻体内便如火烧般难耐,恨不得将身子埋在雪地里才行。正巧楚少风才从冰天雪地里来,少不得一身凉意,正合了她的意。
这时她早被那合欢香熏得没了理智,只想着怎么凉快怎么来。于是薄裙半解,整个人趴在楚少风的怀里,欲取一丝清凉之意。
“来人!速将凤美人送回麒麟府1楚少风低首静静的看了她许久,灰蓝的眼眸中有一抹坚定之色闪过,似乎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心。
他从来都不是好色之君,这些年来心里有过的女子只是锦儿一人。自锦儿离开人世,他的心也早已静如止水。
今夜颜儿在他寿宴之上,当众献上这位凤美人之意,他又岂会不知。
想来,他是真的老了。老到完全不知道他的儿子,每日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究竟想要些什么。
原本以为爱他,希望他能做个潇洒闲适的公子就好,不想将这国君重担交由他来承受。不想,他的心思这样沉重,为了得到储君之位,已是费尽心机。
这一点尤其让他不喜,可无论如何,他是锦儿所出,是他和锦儿唯一的孩子。终归,还是该给他想要的才是。
毕竟,这些年来,因为自己思念锦儿,刻意的疏离他,已将他冷落的有些过头了。如今,便只当是补偿吧!
须臾后,待侍人们轻手轻脚入得内室时,离凤梧却依旧衣裳不整,攀着楚少风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
“还愣着干什么?速速将所有门窗都打开1楚少风被她缠的紧,实在脱不开身,只得沉声吩咐那几个杵在屏风前发愣的侍从,若再不开窗通风,只怕他也要被这熏香扰了理智。
侍人们听得君上吩咐,莫敢不从,纷纷往窗前走去。
只是左侧窗户尚不及打开,就听得一个侍女尖细刺耳的一声呼喊声响彻夜空,就连楚少风怀里意识不清的离凤梧眉宇也蓦地一皱。
“啊!救命……”
第五十八回 意料之外
众人循声去看时,只见那淡绿色的窗幔之下,不知何时冒出来一只通体似雪的白狐,此刻正瞪着一双绿眸朝那侍女呲牙咧嘴,爪尖的寒光吓得那侍女停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更莫提迈腿往前了。
有那胆大之人瞧着这白狐绿莹莹的眸子虽很是慎人,可毕竟不过小畜生罢了,于是轻踩着脚步上前,想要将它逮住,却没想尚不及出手,只听得“嗖”地一声,眼前白影一晃,那人一个趔趄便摔了个严严实实。
再看那窗幔下,哪里还有它的影子,倒是听得楚少风一声低沉的闷哼传来,惊得众人慌忙回身去望。
楚少风正撑着额角,神色痛苦,似是极力隐忍,眼底灰光一闪,却又恢复如常,掩袖咳了一声道:“还愣着作甚?没听见孤的吩咐吗?速将凤美人送回麒麟府1说着已将紧搂着他脖颈不放的离凤梧推开了去,侍人们忙着上前接应,并未察觉到有何异样。
待他们手忙脚乱的将离凤梧送出锦云殿后,寝殿内的楚少风却蓦地脸色一沉,抚胸吐出一口鲜血,周身旋即乏力,脚步也有些摇晃,强忍着心腹剧痛,行至殿门,哑声唤道:“命传令官火速来见1
他原以为这病尚能多撑些时日,眼下被这合欢香一闹,只怕是等不到奇儿回宫,他就要去与锦儿团聚了。
如此也好,今夜之事权当是他去见锦儿前,给他们的孩子留下的一件礼物。
午夜,苍月当空,冷风袭人。
麒麟府,逍遥殿中。
满室的酒香,扔了一地的酒壶,一个男子乌发散乱垂于腰下,半眯着双眼,侧靠在榻前,举起手中的酒壶一饮而荆
昏暗的灯火印着他黯然神伤的蓝眸,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胸前衣襟上的襟扣……
重重的拍了拍额头,居然忘了,方才被离凤梧一把扯掉了,估计还在母亲的锦云殿中吧!希望君父没有注意到才好!
凤梧,对不起!楚颜无能,只能出此下策。
若来日我能登上君位,定许你一世安平,决不让你白白牺牲。
“吱呀”一声过后,殿门徐徐开启,一股寒意随之在殿内蔓延开来。
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闯入殿中,“奴婢斗胆,惊扰公子1
慌慌张张一路进来回话的正是前时伺奉过离凤梧的四喜,她见楚颜他没有抬头,便又接着道:“回禀公子,凤美人被宫里的人送回来了!另外,君上的传令官也在殿外候着,说是君上有旨,请公子接旨1
见楚颜乱发遮面,半晌没有动静,只以为是睡着了。
可殿外宫里的传令官还等着宣旨呢,这可这么办?四喜又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过来,却发现那缕乱发之下分明有一双蓝眸,正直直盯着殿门,一动不动,神情甚是骇人。
吓得她腿一软,跪在地上,“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起来吧!准备接旨1楚颜面无表情,缓缓起身,双手一展,等着四喜为他更衣。
要来的始终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楚颜任由四喜为他穿上那身藏蓝色的朝服,面上始终看不出悲喜,心里却犹如殿外冰雪一般寒凉。
母亲,颜儿终于可以去陪您了。
当殿前侍卫将传令官与离凤梧一同让进逍遥殿时,楚颜已穿戴整齐,俯身跪拜:“楚颜接旨1
离凤梧因受了那合欢熏香,此间早已不醒人事,由着四个侍女架着往内室去了。
传令官慢慢打开金黄色的绢帛,细着嗓子念道:“孤长子颜文韬武略,有经世之才。今封颜为轩碧国储君,待孤百年后,继君主位。另有西域奇女离凤梧,琴色双绝,特赐婚于颜儿为嫡夫人,择良辰吉时行大婚之礼。”
冷静沉着如楚颜,在听到传令官的话语后,仍旧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半晌都没有接旨谢恩。
直到传令官尖细的声音再次自他头顶传来,“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双喜临门!实在可喜可贺!呵呵1
这时楚颜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事情会突然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但他想要的,今夜都已得到。
母亲,他终究心里还是有您的。
送走了传旨的令官后,楚颜迅速屏退了殿中所有侍女,就连殿外守夜的侍卫也被他打发休息去了。
确定殿中再无他人时,楚颜方转身飞奔入了内室。
沿榻而坐,长眉微蹙,眸子里掩不住的忧虑,望着被锦被包裹的离凤梧,低声轻语:“凤梧,对不起。”
将她扶起,靠在他的怀里,抬手轻捏着她的下颌,她额间满是汗珠,面色通红,呼吸急促,被他一动,身子又不停的扭动起来,“热,好热……楚颜你不能走1
趁她张嘴,楚颜已将早已备好的药丸喂她吃了进去。
见她面色慢慢恢复如常,身上也不似之前那样火烫了,他终于松了口气,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低语,“我在,我不走。以后都不会走1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再晚上半个时辰,她体内合欢香之毒便无法以药丸来解,而他却并不想在这种情形下要了她的身子,所幸一切都还还来得及。
楚颜想着这些事,懊恼不已,扶着凤梧的手重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凤梧,对不起。若不是君父他念着与母亲的过往……”
后面的事他已经不敢去想,他也不知为何会对凤梧如此在意,虽然她只是个来路不明的琴师。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与他在梦中的母亲太过相似。又或许是,他不够心狠,见到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因为他的野心而险些失去贞洁,于心不忍罢了。
见她呼吸逐渐平顺,他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些日子他的神经一直绷着,夜里又饮了许多酒,这会子也有些乏了,枕着她的发香忽然觉着一阵困意袭来,双眸一合,已沉沉睡去。
第五十九回 阴晴不定
翌日,阳光明媚,雪景甚好。
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棱洒在床幔上,榻上的男女紧紧依偎着,依旧在熟睡中。
突然,一阵“哔啵”声自火盆里传来,似是有木炭被烧的开了花。
榻上的女子闻声后柳眉微蹙,薄唇一抿,抬手扶了扶酸胀的额头,眼眸一抬,楚颜放大的俊脸正贴着她的鼻间,她愣了一愣,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天尖叫:“碍…”
再然后,条件反射般抬起脚来重重一踢,楚颜已朝塌下跌去。
怎么会这样?凤梧低首看了一眼自己单薄的裙衫,再看看被她踢下榻去的人,正捂着小腹,趴着榻沿,一张俊脸因为突然的疼痛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
她一手将锦被裹在自己身上,一手指着楚颜,质问:“楚颜!这是哪里?你又对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一大早上会和我在同一张床上啊?快说1
最后那一句她几乎是用喊的,一张小脸因为莫名的恐慌微微泛白。
楚颜见她这般神色,不由得生了捉弄她的心思。
于是假意疼痛,作势揉了揉小腹,皱眉道:“怎么?你昨夜不是很欢喜吗?怎的一觉醒来就都忘记了,昨夜……”
楚颜话未说完,已被离凤梧急忙打断了,“你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她这下只觉得仿佛跌进了一片汪*洋,迷迷糊糊找不到边际,莫不成昨夜他没走?和他?没道理啊,若真做了什么,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只记得当时进了锦云殿内室,将他的扣子给扯了去,再然后……断片了。
可这一身的酸痛却是实实在在的,顿时一股不好的念头从脑子里划过,莫非当真与他发生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离凤梧早已面色发烫,小脸泛红,她的第一次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吧?
她依稀记得,昨夜随楚颜走进那锦云殿的宫室后,就听他说了一大堆关于过往之事,之后的事她眼下却一时记不清楚了,只恍惚记得当时很热,好不容易循着一片清凉自然就贴上去了。
可那一片清凉究竟是谁,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她正苦恼时,眸光一撇,正好瞧见被她一脚踹到了榻下的楚颜,他居然没有穿上衣,那眸光之中尽是道不明的暧昧之意,让她忍不住一阵恶寒……
“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啊!昨夜分明是你将我骗入宫中献艺在前,又叫我侍君在后,如今却来说你和我之间有什么,断然不可信!绝不可能……”离凤梧越想越不对劲,裹着锦被,往前挪了一步,掀开床幔一看,熟悉的陈设让她心头一滞,她昨夜明明是在锦云殿的,怎么如今又在楚颜的逍遥殿了?
难道是他良心发现把她带回来了?然后看她秀色可餐,便顺便吃干抹净了?离凤梧正在头疼这其中理不清的关系时,楚颜已从地上起身,自将衣衫穿好,不急不慢的说道:“你如今已是本公子的人了,莫要再提侍君之事1
“你……”他不提还罢,一提此事离凤梧就气得头脑发热,抬脚就往榻侧的熏香炉踢去。
“哎哟……”她光着脚,去踢那铜制的香炉,自然是疼得呲牙咧嘴,抱着脚一个不稳已往后跌去。
所幸,楚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凤梧!何苦伤害自己,做我的女人就让你这么不乐意吗?”楚颜湛蓝的眸子里带着关切,语气听着却尽是戏谑。
“你……”离凤梧双手紧抱着受伤的脚,钻心的疼痛让她无力再和他斗嘴。
楚颜顺着凤梧痛苦的目光看去,她原本白皙光滑的玉足早已红肿不堪,他轻轻的将她的脚握在掌心,吹了一口气,“呼……”他的动作极为轻柔,生怕再弄疼了她。
他突然的温柔让凤梧心下微怔,猛然间想起昨夜锦云殿中,他也是这般温柔至极,为她暖脚……
如今想来,离凤梧只觉得昨夜或是冻坏了脑子,居然没有一脚将他踹开,反倒任由他将她自己一双脚都摸了个遍,可只要一想起昨夜自己那般苦求于他,他都不曾心软,即便是为她暖脚又能如何?
念及此,离凤梧强忍着痛,从他怀中缓缓站起,靠着榻沿而坐,面色冷淡,不去看他,“一点小伤,不劳公子费心1
楚颜手悬在半空,面色一僵,唇角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着殿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已传来四喜的声音:“殿下可醒了?”
楚颜低首看了一眼榻边呆坐的离凤梧,旋即掩袖轻咳一声,道:“进来吧1
殿门一开,一股凉风卷入,凤梧打了一个寒颤,慌忙转身去寻自己的衣衫,环视了一圈也未有发现,正要恼怒时,却对上楚颜深邃的双眸。
不知为何,自从昨夜在宫中她那般央求他,他却仍旧执意将她留在锦云殿后,她的心中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已彻底失去了耐心。
尽管,他如今看她的眼神颇有些莫名的情愫,她却无法给他任何回应,总感觉一切都是虚假。
他这样喜怒无常的公子,一时高兴便对她笑,若是不高兴还不知会对她怎样。想法子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身上一暖,她抬头一看,原来楚颜正将一件毛氅披在她的肩上。
这时,四喜已领着两名侍女端着洗漱用水,缓步而入。
“四喜,速去药房取一盒玉露膏来。”楚颜吩咐道,又挥袖示意侍女们放下水盆,待四喜与侍女们都各自退下,他竟自卷起衣袖,浸湿了绢帛,朝离凤梧走来。
“你?你要干嘛?”离凤梧坐在榻上,往后靠了靠。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1楚颜轻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摁在原地不能动弹,另一只拿着绢帛的手已拂上她的面颊,动作十分轻缓,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了她似的。
呃……他这是在给她擦脸吗?离凤梧的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他究竟想要干嘛?这般阴晴不定,究竟那一面才是真实的他?她又该如何应对才好?
第六十回 糖衣炮弹
楚颜的动作依旧十分轻缓,离凤梧却是僵硬的仿佛一根木头,很不习惯他这样的举动,心里暗暗想着,他这一定是在对她使用糖衣炮弹,只可惜她可不是那种立场坚定不移之人,面对美男时,免疫力通常会降低到近乎为零点,当日在赤炎时,就是因此才险些一狠心应下了与冥君的婚事。
如今这个楚颜虽没有那冥君司卿然俊美,可从里到外却总是散发出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男子气概,大约是他平日里过于冷漠的关系,对于他的柔情之举,她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此刻,楚颜的脸离她不到十公分,他这么认真的表情着实让人沉醉,仿佛他并不是在为她擦脸,而是正在细细地抚摸着一件昂贵的艺术品一般。
这样离得近了,她才发觉他的眸色还真不是一般的蓝,澄净如窗外的天空一般,没有一丝杂色,还有这薄薄的嘴唇,还真是性感……
离凤梧一脸的花痴样,一动不动的盯着楚颜,甚至忍不住暗里咽了一口口水,原来这家伙还挺帅的,往日里怎么就没察觉呢。
楚颜见她半眯着眼,呆呆的盯着自己,面颊处微微泛红,心里一阵欢喜,右手一抬,轻轻捏着她的下颌,照着她粉嫩的唇角便要吻下去。
离凤梧只觉得突然间呼吸困难,唇齿间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要吻她……
疯了疯了……她的初吻就要这么没了!
眼看就要沦陷,却见楚颜蓦然抬首,一声低吼过后,宽袖一甩,蓝眸中寒意凛然。
循着他的目光,却发现她的怀中不知何时冒出一团软绵绵,毛呼呼的小白球来,仔细一看,正是失踪多时的小白狐如玉。
凤梧心下大喜,只觉得眼前的小狐狸出现的时间简直太对了,于是双眸半眯,低头一脸痴笑望着怀中的白狐,“如玉,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快来!亲亲……”说着已俯下身去,殷红小嘴眼看就要亲上去了,她怀里的如玉却猛然抬起前爪挡在她的面前,极力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往后仰去,生怕被她非礼了似的,原本娇白似雪的狐狸脸竟微微泛起红来。
如玉耍赖的模样,逗得离凤梧一阵娇笑,险些忘了适才那尴尬的一幕,待眼角撇见他藏蓝色的衣角时,终是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哼!你这个登徒子,还不快离我远点1
楚颜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似的,拾起被她抛到了地上的绢帛,柔声说道:“凤梧马上便要成为我的夫人了,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吻罢了,何须这样在意!莫非凤梧你更愿意与这小畜生亲近,却要疏离我这未来的夫君?”
夫人?她几时又成了他的夫人了?昨夜莫名其妙的做了一回美人,被他送给君上当寿礼,一进那锦云殿的内室就晕晕乎乎的,怎么一觉醒来又成了他的夫人了?
离凤梧只觉得头脑一阵阵的晕胀,着实不明白他的话。
可他这一席话,却恰恰提醒了她,她尚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他来解答。
“楚颜!你实话和我说,我昨夜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休想随意敷衍我!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将我强行留在锦云殿,任由我如何求你,你都不肯带我离开的!可今日醒来为何我会在这逍遥殿中,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离凤梧抬眸盯着楚颜,等着他的回答时,右手正轻轻抚着如玉毛茸茸的小尖耳,指尖触过它的耳廓时,脑海之中却顿然清明许多,猛地想起昨夜锦云殿内那两个造型别致的凤执熏香炉来。凝神一想,似乎自己有关昨夜的记忆便是停留在那两个香炉上,香?
熏香?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不等楚颜出声,便已紧抱着如玉往后缩了缩,想要保持与他的距离。
这一刻,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楚颜神情微滞,良久没有开口,她却已猜到七八。
怪不得昨夜好好的就突然觉得头晕,一定是那熏香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定然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时辰不早了,今日是大年初一,按礼我需往宫中给君父及各位夫人拜年。你原本也该同去才是,只是你这脚昨夜冻得不轻,如今又红肿至此,还是好生留在府中静养吧1
楚颜沉默良久,终是开口,却并未给她想要的答案,甚至连一句敷衍的话也没有,只是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到她的脚伤时,眸底竟还流露出一抹让她倍感恶寒的关切。
“公子既有要事,还是速去才是,若因为凤梧耽误了时辰,惹了君上不悦,凤梧可担待不起1离凤梧知他不过是寻个借口脱身罢了,便有意说了几句疏远客套之语,之后便抱着如玉歪在锦被间,不再抬眼看他。
楚颜的面色显出从未有过的局促,他在极力回避着昨夜之事,只希望她这一觉睡醒后,便将那些不快统统忘记,而他也会学着慢慢忘记。
只是,往往越想忘记的事,总会牢牢的记在心头,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楚颜颌首起身,刻意不去看她此刻的神色,却依旧能猜到她眼中定然满是失望,经历昨夜之后,他若还对她存着一丝情意,只怕也是终究要落空了。
此念起时,隐在心底的凉意渐渐浮现,待他离开内室,推开殿门往外走时,恰好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的唇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第六十一回 态度转变
楚颜离开逍遥殿后,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四喜便从药房取了玉露膏归来。
听四喜说起,这玉露膏甚为难得,是宫中太医署的太医以各种珍贵药材秘制而成,就连楚颜的麒麟府中,这药笼统也不过两盒。
四喜扶着离凤梧坐好,为她抹药时,她仔细地将那看着冰晶般的玉露膏拿在手上瞧了一瞧,除却一股子清凉的薄荷气息外,她着实瞧不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特别。
可四喜说了,这是民间有钱也买不到的良药,除了能止痛消肿,消除疤痕亦是疗效非常,离凤梧便由着她在自己撞的红肿不堪的脚上抹了一层又一层。
“好了,四喜。你这是要将整盒药都给我一次抹完吗?”离凤梧低首笑看着四喜,四喜正埋头仔细地为她抹药,听到这话,连忙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了看她,面颊微微带了些红意。
“公子吩咐了,须仔细为姑娘上药,四喜这才……”
四喜红着脸想与离凤梧解释时,却是被她笑着打断了去,“既是这么难得又神奇的药,想必抹上一点就能有用。先收起来吧,夜间再抹一次便好。”
离凤梧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药盒交到了四喜手中,顺势将她从榻边扶起。
“姑娘说的极是,四喜一时心急,只盼着姑娘的脚伤早好,竟忘了再好的药,也需按剂量使用。如此还是按着太医的吩咐施药便是,一早一晚两次便可。”
四喜是个十分乖巧伶俐的丫头,虽然侍奉离凤梧时日不长,可对她的身体却是当真上心的,对此离凤梧心里亦不免有些感动。
想着,在这麒麟府,能待她这般好的,只怕也只有眼前的四喜了。
如此一思量,离凤梧便刻意放低了姿态,加之本就有些倦容,四喜经不得她这般软磨,只得将昨夜之事一一与她说了。可四喜所知亦不过是她回府之后的事,但她前后细细思索过后,自然想通了这中间的关节所在。
至此,离凤梧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经过昨夜,他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难怪,他的态度与昨夜在宫中时截然不同。
其实,楚颜走后,她曾特意将床榻内外好好检查了一遍,并没什么不妥当之处,她虽然是浑身酸疼,多半却是昨夜受了寒气所致,绝非是失贞之态。
如此,她到底还是略略放下心来。
她因心中有事,加之昨夜受了寒气,脑袋也有些沉闷,原本是想要出殿走一走,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可因脚上受了伤,行动不便,纵然百般不愿留在此处,却也不敢贸然走出这逍遥殿。
四喜絮絮叨叨与她说完昨夜那些事后,她便央着四喜,让她扶着自己靠在窗前静坐着,幸而尚有小狐如玉相伴,倒也并不是十分无趣。
抬首望着窗外,历经昨夜的暴风雪,天空犹如被洗刷过一般澄净,湛蓝。
明媚的阳光洒落庭院,被白雪覆盖的花草竟也渐渐冒出了头,这一场雪后,春天已然近了。
清冷的空气从窗缝中渗透进来时,她忍不住将窝在她膝上打盹的如玉搂了搂紧。
想着适才四喜所言,她顿时失去了欣赏窗外景致的心情,当日离映天耗费心力将她送到人间,不过是为了逃避一桩她不愿的婚事。可事如今,楚少风却凭一纸谕令,就能主宰她的命运。
她,离凤梧,赤炎国神凤族的公主,即将成为轩碧国储君楚颜的夫人。
这一桩事,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天大的喜事。
可于她,却只觉得是命中难逃的劫数一般,她的婚姻之事莫非总是不能由着她来做主,只能任由旁人说了算?
适才听四喜的意思,似乎那楚少风不过是表面看着硬朗,实则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对于楚颜婚事早就诸多催促,可楚颜每每总以政事繁重为由推却。如今储位已定,他又十分钟意楚少风为他安排的这桩婚事,故而依着楚少风之意,将婚礼定在下月初九。眼下,府里上下正在操办此事。
如果说,当初与冥君的婚事是因认识时间太短,完全没有感情基础,所以她不愿意。
可如今与楚颜这一桩,倒是时间够久,了解也够多了,可她心里仍旧没有半分情愿的意思。
楚颜若当真出于真心,或许她也该考虑一二,只是她却是清楚明白的知道,楚颜是将她当作一颗棋子罢了。
楚颜虽筹谋良久,却并未料到楚少风会将他的心思猜的这样准,最后竟将他费心送去的这份寿礼,原封不动的送回了麒麟府不算,居然一道谕旨将她赐予他为妻,如此楚颜虽是有惊无险的得了储位,只怕未必真心娶她。
可以楚颜那般谨慎的心思,即便没有真心,如今也断然不会忤逆了楚少风的圣谕,放她离开。
如此她当初与他的那一桩交易,只怕就要这么作罢了。
***
自从除夕夜后,楚颜得储位,离凤梧安然回到麒麟府,周遭的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楚颜。
自离凤梧从宫中回来后,楚颜的言行举止都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对离凤梧极尽殷勤、体贴。离凤梧初始很不适应,总是想法子回避与他见面。但大婚之日眼看就要到了,她又住在他的逍遥殿中,又有四喜给他做眼线,她的一举一动都为楚颜所知,又哪里能逃脱他的掌控。
只说大年初一那日,楚颜自宫中回来后,便急匆匆赶回了逍遥殿中探望离凤梧,他入殿时带着一身的寒气,却连衣衫也来不及换下,只是带着一脸的关切之意,走向内室。
他的脚步声很轻,可这殿内素来只有四喜一人侍奉,但四喜走路从来都是一阵风似的,全然不似眼前这般安静。
是以,在他才入殿时,离凤梧已听出了是他,却并没回头去看,只是抱着如玉,正襟危坐,目光落在院中那株被冰雪包裹的松柏上,心底却是忍不住微微有些紧张起来。
第六十二回 关怀备至
适才四喜说是殿中取暖的木炭用尽,往库房领新的木炭去了,如今却是只有她一个。虽然怀里还抱着如玉,可她想着今晨与他同榻而眠的情形时,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生怕他会再做出什么不妥之举。
脚步声越来越近时,离凤梧只觉得自己靠在软枕靠上的后背都有些冒汗了,僵直地坐着,覆在如玉身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突然,头顶传来他略显沙哑的声音,“脚还疼么?四喜可给你上药了?快,让我看看1他说话间已在她身边蹲下,此刻正要拂袖抬起她的右足,惊得她双脚一缩,便想要站起身来,窝在她膝上的如玉已飞快跃到了她的手腕上,紧紧攀着她手臂,冲着半蹲在她身边的楚颜“哼唧哼唧”的叫个没完。
楚颜面色明显一僵,剑眉一挑,随即拂袖起身,冷冷看着如玉,眸光里的寒意让离凤梧蓦然清醒,倒是忘了先前的紧张与忐忑,只忧心楚颜会伤害如玉,便连忙站直了身子,想要张嘴说话。
可她右脚方一落地,便觉得阵阵痛楚直传心间,一时间额头上都有细微的汗珠冒出,微张的嘴只是挤出几个无力地字,“如玉,乖!自己玩去,今夜我特意让四喜从小厨房给你烤了烧鸡,一会回来吃1
已被她搂在怀里的如玉似乎对“烧鸡”甚为敏感,一听她这样说,立时便安静了许多。
只是抬起那双绿莹莹的狐狸眼,若有深意地瞧了瞧她,又转过小脑袋看了看一旁的楚颜,随后“啾啾”叫了两声,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能伤害她一般。
眼前白影一闪,眨眼之间如玉小小的身子已从窗棱上跃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冰雪之中。
殿中终是只有他们两个,她有些话憋在心里,如今正好好好问一问他。
只是她强忍着脚上的疼痛站着,身子已有些不稳,想要坐下,有生怕他再有那样的举动,如此犹豫之时身子摇摇晃晃,就要摔倒时,倒是被他大手一揽,紧紧扶住了。
“你脚上有伤,不可久站,还是坐着吧1楚颜扶她坐下后,缓缓蹲下了身子,抬手将她穿着轻便绣鞋的右足轻轻握祝
她想挣脱,他却紧紧的握着,只是力道并不至于令她疼痛加剧,两人这么僵持着片刻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皮肉伤罢了,公子不必担心1
“昨夜冻伤本就不轻,今晨又受了那么重的一下,若不好好保养,将来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乖!我会轻一点,若红肿的厉害,便不要穿这绣鞋了,一会我再命七夜送两个暖盆来,将殿里的炭火烧得足些,你在殿中修养时也省得受冻。”
楚颜的语调十分温柔,说话间已将她脚上的绣鞋脱了去,他这份突然的关心,让离凤梧一直抵触他的心蓦地一暖。
当她还是那个海城的伊晓时,便是自幼饱尝孤苦,养母虽待她如己出,却毕竟隔了一层。
此后承了离凤梧的身体,成为神凤公主后,除却那个不明真相的君父离映天对她视若珍宝外,楚颜便算是对她最好的男人了。
他虽时常冷面以对,不可一世之态让人不敢靠近,可这一刻想来,竟觉得他与她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与她一般,都是孤苦无依之人,他虽有父亲在堂,虽贵为一国储君,却从不曾享有父母双亲之爱,她起码还有养母十几年的陪伴,他却从未有过。
纵然,他曾经利用算计过她,但终究到如今,她并未当真损失过什么,脚上的伤多半却是因她自己而起。
离凤梧心思游走之际,只觉得脚上一阵冰凉之感袭来,让她回过神来,低首却见他正仔细地将玉露膏轻抹在她的脚上。
末了,将药盒放在一旁,双手将她的脚紧紧裹住,霎那间她便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脚底渐渐漫入,脚伤似乎转瞬便好了许多。
分明是同一种药,今晨四喜为她抹了一层又一层,却并没这么神奇,可眼下经他一抹,效力竟是大不一样的。
离凤梧怔愣时,楚颜已经紧挨着她坐下,这时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好些了吗?”
闻言,离凤梧眸光一撇,终是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不要说你突然喜欢上我了,这根本不可能!我不过是你们父子两个互相送来送去的礼物罢了,如今公子你求仁得仁,可还记得当日答应过我什么?”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言,楚颜勾唇一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凤梧你即将成为我的夫人,我对夫人如此似乎并无不妥。至于答应过你的,如今难道不算应诺了吗?做我的夫人不好吗?你孤身一人,以后有我在旁,也好有个照应。”
他在回避,离凤梧虽猜不透他的心思,却有一种直觉,他在有意回避。奈何如今脚上有伤未愈,他这麒麟府又守卫森严,以她之力想要逃脱出去着实困难了些。
可即便再难,她也不想就此放弃这一生的自由。
离凤梧心里乱作一团,寻不到一条清晰的线,能引导她走出这方困境,眸光闪烁间,恰好瞧见楚颜一袭藏蓝色的朝服落入眼角,大约是走的急,衣角处都被外间的雪水浸湿了,他适才蹲下为她抹药的地面上,竟都湿了一圈。
他近在身侧,身上的寒气随着他的气息渐渐入了她的呼吸间,让她鼻间蓦然一酸,寻思着若他这份心思是真,她倒也算是得了幸福之人。
此念一起时,也不知是脑子里那根神经搭错了线,她瞅着他那湿答答的衣角,竟张口说了句让她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的话。
“公子走的这样急,沾了一身的雪水与寒气,还是速去换下的好,以免湿寒之气入体,伤了身体。”
离凤梧话声一落,已觉后悔,可无奈话已出口,哪里还有转还的余地,只得迅速将视线移向旁处,不敢去看楚颜的脸。
第六十三回 温柔陷阱
大年初一这一日,楚颜从宫中回府后,因着惦记离凤梧的脚伤,未顾上歇息片刻,便急匆匆赶来探望。
他带着一身的寒气,极尽关切的言语,又亲自为她上药,让离凤梧一时脑子发热,竟说了一句听似关心他的话语,惹得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足足有半刻钟都没有动弹。
殿内的气氛着实过于安静,离凤梧低垂着头,两只手紧握在一处,手心里早已被汗水浸透,只盼着去库房取木炭的四喜早些回来,帮她解一解围。
可殿内殿外一般的静谧,就殿门外值守的侍卫都在楚颜入殿那一刻被打发开了,而四喜更是一去不回,她也只得枯坐在窗下,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终于听得楚颜轻声说道,“夫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语毕,温热的大手已覆上了离凤梧的手背,微微一紧,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野,她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那股带着浓浓寒气的清香,脑子里顿时一热,猛地抬头看向楚颜。
“公子切莫误会!我不过是自己体弱又有伤在身,怕公子万一着凉受了风寒,再传染给我罢了!公子还是速去换了才好,若当真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1离凤梧急红了脸,矢口否认那些话中带有他所谓的关心。
可楚颜却不以为意,反倒拂袖仰首而笑,“是是是!夫人说的极是!我这就去换了湿衣,以免夫人担忧1言罢,也不顾离凤梧一张脸涨的通红,竟是自顾起身往内室行去,“四喜,更衣1
他朗声一唤,四喜便已从门外掩嘴偷笑着走了进来,将手中拎着的木炭放到暖盆边,瞥了一眼离凤梧后,便含笑入了内室。
离凤梧这才恍然大悟,四喜分明早就在殿外候着了,不过是楚颜不交代,她不敢入殿罢了。
虽说他们并未有不妥之举,可便是如此离凤梧依旧颇觉尴尬,望着四喜的背影直瞪眼,只觉得自己被这小丫头出卖了一般。
趁着楚颜与四喜都不在殿中,她扶着窗棱勉强站起身来,将窗户推开了些,望着茫茫白雪,抬袖伸手摸了摸尚火一般滚烫的面颊,在心里一次次的追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会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而脸红心跳?居然会莫名其妙关心起他来?
她虽嘴上否认,可心底却明镜一般,适才瞧见他湿漉漉的衣角时,心里确然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与她有着相似的童年?
不该如此的,他与她是两个世界,绝不可能,也绝不该有交集的人。
莫说尚有冥君司卿然之事悬而未决,只单单是他那份深沉的让她猜不透彻的心思,已经足够令她生畏。
离凤梧光着双脚站在地上,托腮靠在窗前,越想却越觉得凌乱,胸口也总觉得有些窒闷。
于是,转身低首捡起被楚颜扔在一旁的绣鞋,随意地踏着,一瘸一拐的便往殿外挪去。
虽说四喜将那玉露膏说的神乎其神,又有楚颜以内力为她消散淤血,但她伤在脚趾,十指连心,如今每走一步都是钻心般疼痛。
待她咬着牙坚持着,好不容易挪到殿门口时,却突然身下一轻,双脚悬空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碍…”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了那人的衣襟,霎时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她凝眸一看,此间抱着她站在殿门的人,正是楚颜。
他已将那身朝服换下,眼下穿的是他平日常穿蓝色长袍,殿外白雪皑皑,衬得他的皮肤泛着迷人的光彩,而那一身蓝袍却让他原本就湛蓝澄净的眼眸愈加的俊朗逼人。
他呼吸间带着淡淡的清香,让离凤梧蓦然一阵眩晕,拽着他衣襟的手忍不住攀上了他的脖颈。
随即,才恢复的面色又是一阵潮红,这一回却是悉数都落进了楚颜的眼中。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春日融雪,尤是酷寒,夫人有伤在身,可不能再受寒气侵扰。”楚颜一口一个夫人,直叫得离凤梧耳根子都红的发赤,撇眸看向一旁,目光亦是闪烁不稳。
“哪里就有这么虚弱了?我只是觉得闷得慌,想要出去走走罢了。你快放我下来,这样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离凤梧一手紧紧扶在他的肩上,一手覆在胸口处,想要遮一遮那起伏不定似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
大约是她过于紧张,以至说话的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可在楚颜听来,却是娇媚的很。
加上她因害羞而愈发绯红的脸颊,此刻看来犹如芙蓉初开,娇嫩无比,着实叫人不忍移开双目。
楚颜就这么低首看着怀中人,却是猝不及防的就低首在她额间印上了一吻,只是不等她抗议,他已抱着她转身往内室行去。
“楚颜!你快放开我!我自己会走1
偌大的逍遥殿中,只回荡着离凤梧迟来的低吼,还有楚颜轻浅好听的笑声。
“不放!夫人脚上有伤,要去哪里自有我来代劳1楚颜抱着她坐在榻边,任由她如何挣扎,都不肯松手。
离凤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瞪大了眼眸,盯着眼前这个俊朗的蓝袍公子,心底隐约觉得有些苦涩,柳眉一皱,道:“不要叫我夫人!我才不是你夫人!你快放我下来!好吗?算我求你了!你要再不放开我,我……我就要……”
楚颜闻言,剑眉一挑,道:“就要如何?”
“就……”离凤梧一时语塞,停顿片刻后便大声喊了一句,“你若再不放开我,我便喊人了啊1
楚颜闻言一愣,随即手指一撩,轻轻捏着她的下颚,笑道:“喊吧!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敢管本公子的家务事?”
“你……”离凤梧再次语滞,她着实没想到楚颜会有这般变化,她自知不能从他怀里挣脱,便只得由着他,这么抱着自己,幸而四喜不知躲在内室作甚,久久都不曾出来,倒也省却了这个中尴尬。
第六十四回 往昔旧事
楚颜见她无言以对,抱着她手终是松了一松,她便想趁机起身,可他不过手臂一带,她便再次落入他的怀里,如此只得靠在他的胸口,闭目假寐,不再言语。
须臾,听得他低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夫人若觉得殿中无聊乏味,自今日起我都在此陪你解闷可好?”
“不好!公子还是自去忙吧,我并没觉得无聊,再者有如玉陪着我就够了。”离凤梧未加思虑,便开口拒绝了楚颜的一番好意。
“又是如玉,难道我在你心里的份量,还不如那只小白狐?”楚颜皱眉,大手将她的面颊微微一转,强迫她与他对视,两人四目相对时,离凤梧虽是强抑着内心的紧张,可无奈对上他那双突然冷下来的眸子,她便没了底气,目光躲闪着看向旁处。
“公子误会了!凤梧只是觉得,公子贵为一国储君,该心系黎民百姓,国家兴盛之事才是,若被儿女私情牵绊,岂不要惹旁人笑话?”
离凤梧虽猜不透他对自己的心思,却知道那个储位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他苦心经营筹谋数年,方能走到这个位置,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令他原本的野心落空。
是以她眼下寻不到法子脱身时,只得将这一桩楚颜最在意之事说来,或能勉强打消他适才的念头。
“方才还一口一个楚颜,厉害的紧。怎又突然这般恭敬起来了?这满口的大道理可不像是你的本色,只怕我这轩碧国的储君在你心里,确然不如一只白狐来的重要。”楚颜覆在她面颊上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便松开了,说话的语气竟带了些许无奈与失望,“也罢,离大婚之期还有一段时日,你且好好养着,有事吩咐四喜便可,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楚颜说着已将她挪到了榻上,掀开锦被盖在她的双腿上,之后便起身拂袖而去,留给她一个挺直却略显悲凉的背影。
她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五味杂陈,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萦绕心间,久久不能散去。
夜幕降临时,四喜掌灯时,离凤梧一人坐在榻边,望着大殿四角摆放的火盆发呆。
她这寝殿虽说十分宽敞,可同时容下四个火盆的热量后,也着实有些让人吃不消。她原以为楚颜下午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想他走后不久,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搬了三个火盆进来,一一点燃。
火盆里木炭烧得很旺,偶有木炭烧开了花,发出“噼啪”之声。
大殿中央的火盆上,是她适才特意吩咐四喜架起的木架,木架上倒吊着一只色泽金黄的脆皮烤鸡,这是专为如玉备下的。
只是直到夜色深沉,那只烤鸡都有些焦黄时,如玉才从外间回来,雪白的毛发上都沾染了冰凉的雪水,想是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窜到她怀里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四喜将殿中收拾妥当后,便自去外间歇息了。
离凤梧却抱着早已入了梦乡的如玉,久久不能入眠。
如今距离大婚之日不过月余,她的心底最深处仍有一丝理智提醒她,她是为了逃婚才来人间的,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与一个凡人成了婚,待哪一日那冥君司卿然再找来可如何是好?
偏生就是如此,她越担心什么,就越可能发生什么。
她在人间碧水为了这一桩婚事忧心忡忡时,冥君司卿然正在天君步风傲座前跪求一道下凡谕令。
漫天金光弥漫,浮云飘飘,偶有丝竹弦乐传来。
天君步风傲紫发高束于金顶内,身着一袭素白镶金玄丝长衫,此刻正背对着冥君,低首望着天河,神态若有所思。
“卿然跪求君上,允许卿然往人间寻回神凤公主。另,赤炎国破,神凤族人悉数不知所踪,还请君上速速派遣精兵良将搭救1
“卿然你可知魔君残月逃脱之事?”天君步风傲拂袖转身,面色沉着望着冥君,似乎对神凤族之事漠不关心。
“卿然冒昧,并不知魔君为何突然逃脱。只是如今神凤族人下落不明,神凤公主又流落人间,还请君上恩准卿然之请1司卿然俯身跪在浮云间,朝天君磕头。
“卿然,你可知当日孤与你君父并离映天三人之力方勉强将魔君困于玉虚山底?由此,你君父最后竟力竭而逝,孤与离映天亦受重伤,闭关多年方才痊愈。”天君望着司卿然,眼眸中藏有愧疚之色。
司卿然身子一颤,知道,他当然知道。君父弃他而去时,他虽年幼,却早已懂事。
遥想当年,君父以一柄勾魂刃名震六界,却最终为了伏魔力竭而逝。
彼时,司卿然之父司雨寒尚有勾魂冥君之称。
传言但凡被他的勾魂刃刺中之人,无论妖魔,魂魄立时离体,若想归位,非他血咒相解绝不可为。
两千年前,魔君残月集结百万铁骑越过幽冥河,杀入天宫,几乎踏平天界。
那时神凤一族也颇为壮大,族中成年神凤近十万,个个骁勇善战。天界蒙难之时,时任族长的离映天带着族人以上古神器九天玄玉将天宫封印,勉强争取了些时间等待冥界援军。
待司雨寒一袭乌金铠甲挥舞着手中的勾魂刃杀到天宫时,神凤族人已多数战死,所剩的不过是离映天的血亲一脉,笼统不过神凤一百。
自此,神凤族没落。隐于赤炎国玉虚山一带。
天君步风傲集司雨寒、离映天之力终将魔君困于玉虚山之底,日夜受地火灼烧之苦。
彼时,司卿然尚年少,却因君父之死,一夜白头。
传说天君因念着他君父对天界之恩,对幽冥国诸事甚为照顾。更将天界最美的尘音仙子赐与他做君后,却被他婉拒了。
见司卿然沉浸在回忆中不堪自拔,天君终于仰首长叹一声:“唉!当日你君父以性命相祭,方能将魔君囚禁,不想今日他却自你手中逃脱。也罢,一切皆有定数。”
第六十五回 一怒之举(上)
听罢天君步风傲之言,司卿然神情明显一滞,站起了身子,怔怔望着他,似不敢相信他方才所言。
“天君所言何意?魔君怎会自卿然手中逃脱?卿然与他素未谋面,如何……”他话未说完,已被天君打断。
“卿然,你可知晓那玉虚山顶的炎灵泉?”步风傲的眼中无风无浪,瞧不出半丝情绪。
炎灵泉乃是神凤族的圣地,冥君自是知晓的,可如今瞧着天君的神态,似乎那炎灵泉与魔君失踪之事有关,而那炎灵泉……
司卿然眸色暗沉,心下立时一紧,拱手回道:“据卿然所知,炎灵泉位于玉虚山顶,乃是神凤族人圣地,族中成年神凤浴火皆由此泉相引方可得涅槃重生之道。”
步风傲微微点头,淡淡地道:“不错,炎灵泉确实是神凤族的圣地,数千年来一直有神凤把守,闲杂人等不可靠近。但如此严加看守的原因却并非是神凤浴火之事。”他说到此处,却是一顿,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面色微白的司卿然,又道:“实则是因炎灵泉底有孤当日所布的封印,而这封印乃是……”
听天君说到这里,司卿然已然眸带惊诧,心内微微一颤,那日之事渐渐浮现脑海。
原来,自大婚那夜识破假凤梧时,他便其由心生,不待天明便已怒冲冲赶往赤炎。想要当面问一问离映天,究竟是何缘由,竟要违背诺言,莫名给他送来一根尾翎,冒充神凤公主。
当他铁青着脸闯进神澈宫时,离映天并不在宫中。听宫里的侍卫说,离映天自公主出嫁后,心情极度低落,独自往玉虚山散心去了。
于是,司卿然又赶往玉虚山,却寻遍了玉虚山上下,也没有发现离映天的踪迹。他当时怒火攻心,只以为是离映天有意躲着他,便一怒之下将玉虚山之巅的炎灵泉生生砸出了一个大洞,随后拂袖而去。
再后来,司卿然又回到幽冥国,正欲对那尾凤翎严刑拷问之时,却发现那凤翎居然自己现了原形,奄奄一息的躺在忘川殿前的雪地中。
他那夜发现凤翎假冒公主一事,虽然恼怒,却因顾及两国交情,当下并未对她用刑。如何她会莫名重伤至此?除非她的主人……
当司卿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便赶忙为那凤翎渡了一口仙气过去。
须臾,那凤翎终于重新幻化了人形。面色惨白,跪在他的脚下,道:“凤儿在人间,请冥君一定要善待她……”
半柱香后,那尾凤翎突然化作一股红烟随风散了。
司卿然当即便派了长冥使宿迁前往赤炎国一探究竟,自己则去了人间寻找离凤梧。
却没想到,自己当日在玉虚山顶的那一掌竟然……
半晌后,天君方才淡淡开口,盯着司卿然的眼眸分明藏有不容抗拒的威严,“不错,炎灵泉的封印却因你当日冲动之下毁损,魔君逃脱之事你当首罪1
第六十六回 一怒之举(下)
司卿然想着因为他一时冲动,竟让那十恶不赦的魔君逃出生天,只怕离映天与神凤族人的失踪,都与魔君脱不了干系。
他一时只觉心中愧疚难当,双膝一屈,已然朝着天君叩首长拜,道:“卿然自知罪孽深重,但凭君上处置1
天君性情淡漠,但对冥君司卿然却比旁人亲厚许多,眼下见他这般,却是缓缓摇头,宽袖一拂,双手负在身后,道:“也罢!你乃无心之失,孤亦不便重责于你。只是此番魔君逃脱,魔域结界却依旧完好,想来他并未逃回魔域,你且戴罪立功,命国内幽冥使助玄天将一臂之力,在六界之内好生搜寻他的下落。”
冥君闻言,又是一拜,“卿然领命!便是将六界翻遍,也要寻出魔君下落。”
可天君闻言后,却又摇了摇头,眸色中竟有一丝淡淡地无奈之色浮现,“一切皆有定数。魔君虽因你逃脱赤炎火狱,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实则残月之事,罪孽深重者是孤,其中内情不便与你细说,只是你若有一日与他交手,却一定要倍加小心谨慎才可,万万不能被他迷惑。”
天君的话,司卿然此刻听着只是似懂非懂,可既是天君交代,他自然是叩头应下。
须臾,才一抬头却见天君面色如常,淡淡地道:“如此,你便去吧1
言罢,转身便欲离去,司卿然急忙道:“君上留步,卿然尚有一事相求,还请君上恩准1
“你要求的那一桩事,非是孤不肯应允你,只是你身份特殊,多有不便。你若确实放心不下那小神凤,孤自会命人将她接回天宫。你还是速回幽冥,办正事要紧。”步风傲浓眉微挑,撇眸看着司卿然。
“这……恕卿然直言,那神凤公主之事卿然实在不愿假手他人,只求君上开恩,允卿然往人间半日便可。待接回公主,卿然必然速回幽冥,绝不敢有所耽搁1司卿然明知天君性情,却依旧不肯就这么放弃,仍是拱手作揖再次恳求。
步风傲见他左右不依,面色微变,眸光之中已有怒意凝起,“胡闹!你为幽冥之主,怎可随意往人间走动?孤早前已听闻你不顾戒律,强行将那小神凤的魂魄带回赤炎助她重生。如今又要罔顾戒律请旨往人间?孤念你君父之功,对你一向厚待,可你若这般不知轻重,岂非要辜负了孤这一番心思。那神凤公主孤自会命人接回,你是冥君,还是速速返回你的幽冥国才是1
但冥君自从得知赤炎国破后,忧心似焚,恨不能立时往人间寻回离凤梧,但顾及天规戒律,又担心自己鲁莽之举要牵连幽冥国的子民,如此只得依着规矩上天宫求天君恩准。
如今不管天君如何恼怒,司卿然自是铁了心要亲自去人间将离凤梧带回,是以仍旧朝天君磕头恳求,“君上息怒!非是卿然有意触犯戒律,实乃那神凤公主是卿然未过门的妻子。她如今在人间处境堪忧,其父与族人又遭此劫难,卿然怎能弃而不管?君上慈悲,心怀六界苍生,还请体谅卿然一颗爱妻之心1
第六十七回 大婚临近(上)
天君步风傲乃是开创这六界之主,掌管六界君位已有数万年,除却性情淡漠一些,却是一位十分圣明仁慈的君主。
加之,其对司雨寒当年以身祭魔之事,一直心怀愧疚,对这司卿然与旁人素来便是不同,再者司卿然也甚为争气,年纪轻轻已将幽冥国治理的有条不紊,如今,他既这样诚心相求,天君便也不再一味阻拦。
此间,司卿然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天君身影已在数丈开外,清朗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想来那神凤公主甚得卿然之心,如此孤便准你往人间一趟。但是你需谨遵六界法则,切不可在人间擅用术法!否则,到时天劫临身,孤亦无法相救1
“多谢天君开恩1
***
人间碧水,轩碧城。
初春时节,青草幽幽,微风徐徐,百花初放,一派生机盎然之色。
麒麟府。
自打除夕之夜,离凤梧被楚少风一纸谕令赐给了楚颜为妻后,楚颜看待离凤梧的眼神便愈发深情,虽离凤梧处处避之,时而冷言冷语相待,却仍是无法阻止他俨然一副视她若妻的姿态,而府中众人也已将她视为女主人,见了她无不叩首作揖,恭敬有礼。
离凤梧虽极尽所能想要无视楚颜的柔情,无视四喜眼中藏不住的喜悦,无视小白狐如玉每日在她怀里唉声叹气的呜咽,无奈她终归是个俗人,有一颗血肉筑造的心,月余下来,心底确然对楚颜,乃至整个麒麟府都生出一抹淡淡地不舍来。
这份不该有的不舍让她觉得害怕,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每日里,楚颜来殿中探她一回,她心底的那份情绪便会重一分,可这并不是她最初想要的。
她当初不顾一切,逃离赤炎国,来到碧水的原因,是为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受婚姻枷锁的束缚。
到如今,却眼看就要万事落空。
这一日,春光明媚,花开灿烂,她抱着如玉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来回忙碌的侍人们,在窗棱院墙上贴上殷红刺目的大红喜字时,心头终是一凛,她想要的绝不是这样的生活。
她做不得笼中鸟,更不愿将这一生稀里糊涂托付给一个她猜不透心思的男子。
纵然那男子这些时日待她如何体贴,如何温柔,都难以令她卸下早已筑起的心房。
便从那一日起,她便每日抱着如玉在廊下静坐,心中暗暗筹谋如何逃离这里的一切,犹如她当初逃离赤炎一般。
大婚之日临近,府中上下都忙的团团转,并没有人注意她近些时日的举动。照理来说,此时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可旁人虽是忙的脚不沾地,但四喜却依旧时时伴她左右,寸步不离,她几番思虑,绞尽脑汁也没能寻到一个好法子将四喜支开。
她只觉得,自从那日她拒绝了楚颜每日作陪的好意后,四喜便仿佛成了她的连体婴一般,她走到哪里四喜便跟到哪里,就连睡觉时,也不再如往日一般在外间安寝,竟是在她床榻丈余外,以屏风相阻,设了一张矮榻,只说是公子颜忧心她的身子,特意嘱咐需贴身侍奉。
第六十八回 大婚临近(下)
这月余来,她的脚伤倒是早已好利索了,可精神却是依旧恍惚憔悴的很。
实则,自除夕之后,她就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即便偶尔入眠也会被梦魇惊醒,梦中总是见到远在赤炎神澈宫中的婢女清歌,莫名的一身血污站在她的榻边,低首掩面嘤嘤哭泣,她想要起身相问,却又发现自己仿若被定身在榻间一般,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如此,从梦中惊醒后,她便再不能眠,只得抱着如玉枯坐在窗前,望着星空发呆,心里隐隐觉得梦中的清歌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可她却无从得知。
如此一连数日,她终是下定了决心,要尽快离开这里,想办法回到赤炎国一探究竟。
这一日,卯时晨钟尚未敲响,麒麟府中亦是一片静寂,就连逍遥殿外值夜的侍卫们都杵在门廊旁瞌睡未醒。
偏殿内的宫室里,却传来了窸窣之声,细细听去,似是锦缎衣料摩擦声响,四喜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走进去时,正巧瞧见榻前立着一个消瘦的身影,那人抬手卷起榻侧纱幔,此刻背对着她而立,弯腰似乎要从榻上取什么物件一般,惊得四喜瞪大了眼眸,一声尖叫出口后,手中水盆随之“哐当”落地。
“谁在那里?”四喜顾不得热水淋湿了裙角与鞋袜,疾步走向那人,颤声问道。
却见榻前的人缓缓转过身来,高高束起的发丝下,露出一张清理绝伦的脸孔,黛眉黑眸微微一垂,樱红小嘴勾起一抹浅笑,随即宽袖一拂,负在身后,压低了嗓音道:“四喜,是我。”
离凤梧原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未想四喜比她更早。
正朝她走来的四喜闻言后,脚步一滞,目光直愣愣地瞧着眼前的人片刻后,竟是“噗哧”笑出声来,“夫人,是您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贼人闯进来了。”
这时,殿门一阵急响,随后便听得外间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道:“四喜,可是夫人有恙?”
四喜闻言,急忙冲殿外喊道:“无碍,不过是我打翻了水盆罢了。”
随后,殿外重新恢复平静。
殿内,离凤梧一身素色男装,任由四喜上下打量,眸底有隐隐的无奈。
“夫人,今日怎的想起做男子打扮?”四喜弯腰拾起跌落在地的水盆,歪着头问道。
“不过是这些时日在殿里呆的久了,无聊而已。你且去将鞋袜换了吧,湿漉漉地穿在身上小心受凉。”离凤梧一手轻轻安抚着怀里轻声“哼唧”的如玉,一面撇眸看向衣裙湿了大片的四喜。
“不碍事,四喜身子壮的很,哪有那么娇弱的。倒是夫人您,便是着男装也是个绝顶的美男子!嘻嘻……”四喜抱着水盆,一脸慧黠的笑打趣道。
离凤梧被她一赞,面色微红,旋即摆手道:“快去将这湿衣换了去,如今天气虽暖了些,可也经不得你这般大意的。若你再病了,我可当真是要无聊死了。”
第六十九回 雪园之行(上)
四喜前脚才走,离凤梧便蹑手蹑脚地往窗前走去,却还没来得及打开窗户,已听见身后响起四喜的声音。
“夫人,早膳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准备。”
离凤梧身子一僵,随即将如玉放在了窗沿上,缓缓转过身来,却发现四喜并不在眼前,可她榻侧的屏风后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换衣。
大约是听不到她的回应,那屏风后的人儿突然探出头来,不解地看着她,“夫人?”
“不饿,先不急着吃!你且忙你的去吧1离凤梧原想借着换衣将她支开,却忘了她如今与自己同住一室,不过是隔了这一方屏风罢了。
四喜很快便已换装妥当,重又去外间取了热水进来,预备侍奉离凤梧梳洗。
离凤梧站在窗前,抬袖推开了窗户,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花草泥土气息的空气,低首瞥了一眼窗棱下懒懒缩成一团的如玉,道:“四喜,难得这样好的天,陪我去雪园走走吧!昨日听七夜说起,今年春日节气比起往年要暖和许多,雪园的梨花都已开了小半了,四喜陪我一同去赏花可好?我天天闷在这逍遥殿里,都快要发霉了。”
如玉似听懂她话中的深意,绿眸一亮,前爪略一用力,已扑到她的怀里,两只毛爪紧紧抓住她的衣襟。
离凤梧会意一笑,轻抚着它的小脑袋,“就知道你也憋坏了!一会就带你出去玩,乖乖1
这时四喜给她递过来一方绢帛,笑着回道:“夫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是公子特别吩咐过,您身子才好,园子里风大,怕您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离凤梧面色噙笑,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便一手将如玉揣进怀里,一手接过绢帛随意擦了一把脸,随后挽过四喜的手臂,打断了四喜的话,“哎呀,我的好四喜,乖四喜!你别总夫人夫人的叫行吗?都把我叫老了!你都说我身子已经好了,春风和煦的紧,哪里就那么容易受风寒了?再说了,你看看外面,天这么好,哪里有什么风啊!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别磨蹭了1
“可是……可是公子他特意……”
四喜见她不肯作罢,只得再搬出楚颜来,可未想她不提楚颜还好,一提起时,离凤梧立时面色微沉,将手中绢帛高高一抛,绢帛稳稳落进水盆中时,只听得她沉着嗓子道:“四喜!你家公子既已将你给了我,你便是我的人,如何我说什么你都不依,却时刻记着他的话?若是如此,你便再回去侍奉他便是,也不必在我这里守着了1
话音一落,四喜已然吓得面色泛白,双腿一软跪倒在侧,“夫人……姑娘息怒!四喜绝没有旁的意思,四喜自从跟了姑娘那一日起,便恪尽职守一心只为姑娘着想,若姑娘非要去园子里赏花,四喜这便陪着姑娘去就是了,只求姑娘万万不要将四喜赶走1
第七十回 雪园之行(下)
四喜自侍奉离凤梧以来,从未见她如眼下这般厉色,心里确然有些害怕,这时说话都已带着哭腔,生怕离凤梧一怒之下当真赶了她出去。
离凤梧低眸看了她一眼,旋即拂袖将她扶起,仍是噙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是桩小事,你也不必如此。乖乖陪我去园子赏花便好,走吧1
四喜面色依旧微微泛白,慌忙点了点头,随着离凤梧走出逍遥殿,往雪园去了。
雪园,位于麒麟府西翼,园内梨树遍植,每到春日里,白梨花开时,洁白的花瓣好似晶莹剔透的雪花一般,将整座园子装扮的美不胜收,故而被称作“雪园”。
如今不过是二月初,但园中的梨花都已盛开,花儿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如白云轻飘,更如雪花漫洒,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香甜气息,轻轻一吸,便已醉人肺腑。
离凤梧一踏入雪园,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低迷多日的情绪终于渐渐有了一丝好转,拂袖抬手之间,已有洁白如雪的花瓣落在她的掌心……
一直躲在她怀里的如玉这时也冒出半个脑袋,忍不住抬起爪子去拂她掌心的花瓣,却见她微微低首轻呼一口,花瓣已随风飘散。
如玉抬眸怔怔望了她一眼,似不解她为何如此,“啾”地一声后已从她怀中跃出,只顾在树下厚厚的花瓣中来回打滚,玩的不亦乐乎。
看着如玉天真可爱的模样,离凤梧心下微微一松,眼角眉梢的笑意愈加浓郁。
“四喜,你看。这里多美啊!比起沉闷的逍遥殿来,不知有趣多少。”离凤梧说的眉飞色舞,四喜虽不懂她此刻的心情,却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由得弯腰去拾那些随风而落的花瓣。
“姑娘说的极是!四喜多拾些梨花,回去便为姑娘酿些梨花酒来喝可好?嘿嘿1四喜向凤梧展示着她方才拾得的一些花瓣,憨笑着问道。
“好四喜,酿酒之事不急。眼下这般美好的光景,可想听我抚琴呢?”离凤梧双手覆在四喜肩上,眸子里闪过一丝看不透彻的光彩。
离凤梧以一曲《梦吟》在除夕寿宴之上,赢得楚少风及众臣诸多赞誉,四喜虽未同去,可自那之后,外间早已将离凤梧的琴术传的神乎其神,直叹是世所罕见,天籁妙音。
如今,离凤梧想要在这春日花间抚琴,自是一件绝美之事。
四喜这时已含笑点头,道:“听闻君上正是因姑娘除夕之夜一曲,惊为天人,方才将姑娘赐予公子为妻。四喜今日若能一闻,实是三生之幸。”
离凤梧眸色一亮,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且去琴阁中帮我取一方琴来可好?”
“是,姑娘稍候,四喜去去便回1
四喜不疑有他,侧身行礼后便匆匆而去。
待四喜走远,离凤梧唇角笑意微收,盈亮的目光飞快扫过周遭,确定四下无人时,方才松了一口气,朝花雨中玩耍的如玉吹了声口哨,如玉娇小的身影转瞬便已来到她的脚下,随着她的脚步,疾步朝墙根下走去。
第七十一回 只想逃离(上)
一排梨树后,是团团锦簇的迎春花,眼下花开半朵,浅浅的黄落入眼帘里,便仿佛是少女娇羞的笑脸一般。
如玉“啾啾”低唤了两声后,小小的身子便似雪球一般闪进了那团簇的迎春花中。
离凤梧慢慢走近,靠着墙根半蹲着身子,快速的拨开眼前团簇的花丛后,面前竟显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洞,如玉仿佛猎犬一般,正乖乖守在洞口,抬着它翠绿的眸子望着她。
当日初入麒麟府时,正逢夏至,天气炎热,她曾在为纳凉来过雪园,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洞。当时只想或是府中的猫狗为了溜出去玩,才刻意刨出来的“小门”。
这一面墙大约是挨着轩碧城中的某条街市,此刻时辰尚早,离凤梧隔着墙角却已能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叫卖声与嘈杂声。
离凤梧回想起当日离开赤炎时,尚有赤炎君主亲自相送,今日要离开这麒麟府却得掩人耳目从这狗洞中穿过,着实有些让人滴汗。
好不容易将四喜支开,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不及多虑,只低首朝如玉使了个眼色后,如玉已飞快穿了过去。
可待她半个身子穿过洞口时,却见对面的如玉浑身哆嗦,绿眸中竟然满是惧意,前足伏地,似在施礼一般。
怪了!如玉自从跟在她身边,除却对她,对旁人一概是不大友善的,就连贴身侍奉她的四喜对它都有几分惧意,轻易不敢招惹它。
可眼前这番景象,着实令人诧异,离凤梧正在寻思着如玉是否遇上了什么强敌时,却忽地莫名打了一个寒颤,随后便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大笑,“哟!多时不见,公主倒是知书达理了许多!看来,这碧水确实是个好地方,能让公主这般娇蛮的人也学会了见礼!哈哈!只是,公主与我既是夫妻,便免了这些繁琐的礼节才是1
这声音?司卿然?!他怎么会在这里?离凤梧心下一急便想抬头去看,却忘了自己还有半个身子在那洞中卡着呢,只听得一声闷哼,她的腰身结结实实的撞在了石墙上。
“唔……司卿然!你个死变态!还不快帮忙!哎哟!疼死我了!还不快把我弄出来1
她这一下着实撞的实在,后背火辣辣的痛,她也顾不得什么公主的矜持了,自然也没给冥君留什么颜面,几句话吼得司卿然一张俊脸顿时石化。
“你……你这蠢女人!好好的有门不走,干嘛非要从这洞里钻啊?”司卿然一面数落她,一面伸手将她自洞中拽出来,她却不等站稳,就已闪到一旁,抬起双手将身上的灰尘一一拍散,溅起的尘土呛得司卿然拂袖连连轻咳,俊美的眸子里尽是嫌恶的神色。
第七十二回 只想逃离(下)
躲在洞角的如玉见她安全出来,慌忙跃到她的袖中藏了起来,似乎有些微微颤抖,离凤梧只当它是被眼前的冥君吓着了,只是低首拢一拢衣袖,算是安抚。
随后便猛地抬头,狠狠瞪着面前的黑袍男子怒道:“你不会用脑子想想吗?要是能从大门走,我会钻狗洞吗?我说你这人,见了面就蠢女人,蠢女人的!你好歹是冥……君,注意点素质,行吗?”她说到这里连忙压低了声音,撇眸飞快扫过周遭,确定无人注意他们时,才又白了他一眼,轻声斥道:“你看看把我的小如玉吓得,可别怪我事先没警告你,若吓坏了如玉,和你没完1
言毕,竟又将衣袖拢了拢紧,眸底的柔光一闪而过。
司卿然黑袍银发,即便是这无人注意的街巷之中,也实在有些突兀,离凤梧只在心头哀叹自己运数着实不佳,偏生在这种关键时候就撞上了他。
离凤梧思绪神游之际,耳畔再次响起司卿然的轻笑声,“怎么?不过一只小狐狸而已,就惹得你这么心疼?想当日我冒着被天君责罚的风险来人间接你,你却不愿搭理我。莫非我堂堂……幽冥之主,还抵不过这只小狐狸?”他说到这里声音已低了许多,高大的身子却是不动声色便凑了过来,那股幽冷暗香令离凤梧的心顿时便漏跳了一拍。
“你上次不是说人间如何如何的好,比起我的幽冥国强了千万倍去,可如今却是又惹了什么大祸,要这么狼狈的从狗洞里往外跑呢?”司卿然长臂一揽,便将她半个身子都揽在他的肩下,右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狭长的眼眸里满载着戏谑的笑。
他不提那夜余音阁之事也就罢了,他一说起离凤梧却是气不打一处来,眉心一拧,凤眸圆睁,面色一沉,怒道:“司卿然!你还意思说上回的事,要不是你那夜突然跑来人间找我的麻烦,我现在还在宫中好好当我的差,不知道有多幸福,不知道有惬意!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全拜你所赐!当初要不是你的威吓,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显出女儿身,如此便不会被那刺客劫持,又怎会被楚颜抓住把柄沦为他的棋子,险些将我一世清白毁在他那死……”
离凤梧说的激动时,口沫横飞,却是话未说完便忽觉冷香扑鼻而来,下一刻已被一抹墨黑的衣袖遮住了口鼻,她正欲挣脱,却听得司卿然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轻声的吐出一个“嘘1字。
果然,转瞬后便听见一墙之隔的雪园内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四喜哽咽的声音响起:“姑娘!姑娘!您在哪里啊?您快出来吧!别躲着吓四喜了!四喜胆小,可经不住吓!公子他……”
“碍…”四喜突然惨叫,便再没了动静。
紧接着便听见楚颜冷冽的声音传来,“没用的废物!拖下去1
“四喜……”离凤梧心头一凉,暗暗替四喜担心,楚颜的冷漠与决然她亲自领受过,如今倒要因她连累了四喜,以楚颜的手段,也不知四喜那身子骨是否能受得祝
离凤梧僵在原地时,墙内再次响起楚颜的怒吼声。
“七夜,传令四城守将,严令盘查出城者。若她离开了轩碧城,就要他们统统提头来见1
“七夜领命1
第七十三回 恕不奉陪(上)
麒麟府西翼,一条幽静的街巷中。
离凤梧被司卿然长袖捂得严实,脸色涨得通红,却也不敢吱声,她好不容易逃出麒麟府,自然不愿轻易再被楚颜所擒。
想着适才四喜那一声惨叫,她的心便微微的颤抖,只是即便这些时日四喜对她照顾有加,却始终都是楚颜别有用心放在她身边的人。
遑论四喜是否受她连累,只是眼前冥君在侧,她心里渴望的自由终究都要沦为泡影,只此一桩,她便再无心思去理会其他,一心只想着越快离开越好。
须臾,听得院墙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约莫那些因她离开而聚集在雪园的人,都已随着楚颜那一声怒吼各自散去了。
离凤梧只觉得眼前蓦地一亮,司卿然挡在她面前的宽袖终于垂下,她趁机一个转身,靠墙而立,左右张望了一番,目极之处除却几个水果商贩外,并无可疑之人,这才稍稍放心。
“看来这人间,也并没凤儿你说的那般美好吧?”司卿然负手笑望着她,那夜余音阁中她执意不肯随他离去的情景犹在眼前,如今这番神态却是判若两人。
清晨的阳光悠悠洒落院墙,带着春日里特有的暖意,习习微风中夹杂着淡淡梨花甜香,这般美好的日子,离凤梧的心情却因冥君一语再次跌进谷底。
只是这一回她却并未似以往那般,与司卿然辩白。
诚然,如他所言,自从来到碧水半年有余,几番历险,虽都化险为夷,可着实与她原本设想与向往的美好生活,尚有一段颇远的距离。
司卿然见她眉目低垂,情绪不佳,唇角笑意渐渐隐去,抬袖伸手轻抚着她的手臂,道:“别怕,有我在,再不会让旁人欺负你1
“别废话了!先离开这里再说,若被他发现可就糟了1离凤梧一把将他的手拂开了去,没好气地冲他嘟喃了一句。
闻言,司卿然却是双手环于胸前,甚是不屑瞥了她一眼,道:“不过是个凡人罢了,至于吓成这样吗?你堂堂神凤族的公主,居然这么胆小怕事,真是丢你……”
他说到这里却忽地想起赤炎之事,随即神色一暗,没再继续说下去,甚至看她的眸光中都不自觉带了几分愧疚。
“司卿然!你明知我是谁,何苦说这些话来挖苦我?你若不是来帮忙的,就请赶紧让开,姑娘我可不奉陪了1离凤梧只觉得危险似乎正在慢慢靠近,着实没心情与冥君拌嘴,说话间已转身往前走去。
恰在这时,眼角余光撇见前方转角处有一队侍卫装扮的人,正在不停地盘查过路的女子,心下一惊,连忙低首转身,靠在司卿然身旁,想要借着他高大的身影挡一挡她。
“司卿然,算我求你了!快带我离开这里,若再耽误一会,真被楚颜抓到可就惨……”离凤梧躲在冥君身侧,抬起宽袖遮住了半张脸,皱眉求他时,却突然听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不知被我抓到会如何惨呢?夫人?”
第七十四回 恕不奉陪(下)
闻言,离凤梧心下一颤,索性将正整张脸都埋在了冥君的臂弯中,不敢回身去看。
丈余外的垂柳树下,站着两队锦衣侍卫,为首之人一袭藏蓝色长袍,乌发高高束于顶冠内,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硬朗俊俏的脸,浑身散发出的霸气便是冥君见了也是微微一怔。
司卿然这才明白,身旁的离凤梧为何这般焦急想要逃离,他不过这一眼,便觉察出眼前的蓝袍男子不是一般的凡人可比,只怕日后是要临登人界至尊之位者。
楚颜神色一如往日,冷漠非常,剑眉蓝眸之中,却是一览无遗的怒意,他自问这些时日待她不保
昨夜君父病重,他守在宫中彻夜未归,今晨卯时许,闻太医言君父病情暂无大碍,他才放心回府。
依照往日惯例,他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前去探她,可适才路经雪园时,却见四喜拿着琴匆忙而行,身旁却没有她的影子。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她在殿中闷了许多时日,知晓雪园梨花盛放,便生了抚琴雅兴,四喜才会如此匆忙。
于是,并没知会四喜,只是悄悄跟着四喜身后入了园子,却不想园中不过梨花如雨飘零,哪里又有她的身影呢?
一怒之下,他险些一剑要了四喜的命。
不想,他忧心似焚,领着府中侍卫似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她时,她却在这里与一个陌生男子私会。
此刻,楚颜蓝眸之中怒火灼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她的身形,即便是背影,他也了若指掌,绝不可能认错。他原以为若论心思城府,她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却未想,眼前她就这么背对着他,紧靠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侧。
而那男子黑袍银发,俊美出奇,眉眼之中虽是带着笑,却有莫名的寒意透出,即便是他,也在心底犹豫过后方才敢有所行动。
楚颜大步往前,拂袖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队留守原地,他却是孤身一个朝离凤梧走来。
“凤梧!过来1
闻言,离凤梧身子微微一僵,低垂的头犹豫着要不要抬起时,冥君却忽地长臂一揽,索性将她整个揽在怀内,笑望着挡在路中间的楚颜。
“借过1
极其简短的两个字,挂在唇角浅然无害的笑,让楚颜覆在剑鞘上的手猝然一抖,只听得“噌”的一声,寒光乍现时,长剑已出,横亘于前,彻底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离凤梧见状,终是抬首,凝眸看着楚颜,缓缓摇头,柳眉微蹙时,眸底却是带着几许祈求的意味。
司卿然却仍旧一脸淡然,仿佛眼前的人与剑都是空气一般,只揽着离凤梧往前又走了一步。
可楚颜手中长剑却仍旧直直指着他们,蓝眸之中怒意浓浓,厉声喝道:“来人!护送夫人回府1
他语声一落,身后齐列两排的侍卫早已应声而上,却尚未靠近离凤梧身侧,已被一股冷冽的寒气震得弹出丈余。
第七十五回 恩怨扯平(上)
顾不得去管楚颜眼中的惊诧,离凤梧宽袖中的手悄然摁住了冥君的手背,以极低的声音道:“不要伤害他们1
司卿然眼中笑意盈盈,手中凝结的寒气却渐渐散去,牵过离凤梧的手,定定地看着面色冰冷的楚颜,道:“这位公子,你可瞧仔细了,这位姑娘当真是你要寻的人吗?”
司卿然说话间,忽地抬手故作亲昵地抚上了离凤梧的下颌,轻轻一挑,她那张绝美动人的脸孔便不得不转了过来,长睫忽闪时,眸底却是绿光一闪,待她迎上楚颜惊怔不已的目光时,眸色已然恢复了原本的色泽。
她出身神族,族内血统纯正的神凤,皆是生来绿眸。当初离映天为了她在人间的安全着想,才会刻意改变了她的眸色,可如今冥君不过稍稍动了手脚,她便显露了真实面貌。
楚颜执剑的手微微一颤,却依旧站在原地,并无让步的意思,身后的侍卫也都纷纷站起身来,疾步靠近。
“离凤梧!我不管你都瞒了我什么,只要你肯乖乖随我回府,我自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五日后婚礼照常举行1楚颜执剑的手猛然一挥,整齐列于他身后的侍卫已悄然退后了两步,不敢轻举妄动。
离凤梧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显露真貌,只从楚颜冷冽的注视中,已觉得后脊梁都有森森凉意袭过。
她原是想要悄悄地离开,可事到如今,想要置身事外,显然是不现实的,想着便抬袖拂开了司卿然挡在身前的手,眼前这个曾经几番救过她的蓝袍公子,一如当日初见那般冷峻,只是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蓝眸中,却满是压抑的怒火。
与此同时,见她迈步走向楚颜,司卿然虽未出手相阻,却是暗地传音入她耳内,“若嫌他纠缠,我即刻替你了解了他便是。”
离凤梧立时心头一颤,撇头给了司卿然狠狠一记白眼,张嘴无声笔画出一句,“成熟点,好吗?”
司卿然随即摆出一副“你自便1的神情,双手一扬,任由她去。
离凤梧在距离楚颜三尺不到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清绝的脸孔,陌生的绿眸直直望进了楚颜的心底。
原来她竟这样美,出尘脱俗仿若九天仙子下凡尘,楚颜的蓝眸中是藏不住的惊异,因她当日女扮男装之事,他心底始终有所怀疑,不想今日她显出真容时,他依旧忍不住为她的美貌惊叹。
这一刻,楚颜的目光仿佛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听着她不带一丝情感地,说出令他心酸不已的话语。
“楚颜,你我之间,早就恩怨扯平。如今我要离开,你又何苦要这样为难于我1
第七十六回 恩怨扯平(中)
“恩怨扯平?什么叫做恩怨扯平?你我之间,何来恩怨?从你在府前苦求于我,想要入府应差那一日起,你便有意欺瞒。我念你与浮生斗琴有功,不曾追究你的过往。此后之事,不过是一桩交易,我虽有错,却以竭尽全力弥补,可你呢?事到如今,你依旧没有和我说实话!你究竟是谁?又来自何方?他又是谁?你是我楚颜即将过门的妻子,预备在大婚前夕与一个陌生男子去往何处?离凤梧!你以为我麒麟府是酒楼客栈吗?想进就进?想走就走?在你心里,究竟又将我置于何地?”楚颜面色一白,声声质问,语调冰凉,握剑的手微微一偏,距离离凤梧不过存余。
“我……”离凤梧面色苍白,樱唇微微颤抖着,被他一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凝眸呆呆的看着他,思绪纷乱如雨。
他说的没错,当日确实是她死皮赖脸非要求着他入府应差,此后入宫当差之事她亦甚觉欢喜,一切的改变皆是由初雪那一夜的行刺事件引起。她女儿身暴露,与楚颜并无干系,此后他的手段虽然不甚光明,却也是她首肯的,确如他所言,从头到尾只是一桩交易。
而这交易的最后她除却那夜的惊吓外,并没受到什么实际的损失,甚至莫名其妙的得了一个世上女子皆钦羡不已的婚事。
可偏偏就是这一桩不由她做主的婚事,彻底将她那颗渴望自由的心唤醒,让她一刻也不能再忍,只想着要逃离他,逃离他为她铸造的金丝牢笼。
春日里阳光折射在他的剑刃上,一抹耀眼的银光入眼时,她的神思有些恍惚,身形摇晃时,鼻间乍然嗅得一抹冷香,柳眉微皱时,眼角余光撇见一抹银白的发丝,随风轻抚过她的面颊,让她顿然清醒许多。
司卿然一袭黑袍银发站在她的身旁,指尖轻轻一弹,楚颜的指着她的剑已然“叮当”落地。
“这位公子,多说无益。凤儿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以你之力是留不住她的1
司卿然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听在楚颜耳中却尤为刺耳,心下不由暗惊,此人好深的内力。放眼整个轩碧城,哪里有人能这般轻易就将他手中长剑击落,手腕处的刺痛让他险些痛呼出声,强提了一口真气方才勉强将站稳了身子。
他手中长剑落地之时,守在身后的侍卫早已冲上前来,纷纷拔刀指向司卿然与离凤梧。
“放肆!不得对夫人无礼1楚颜虽然心中恼怒,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惯有的骄傲,拂袖一甩,低吼了一声,“统统退下1
侍卫们见楚颜发怒,只得垂下手臂,收回兵刃,往后退出丈余,再不敢再往前一步。
“公子莫恼!求公子放过凤梧,给凤梧一条生路!赐婚之事,还请公子不要再提!他虽是你的君父,是这轩碧国的国君,却无权左右凤梧的婚事!实不相瞒,他的一纸谕令于凤梧而言,形同废纸!至于凤梧的来历,实在不便与公子言明。公子只需明白一件事,离凤梧既非是轩碧之人,更非是碧水之人!凤梧的婚事也好,凤梧的前程也罢,都由不得他人来做主!公子保重!凤梧就此别过1
第七十七回 恩怨扯平(下)
离凤梧拂开司卿然覆在肩上的手,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诚心一拜。
这一番话她在心里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楚颜怔在原地,忽然冷笑了两声,湛蓝的眸子却渐渐灰暗起来。
“没有我的命令,你哪里都不能去!离凤梧!他到底是谁?是不是他逼你这么做的?说1
楚颜蓦地一声厉喝,掌心朝下重重一拍,溅的尘土飞扬,落在脚边的长剑重回他的手中,剑刃上的寒光照在司卿然墨黑的长袍上,下一刻却是冲着他的胸口直直刺去。
“唔……”楚颜一声闷哼,手腕处的疼痛直入心肺,让他的手失去了握剑的力道,长剑再次落下,可这一回却尚未着地,便在半空中裂成数段跌落尘土。
丈余外的侍卫们见状,都作势上前,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黑袍银发的男子突然欺身上前,将他们的主人逼得毫无退路。
“你!给我听清楚,她,离凤梧,是我的女人!这轩碧国,她想来就来,想走自然可走,容不得你来做主1司卿然剑眉一挑,凤目之中闪过一抹寒意,沉声警告着面前的楚颜。
若非他下界前,曾在天君面前应下,绝不在人间妄动仙法,扰乱六界秩序,只怕眼前这个怒意浓浓的凡人早就被他的勾魂刃震得魂飞魄散了。
眼看着司卿然与楚颜两人,剑拔弩张,似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离凤梧终是双手一推,挡在了他们的中间。
“司卿然,你给我冷静点!这是我与他的事,你别管1她撇眸看了一眼冥君,素手在他胸口轻轻拍了拍,希望他能让她自己来解决眼前之事。
司卿然低首瞄了一眼她如玉般的手,随即神色一暖,往后退了一步,眼眸却蓦地扫过楚颜的脸,眸底寒意依旧。
楚颜的面色铁青,想要凝力运气,却发现只能勉强维持住身形,浑身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眼看离凤梧走近,薄唇一抿,勉力保持镇静。
离凤梧并未发觉有异,只是俯身一拜,缓缓说道:“当日凤梧感念公子知遇之恩,才甘愿入宫教琴,却险些丢了性命。公子虽救凤梧,却也未必出自真心!否则也不会有除夕之夜将凤梧强行送往锦云殿侍君一事。只怕是公子千算万算,却终究是错算了君上!他不过是面上待你清冷,实则却未必如此。这世上岂会有不爱惜自己子女的父母,或许他当初想要给你的东西,才是更珍贵,更值得你拥有的。不过如今公子既然得偿所愿,又何苦要将精力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身上呢?至于他的身份,公子还是不知道的好。保重1
她一语言罢,又是一拜,不等他有所反应,已转身朝司卿然走去。
楚颜眼见她就要离去,心下一急,强忍着痛,疾步追了上去,长臂一伸,拦住了预备离开的二人。
第七十八回 相忘于碧水(上)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绿意层层跃入眼帘。
轩碧城中,往来的路人却并无心思去欣赏街道两旁的春意,任由柳枝垂落,梨花飞舞,人们都只是低头赶路,片刻不敢停留。
今日四城守将悉数出动,对往来行人、车辆一一细致盘查,一时间城内百姓皆是胆战心惊,只以为城中出了什么天大的乱子。
此时,轩碧城西的麒麟府外,一条平日里便鲜少有人出入的小巷口,数十名锦衣侍卫围住巷口,神色肃然,似乎巷中正有大事发生。
侍卫们将巷口堵得严实,外面街头来往行人,见得此状都自动避让,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巷内,一男一女并排而行,正是预备离开的司卿然与离凤梧。
因顾及天君之令,冥君此间并未施术御风,只是牵着离凤梧的手,不紧不慢,步行着往巷口走去。
身后是楚颜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待他终于追上前来时,他们与那些侍卫组成的人墙不过是几步之遥了。
司卿然正欲带着离凤梧强行闯过时,身后追逐的人终于大声喊了出来,“凤儿,别走!以往种种都是我的不是,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你若肯留下,以后诸事依你,可好?”
楚颜暗哑无比的声音传入离凤梧耳中时,她只觉心头一颤,脚步渐乱,她总以为他是个无情冷血之人,平日那般骄傲冷漠的公子颜,竟会不顾颜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与她道歉,祈求她能留下。
不得不说,她这一刻已有些动容。可先不提楚颜对她是否真心,她又对他是否有意,只是早在她成为神凤公主离凤梧之日,她已被离映天许配给了冥君司卿然。
当日,一心只想逃离赤炎,逃离与冥君的婚事。可如今司卿然就在身侧,她亦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厌恶他,又或者她当初想要逃离的并非是他,只是那桩未经她点头同意的婚事罢了。
这些时日,楚颜对她的好,她并非毫无感觉,只是每逢夜深,她依旧会想起那一夜余音阁里,黑衣刺客冰冷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绝望,那种感觉她终其一生也难忘记。
虽说楚颜对她一反常态、照拂有加时的感动仍旧历历在目,但锦云殿中他为了储君之位,不惜以合欢香逼她侍君,他所有的解释如今想来都只会令她不忍细究。
纵使他幼年丧母,遭遇悲惨,就可以这样对她么?她不过是个来自异世的孤魂,只想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混口饭吃,并没有那样伟大的心思,能为了他,牺牲自己的身子,赔上自己的自由与人生。
若那夜楚少风并没将她送回麒麟府,他亦不曾那般顺利得到储位,他如今又会如何对她呢?
第七十九回 相忘于碧水(中)
这其中的许多她都不愿再去提及,也不愿再去细想,她只知道,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若非要找出一个让她真心牵挂的人,那人便是她远在赤炎国神澈宫中的君父离映天。
离凤梧的脚步微滞,怔愣出神时,忽觉周身一阵冷意席卷,眼角余光撇见司卿然俊美的脸,早已冷冽似冰。
只怕冥君能容她任性至此,已是极限。
心下对楚颜才生出的那一丝不忍渐又收了回去,他与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遑论碧水之行,是她欠了他的,亦或是他有愧于她,终究他们两个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时辰一到,她的离去已是必然。
“凤儿……”楚颜又是一声低唤,只盼着离凤梧能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能明白他是真心悔过,想将她留在身边。
只可惜,冥君的耐心早已磨光,握着离凤梧的手蓦然一松,回头身来,冷冷看着一脸憔悴的楚颜,沉声道:“凤儿不是你这凡夫俗子能叫的,明白吗?她是我的女人!识相的就命你的人速速散开!否则,惹了我动怒,可非是你一人之命可抵1
他说话时,银白色的发丝随风飘扬着,白的近乎透明的面孔被那一袭墨黑的袍子衬得十分骇人,楚颜神色明显一怔,湛蓝的眼眸已被怒火灼成暗红,似要渗出血来一般,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心中恨不得立时便将这个突然出现在轩碧城的银发男子毙于剑下。
只是,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然败了。
早在离凤梧甘愿随此人而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败了。她的来历,她的过往,她身上许多的疑问,她不愿与他提及,想必是有她的理由。
眼下侧首去望离凤梧时,心下已有凉意慢慢浮散开去。
她的神色那么淡定,对他的言行似乎无动于衷,娇美的脸孔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疏离与冷漠。
即便如此,他还是心存一丝希冀,苦笑着,静静的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终于,她抬起了头,凝眸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嫣然一笑,柔声道:“凤梧感激公子一路照拂,你我今日便相忘于这碧水吧!各自珍重1
寥寥数字,道尽这大半年的纠缠与恩怨。
“相忘于碧水?哈哈哈!好一句相忘于碧水,事已至此,我若再勉强留你,倒显得我楚颜是个没有气度之人了。只望你此去能安乐无忧,一世康泰1楚颜面色暗沉,神情憔悴不堪,薄唇微微一扯,笑声听来颇觉苍凉。
至此,离凤梧心下终是一松,好聚好散,如此正是她想要的。
“司卿然,还愣着干嘛?走吧1她主动挽过冥君的手臂,从楚颜身侧缓步走过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的笑,仿佛先前的纠缠与不悦从未发生一般。
他们擦肩而过时,楚颜蓦地高高扬起右手,无力地挥了挥,守在巷口的侍卫转瞬之间便自动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第八十回 第八十回 相忘于碧水(下)
当离凤梧与司卿然的身影渐行渐远,遥不可望时,楚颜终是双臂一垂,无力地靠在墙角,呆呆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目光久久不曾挪开。
“凤儿……”
他终于还是失去她了,不知何时起,对她生了情意,那夜送她入宫侍君时,他心底莫名的痛竟是因为对她有情。
她被完好无损送回逍遥殿中时,他独自一人守在她的榻边,欢喜的像个孩子。
此后,他竭尽所能的想要弥补,那夜对她的无礼与亏欠,哪知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这一刻,他深深的明白,今次一别,便是永无相见之期。
原来,老天爷从来都是公平的。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位,便注定要失去心爱的女子。
……
后有人间史书记载:奉先(楚少风为君时的年号)二十七年暮春,君惹急症崩于锦云殿。储君颜继君主位,改年号为显德,称显德君。显德君在位二十四年,先后灭紫辛、红玉、溪泽三国,一统碧水大陆,结束了人间碧水大陆近两千年的纷乱。
显德君虽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又有一统天下之功,唯有一事为后世所诟玻显德君在位二十四年,始终未娶妻生子,后宫更是虚设。
此后,民间多有传言,一说显德君有龙阳之好,未免影响天家威严,故不设后宫。
又有一说,道显德君一生只真正爱过一个女子,那女子只是他府上的一名琴师,曾助他以一曲《鹿鸣》大败红玉国公子浮生,深得显德君心。听闻此女琴技冠绝碧水,且有倾国之貌,奉先君曾颁谕旨将此女赐予显德为夫人,无奈红颜薄命,此女尚未与显德君行大婚之礼便因病故去了。
自此,显德君的心也随着此女的离去而再无波澜。
纵使问鼎碧水君位,仍旧对此女念念不忘,甘愿孤老一世,不立后宫。
……
且说,多年之后显德君魂归幽冥之时,恰逢离凤梧漫步于忘川殿外的雪梅林中,偶然听到两个路过的幽冥使者提起,“碧水那位君主的阳寿已尽,眼下怕是已过了忘川河……”
离凤梧心下一颤,是他吗?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他当日无奈之下将她放走,却不知此后她亦历经万般艰辛,几番盘桓于生死边缘,时过境迁之日,偶然回想起当年在轩碧城的一切,回想起他最后送给她的“安乐无忧、一世康泰”,总会莫名泪流。
幸而,他终归是达成所愿,一统碧水大陆。
当日,与他相忘于碧水,却从未曾想过他有一日也会魂归幽冥。
诚然,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贵为君主亦免不了轮回之苦。
莫说是他,即便是身为神族者,生命亦有尽头。就连六界之尊,万物之始都不可避免,他区区血肉之躯又怎敌得过岁月的摧残。
到如今,她仍会时常怨怪自己当日所为,若非她执意逃婚,此后诸多苦难或许都能避免。
冷风袭来,空气中暗香流动,离凤梧仰头望天,一弯幽月冷冷悬于天际,一颗冰泪自她眼角缓缓滴落。
楚颜,只愿你下一世有双亲相伴成长,有心爱的女子携手白头……
第八十一回 初入幽冥(上)
幽冥国的帝都丰域便是真正的冥界所在,世间万物生死轮回皆由冥界所主。
丰域极西之地有一条终年青烟缭绕的忘川河,河畔有经年盛放不败的彼岸花,传说这忘川河中并无河水,有的乃是千万年积累下来的阴魂怨气罢了。
若想渡河,须得由专司摆渡的冥使引领,方能确保无恙。
否则,便是修行有成的仙,或是生来强健的神族也经受不住那河中的怨气。
而那些冥使之所以不惧怕怨气侵染,只因他们自从成为冥使的那一刻起,便以河岸旁的彼岸花为食,那花正是以怨气滋养所成,故而将冥使当作主人。
听闻,忘川河的西岸便是这世间幽魂居所,而东岸则是冥使与冥君的日常所居之地。
丰域内有无数雪山,其中,有一座名为“无瑕”的雪山之巅,便是冥君的忘川殿所在。
此刻,忘川殿中,离凤梧仍旧昏睡不醒。
自那日在人间被司卿然带回幽冥,她就一病不起。
烧的浑浑噩噩,一连数日都在昏睡中渡过。
偶尔呓语几句,听着都是些残言断句,不知何意。
司卿然坐在榻侧,为她渡了一口仙气,她眉宇轻蹙,眼睫轻颤,似要醒转。
却不过又是一声呓语过后,便再没了动静。
是夜,月明星希
离凤梧终于柳眉紧锁,面色痛苦的睁开了眼眸,看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人,一袭白发散与腰际,心里稍微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司卿然!你怎么会在这里?”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借着墙角明珠昏暗的光晕,她的目光飞快扫过周遭,陌生的宫室,陌生的摆设,令她心头顿然一凉。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可别和我说是……”
离凤梧一边问这问那,一边已忍不住想要起身下榻,却在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预备下地时,发现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于是“噗通”一声巨响后,传来了她歇斯底里的喊叫:“碍…我的腿,好软……”
“蠢女人!你一动不动躺在这里好几天,腿不软才怪呢1司卿然听见那声惨叫后,缓缓回过身来,不耐地瞥了一眼摔在榻边的人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离凤梧忍着疼,扶着榻沿勉强撑起了半个身子,偏头瞪了他一眼,“蠢女人你骂谁呢?”
“蠢女人骂……”司卿然尚未说完,已意识到差点着了她的道,连忙噤声,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哈哈!哈哈……跟我斗1离凤梧背靠着矮榻,盘腿而坐,见司卿然的脸上一阵白来一阵红,不由得抚胸而笑,几乎岔气。
司卿然见她笑的这样忘形,面色蓦地一怔,自从相识至今,倒从未见她如此开怀大笑过。虽险些着了她的道,心里却是欢喜的。
如此一想,薄唇一扯,竟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笑声之大,竟惊动了殿外值夜的冥卫。
在世人眼中,幽冥酷寒,冥使无情,冥君更是冷酷至极。也难怪殿前的冥卫会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第八十二回 初入幽冥(中)
殿中二人相视而笑,良久都不能停止。
直到离凤梧笑出了眼泪,方才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因为这一场笑而倍觉酸疼的面颊,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宽大空旷的宫室,俊美邪魅地冥君近在眼前,她适才那番莫名的欢喜转瞬便已烟消云散了,却有一股不祥之感取而代之。
她记得清楚明白,已然离开了碧水,离开了轩碧城。
可此后种种她却毫无印象,如今一觉醒来,却是冥君在侧,他竟没因为她的取笑而责怪她,反倒与她一同笑的像个疯子?
莫非又是在梦中?她有此念头时,便飞快起身踮起脚尖,照着司卿然俊美不凡的脸上重重一掐。
她此举对于冥君来说,显然是猝不及防,只听得他一声闷哼,凤眸中冷意一闪,厉声道:“离凤梧!你疯了吗?竟敢对孤……”
只是,司卿然的威吓尚未落下,离凤梧已然攀着他的胳膊,绿眸之中荧光一闪,兴奋道:“疼吗?你会疼?太好了!不是在做梦。你真的来救我了?你收到我的求救讯息了是么?我在心底偷偷想着,你就知道了?”
离凤梧一时欣喜的过了头,只以为终于得了自由之身,不必成为他人的棋子,不必走进那一段她不甘愿的婚姻。
却完全忘了,眼前之人才是她最初逃离的原因。
司卿然白了她一眼,斥道:“蠢女人!当然会疼!有这么真实的梦境吗?再说了,即便怀疑是梦,你也该掐你自己,而不是我!果真蠢的没药治了1他说话间一手摸了摸被她掐红的面颊,一手作势便要去掐离凤梧的脸,吓得她慌忙跳开了去。
“嘿嘿!疼就好,谁疼不一样么?谁说非要是我疼才行呢?你堂堂冥君居然这么怕疼,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1离凤梧一脸耍赖的神情,为防他再次突袭,便又朝后退了退,直到险些将身后那一尊九尺高的玉雕撞倒时,才勉强停住了步子。
待她站稳了脚步,抬起头去端看那尊玉雕时,惊诧之意便又多了几分,那玉雕身形与眼前的司卿然甚为相似,栩栩如生的五官面貌更是与他如出一辙,只是仔细看去,又觉得眉宇之中似有不同之处。
她因这玉雕愣神时,司卿然正负手站在纱幔下,定定的看着她,似有所思。
却在这时,听得她忽地一声高呼,震得他耳膜微微发痒,“司卿然!这究竟是哪里?你……你可千万别和我说这里是……”
司卿然正色看她,随即淡淡一笑,给了她一个十分肯定的答复:“正是!此处正是我的忘川殿。”
忘川殿?!离凤梧柳眉一挑,怔怔地看着他。虽然方才她醒来时,已有所察觉,但从他嘴里亲自说出这三个字,却还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究还是来到了幽冥国。
她当日拼尽一切想要逃离的幽冥国,终究还是没能逃过。
第八十三回 初入幽冥(下)
眼前的冥君,黑袍白发,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看着竟比当日在神澈宫初见时,憔悴了许多。
实则,他能放任她到今时今日,才将她带回幽冥,已算是仁慈大度了。
如此,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
她极力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朝司卿然耸耸肩膀,随后说道:“司卿然,我说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居然会在自己的宫室里摆放自己的雕像?啧啧啧……”她言语里故意带着浓浓的鄙夷,“想你这样自恋的人,只怕是六界罕有。”
她并未似想象中大哭大闹,囔囔着要离开冥界,这让司卿然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那桩婚事是她极不愿意的。她为了逃婚,宁愿冒险下凡间,如今被他带回冥界,却不哭不闹,反倒有心思关心起他宫室里的摆设来。
以他对她的观察与了解,总觉得她眼下的言行,是刻意为之。
“凤儿,既然随我回来了,就好好呆在这里,再不要生出想要逃走的念头来。”司卿然突然正色说道,眉眼中没有了平素的邪魅与笑意,此刻却是颇为正经的瞧着离凤梧。
离凤梧迅速低下了头,躲开了他的目光,扶在玉雕身上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整个人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有淡淡的冷香,壁角的明珠光晕愈发黯淡,大殿中除却他们的呼吸声,只有无尽的寂静与冰冷。
他即使不提醒她,她也知道,此番一入幽冥,再想离开,只怕比登天还难。
当日与他拜过天地,行过大礼之人虽不是她,他却是她离凤梧实实在在,名正言顺的夫君。那场婚礼,她本人虽不在场,却毕竟是赤炎与幽冥两国之间近年来最大的一桩盛宴。只怕当时观礼之人,不在少数。
也不知她出逃人间的这许多日,他究竟有没有将她逃婚,以及君父刻意相欺之事奏告天君。
若天君知晓,会不会降罪君父,若君父有难,她又如何自处?难道就这么傻傻的被他困在这忘川殿里不成?
这般想着,心底便有了几分憋闷,想要直接问他,又觉得心虚,可不问,便只能暗自焦急。
神思恍惚间,她已从他身边疾步走过,冲着敞开的殿门飞奔而去。
司卿然正觉得她此刻的反应有些奇怪时,便见她自身边一闪而过,心下一急,只当她这就想要逃离,一怒之下,宽袖一拂,凭空便起一阵冷风,将那敞开的殿门轰然闭合。
离凤梧愣怔在殿门前,额间冒出几颗冷汗,久久不敢回身。
霎时间,只觉得耳边一阵冷风吹过,紧接着便是司卿然的厉喝之声响彻忘川殿,“凤儿!不要一再考验孤的耐心1
离凤梧鼓足勇气,蓦然抬首,直直地迎上司卿然微怒的眸光,道:“司卿然!你讲讲道理好吗?我即便是嫁给你为妻,也有起码的人身自由吧?总不至于,想要去殿外走走,也需要您亲自颁下恩旨允可吧?”
第八十四回 浴火重生(上)
离凤梧话音才落,司卿然的脸色立时便缓和了许多,到底是他想的太多了,竟忘了她昏睡数日,必是心中憋闷,才想出去走走。
“想去哪里,我陪你去1司卿然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想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彻底无视了。
“先把门打开1离凤梧抬袖指了指面前厚重的殿门,没好气地冲他说道。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开启,殿门两侧站着四名玄衣冥卫,个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实则,适才殿中冥君与神风公主的对话与吵闹,他们一个个都听得清楚明白的很,可此刻冥君在前,却也只得装出一副“我们完全没听到”的神情,木然地站立着,丝毫不敢动弹。
可离凤梧一只脚方踏出忘川殿的门槛,那些看似木桩一般的冥卫,却忽地俯身跪地,齐声道:“夜深寒凉,请君后止步1
“你们……”离凤梧被他们这一拜,惊得身形不稳,险些歪倒,幸而司卿然就在身旁,袖中手指轻轻一动,已然稳住了她的身形。
“无暇峰顶,寒意最重,凤儿大病初愈,还是莫要出去的好1司卿然一面说话,一面挥手示意那些冥卫暂且退下。
可冥卫们尚未走远,便听得离凤梧娇声呵斥道:“司卿然!你快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回去!不回去!!1
“凤儿乖!待你身子好些,想去哪里我都依着你1殿门口,司卿然正搂住离凤梧的身子,不肯撒手。
原本面无表情的冥卫们这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甚至有胆大的偷偷回过头想要窥探一二,却撇见冥君细长的凤目正盯着自己,那目光之中分明有冷冽的寒意闪过。
一时,慌忙催促着身边的同伴加快了御风的速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忘川殿。
只说,司卿然将冥卫打发走后,担心离凤梧体弱,受不得无暇峰上的寒气,便想将她哄回殿内。
可不巧,一阵寒风吹过,将殿外梅林中的冷香带进了忘川殿,引得离凤梧非要前往一看究竟。
末了,他只得依着她的意思,陪着她走这一遭了。
无暇峰顶空旷之地,除却一座冷峻的忘川殿外,便只有这一处占地约有十里的梅林了。
平日,司卿然常来此处静坐,练功。
故而,他的衣衫上,发丝间,甚至肌肤中都沾染了这雪梅的冷香。
离凤梧适才在殿门前,正是因为那一阵风吹来的香气与他身上的那般相像,又听他说起有十里梅林,便任他如何说教,她都非要前来一赏雪梅之景。
寒风阵阵,花自飘零。
离凤梧一袭素色长裙,乌黑长发松松绑在肩后,眉若远黛,目若秋水,几缕碎发落在腮边,衬得肌肤愈发白腻如雪,明明未施粉黛,却依旧是倾城之态,倾世之颜。
如此佳人,静静地站在雪梅树下,便是一副极美的画。
寒风过时,花若雨下,她伸手接过一朵雪梅花瓣,晶莹剔透,凛冽的暗冷幽香扑鼻而来。
第八十五回 浴火重生(中)
雪梅随风飘落,跌进雪地中,便已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雪。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离凤梧抬首望着被漫天飞雪卷起的梅花,空气中弥漫着幽幽暗香,沁人心扉,不由得感由心来。
司卿然在她身后紧紧跟着,见她望梅而语,盈绿的眼眸中竟慢慢浮现出一丝紫光,轻抚过她的灵脉,只觉得她周身灵力似在不断流逝,她却是丝毫不知。
原也怨不得她,她不过是个凡人,承了神凤公主的身子罢了。
“凤儿,你身子才好,还是不要在这雪地里久站,回去歇息吧1他说这话时,覆在她灵脉上的指尖又暗暗为她渡了一口仙气,以防她被这风雪所伤。
离凤梧感觉身子明显一暖,抬眼看他神色自若,只是牵着她的手微微一紧。
“司卿然,你明知我并不是神凤公主,为何还非要将我带回幽冥国?”早在那夜轩碧皇宫余音阁,司卿然突然出现时,她已经对此事十分好奇,却没有机会问出,如今既然到了幽冥,想来他也没有再瞒她的必要了。
司卿然未料想她会突然有此一问,原想找个借口随意敷衍过去,却见她面带期盼,凝眸望着自己,便也不想有所隐瞒,“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既替离凤梧浴火重生,从此你便是她,她便是你。离映天将她许配与我为妻,便是将你许配与我!我将幽冥君后带回幽冥国,有何不妥?”
“浴火?你上次不是说我只是被你从虚无道中带回来的吗?何曾浴火?”离凤梧眼眸中的绿意越来越淡,终究恢复成原本的淡绿色,这时正盯着司卿然,不肯罢休。
“你忘了?我将你的魂魄送入凤梧的身子后,你便自行往炎灵泉浴火重生了。”司卿然抬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微微叹息,“忘了也好,大约是浴火时的痛苦过甚,你内心深处并不愿再记起吧。”
竟是如此,离凤梧眸光一暗,恍然大悟。
难怪她自神澈宫醒来时,仿佛周身都被浸在火海中灼烧一般,原来她竟当真是浴火之后方得重生的。
如此想来,她代替神凤公主活着,似乎是上天早已注定的事。
而这冥君所为,细细想来,也并非是错。毕竟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让离映天不去承受这失女之痛。
而她自己,前世命运多舛,才会年纪轻轻便断送了性命。
倒是多亏了他,她才能以另一个身份,重活一次。
……
“对了,你可知我的如玉哪里去了?”离凤梧一双绿眸透过风雪凝住眼前的白发男子,她只记得当日离开碧水时,如玉还在她的袖中,可方才在忘川殿醒来时并未发现它的踪迹。
司卿然一怔,似乎并未想到她会如此在意那只小狐,黑眸流转之际,眉心微拧,沉声问道:“怎么?想它了?你昏睡几日,我衣不解带的守着你,照顾你,你却一醒来就急着寻它?还真是忘恩负义的紧!那小狐狸当日在碧水,见那轩碧国的公子对你刀剑相向,早已吓跑了。”
第八十六回 浴火重生(下)
他说着竟还不忘装出一副颇为受伤的神情,双眉微蹙,眸中淡淡愁意引得离凤梧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连忙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少来唬我!我不过就是多睡了几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还衣不解带?再说我的如玉不知道有多讲义气,多有灵性,它才不是那种会抛下我独自逃跑的,你少来这里胡乱冤枉它1凤梧望着眼前的漫天风雪,愈发思念如玉,它虽是个小狐,却对她有救命之恩,那夜锦云殿中她虽迷迷糊糊,记不真切,可隐约总觉是如玉暗中帮了自己。
想着,便已回转身来,见司卿然眉眼含笑,看着自己,却也不说话,她一心急,嗔道:“哼!说!是不是你故意把如玉藏起来了?快把它还给我1
司卿然掩袖轻咳,无声笑着,随即便抬手扯下一根银白色的发丝递到离凤梧手边,说道:“喏!你的如玉!还给你!蠢女人1
他话音未落,离凤梧正一脸的不解瞅着掌心那根如霜发丝发呆时,忽觉掌心一沉,眨眼间便发现掌心的发丝凭空消失了。
待她瞪大了眼睛细细观瞧时,才发现掌心之中,多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此刻正仰着可爱精灵的狐狸脸,一双碧绿眸子如碧波寒潭一般,柔柔地望着自己,肉乎乎的前爪轻蹭着她的手臂,“啾”的一声低吟,唤回了她的神思。
“如玉?!这?”离凤梧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小狐狸,确然是如玉无疑,可又分明是他的一根头发丝……
“你!司卿然!原来都是你捣的鬼!你好好的干嘛把我的如玉变成头发丝?”她说到这里,蓦地一滞,摇头又道:“不对!不是!你……上次我在宫中被刺客挟持,你根本没走?对不对?根本没有什么如玉!自始自终都是你?!是你用幻术迷了我的眼睛而已,让我以为是只小狐狸。其实一直都是你1她对自己的猜测十分笃定,可脑海中浮现起与如玉相处的种种时,心底却又有怒意浮现。
“好你个司卿然!既然你一直都在,干嘛眼睁睁看着我中楚颜的合欢香?不早点现身出来救我?若不是那个楚少风坐怀不乱,我的清白岂非……你这个神经病!变态1她自顾将这其中之事理了一遍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似恍然大悟一般,负气将手中小白狐往雪地里一扔,果真落在脚边的不过是他的一根发丝而已。
“你这女人!还真是没脑子!我乃是幽冥之主,无天君圣谕,岂可任意行走人间?那日若非……”司卿然一急之下险些说出实情,可见她眼下情绪不稳,又慌忙改口,“若非事出突然,我被那假凤梧气昏了头,也不会不顾戒律偷偷跑去余音阁找你。没想到你却一心留恋人间,不愿随我回来。我一时心软,只得依了你。却又担心你在人间受那些凡人欺负,所以才会以幻术留了一只白狐在你身边,它虽只承了我一根发丝的细微法力,却可在人间救你于危难。”
第八十七回 幽冥君后(上)
幽冥国,丰域无暇峰顶,十里梅林,幽幽冷香浸染,梅瓣之中夹着雪花,寒风之中,暗香弥漫。
雪梅树下静立的女子,淡绿明眸微微眯起,薄唇紧抿,在这风雪映衬下,面颊白的几近透明,一张精致的小脸满是震惊之色。她一直以为这幽冥国的君主除却一张俊美容颜外,该是一等一的无情冷血之辈,不想却是她看走了眼。
“你为何这样三番五次的救我?你明知我是谁,明知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为何还要救我?”她虽然浴火,却终究不是神凤公主,他却是如假包换的幽冥君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缘由。
“我早就说过,你已浴火重生,再不是以前的你。你就是离凤梧,就是神凤公主,亦是我明媒正娶的君后!我救你不需要任何理由1司卿然一脸正色,宽袖抚上她的肩头,“你初入幽冥,受不得这无暇峰顶的风雪之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1
他话音落时,她便觉得有些恍惚,头也跟着昏沉起来,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无力开口,只好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御风回到忘川殿中。
一入得忘川殿内,周身便觉得暖意浓浓。
她费力地睁眸,想去看看是否燃了火盆,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与她出去前并无分别。
但她依稀记得,先前醒来时,这殿中冰冷异常。
可此间,却是温暖好似有一轮夏日暖阳在头顶一般。
司卿然眉宇微蹙,紧紧搂着她的腰身,带着她一步步靠近矮榻。
她不太清醒的意识里,突然就冒出一个不大好的念头。毕竟,他们在旁人眼中,是早已成婚多时的夫妻。
这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时,她便想要从他的身边挣脱开,可无奈身子却是乏力的紧,到后来如何躺倒了矮榻上,她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只隐隐约约记得,司卿然并没脱靴上榻,只是沿榻坐着,背对着她,低声与她说了许多话。
至于说了什么,她依旧是毫无印象,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此后,她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翌日,天尚未亮,她便醒了。
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时有梦魇,云山雾罩之中似乎有人在叫她,声音听不真切,却又十分熟悉。
每每她想拨开云雾,寻找那人时,却又有更浓的云雾扑面而来,让她屡次徒劳。
如此一夜,反反复复,弄得她心绪不宁,辗转反侧。
一早起来,披了衣衫便往殿外走。出了殿门,看见漫天飘舞的雪花,这才猛然想起,已经离开了碧水,离开了麒麟府,来到了司卿然的幽冥国。
离凤梧穿的单薄,身体原本也很羸弱,此间被冷风一激,便不由得双手抱在胸前,哆嗦了一下又退回到殿中。
第八十八回 幽冥君后(中)
今日这天气,实在是有些冷,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体内的某些东西正在慢慢流逝,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自榻上取了一床云被,紧紧裹在身上,倚窗而坐,回想着自己重生以来的经历。
从公主到琴师,再到那莫名的夫人之名。每一步都并非自己刻意为之,而是无形中有一股力量推着自己向前。
当日离映天费了许多周折才把她送到人间,如今还是来了幽冥国,不知算不算枉费了离映天的一番苦心。
思绪至此,猛地想起昨夜司卿然离去时的神色,似乎有事相瞒。
上次在轩碧国时,她问起离映天的现状时,他已经有些神色怪异,顾左右言他。若说那时他是为了故意卖关子,让她主动跟他回幽冥国,那昨夜她问起时,他却分明就是在回避。
难道?她心下一惊,他总不会真的去天界告了离映天的状了吧?想到这里,离凤梧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连忙将披在身上的云被又裹了裹紧。
抬头时,正好瞧见司卿然一袭黑袍,面带微笑,大步朝她走来。
而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待他走得近了,她才看清,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年轻女子。
因她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只是那一身淡粉色的罗裙看起来,与往日神澈宫中的侍女竟有几分相似。
离凤梧正在揣测这女子的身份时,司卿然已走到她的身旁,抬袖指了指那名女子,道:“这是小鱼,今日起,便由她照顾你的起居。”
闻言,那唤作小鱼的女子已上前一步,俯身叩首道:“婢女小鱼见过君后1
离凤梧顿时有些尴尬,她一夜睡的不好,面色十分憔悴不说,又因为怕冷,很没形象的裹着云被倚在窗前坐着,这时却又没法躲藏,只得将身子勉强坐直了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柔声道:“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1
地上跪着的小鱼,闻言缓缓起身,眼眸顺势扫过这位传说中容貌举世无双的神凤公主。
却见她被一床火红的被子紧紧裹着,只露出一张俏丽清绝的面孔,白腻无暇的肌肤,如画的眉眼,微微上翘的唇角,带着轻柔的笑,正充满善意的看着自己。
与她目光相逢那一瞬,小鱼惊得后退了半步,旋即又是一拜,“小鱼失礼,还请君后莫怪1
眼见小鱼被她吓得面无血色,离凤梧只得起身,疾走两步,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道:“小鱼,别怕!不要君后君后的叫,我叫离凤梧,你只管叫我凤梧便是了1说罢,不忘撇眸瞪了一眼司卿然,分明与他成婚之人,根本就不是她,他如今这般倒像是有意占她的便宜似的。
一场她压根不在场的婚礼,哪里能算数的?想占她的便宜,可没这么简单。
“凤儿,她不过是个婢女,怎可直呼你的名讳?”司卿然一脸坏笑,嗔怒道。
第八十九回 幽冥君后(下)
小鱼虽是司卿然千挑万选出来的,但毕竟只是普通冥使之女,虽非是胆小怕事之辈,可眼下听得冥君一言,也是吓得不轻。
只得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君上息怒!君后恕罪,小鱼绝不敢造次1她原以为得了这桩君后贴身侍婢的差事,是了不得的荣耀,可没成想才一见了君后的面,就惹得君上动怒,心里一时没了主张,只得不停的叩首求饶。
原本,似她这般身份低微的侍婢是无缘得见君后真颜的,早在君上大婚之前,就听说君后虽是出身神族的凤鸟,却自幼体弱,此后嫁入幽冥,始终缠绵病榻,君上对其情深意重,她的起居一直都是君上亲自照料,从来不曾假手他人。
若非昨夜,君上前往碧霞峰挑选侍婢,只怕幽冥国人都只以为君后依旧在病中。
适才来的路上,听君上说起,君后是得了天君钦赐的神草,身子方才大好,一再叮嘱她要细心照料,决不可有半点疏忽。
可不想,这才片刻的功夫,竟惹出这些事端来。
小鱼正觉得自己性命堪忧时,却被离凤梧再次扶起身来,柔声安抚着:“好了好了!不过是个称谓罢了,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1
闻言后,小鱼如释重负,咧嘴笑道:“小鱼谢过君后1
“罢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1离凤梧颇为无奈,但见她露出笑意,心里终是一松。
小鱼恭敬的施礼后,方才离去。
司卿然却是负手立在窗前,雪白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微微叹了口气,侧首望着凤梧问道:“怎么?凤儿还是喜欢和我独处是么?”说话间,却是微一抬袖,已将敞开的窗户统统关上了。
“既然冷,就不要坐在窗口吹冷风了。”
“你……少臭美了!谁喜欢和你独处了?”离凤梧见状,心下微微一暖,可随即又白了他一眼,将披在肩上的被子裹了裹紧,道:“我有事问你,你须先答应我,绝对不可以敷衍我1
她神色十分认真,一副你若不回答,我就不客气的样子惹得司卿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凤儿有话但说无妨!我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荆”司卿然定定的看着她,满脸真诚等着她的问话。
离凤梧却并不急着问话,缓缓起身,走到榻边,将肩上的云被轻放至榻间,而后重又走到窗前,抬眸盯着司卿然。
“大婚之日,你发现那凤尾翎假冒我之后,就直接去碧水寻我了,是吗?”
司卿然微微一滞,眸光有些暗沉,随后缓缓摇头。
离凤梧面色一变,追问道:“你果真去了天界?去向天君告状了?天君是否大怒?我君父眼下如何?是否被天君责罚了?快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可欺瞒于我1
司卿然依旧只是摇头,却不言语。
他越是如此,离凤梧自然越是焦急,语气越发不善,“司卿然!你方才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这般又是为何?君父如今到底怎样了?即便如你所言,他非我亲生父亲,却也是这世间我唯一的亲人,当日逃婚之事,都是我的主意,你纵然心中有气,也只管冲着我来便是。”
第九十回 悔不当初(上)
面对离凤梧的斥责与追问,司卿然心下终是一紧,那件事到底是瞒不住的,早该知道她会有这一问,但当她就这么与他面对面站着,没有任何犹豫的问出来时,他依旧有些措手不及。
撇眸看向窗外,依旧是数千年不曾改变过的景色,白雪皑皑,寒风瑟瑟。
司卿然思索着,赤炎之事究竟该如何与她启齿,才能让她不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他正盘算着委婉的讲出事情原委时,离凤梧却是早就没了耐性,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娇美的小脸因为过度焦急微微泛出潮红。
“司卿然!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让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吗?你干嘛看外面?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是在想法子骗我是么?我说了,当日执意逃婚的人是我,与赤炎无关,与神凤族无关,更与我君父无关,你若迁怒于他,便是不辨是非1
眼见她情绪激动,司卿然只得柔声安抚道:“凤儿,你先冷静冷静!慢慢听我说……”
待司卿然将一个月之前发生在赤炎国之事一一说起时,她的面色顿时暗了下去,水雾氤氲的双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不停地摇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说,神澈宫数百人一夜被灭,无一生还。他说,神凤族人离奇失踪,而她的君父也不知去向……
那清歌她……难怪,难怪前时她在麒麟府时,总是夜不能寐,噩梦连连。彼时的她有怎会想到,原本安宁祥和的神澈宫会突然遭此大劫。
司卿然所言,听来甚是离奇,那离映天本是神凤族长,灵力术法绝非等闲,神澈宫中近卫也多是神凤族人,便是那些侍女侍从多半也是懂些术法之人。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在一夜之间,令神澈宫中数百人死于无形之中……
离凤梧一时悲从心来,气血相冲,只觉得丹田内的那一股真气正在渐渐消散一般,心下一急,连忙扶住司卿然的手腕,道:“你是冥君,神澈宫发生这等命案,你国内的幽冥使定然要赶赴赤炎收魂才是。难道就没有查到一星半点的可疑之处吗?”
闻言,司卿然长叹一声,道:“冥使前往赤炎收魂时,神澈宫早已如炼狱一般,残魂遍布,无一完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离凤梧低头呢喃自语时,忽地想起那夜她离开赤炎前,君父曾将半数灵力封印于她体内,只为助她千年后顺利涅槃。如今想来,只觉得赤炎与神凤族之难都是因她而起,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又是愧疚又觉悲伤。
“司卿然,你为何要救我呢?让我在碧水自生自灭便是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的孽,都怪我!都怪我1离凤梧突然失声痛哭,抬起手来正想往自己的脸上抽时,已被司卿然拂袖拦住了。
“凤儿,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你不必如此自责。”他紧紧握着她颤抖的手,柔声宽慰着她。
第九十一回 悔不当初(中)
他的言语好似一阵轻风从她耳畔刮过,她依旧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已,顷刻之间便哭红了双眼,娇美柔弱的模样,惹得司卿然心头微微一滞。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不必宽慰我。我是赤炎国的罪人,更是神凤族的罪人。当日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执意逃婚,君父便不会冒险将半数灵力封印在我体内。原本以他之力,六界之中想必鲜有对手。可如今……”离凤梧目光呆滞,盯着司卿然垂落胸前的银发,回想起在赤炎短短几日,离映天待她的好,眼角的泪水便似断线的珍珠一般滑落。
她愈发哭的厉害,娇弱的身子因为哭泣而轻轻颤抖着,司卿然一颗淡漠了千年的心也随之泛起涟漪,忍不住长臂一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凤儿,莫哭。你君父与族人失踪一事,我已命冥使暗中查探,不日便会有消息的。”他抬手轻抚着她如墨般的青丝,柔声说道。
忘川殿内,依旧有低不可闻的抽泣声传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离凤梧终于抬起头来,双眼红肿,容颜憔悴,神色木然的看着他,说起话来声音沙哑干涩,“司卿然,如今我尚能感觉到丹田内那股真气流转,这是不是说明君父他并没出事,或许他只是恰巧离开赤炎,去别处散心了呢?我虽只与他做了几日的父女,却能深深感觉到他对凤梧公主的爱,他是不忍见凤梧痛苦一生,才会冒险送我离开赤炎。你是幽冥之主,定然是有了不得的神通,可有办法将他封印在我体内的灵力,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去?”
司卿然俯首凝视着她,正色道:“凤儿只管放心养好身子,赤炎之事我自有办法。至于灵力一事,暂且不急。”
闻言,离凤梧眸色微亮,紧蹙的眉心终是稍稍舒展了些,心中暗觉欣慰,幸而有冥君在侧,她才不会那么无助。
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眼前的男子或许早已注定了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此念一起,心里竟觉酸楚,忍不住轻叹出声。
她正出神时,忽觉额间一抹凉意扫过,随即周身便犹如过电一般,莫名地酥*痒令她蓦地抬起了头。
紧接着却听见司卿然低沉的闷哼声自头顶传来,她撇眸细看时,司卿然正抬袖捂着下颚,俊美的眉目之间微微有些痛苦之色漫出,令她十分不解。
“你没事吧?”
离凤梧的关心听起来十分真切,司卿然剑眉一展,缓缓摇头,心里却是暗叹眼前这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迟钝。
方才他情不自禁在她额间一吻,她竟毫无察觉,果然是呆傻的有些可爱。
看她情绪稳定些许,他揽着她的手微微一松,她却并没像以往那般跳开去,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看。
那神情仿佛在欣赏一副绝美的画作一般,安静而专注,微微上翘的睫毛因着她的呼吸不停地颤动着,好似在迎风起舞的蝴蝶,拨动着他的心弦。
第九十二回 悔不当初(下)
若不是那双依旧红肿的双眸略微有些触目,提醒着他眼前这绝美的女子才从悲痛中稍稍缓过神来,万不可因着他一时心动失去理智,做出令她不悦之事。
司卿然强自压抑住内心的那股情绪,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需往正殿处理,唤小鱼进来陪你可好?”
“不好!我要你陪着,不要旁人1离凤梧一听他要走,心里突然很不情愿,张开双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像个撒娇耍赖的孩子。
她突然的变化,令司卿然有些莫名,被她紧紧环住的身体居然僵直的好似木桩一般,悬在半空的手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须臾,他终是垂下了手臂,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间。
窗内,两个俊逸绝伦的人影紧紧相拥。
窗外,洁白如玉的雪花与那冷香袭人的雪梅一道随风飘荡,阵阵冷香入室,两人的情绪渐渐平复。
半晌,离凤梧终于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往后退了一步,抬袖拂去眼角的泪痕,“司卿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知道,她方才的举动有些失常,可她到今日总算想明白一件事,这个男人不仅给了她新的生命,新的身份,还是她现如今唯一的依靠。
就凭他当日将如玉留在碧水,几番助她脱险,足可见他并非她想象中那般蛮横不通情理。
离凤梧没来由的一问,让司卿然略觉错愕,可面上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与她说话时,语调亦恢复了往昔惯有的戏谑,“这就算是好吗?若真是这样,看来你上辈子一定是个缺爱的女人!哈哈1
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像是两弯新月一般,与他平素看起来邪魅冷漠的样子很不一样,离凤梧一时看的有些呆了。
他的笑容有极强的感染力,俊美的面孔加上这孩童般的笑容,着实让她心里暖暖的,可细听时,去发现他言辞之间分明都是在取笑她。
她虽然泪痕未干,却忽地就被他的话语激出了一股子力气,抬袖指着他弯弯似月牙儿般的眉眼,嗔道:“好你个司卿然!我就知道你不会突然这么好心,哼!你还好意思和我提上辈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故意施了什么法术,才害的我从那升降梯上摔下来,然后又将我的魂魄强塞进离凤梧的身体里的?”
司卿然见她精神忽然好转,虽然说话声音依旧沙哑,却是架势十足,仿佛要找他大打一架的神态,全然没了适才伤心难过的影子,好似换个人一般。
只是,她既开口问起那些旧事,想来心绪也已稍稍安稳了,可她似乎对前世那场意外依旧不能释怀,司卿然漆黑的眼眸微微一沉,随即说道:“凤儿,生死早有定数,莫说是凡人,即便是神族也有天劫要历,顺利应劫也就罢了,如若不能,却是要落的魂飞魄散的下常
第九十三回 险些表白(上)
闻言,离凤梧微微颌首,她又何尝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只是也不知是为何,她总隐约觉得那意外来的着实有些突然。
她心底这么想着,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切!照你这样说,倒是这世上的巧合都让我给遇到了?也不知是不是某些人为了推卸责任,信口胡诌糊弄我的。”
她的不屑与不信任,司卿然倒也早就猜到,也不出言反驳,突然就一把将抓住她的手,强拽着她往屏风后的矮榻走去。
离凤梧见状,心里顿时一慌,立马没了主张,只觉得情势似乎不大对劲,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又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囔囔着,“司卿然,你要干嘛?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拽着我往……”
她的话声未落,便见司卿然忽地回首冷冷瞥了她一眼,薄唇微启,又道:“离凤梧!我拜托你用用脑子好吗?你我无冤无仇,我堂堂冥界之主,犯得着和你一个身无长物的凡人过不去吗?你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我不顾冥界安危,冒着扰乱六界秩序的风险,特意跑到那个不值一提的世界里取你的性命?”
说到这里,他漆黑的凤眸里刻意流露出淡淡地鄙夷,眼见离凤梧眸光闪烁,面颊微微泛红,樱唇方启,尚不及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上一世注定要遭遇意外身亡,与我并没有半点干系。不过就是我好心将你的魂魄自虚无道中解救出来,又正好遇上了离映天爱女心切,便好意将这千载难逢的重生之机给了你罢了。你如今不感激我给你重生的机会也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向我兴师问罪,真是不知所谓,蛮不讲理1
他说话时并未停下脚步,眼看矮榻近在咫尺,离凤梧已然紧张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原本她就问出那些话时,就有些心虚,现在听得司卿然一番长篇大论后,更加觉得理亏,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想用那种方法打击报复吧?
离凤梧低垂着头,眸光扫过他墨黑的衣袍时,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她心里一急,猛地低头照着司卿然的手就咬了下去。
“碍…”毫无防备的被重重咬了一口,自然吃痛,他手一松开,她便趁机撒腿就跑,不过片刻便已跑到了大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紧紧护着前胸,回首两眼惊恐的看着他。
“你别乱来啊1她说话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明显的颤音。
司卿然负手站在榻边,远远看了她一眼,见她这般神态,旋即明白过来,顿了一下,并未开口,只是摇了摇头,抬手整了整被她蹭的有些凌乱的衣襟,叹了口气,轻笑着道:“凤儿,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适才不过是见你穿的单薄,若再受了窗外的寒意,身子可是越发要吃不消的。”
第九十四回 险些表白(中)
他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眉眼之中也瞧不出半分想要轻薄她的意味,离凤梧顿然面色一红,心中暗自尴尬,却又不愿让他看出,只得松开了覆在胸前的手,挺直了腰背站好,摆出一副坦然之态。
“那个……那个我不冷。”
只是话音未落,便觉身后冷风袭人,背脊一凉,撇眸一看,竟有雪花随风吹进了忘川殿中,她忽地鼻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还说不冷?快,门口风大,别傻站在这里受风了。”
肩上顿时一暖,侧首看时,司卿然已在身后,为她挡住了门外的冷风与寒意。
她未出声,任由他凭空幻出一件毛氅披在她的肩上,她便觉得周身暖意浓浓,适才的不适与寒冷正在渐渐消散。
而冰凉的宫室,也在他扶着她走进内室后,变得格外温暖起来。
她忽然想起,昨夜似乎也是这样,她从梅林回来时,这宫室里便十分暖和。
可她今晨醒来时,却又觉得冰冷异常,仿佛昨夜的温暖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但眼下她却清醒的很,并不似昨夜那般昏沉,能明显感觉到这宫室内的变化。
她正自己胡乱猜测时,司卿然的话解开了她心底的疑惑。
“幽冥酷寒,不比赤炎温暖如春,更不似碧水有四季之分。我出生于此,随君父修习千年的,亦是冰寒之术。故而身体温度近乎寒冰,往常每次接近你时,我都刻意遮掩,所以你并不会感觉有异。但,如今你身在幽冥,而这无暇峰又是幽冥最为酷寒之处,若非你体内有你君父那一半灵力护着,只怕身体早已受不住了。”司卿然扶着她在桌前坐下,宽袖拂过桌面时,已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盅赫然印入眼帘。
他端起其中一盅递到她的手里,又接着说道:“你瞧着这忘川殿或与神澈宫无异,可实则这宫中一瓦一砖皆是万年寒冰所制。”
听他说到这里,离凤梧终于抬起眼眸,现出一脸的惊异之色,难怪她总觉得这宫室里寒冷异常,原来竟是如此。
一时只觉得世间万物,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这幽冥国的初任君主也倒是个会就地取材之人,竟会用万年寒冰来盖宫殿,当真是令人咋舌。
“便是你修习的是冰寒之术,也不必每日住在冰窟窿里吧?难道你就不会觉得冷吗?”离凤梧瑟缩着脖颈,将披在身上毛氅拢了拢紧,好奇的问道。
闻听此言,司卿然不由摇头笑道:“凤儿有所不知,这里的酷寒对于旁人来说,或是痛苦难忍。可于我而言,却是妙处多多,而无一害。”说着却又一顿,似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忽然伸手探了探离凤梧的灵脉,眉宇微蹙,笑意渐隐。
第九十五回 险些表白(下)
“怎么了?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离凤梧放下手中茶盅,凝眸看着他。
“无碍,只是我一时大意,只顾在寝榻周遭施了暖身之术,却忘了你一旦离开寝榻,咒法便毫无效用。我该早些将这宫室以结界护之,也可避免你受了这一身的寒气。”
司卿然面色微沉,言语之中似有自责之意,惹得离凤梧心头微微一怔,想要开口说些感谢的话,却又想起方才还和他在榻前大声争执,虽明知理亏,却又顾于颜面,不好意思拉下脸去主动认错。
如此,二人都沉默不语,各自端着茶盅出神,气氛好不尴尬。
大约是司卿然方才带她进来时,已经施了结界,她这时完全感觉不到半分寒意,身上披着这厚重的毛氅,反倒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想要脱下毛氅,却又不知该如何与冥君道谢,一时便又有些紧张起来,指尖拨弄着毛氅上的浮毛,哪知一时用力过猛,竟将那浮毛扯了一撮下来。
慌忙心虚的瞄了一眼盯着茶盅发愣的司卿然,只期盼着他没有发现才好,连忙撅起嘴来,轻轻吹了口气,将手中的浮毛赶忙吹散了去。
“怎么?知道我对你没那个意思,很失望吗?你若是喜欢我,只需开口说一声便是,何苦拿那毛氅出气呢?”正当她以为那撮毛已经被吹得没了踪影时,司卿然突然抬起头来子,一脸坏笑的看着她,右手食指与拇指间居然捏着几根浮毛,看那颜色和质地,正是她方才偷偷吹散的那些。
“谁喜欢你了?小气鬼!不过就是几根毛而已,还给你!我才不稀罕1离凤梧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一急之下只得将肩上的毛氅脱了下来,想也不想便抬手朝他甩了过去。
司卿然却是面不改色,墨黑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被她怒摔过来的毛氅眨眼间便已消失不见了。
“喜欢就是喜欢,承认了也没什么。只是这般动不动就对自己的夫君动粗,可不是什么好习惯1他唇角的笑意,与适才眸中的寒意着实不甚匹配,可离凤梧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
想着自己当日在神澈宫初见他时,就险些因为垂涎他的美貌而在君父与众臣面前出丑。
如今,稀里糊涂与他成了挂名夫妻,便是承认喜欢他的容貌,又能如何。
离凤梧高昂着头,一脸的大义凛然,正预备大大方方说出心里的想法时,却听得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从对面司卿然那一脸的冷意,不难看出,这个突然进来的人似乎不太受欢迎。
离凤梧好奇的回转身来,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倒霉,偏生选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时,只见内室门口有个身影,似乎抱着大包小包一堆物什,如今却是背对着她,好像正要离去似的。
侧首撇见司卿然依旧一脸的冷意,只怕那人正是见了他这张脸后吓得不敢进来,只得原路返回了。
可离凤梧却如获至宝,急忙起身追了上去,“既然来了,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要走呢?”
她语声方落,那身影忽地转身跪在地上,怀里抱着的包袱落了一地,“君后恕罪,小鱼并非有意窥视,只是君上他吩咐……”
第九十六回 非礼勿视
不等她把话说完,司卿然忽地轻咳一声,打断了她,“好了,既然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东西拿进来吧1
离凤梧见是小鱼,连忙将她扶起身来,起身时忽地撇眸望了一眼故作冷漠的司卿然,心中暗自得意,他适才逼她表白的阴谋终是落空了,难怪会这样冷着一张脸,将小鱼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鱼你这是干嘛?搬家么?”离凤梧装作若无其事,帮着小鱼将地上的包袱一一拾起,笑着打趣她。
却见小鱼一双大眼忽闪忽闪,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回君后的话,这些都是君上特意交代给您赶制的衣物。”
特意为她赶制的?又来这一招?离凤梧突然有些想笑,当日在麒麟府时,楚颜正是用寒天送衣这一招让她逐渐放下戒心。
想来,这世间的男子还真是想象力贫乏的紧,想要讨好女子方法千百种,如何到了她这里,便只有送衣这一样了么?
越想越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将手中的包袱放到一旁,对小鱼道:“辛苦你了,只需挑出一两件素色的给我留下便是,其他的暂且收起来便是。”
小鱼颌首应下,自拿着包袱整理去了。
这时,离凤梧终于忍不住,撇眸看着司卿然,道:“你预备这样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自从小鱼进来,他便一语不发,端着茶盅好似入定一般,盯着她瞧了半晌了。
司卿然却只淡然一笑,放下茶盅,起身朝她缓缓走来,待到身前,忽地俯身靠近她的耳际,柔声说道:“凤儿适才可还有话未说,不如现在偷偷说与我听,可好?”
他虽刻意遮掩,但周身气息依旧微微有些寒凉,离凤梧忍不住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子一僵,腰间有阵阵暖意沁入心肺,整个人顿时便觉得暖和了许多。
“你……”离凤梧抬眸时,他完美无瑕的面孔就在眼前,她想说的话,一时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只是吱吱唔唔半晌,觉得周身似火一般滚烫,却舍不得后退,便这么直愣愣地凝视着他。
高挺的鼻梁,完美的面部轮廓,墨黑的眉眼,密长的眼睫,被那一头如雪般的银发衬得清俊出尘,让她忍不住喉间一紧,吞了一口口水。
果真如清歌所言,绝色冥君四字只他这般容颜方可匹配。
离凤梧虽是女子,也自知容貌出众,可与他一比,却立时便觉得逊色许多。
他虽有绝色之姿,却并非那种阴柔之美,眉眼之中偶尔流露的冷意,带着令这世间万物折服的王者之气。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身子又不舒服了吗?快坐下,让我看看。”司卿然的话语将她从太虚中拽回了现实,连忙拂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没事,只是有点忽冷忽热的,不碍事的。”她随口找了个借口,生怕被他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神。
司卿然看她面颊泛红,依旧有些不放心,可她不愿让他靠近,加之内室又有小鱼在,他也只得作罢。
“你乃神风,喜火喜热。幽冥却是极寒之地,你会觉得身子不适乃是常理。这忽冷忽热的情形,或许是与这宫室外的结界有关。待你身子将养得当,我便将调息的方法教与你,你也好自我调息,如此也不至辜负了离映天留在你体内的那一半灵力。”
听他说罢,离凤梧却依旧紧蹙蛾眉,眸光沉沉,虽然冥君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她总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该如现下这般虚弱才是,当日人间大雪数日,她每每总是躲在室内,甚少出去走动,一则是因楚颜刻意阻之,却也是她格外畏寒所致。
自从来到这幽冥国,她已愈发觉得畏惧严寒,莫名其妙就大病一场不说,精神也总是萎靡不振,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精打采的。
正如司卿然所言,幽冥冰寒胜过人间数倍,可她凭着离映天留着她体内的灵力,也不该如此不济的。
离凤梧越想越觉得有些蹊跷,稍稍定了定神,便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我这样怕冷会不会与君父如今的处境有关?我虽不懂得你说的调息之法,却也能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闻言,司卿然神色微变,眉心皱了一皱,执起她的手,细长食指轻触上她的灵脉,漆黑如曜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郁,随即抬眸看着她,道:“实则,你与离映天一脉相连,你说的变化,正是他留在你身体里的灵力正在慢慢消散。你如今这样畏惧严寒,多半也是因此引起。所以我才让你在此多将养几日,有我的结界护着这宫室,你的身体或许能慢慢恢复。待……”
“若照你所说,君父他肯定有危险了,我如何还能坐得住?司卿然,你这就带我回赤炎探个究竟,可好?”离凤梧说话间,便作势要往外走,哪知冥君宽袖一拂,却将她拦住了。
“凤儿莫急,我知你担心君父安危,待我将国中庶务处理妥当,便陪你往赤炎。”
见司卿然爽快应下此事,离凤梧心里微微一暖,又怕他国中庶务甚多,不知要几时方能处理好,于是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追问道:“三日后出发,可以吗?”
司卿然知她心急,无奈的摇头叹息,道:“至多三日,又或许明日便能成行。你且乖乖休养着,好好将这些仙露吃下,也好快些恢复体力,否则赤炎路遥,你这身子骨可要吃不消的。”
他说罢,扶着她重又坐到桌旁,宽大的云袖拂过桌面,待他抬袖时,桌面上已多了几个晶莹剔透的玉碗,碗中盛着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的仙露。
离凤梧忍不住偷偷凝视着这时的司卿然,却见他黑袍白发,英姿俊朗,细长凤目微翘,眉心已微微舒展,当真俊美至极,令她不禁有些失神,只见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抬,盛着仙露的玉碗已送到了她的面前。
他贵为冥君,虽口口声声要追究她逃婚之罪,却始终不曾苛责于她,甚至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难。如今赤炎蒙难,君父失踪,他又主动相助,她心里着实有些小小的感动,却又顾及颜面不愿表现的太过明显。
于是,眸光一暗,故作嫌弃地扫过眼前的那碗仙露,撇嘴说道:“又是仙露?司卿然,我好歹也是这幽冥国名义上的君后,你就不能端出点像样的吃食么?总不会你每日里连一顿正经饭菜都不吃,就只吃这些既没品相又没营养的仙露吧?”
“没品相没营养?凤儿,真是会开玩笑。”她对那碗仙露的评价,令司卿然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她大约根本不清楚这仙露的妙处,正欲细细与她解释一番时,却听得内室里传来“叮铃哐当”一阵碎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跌落地面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
司卿然眉头一皱,却被离凤梧抢了话头,“小鱼,你没事吧?”
眼下这宫室内,除却她与冥君,便只有在内室整理衣物的小鱼罢了,如今这声音多半是她弄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她是打碎了什么要紧的物件,这半晌都不敢出来。
终于,她才问完,小鱼已急忙从内室走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君后息怒,小鱼不小心……不小心打碎了盛香用的玉盅。”
小鱼低垂着头,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子因为过度紧张而颤颤发抖,生怕君后一怒之下要重责于她。原本她并不是那等毛手毛脚的人,自从碧霞峰受训以来,整整七十五年,从未像今日这般一再出错。
适才若不是无意中听见君后那番奇异的言语,也不至于一时出神就就将熏衣用的香盅莫名跌落,眼下也就不必跪在这里等着君后处置了。
她只一心盼着君后不要因此事将她赶出忘川殿才是,却没想到,欺身上前将她扶起的君后,带着俏皮地笑意看了看她,随即便拽着她的手直直走到了冥君身前,她正要下跪,却被君后所阻。
“小鱼,你看看这碗仙露,可有想吃的**吗?”离凤梧指了指桌上的玉碗,眸光扫过司卿然淡漠的脸,俏声问道。
小鱼被她一问,吓得立时后退了两步,深深一拜,怯声道:“小鱼不敢!君后饶命,小鱼并非有意打碎香盅,惹君后不悦,还请君后息怒1
可怜小鱼只以为她这下定是触怒了君后,一颗心七上八下,小脸顿时吓得煞白。
离凤梧见状,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小鱼。那不过是一个香盅罢了,打了就打了,没什么打紧的。”
小鱼闻言,不敢置信地抬眸望着眼前的素衣女子,立时便湿了眼眶,高高悬起的心终是落了下来。
“司卿然,真不是我挑食,我都饿了好些天了,你还让我吃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着实是没胃口的紧。还不如,让小鱼给我做几道可口的点心来的实在。”
第九十七回 以食为天
温暖如春的宫室内,婢女小鱼一脸的惊诧,不时撇眸偷偷去看君上的脸色,双手紧紧纠结在一处,心里暗暗为君后担忧。
或是这君后嫁来幽冥的时日尚短,不清楚君上的脾性,居然敢对他直呼其名,又对天君钦赐的仙露这般嫌弃。
若以君上往日的冷酷与严苛,只怕君后少不得要被君上禁足一段时日了。
正当小鱼在心里为这位心善却过于直爽的君后担忧时,冥君的脸色着实沉了又沉,凤目中的笑意却愈发地深了。
“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可知那些仙露冰果皆是幽冥上品食材,岂是你口中那些凡人食物所能比拟。你身子这样虚弱,又受不得酷寒,若不多吃些仙露冰果补充元气,日后如何在此常住?”
冥君语落时,离凤梧却是连眼皮都曾抬起,一旁的小鱼见状,连忙补充道:“君后有所不知,这两日君后所食皆是上品仙露,对君后身子大为有益,绝非是普通食材可比。”
闻言,离凤梧这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小鱼,心里暗想,好你个小鱼,果真是他挑选出来的好婢女,关键时候总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可偏生我就是不想吃。
离凤梧原本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可听见他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顿时就使了些小性子,神情一冷,道:“小鱼,听你这话,只怕是不会做点心吧?仙露妙处多少,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今日偏就不想吃这些,难不成就不能吃点别的?”
见离凤梧神色一变,小鱼立马跪了下去,“君后恕罪!小鱼失言!君后想吃什么?只需吩咐小鱼便是1
“既是这样,你先去做几样可口的点心呈上来,我尝尝如何?”不知怎的,离凤梧突然一改适才温和的神色,君后架势端的足足的,让一旁冷眼看着司卿然有些忍俊不禁。
却见小鱼伏地叩首,颤声道:“小鱼遵命!请君后稍等片刻1
待小鱼走出忘川殿,司卿然见她依旧端着一副颇为严肃的神色,终于忍不住拂袖大笑,道:“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何军政大事吩咐于她呢!不过是为了几道点心,何至如此?”
“你!司卿然!不许笑!也不知道你们平日是怎么生活的,偌大一个幽冥国,总不会人人都以仙露冰果为生吧?民以食为天!你懂吗?这么严肃的问题,你居然还笑的出来1离凤梧抬袖将额前青丝一拂,密长的眼睫忽闪,雪色下巴高傲抬起,绿眸中隐隐有些不屑之色。
回想当日在赤炎时,她虽只在神澈宫中住了短短几日,可清歌每日给她送来的饭食皆是极致美味。便是后来去了碧水,所食不比神澈宫,却也与自己所在的天朝无异。如今来了幽冥国,竟然连吃饭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被人嘲笑,着实费解。
“想来凤儿也知我幽冥国乃是六界至寒之地,国中除却三十万幽冥使外,尚有这千万年不曾停息的风雪,以及忘川河两岸终年不败的彼岸花。除此之外,并无人烟。那些从忘川河上渡船而过的,皆是幽魂,无需进食。至于幽冥使,皆是修行超过千年的鬼差,乃以彼岸花为食,又何须其他。你前时所食仙露皆为天君所赐,冰果更是难得,皆是无暇峰下万丈冰洞雪之精华凝聚,平日只有我一人可食。偶有立了大功的幽冥使,我也会赏赐一些给他们。如今被你这一说,倒是我思虑不周了。终究你只是个凡人,不知晓这其中奥妙也是正常。”司卿然终是止住了笑,唇角处却仍旧带着一丝莫名邪魅,最后一句话故意加重语调,分明有意气她。
离凤梧一时语塞,唇角微颤,闷了半晌,方才抬眸,道:“又没人和我说过,我哪里知道你这里除了鬼就是鬼差?早知道我宁愿在人间流浪,也不要来这破地方1
不知为何,听他说完,忽然觉得这殿中暖意全无,只有冰冷的阴风一阵阵刮过,背脊脖颈蓦然一凉,不自觉双手一紧,环抱着双臂紧紧靠在桌前,垂眉低目不敢再抬头看他。
这么些时日过去,到此刻听完他这一席话,她才惊觉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入了冥界。
冥界!正如他所言,于她这种骨子里依旧是个凡人的神族来说,冥界着实是平日决计不会去想,也不会想去的地方。
可现如今,她居然就这么和冥界之主端坐一室,还险些被他那倾世无双的容貌所迷,当真是神智不清,昏了头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她就想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她偷偷将凳子往挪开时,对面一直盯着她瞧的司卿然却是一脸的坏笑,轻轻朝她吹了口气,她身下的凳子竟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甚至一点点朝他靠了过去。
她正预备起身跳开时,他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雪白的发丝垂落在她的眼前,幽幽冷香随着她的呼吸直入肺腑,这沁人的清香让她顿时忘了恐惧与躲闪。
只是这么呆呆的,任由他那张美的一塌糊涂的脸一点点靠近,高挺的鼻尖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凉意贴上了她的鼻子。
她这才想要逃离,却已被他紧紧圈在怀里。
“怎么?当真害怕了?放心!那些幽魂离此甚远,又有幽冥使看守,不会跑到这里来的。”
他心里偷笑,眼前的女子自打初识至今,从未表现出这般柔弱的一面,见她低垂着眼眸,颤巍巍缩成一团的模样,着实有趣的很。
“我才不怕,你少小瞧人1被他堪中心事,离凤梧却极力否认,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脱身,扭头间忽然闻得一阵甜腻的清香随风而来,灵敏的嗅觉让她忍不住循着香气撇眸想要看个究竟,却见小鱼端着两个碧绿托盘正从外间进来。
司卿然这时已松开圈住她的手,她只稍滞片刻,便飞奔着上前去迎小鱼了。
待走到近前,果然那股甜香愈发浓郁,凑近了低首一闻,甜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便吞了口口水,笑嘻嘻看着小鱼,道:“这么快就做好了点心吗?快,打开来我看看。”
小鱼端着托盘却依旧想要矮身行礼,可怜离凤梧饿的饥肠辘辘,哪里还有功夫等她行礼,稍一拂袖便将她掩在托盘上的丝巾掀开了去,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也不知饿了几日的关系,还是原本那点心就美味的紧,点心才入口中,便觉得舌尖下甜意浓浓,清香四溢,令人回味无穷。
“小鱼,这是什么做的?味道好特别1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忍不住拿起一块在鼻间嗅了嗅,依旧是芳香袭人,但似乎那股甜腻之感却淡了许多。
“回禀君后,这些都是雪梅糕,是梅林间的雪梅花瓣制成。不过方才君后所食,加了一些冰果,故而尤为甜蜜。”
小鱼见她面露喜色,心头不由跟着欢喜,抬头回话时却不经意撇见一旁的冥君,正朝她撇眸示意,她慌忙放下手中托盘,矮身施礼,道:“君后慢用,小鱼告退1
言罢,便自转身离去了。
离凤梧本想多问她几句关于这点心的制法,却没想到她走的那么匆忙,不由心下微微一紧,只觉身侧司卿然的神情似乎不大对劲。
“你不是说那些幽冥使以彼岸花为食吗?为何小鱼会做这么美味的点心?哼!大骗子!就知道你是信口胡掰的!险些上了你的当!我看你啊,根本就是小气,连一盘点心都这舍不得给我吃,就知道拿那些劳什子的仙露来糊弄我。”
离凤梧气呼呼的抗议着,却见司卿然优雅地抬手,执起托盘里的银箸夹了一小块晶莹剔透的雪梅糕送到她的唇边,浅笑着道:“既然爱吃,就多吃些。那十里梅林的梅花谢了,还会长出最清甜可口的雪梅来,到时你若愿意,只管叫小鱼多酿些梅子酒来喝,这雪梅糕配上梅子酒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美味。”
他说话时语气十分轻柔,加之笑容又那样温暖,全然不像他身上时常散发出来的寒意那般清冷,让离凤梧原先心里的那丁点恐惧眨眼便消散了去。
但听他说起梅子酒时,她心里却冒出一个小小的疑惑来,“这无暇峰酷寒至极,雪梅如何能够结出果子来?”
“凤儿有所不知,这无暇峰的酷寒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每逢一甲子,冷月东移时,整个幽冥国便会有月余的温暖,待到那时十里梅林花落尽,不出七日便可结出清甜可口的梅子来。当年君父在时,总会亲自酿些梅子酒埋在梅林中,待到国中庆典时,赏给那些辛苦了一甲子的冥使们。后来……”
后来,在君父以身祭魔的那一年,他将十里梅林中仅存的三十坛梅子酒全部挖了出来,让自己大醉了一场,醒来后便已是少年不再,青丝成霜。
司卿然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唇角虽然依旧微微上翘,看似带着笑意,可那双狭长的凤目之中却早已有淡淡哀伤浮现。
第九十八回 不堪回首
无暇峰,忘川殿。
离凤梧定定地看着冥君,他平素里总是眉眼含笑,即便偶尔流露出淡漠之意,却也从未似眼下这般,眉目之中是她颇感陌生的阴郁。
她总以为他是个对世事都无所谓的人,不想他适才说起君父酿造的梅子酒时,眼底的光彩却蓦然暗沉了下去,只是盯着她瞧,却再没开口说话。
她自然不知晓这其中的缘由,可看他这样不言不语,心里却也跟着莫名的酸楚起来,张嘴便将他手中银箸所夹的那块点心咬了去,随即又顺手捡起一枚雪梅糕欺身上前,抬手将那点心一把塞进了冥君的嘴里。
“这么好吃的点心,光看着多不过瘾啊!瞧你那口水,都要滴进盘子里1离凤梧眸光流转,笑看着他。
司卿然果然回神,被这一块突如其来的雪梅糕呛得面色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掩袖咳嗽了一阵,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仰首一饮而尽,面色方才渐渐恢复。
“司卿然,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又没人和你抢,吃的这么急,噎死了可不关我的事噢1离凤梧撇了他一眼,绿眸中流露出戏谑的意味。
司卿然抬手拂去嘴角的残渍,摇头叹气道:“你这女人!真是……”
他话未说完,离凤梧已然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说道:“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你方才说十里梅林一甲子便可结出梅子来,上一甲子距今过去多久了?”
比起他是否当真噎到,她似乎更关心的是还有多久才能吃到新鲜的雪梅,饮到香浓的梅子酒。
“约莫已有近五十年了……”
离凤梧瞪大了眼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什么?还要再等十年?可你刚才说的就好像是明天的事似的。”说着,云袖一甩,嗔道:“真是……害我白欢喜一常算了,不理你了。你先前不是说有事要忙么?那我就不留你了。正好我也想出去走动走动,在这里呆坐着乖闷的。”
说罢,转身便往殿外走,却是才到了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眼见殿外大雪飘飞,冷风阵阵,不由得抱紧了胳膊,犹豫着要不要往内室取一件毛氅披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冥君的厉喝之声,“离凤梧!你给我站住1他这一声喝,惊得她再也没去犹豫,大步跨出了门槛,循着昨夜的路往雪梅林去了。
她脸上原本还噙着笑,却在离开忘川殿的那一霎统统隐去了。她确实憋闷的紧,适才说腹中饥饿,不过是刻意之举,那雪梅糕甫入口中时,她的情绪已有些游移,想着君父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胸口便只觉得闷得紧,只想出来透透气。
她虽然不知道他适才为何说起君父时,神色那般落寞,却因此想起了水月阁中,对她细心照料、无微不至的清歌,先前听司卿然说起神澈宫满地的残魂时,她竟只顾着悲伤,忘记追问他清歌如今在何处了。
一路上,风雪越来越大,脚下的路因为积雪过深,行走起来十分困难。十里梅林距他的寝殿不过数丈之遥,她只顾着埋头行走,待空气中冷香弥漫时,才意识到已入了梅林。
抬头一瞧,却见眼前几株梅树,枝头皆是火红的花瓣,与周遭的雪梅形成鲜明对比,甚是娇艳可人。
这里大约已是梅林深处,她环顾四周,白雪皑皑,凄凄入目,竟是寻不到来时的路了。
如此也好,她正想好好清静清静。
走到一株花开正艳的梅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幽香气凝着酷寒直入她的丹田之中,下一刻便只觉得浑身乏力,便是连抬手的力气都难使出了。
她记得冥君说过,她是神凤,喜火喜热,加之自幼体弱,受不得这无暇峰的酷寒。
眼下这般,只怕是梅林中的寒气过甚,而她体内那股真气又绵软无力,方才会觉得不适。
离凤梧只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老天爷能保佑君父与族人平安无事才好。
因着身子突然不适,她只得呆呆立在原地,任由冷风拂身,飞雪之中夹着火红的花瓣落在她的衣袖上,青丝间。
缓缓地抬起手来,接过几枚随风落下的花瓣,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果然那冷香入鼻时,便愈发觉得周身乏力。
她这才发觉眼前这几株梅花与梅林中其他的雪梅很不一样,不仅花瓣似血般殷红,香气亦比雪梅浓郁数倍。
难怪,她不过是在这树旁站了一站,便已觉不适。
离凤梧正皱着眉头,将掌心的梅花吹落时,却觉周遭顿时静了下来,连一直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都消失了,心中警惕时,眼角却有一抹墨黑的袍角闪现。
“这是血梅,以你目前的修为万万碰不得。”来人正是冥君,他说话间已抬袖牵过她的手,将她带离了梅林深处。
当耳边再次响起凛冽的寒风时,离凤梧方才察觉到自己已出了梅林。
“都是雪梅,为何刚才那梅花却是红的?而且香气格外冷冽,莫非是旁的品种?”离凤梧抬头看他,微微不解。
司卿然眸底幽光一闪,摇头道:“此血梅非彼雪梅。雪梅可入药可食,甚至可酿香醇可口的梅子酒。但这三株血梅,却大不相同。血梅生在梅林中央,根茎却直达崖底,靠着崖底万年冰川滋养而活。不仅是花似血,其气息更是六界鲜有的寒毒。寻常神族若无三五千年的修为,一旦嗅了这血梅之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心肺受损。”
“这么严重?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刚才……”离凤梧听他说的这么严重,眉心一拧,竟愈发觉得浑身无力,双腿微微颤抖着,眼看着就要栽倒了去。
司卿然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柔声宽慰道:“凤儿莫怕,你是我幽冥的君后,身上有我修炼了千年的寒玉,即便再多呆片刻,也不会有大碍的。”
闻言,离凤梧连忙低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随即又摸了摸两只手的手腕,道:“哪里有什么寒玉?你几时给我戴了什么玉,我怎么不知?”
司卿然轻哼一声,笑道:“蠢女人,别找了。并非是你以为的普通玉诀,那寒玉乃是我修行时气息所凝,早在你尚未踏入幽冥时,我已暗自将它覆在了你的身上。否则,以你如今这般修为,想要抵御无暇峰的酷寒,除非永远呆在忘川殿内,不踏出我的结界半步。”
身上?离凤梧听他这样一说,忽然觉得一阵恶寒,仿佛眼前之人趁她不备时轻薄了她一般,抬眸盯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原地转了一圈,将自己浑身上下细细端详了一番,却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
她眸中绿光一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如墨般深沉的印记,大小不过那血梅花瓣的一半,形状恰巧也如半枚花瓣一般。
“司卿然,你下次在我身上施术时,可不可以提前先问一问我的意见呢?”离凤梧用手狠狠搓了搓那个印记,他虽是一番好意,可这墨黑的一团覆在手腕上,乍一看去就好似骇人的痦子一般难看。
可无奈她使足了力,手腕处皮肤都有些泛红了,那被他称为寒玉的印记仍旧毫无变化。
手背微凉,他的大手缓缓覆上了那枚印记,俯首凝望着她,收起了玩笑般的笑脸,眉眼中脉脉含情,柔声说着:“只待你学会了自我调息,我自会将这寒玉除去。可如今你我还有要事在身,我也无暇教你那些心法口诀,只得让它在你身上多呆些时日了。”
因习惯了他吊儿郎当的姿态,如今忽然这样温柔,倒叫离凤梧浑身不自在起来,想要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将出来,却发现他愈发握的紧了。
拧不过他,也只得放弃,任他握着便是。
“难为你还记得有要事在身,那还不赶紧去将你国中事物处理妥当了去,总粘着我是要作甚?”离凤梧想着自己从忘川殿出来,原本就是想图个清静,没想到他又追了来。
司卿然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忽地低低一笑,道:“国事固然重要,但在我心里,凤儿的身子却更加重要。此处风大雪寒,凤儿若想安然随我返回赤炎,还是乖乖回寝殿歇息才是。”
他的容貌本就清绝出尘,笑容更是摄人心魂,他虽时常带笑,却因着黑袍白发,难免令人觉得孤绝,可眼下离凤梧却觉得他的笑容甚是诚恳,温暖。
加之他的声音也无比柔和,让人听来便觉得好似冰雪中一抹暖阳一般,心间瞬间暖意浓浓。
可越是这般,离凤梧的心底却越是没底,身子微微一倾,想要与他保持些距离。
奈何她的意图早被他看穿了去,忽觉脚下一轻,腰间一沉,整个人都被冥君抱在了怀里。
出于本能,离凤梧紧紧拽着他的衣襟,生怕一不小心跌到冰冷的雪地上,却也没忘了挣扎与怒骂。
第九十九回 残垣断壁
她只抬眸怒视着他,气呼呼喊着,“司卿然!你到底想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个超级变态死冥君1
变态?司卿然对这陌生的词汇只是怔了一怔,旋即大步向前,不再理会她。
任由她喊了一路,直到嗓子都有些沙哑了,却并没半个人影敢出来管一管冥君的家务事。
待她觉得周遭暖意袭人时,连忙抬眸去看,原来早已他早已将她抱进了忘川殿中。
“噗通”一声过后,便是离凤梧凄惨的哀嚎声,“呜呜!司卿然!你有本事直接摔死我算了!反正我如今和忘川河畔那些孤魂野鬼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个寄人篱下,手无缚鸡之力,可怜巴巴的小神凤罢了。君父……君父您在哪儿呢?您快来把凤儿带走吧!与其被这变……唔唔……”
她正捂着屁股歪在榻上,哭的梨花带雨时,忽觉眼前一阵眩晕,幽幽冷香中他冰凉湿软的唇覆了上来,轻轻舔舐着她眼角的泪珠。
任她瞪大了眼眸,似木头一般傻愣着,司卿然只贴在她的耳畔,以低沉绵柔的嗓音轻声说道:“还真哭了?看你平素一张利嘴,半点不饶人,如今总不是因着被我小小惩戒一番就哭鼻子了吧?”
他的话,让她回过神来,一双手如捣蒜一般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想要将他推开,可凭她如何费力,也是徒劳。
“快放开我,司卿然!你凭什么惩戒我?我又不是你的冥使,我又没犯错,为何要……”
剩下的话,都被他冰冷的唇堵在了嘴里,化作低柔的叹息声,在温暖的宫室里徘徊。
她的身子僵硬,带着些许的颤抖,对于他的举动,不再抗拒,却也不知如何应对。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窘迫与不安,他蓦地抬起头来,凤眸微垂,凝望着怀中的人儿。
如玉般的面颊显出一抹潮红,呼吸之声也逐渐加剧,因着紧张眼眸微微眯着,密长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呼吸颤动着,仿佛林间飞舞的彩蝶一般,每一次闪动都触动着他的心。
“凤儿,你真美。”他的赞美,让她的面颊愈加绯红,眼睫颤动时,他握住她纤腰的手倏尔一紧,让她的身子紧贴着她,随后霸道的气息顺着面颊欺上了她微启的唇,轻柔的**着,灵活的舌尖在她的唇齿间游移,趁她依然在呆滞间长驱直入,纠缠不休。
在他的唇刚一落下时,她曾想要逃离,却在触碰上那抹幽冷的湿凉后,瞬间沦陷。
她内心深处,竟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有些期待。
良久,他惶然起身,就在她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时,却又蓦然低首在她额间落下浅浅一吻,而后终于放开她的身子,邪魅轻笑,道:“乖乖在此歇息,我去去就来。”
言罢,不等她反应,便已起身而去。
离凤梧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轻抚着那犹带着他气息的地方,失神良久。直到“吱呀”一声响后,殿门随着他的离去而紧闭,她才逐渐缓过神来。
她竟忘了,她如今已是这幽冥国的君后,他司卿然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当日与他行礼成婚之人并非是她,可这桩婚事却是人尽皆知的。
如此想来,方才他所谓的惩戒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吧?!离凤梧抬眸环视着偌大的宫室,袅袅余香环绕,却徒留自己一人,心里顿然生出一股孤寂与失落。
歪倒在云被中,枕着他留下的冷香,缓缓沉入梦乡,竟是一夜安枕到天明。
翌日天方蒙蒙亮时,司卿然才带着一身的寒气从殿外归来。
不忍将她从睡梦中吵醒,司卿然只是静静地坐着榻边,凝望着她绝美的睡颜时,心下陡然一动,想起那日在天界时,天君问他的话。
“卿然,你可知魔君残月逃脱之事?”
……
残月,乃万恶之源,世人称为魔君,统领魔界数万魔族。
如今,却是因他一时之怒,自火狱逃脱,虽派出去的冥使尚未有任何回音,但他心底早已隐隐觉得,离映天与神凤族人失踪之事与魔君决然脱不了干系。
榻间的人儿忽地转身,轻声呢喃了一句,“君父……”打断了他的思绪,眸底阴郁之色渐起,心中想着,若神凤族之事当真是残月所为,他便是帮凶。
到那时,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他正蹙眉沉思时,榻上的人儿已然醒转,抬手轻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瞅着他,哑着嗓子道:“你这是才起来,还是刚回来了呢?怎么这样憔悴,可是政事缠身,没处理妥当吗?”
他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袖将桌上的仙露拂了过来,又将她从榻间缓缓扶起,随后将仙露送到她唇边,道:“看看你这嗓子,快将这仙露饮了吧。一会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如你这般耽误了行程可不要怨我。”
离凤梧闻言眸色一亮,遮不住的欣喜之色,“这就要出发了吗?我还以为你国中事务繁忙,我身子又这般不济,定要等上好几日才能成行呢。”
司卿然看她神色大好,连连点头,“是是是!你乖乖喝了这仙露,你我这就出发。”
离凤梧再未言语,接过他手中的玉盅,仰首一口便将仙露都喝了干净,末了便往外蹭了蹭,急匆匆下地穿鞋。
等他们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赤炎时,已近戌时。
赤炎国,神澈宫。
残骸,废墟,枯败,毫无一丝生气。
昔日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神澈宫,如今俨然破败不堪,偶有几声寒鸦沉鸣,更添几许凄凉与悲寂。
与碧水遥遥相望的赤炎国,因着当年神凤族人的栖息,方能繁荣千年不败。
赤炎国民十万,都是普通凡人,皆仰仗神凤族以及玉虚山顶的炎灵泉庇佑,自幼修习仙法,比之碧水的凡人要长寿康健许多。
如今玉虚山顶的炎灵泉早已干涸,神澈宫一夕被灭,曾经庇佑他们的神凤族人悉数不知所踪。国中一时衰败不堪,许多修仙之人已然半途而废,重入轮回苦道。
神澈宫的废墟中,离凤梧一袭素白长裙站在冥君身侧,淡绿眼眸死死盯着那道早已破败不堪,瞧不出原本面目的木板出神。
隐约瞧见木板上依稀能见的纹路,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黄,她心下一怔,眼底蓦然波光粼粼,“旋木金门……水月阁?”
她一声低呼,神色若惊,定定的看着眼前这片破败的院墙。
满地落叶,楼阁尽毁,墙垣倾塌,四处都是火吻留下的痕迹,道道黑印,触目惊心。
这是她昔日的寝阁,水月阁。
她记得那日离开时,院子里尚是杏花飞舞,淡香四溢。
现如今,却已是残木断枝,枯朽不知原貌。
微风过时,依稀只觉耳畔尚有清歌银铃般的笑语声,眼前似有君父充满爱怜的俊脸,明黄色的衣袍,长身而立。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一般涌入脑际,甚至还有许多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和事随之闯进了她的脑海,她缓缓摇头,那些人和事又随之消散了。
想要再次凝神去想时,却是任她如何努力,再也无法记起。
或许那是属于真正的凤梧公主所有的记忆,她虽承了她的身子,亦历经浴火之苦,方才得以重生,却并不拥有她所有的记忆。
遑论以往如何,如今她却是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世间,将那个对她爱护备至的离映天当作她真正的父亲,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寻到他的踪迹,确认他无恙,方能一解她当日逃婚离去时,内心深处的愧疚之情。
这神澈宫中的安宁,这赤炎国内的安泰,如今已成镜花水月,再也无法触摸。
繁华好似就在眼前,可她抬眸时所见,却依旧只有触目的残败与令人心寒的孤寂。
耳畔响起冥君略显低沉的嗓音,将她重又拉回到这令人不忍直视的废墟中。
“这里我早已命人一一查探过,并没有神凤族人的踪迹。”司卿然收起了一贯的邪魅之色,神色颇为严肃。
事发后,他曾命长使宿迁前来查看过,宫中被灭杀者皆是凡人,虽然这些凡人都修习仙法,却毕竟多是血肉之躯,即便有个别人修得半仙之体,也都未能幸免。
“你曾说过,神澈宫如今只剩残魂遍地,这其中可有一个叫做清歌的侍女在?”离凤梧红着眼眶,回过身来,怔怔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是冥君,自可堪透阴阳之道,看见她所不能看见的幽魂,想必清歌便在其中。
想起清歌时,她心底的悲伤愈发重了几分。
那样一个伶俐贴心的丫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性命,若早知将她留在宫中会有此一劫,还不如当日求了君父将她一同带离赤炎的好。
闻言,冥君却是眸底一暗,沉默良久,方才轻声叹息道:“此地曾经过一场血战,宫中凡人悉数身死,且死后魂魄受损,不能凝聚成形,虽有冥使前来收魂,但那些魂魄早就残破不全,想要寻出清歌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第一百回 玉虚山顶
离凤梧只觉得清歌俏皮的笑脸在脑海中萦绕,心下陡然一阵抽痛,抬袖指着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是冥使认不得清歌,你呢?也认不得吗?她即便魂魄不全,也还是清歌,亏她在世时对你这幽冥之主万般尊崇……”
她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想起那夜在水月阁中,清歌说起冥君时的神情,娇羞之中分明带着几许莫名的憧憬。她本以为君父以那凤尾翎代替她嫁往幽冥时,会将清歌作为陪嫁侍婢一同遣去幽冥,若是如此倒也能令她免于此劫。
可前时听冥君提及婚礼之事时,她曾特意问起此事,冥君却道君父给她陪嫁的珍奇宝物不少,侍婢却都统统都是幻术所造的人偶。待冥君识破一切,那凤尾翎倒在雪地中灰飞烟灭时,侍奉她的那些人偶也都一并随她而逝了。
残垣之中,忽然之间冷风凄凄,离凤梧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强忍的泪水一直在她的眼睛里打转,本就瘦小的脸眼下看着又多了几分憔悴,冥君忍不住抬起手来覆上她的面颊,柔声道:“凤儿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那些冥使从千百残魂之中寻她确实不易,可正如凤儿所言,我堂堂幽冥之主,何至这般不济呢?”
听他这样一说,离凤梧的情绪稍稍缓和些,自己确然心急,可事关清歌,她又如何能不心急。
她只知道,若魂魄不全,即便勉强渡过忘川河,也不能顺利进入轮回道,再世为人。只怕到时就会变成忘川河边无主的孤魂,受尽苦楚折磨。
“你倒是沉得住气,说话也总是这样不急不慢,可这事关系到清歌将来的命运,我怎能不急?”到了这时,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任泪水静静垂落。
只这番情景,冥君瞧了心里自是愈发不忍,只得挑眉说道:“放心!她终归侍奉过凤儿一场,又得凤儿这般惦记,我自有办法助她魂魄归位,前往轮回道重入人世。”
“真的?可否让她投生在富裕之家,一生康健无忧,不必再侍奉人前?”离凤梧眸光一亮,满怀希冀地瞧着冥君。
她与清歌虽相处时日甚短,却与她十分投缘,若能为她讨一个美好的来世,也不枉费她们相识一常想来冥君即可约束世间幽魂,这一桩小事也必然难不倒他。
果然,冥君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柔光,随即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所求。
如此,离凤梧心中大石终是稍稍落下几分,可抬首看着满目苍夷,断壁残垣时,心情依旧沉重非常。
“啾啾1脚下传来几声熟悉的叫声,让离凤梧沉重的心思立时一转,急忙低头去瞧,却见素白长裙下,不知何时时多了一只通体洁白的小狐狸,小小的狐狸脸,细长微翘的狐狸眼中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此刻正抬起一双雪白的前足,轻轻挠着她的裙角,低柔的叫唤着。
“啾啾……”
“如玉?1
离凤梧怔愣片刻,随即弯腰蹲下,抬手轻抚着小白狐毛茸茸的小尖耳朵,小白狐若知晓她的心思一般,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在她的掌心轻轻舔了一下,随即又似害羞一般将小脑袋往她的手背上蹭了蹭。
只是待它哼唧着抬起头来,狭长的狐狸眼却是如墨般深沉的色泽,令离凤梧顿时清醒,一把将它抱在怀里,站起身来瞥了冥君一眼,道:“司卿然!它不是如玉!若说那夜你将如玉留在碧水,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如今你就在我身边,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言罢,脸色微变,将攀着她衣襟的小白狐拂袖甩了出去。
她记得,他说过这一切都只是幻术而已,看着可爱精灵的小狐狸实则不过是他的一根头发丝罢了。
果然,那小狐狸尚未落地便在半空之中消失不见,却有一根银白的发丝随风落在了几尺开外的枯枝上。
“它虽不是如玉,却与如玉一般,犹如我的耳目,自可助我探寻这方圆百里有异样之处。”司卿然手指轻轻一点,落在枯枝上的发丝忽地银光一闪,仍旧化作了小白狐的模样,颤颤地抬起双足恭敬地朝他施礼,而后竟“啾啾”地叫个没完,仿佛在与他说些什么。
离凤梧只在一旁静静的观瞧着,暗中佩服司卿然思虑周到。不管谁是神澈宫血案的真凶,那人必然与神凤族的失踪有关,虽说天君座下的玄天将亲自出动,却到如今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她虽是半路杀出来的冒牌公主,却也隐约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
可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着实少的可怜,只得将希望都寄托在眼前这个黑袍白发的冥君身上了。
她愣神之际,枯枝上的小白狐早已腾空跃起,小小的身子飞快隐没在神澈宫的废墟之中。
“它与你说了什么?可有我君父的行踪?”离凤梧皱眉问道。
司卿然瞥了一眼小白狐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尚无消息。只有一事可以笃定,你君父与族人月余前都曾在玉虚山顶出现过。”
“玉虚山?那还等什么?快去探个究竟,或许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也未可知。”离凤梧说着,已然提步往前,可身后的冥君却并未及时跟上。
司卿然这时正在怔在原地,蓦地想起当日天君所言,炎灵泉封印受损,魔君残月方才不知所踪。依他今日所查,神澈宫之事多半便是残月做下的,可神凤族长离映天并非普通神族,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民都死在他的手中?再者即便残月逃脱,也是重伤在身,莫说是离映天,只需神凤族人齐力想要制服他也并非难事。
但如今离映天并着神凤族人悉数不知所踪,而残月踪迹又苦苦追踪不到,倒叫他不知如何与离凤梧说清这其中的缘由,只得等来日寻到了离映天时,再细细与她解释了。
除却残月逃脱之事颇显蹊跷,另有一事也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想那炎灵泉的封印乃是天君步风傲亲自布下,岂会轻易被他一掌所破?当时天君说起时,他自觉有愧,也未多做思虑,再者忧心离凤梧在人间受屈,便只急匆匆去了碧水。
如今仔细一想,这其中破绽诸多,就连天君当日所言也有些怪异,为今之计却是务必要往玉虚山好好查探一番才是。
思绪至此,司卿然这才收了心神,急忙跟上了离凤梧的步伐。
“照你这般步行,只怕是再过三日也走不出这亦云城,更莫说是那崎岖险峻的玉虚山了。”司卿然说话间已牵过离凤梧的手,唤了一朵祥云,二人身影转瞬便已离开了神澈宫的地界。
双脚离地时,离凤梧忍不住望冥君身侧又靠了靠,虽然不是第一次在空中飞行,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与害怕。
故而对他适才的嘲讽,也没有心情反驳,一直低垂着头,呆呆地盯着脚下的浮云,心里却是暗暗想着,你以为我不想御风驾云,片刻千里么?只偏偏白得了这神凤公主的躯壳与名头,半点术法也不懂,又有什么办法,只得诸事都要倚仗旁人了。
她只想着,若有朝一日能拥有神族该有的灵力与术法,她才算是真正的神凤公主,才对得起司卿然助她重生之恩。
司卿然见她情绪低迷,只得随口问了一句,本是想让她分分神,不至沉迷在那悲泣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可他的这个问题确然只是随口问的,全然未经思索。
“凤儿,你还记得往玉虚山的路吗?”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离凤梧已然神色微滞,她应该记得吗?她只听依稀记得君父曾与她提过,玉虚山乃是他们神凤族隐世赤炎后的圣地,那里有繁茂葱郁的梧桐林,想必风景甚佳。仿佛清歌也曾说过炎灵泉便是在玉虚山顶,至于其他,她着实再无印象。
于是,绿眸一转,抬头看着冥君,道:“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在神澈宫醒来后,连神澈宫的大门朝哪边开都没搞清楚,就被你那莫名其妙的求婚吓得躲去了碧水,根本没有去过玉虚山,哪里记得什么路?”
司卿然闻言,忽地低低一笑,道:“倒是我忘了,确然如此。那夜你和清歌围着永乐门的城楼转了足足两个时辰,都没走出去,想来你确实是不认得……”
“永乐门?”离凤梧惊叫一声,眸色一沉,随即抬手狠狠掐了他的手背一把,斥道:“好你个司卿然,我就说嘛,那夜我们明明是一路往南,走了那么久,居然连永乐门的鬼影都没见到,却莫名其妙就拐到了你的院子里。原来真是你捣的鬼1
见她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司卿然如深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喜色,脸上漾着暖暖的笑意,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柔声道:“若早知道你那夜后逃婚之心依旧不死,我就该时时刻刻守着你,也不至令你去人间冒险,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第一百零一回 神泉炎灵
他的声音又是这般轻柔动听,让离凤梧沉浸在心底的悲伤终是渐渐消散了些,偏过头来,定定地瞧着他,片刻后才道:“那些旧事还是不要再提了,你若能依约寻到我君父,往后我自会安分守己,随你在幽冥好生渡日。”
“噢?!凤儿此话当真?”司卿然眸光沉沉,似乎不大相信她的话。
“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离凤梧说不上是君子,却也绝不会食言!只是……”离凤梧的绿眸闪过一抹异色,带着几许俏皮之色在司卿然俊朗的脸孔上打转。
司卿然果然接过话茬,追问道:“只是什么?凤儿还有什么条件不成?”
“算不得条件,不过是你原本就欠我的!若来日我君父与族人安然无恙,我必随你返回幽冥,再不会生出旁的心思。”离凤梧眸光落在他的眉眼间,正欲接着往下说时,却见冥君忽地仰首一笑,揽住了她的腰身。
她的身子微僵,却又听他在耳际说道:“凤儿放心,待到那日,我必以这世间最隆重盛大的婚礼将你重新迎回忘川殿。”
他言语诚恳,听来十分合她的心意,便忍不住无声的笑了,痴痴地盯着脚下的浮云发呆,蓦地想起他先前所问,只疑心他认不得去玉虚山的路,却这么带着她在天上乱飞一气。
于是,急忙转过头来,望着他道:“你总不会是真的不认得去玉虚山的路吧?”
她的目光中颇有些狐疑,却在恍惚之间嗅得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随即循着那气息所在低头去看,正巧此刻脚下浓雾弥漫,竟是什么也瞧不真切。可那熟悉的气息却越来越近,让她忍不住将一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
冥君早已察觉到她的异样,狭长的凤目中闪过一丝魅惑的光彩,薄唇微翘,柔声安抚道:“适才不过是我一句玩笑罢了,凤儿你看,云雾之外便是玉虚山了。”
语音方落,他竟抬起手来朝着身前轻轻一拂,周遭弥漫的云雾果真都一一散开了。
离凤梧只觉得极目之处,皆是茵翠逼人,一株株高耸入云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宽大的梧桐叶尖尚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透过茂密的树叶可瞧见一条望不见头的小径,蜿蜒曲折想是通往山下之路。
这里便是玉虚山巅,神凤族千百年的栖息涅槃之地。
司卿然按下云头,稳稳落地,离凤梧已迫不及待地迈步向前,细细地环视着四周。
呼吸间,那熟悉的气息随着轻柔的风轻抚着她的面颊,桐香?离凤梧蓦然抬眸,望着身旁那些苍天大树,唇角噙笑时,眸中却有些湿润起来。
适才她在天上,嗅到的那抹熟悉的气息,便是这漫山梧桐树叶散发出的淡淡桐香。她的族人,她的君父,还有她,都倚仗着这方梧桐树林,还有这树林深处的炎灵泉,方才能够涅槃浴火,得以重生。
离凤梧疾走了几步,来到一颗极为粗壮的梧桐树下,这树与其他梧桐甚是不同,树身虽是粗壮无比,可树叶早已落尽,独剩光秃秃的枝桠无力的低垂着,仿佛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树后几尺开外,有一个椭圆形的大坑,大坑周围的土地色泽焦黑无比,坑中四面亦如火吻一般赤红,只是坑壁之上却有几株形似镰刀的小草引起了离凤梧的注意。
“灵璧草?那是灵璧草1她一边说,一边已飞奔到了坑边。
司卿然紧随着她的脚步,距她不过一尺,待循着她的目光看清坑壁上的小草时,心底微微一怔,炎灵泉毁,可这依赖泉水而活的灵璧草竟还有生机?此事果真蹊跷的紧。
“凤儿,小心。”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过于诡异,俯身便想要将离凤梧拉起,却没想到她竟趴在坑沿上,望着那几株灵璧草怔怔出神。
片刻,终是将他伸来的手拂开了去,似在喃喃自语般嘀咕着,“这里便是炎灵泉了。神凤族的圣地,如今却已干涸见底。你知道我为什么认不得炎灵泉,却独独认得这灵璧草吗?”
她说着说着忽然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反应又兀自低头说道:“我在水月阁醒来后,每日都要喝一碗这灵璧草所煎的汤药,听清歌当时话里的意思,只怕若无这些灵璧草,离凤梧也活到九百九十岁。出于好奇,我曾偷偷跑到清歌的小厨房,细细观瞧过这好似灵芝仙草一般的救命草药。”
尽管司卿然与她说起过,她曾在此浴火重生,可她却丝毫都不记得了。
眼下,这几株奄奄一息的灵璧草,强打着精神,抖擞着细长的叶片,随风发出“吱吱”低鸣。仿佛是在呜咽低泣一般,引得离凤梧忍不住将身子低了又低,最后索性俯下身去,手指一伸,轻抚上其中一片几近枯萎的叶子,眉心渐渐蹙起。
“君父……”她触上灵璧草的叶子时,脑海中忽地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君父?重重火焰间依稀能辨出君父俊美的面庞,宽袖锦袍忽然被火焰覆盖,变成一双巨大的火翼,眼眸也变成如太阳般的明黄。火势越来越旺,君父周身都在燃烧,炎灵泉内,却不断传来野兽般的嘶吼。
好烫!她猛地缩回了手,眼前那枚灵璧草霎时间竟已化作灰烬,被风一吹,了然无踪。
“凤儿!你怎么了?快醒醒1司卿然见她眸色越来越沉,扶在石壁旁的双手突然变得火一般的红,仿佛正在燃烧着一般,心急之下指尖划过她的灵脉,心下顿时一沉。
离凤梧被他一唤,神思游离之际,蓦然醒转,却在对上司卿然那双满是诧异的眼眸时,心中一凛,眨眼之间,只觉脚底下有一抹极强的灼热之气直冲百汇,体内真气顿时四处流窜,脑海中涌现出越来越多的陌生画面。
她极力凝神静气,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吸引着,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
纵然有冥君司卿然在侧,却都没能来得及出手将她拉住,只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眼前,原本枯竭的炎灵泉内忽然传来震天咆哮,刹那间竟有数道火红的岩浆从干涸的泉底喷涌而出,只一瞬便已将离凤梧素白的身影吞没了去。
司卿然只呆愣了片刻,随即跟着她纵身跃入了火红的岩浆之中。
烫!滚烫!周身仿佛在烈火中焚烧一般,炙热难忍,却又莫名觉得心安,甚至有些熟悉。
这感觉与她当日从那升降梯跌落后,在无尽的黑暗中遭遇的一切那么相似,只不过当时除了滚烫的灼烧感外,还有令她难以忍受的心痛。事后才从冥君那里得知,她竟是在那般迷糊的情形下浴火重生的。
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离凤梧只觉得自己即将要被烧成灰烬之时,手背上猛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迫不及待想要霸占住那份难得的冰凉,不顾一切的将身体朝着那个方向挪了挪。
脑海中郁郁沉沉,离凤梧的意识愈发不清,一直紧闭着双眼,犹豫着要不要睁开。恍惚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正在急速下坠,她极力地忍着浑身若撕裂般的剧痛,心底的恐惧渐渐蔓延。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当初她从升降梯上跌进黑暗那一霎那,也如眼下这般,仿佛身子与灵魂被人生生剥离开来。
此念才起,她内心的恐惧又增添几分,莫非自己这是又要死了?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时,她的灵魂离开伊晓的身体,如今总不会……
未想,这重生之旅竟结束的这么匆忙,她甚至没有来得及与司卿然道一声珍重。她的君父与族人尚不知所踪,她却要先走一步了。
正当离凤梧万念俱灰,一心等死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异常的声音,温柔之中却有带着一丝凉意,“别怕!没事了1
是他!他在,幸好他在。她还能与他道别。
想要开口,却发现喉间干涩的紧,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隐约感觉他冰凉的指尖在她脸上轻缓地拂过,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几番想要睁眼,都又无力地放弃了。
她还会痛,他还在身边,她没死。
如此就好。那适才那番火焚般的痛楚又是怎么回事?她
急于想要确定他在身旁,只得伸手去探他的衣袖,只是指尖才划过他的袖口,便已被他反手握住,“先乖乖坐下,我替你调息。”
言毕,已扶着她缓缓坐下。
她的身子出奇的热,从内到外仿佛仍旧在燃烧一般。
他的手很凉,为了调息却要松开握着她的手,她却不依,她实在太热了,难得有片刻清凉,她如何能够舍弃。
见她如此,非要拽着他的手不放,他也只得依了她。
一手随她握着,只用单手凝气为她调息。
良久,她的心里终于感觉到了一抹凉意,原先在她身体里燃烧的那股火焰,仿佛也已随着他渡给她那抹带着凉意的仙气渐渐熄灭、冷却。
第一百零二回 炎灵泉底
终于,离凤梧觉得呼吸不似先前那般困难,身体渐渐恢复正常,只是一双眼睛却依旧有些刺痛。
“我……”她想要开口说话,又觉得喉咙干涩无比,发出的声音听来也是破碎沙哑,内心才抑住的恐惧感又再度浮现,急着想要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紧咬着嘴唇,强忍住火烧般的刺痛,终是费力的睁开了双眸。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似在迷蒙梦境,似水中明月,又似镜中花影,迷迷糊糊总觉得看不真切。
“别动!你适才被地火灼烧,故而不适。不过你真身本就是神凤,这地火并不能真正伤害到你。只需好好调息片刻,自会逐渐恢复如常。”
如她猜测的一般,说话的人正是司卿然,他仍是一袭墨黑色的衣袍,银白发丝也松松绑在肩后,只是略微有些凌乱,额间也似有汗珠滴落,这时正柔声宽慰她,但迎上她睁开的眼眸时,凤目之中分明闪过一抹惊异。
见他端坐在前,她心底的恐惧渐又轻了几分。
可他话里的意思她却有些不明白,还有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
他说她适才受地火灼烧?难怪,她会觉得浑身上下滚烫无比,可他们刚刚不是在玉虚山顶的炎灵泉旁吗?她依稀记得自己被一株即将枯萎的灵璧草吸引,然后……
她微微闭上双眸,想要凝神细想,却发现记忆有些凌乱,脑海中一幕幕的都是她并不曾经历过的事。
只是,那些画面中,有满脸慈爱的君父,却又还有许多她并不认得的陌生人。
那些人个个都在朝她施礼,冲她微笑。
见她陷入沉思,体内气息渐乱,司卿然沉声唤道:“凤儿!莫要分心,用心调息,否则即便你有神凤之身护体,也难保要被先前那股灼热之火引得走火入魔。”
这么严重?离凤梧闻言连忙睁开了眼眸,眸色沉沉,静若一弯清泉,有些狐疑的看着与她迎面而坐的冥君,依旧是那张清俊迷人的脸,不过发丝稍乱,此间薄唇微阖,墨黑凤目中的惊异之色虽减,却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愁思。
出于对走火入魔的恐惧,她不敢再神游太虚,也不敢开口相问,只得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用心体会他所说的调息之意。
呼吸逐渐平顺,体内先前四处流窜的真气也渐渐安静下来,双眼的刺痛感已然消失,喉间也不似先前那般干涩,似乎身体已经恢复如常。
“这是……什么地方?”离凤梧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眼下声音虽不似平日里动听,却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沙哑,不过略微低沉了些。
眼睛的不适感逐渐散去,等他回答的空隙,她便趁机抬眸扫视着他们所处的位置,似是一条狭长曲折的石板路,高高的石岸隔开的竟是流动的岩浆,望不到尽头。
想起他先前说到她是被地火所伤,又想起自己明明在炎灵泉旁,如今这里瞧着倒像是个深不可测耳朵洞穴一般,而这石板下的岩浆也不知是从何处来,更不知要流向何处去。
在她催促前,司卿然终于幽幽开口,道出一段她从不曾听闻的过往。
而这过往中的一切,便似一根细长的银针一般,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底。
“你我从泉眼一路坠落至此,此处想必便是炎灵泉底了。当年仙魔大战,我君父以身祭魔,大败魔君残月。此后,残月被你君父与天君一同囚于玉虚山底,日夜受地火噬魂之苦,可日前却因我……”
司卿然说到这里,剑眉紧蹙,眸色中的阴郁渐重,忽地想起当日气急,在炎灵泉旁的那一掌确实使足了气力,或许天君所言并无虚假,那封印当真为他所毁。而残月更因此逃脱,他实在是难辞其咎。
与他迎面而坐的离凤梧见他话说到一半,神色又这般变化,心下焦急,连忙追问道:“若此处是炎灵泉的底部,便是玉虚山底无疑,那残月呢?你我既然都从炎灵泉眼跌进这万丈深渊了,为何没见到半个守卫?还有魔君残月呢?为何没有他的踪迹?”她说着已起身,四处观望,可这一处洞穴深不可测,她大声说话时,回声久久不能散去。
或是她多想了,大约那魔君被囚之处并非在这里。想来玉虚山绵延数百里,山底又有这等不知深浅的洞穴,那残月或被囚在更深更隐蔽之处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却见对面的司卿然神色愈发深沉,不由得颤声道:“司卿然,你倒是说话啊?莫非当真是那残月逃脱了,为了报复我君父,才会杀了神澈宫中所有的人?”她说到这里却又一顿,眸色一亮,摇头否认,“不对!不对!我君父是神凤族长,当年既然能将他囚于此,就一定有法子能制服他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杀尽神澈宫中的所有人。神澈宫血案的凶手一定另有其人,对不对?司卿然!你到底怎么了?”
司卿然在她的嘶喊声中,终是略略回神,看向她时,眸光竟然有些躲闪之意,令她好不容易强抑住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见他依旧沉默不语,离凤梧“噌”地一声站直了身子,拔腿就往前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君父!我是凤儿!君父!您在哪里啊?”
无奈,她的声音虽大,却只听见洞穴内无尽的回声,还有石岸下滚滚流淌的岩浆。
蓦然停下了脚步,僵直地转过身来,却见冥君静静地站在身旁,薄唇轻轻一扯,似乎有话要说,可待她满怀期待时,他又换回了那副莫名奇妙的愁容,凄凄地看着她。
直叫她心中怒火直窜脑门,拂袖抬手直指着他的鼻尖,厉声道:“司卿然!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说呀!如今已到了这般境地,你还预备要瞒我到几时?残月既是囚于此处,我若猜的没错,一定是神凤族人看守对吗?你原本就知道我君父的下落对不对?你一直就知道,是残月掳走了我的君父与族人对不对?”
事已至此,司卿然亦觉得再无瞒她的必要,只得沉声道:“凤儿,你冷静点!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并不知你君父下落,但他的失踪,甚至神澈宫的血案,只怕都是因我一时之怒而起。你且听我细细说与你听,再做计较不迟。”
闻言,离凤梧终是垂下了手臂,怔怔的听着他,将事情始末渐次道出。
原来,当日得知她逃婚之后,他竟盛怒之下,误将炎灵泉封印毁坏,以至被囚于此的残月不知所踪,而接连而至的神澈宫血案与神凤族人相继失踪之事听他之言,十有**也是残月所为。
他虽口口声声有愧于她,有愧于神凤族,但她听罢他所言,却是不以为然,若非她执意逃婚,君父便不会以凤尾翎李代桃僵嫁入幽冥国,亦不会惹他恼怒,更不会导致炎灵泉枯竭,残月逃脱,君父与族人不知所踪。
如今她只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因她当日执念所起,便是司卿然刻意将事情原委隐瞒确然不该,可她却也没有资格再去斥责于他。
时至今日,她最该怨恨的人从来都只有她自己罢了,冥君何错之有?即便当日接受离映天将女儿许配给他之事有些过于儿戏,可此后种种,他无一不是将她放在首位。
她不顾一切,抛下君父,抛下为人子女该敬的孝道,将君父陷入不义之境,事情便这般一步步朝着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她心中有愧,面色渐渐泛白,绿眸愈发暗沉,往昔娇柔之色转瞬隐去。
司卿然见她沉默不语,神色又是这般深沉,心下微微一紧,忽地抬起右臂,高高举起,朗声道:“凤儿放心,我司卿然今日向天盟誓,必将亲刃残月,为神凤族以及神澈宫中每一个无辜的幽魂讨一个公道。”
离凤梧见状,强扯出一抹微笑,将他的手拉了下来,道:“无需盟誓,我相信你的能力。况且这事本就不能怪你,眼下既然落进这炎灵泉底,不如就好好查探一番,或许会有线索。”
看她露出微笑,司卿然终于松了口气,反手牵着她,正欲转身往前行去。
她却忽地脚下一滞,周身戒备,抬手指向远处,道:“司卿然,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冥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正好瞧见远处似有一抹白点在缓缓移动,因距离太远,便是他一时也看不真切那究竟是人影还是旁的什么,只得低声嘱咐她。
“凤儿,跟紧我。”
随即长臂一伸,将她挡在身后,宽袖微微扬起时,右手间已多了一柄形似新月的利刃,利刃似琉璃般剔透,在这岩浆四溢的深渊中散发着阵阵寒意。
冥君的脚步快而轻巧,离凤梧心中虽有些惧意,可面色始终沉着淡定,一步步跟着他朝那白点行去。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疾步而行时,那白点似乎也在地移动着,看着分明就要接近了,可定神去看时,却又发现那白点依旧离他们十分遥远。
第一百零三回 浅笑嫣然
离凤梧紧紧跟在司卿然的身后,嗅着他身上那抹极淡的冷香,心头微微悸动,面颊上也渐渐有红云散开,就连心跳也越来越快,被他紧握的手早已湿透了。
这番情景若在旁处,她亦不会觉得这么羞愧。可此刻却不比往常,她对他生出这样的心思,着实有些不该。
对于自己的反常,离凤梧只当作是这洞穴中太过炙热,她又忧心君父安危,才会这样难以静下心来。
幸而,司卿然只顾着前行,并没发觉到她的异样。
她偷偷的深呼吸后,便佯装无恙,自顾细细观察沿途的地貌,他们从玉虚山顶的炎灵泉跌落,此处必是万丈深渊无疑,可前方道路曲折蜿蜒,俨然望不到尽头,或许凶险暗伏在某一个转角,正等着他们靠近。
一念及此,她脚步便有些犹豫,晃了晃被冥君握住的手,轻声道:“司卿然,你有没有觉得突然变得好安静,刚才明明还能听到岩浆拍打石岸的声音,可现在……”
现在她只觉得耳边静的出奇,就连自己先前跳的突突突的心跳声也一并消失了。
司卿然亦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目光柔和,唇角噙着淡淡笑意,道:“凤儿只是太紧张了,你细细去听,那声音并未与之前有何不同。”
言罢,俊美的脸孔稍稍一偏,下颌微抬,示意她往前看。
却见,前方竟豁朗开朗起来,丈余宽的巨岩石桥将岩浆分隔成两条火河,河中岩流湍急,拍打石岸的声音仿佛节奏齐整的鼓乐一般。
循着石壁一直往上看去,这才发现他们的头顶上方居然异彩斑斓,耀眼的色泽晃得她忍不住微微闭了闭眼眸。
复又睁开时,终于习惯了那刺目的光彩,原来头顶上方的石壁都是闪耀着七色光茫的水晶体。她心下暗自惊奇,眼下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怕是远离地面不止万丈,即便她是神凤之身,亦是时刻觉得周遭热浪滚滚。
她喜火喜热,尚觉这奇热有些难耐,可身旁的冥君却仍旧是气定神闲,淡定的很。甚至她总觉得他周身似有一股冰寒之气包裹,离他越近越觉着凉爽。
她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些,讪讪地笑道:“除了有些热,那声音听着倒是愈发大了。”
离凤梧心想或许真是自己过于紧张之故,适才才会有那一瞬的失神。
司卿然摇摇头淡笑着,抬起衣袖当作扇子在她面稍稍一扇,却是有丝丝凉意沁入她的肌肤之中,热意渐渐淡去,脑子也随之清醒了许多,却在这时被眼前一阵寒光,闪的眩晕不已。
定神一看,那寒光正是他手中的短刃散出,她一时好奇,便紧挽着他的手臂,直愣愣地盯着他手中那柄短刃,那短刃此刻竟微微颤动,低鸣起来,好似在她打招呼一般。
“这是什么兵刃?好像有生命似的?”
“勾魂刃。”司卿然薄唇一抿,轻笑而语。
离凤梧还想再要追问时,却见他的目光已转向远处那抹白点,心下不由暗觉诧异,自他们从刚才跌落的地方走到现在至少已有近一炷香的时间,可那个白点却还是不远不近,怎么也靠近不得。
先前心里的疑惑又有些冒头的意思,她便连忙摇了摇头,想要打消心中那些莫名的疑虑与恐惧。
可抬头看眼前的黑袍男子,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与她闲聊,又想起君父与族人此间皆是生死未知,情绪又渐渐低落下去,只攀着他的手腕紧随他的脚步,疾步而行。
从巨岩石桥大约行进了数丈后,桥身开始变得狭窄,待穿过几处转角后,道路愈发难行,洞顶仿若就在咫尺之遥,便是她这般不算高大的身高都要低着头方能勉强通行。
而冥君更是从第一个转角后,便一直半躬着腰身,走到方才那个转角时,石桥亦仅可一人通过,冥君仔细查探四周确认安全后,方才示意她侧身通过。
如此又往前走了丈余,穿过一道低矮的水晶柱后,视线终于开朗了许多。
眼前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岩洞,目光所及那随了他们一路的岩浆竟然在此消失了踪迹。
却只一瞬她又听到了细微的声响,循声细看,果然岩壁边尚有一条狭窄的缝中有岩浆流过,若不仔细分辨,确实看不出来。
除却岩流有所改变,就连温度也比先前低了许多,几乎与地面相差无几了。
离凤梧大老远就被岩壁上的七彩光芒所引,这时竟挣脱了司卿然的手,急急地冲到了前面。
素白长裙在七色光的照耀下,显现出奇异的色彩,仿若是雨后的彩虹一般,美丽迷人。
这一路行来,心里始终有些窒闷,如今她却有一种回到了久违的故乡之感,一直阴郁深锁的眉头此间也渐渐舒展开来。
她忍不住抬起双手,在原地转起圈来,云袖浮动时,带着七彩光耀,仿佛从霞光中走出的仙子一般,娇柔动人。
不远处的司卿然黑袍银发,静默而立,呆呆地瞧着眼前起舞的绝色佳人,眉眼间渐渐有笑意浮现。
离凤梧踮起脚尖转起最后一圈时,正好仰首瞧见头顶上方密密麻麻的水晶柱,互相折射的光芒落在岩壁上,耀目光泽令她眉心微微一牛
随即缓缓低首,目光正好落在岩壁下方靠近岩浆流的地方,那里竟然生长着火红似血的花朵,状似芙蓉,色泽娇艳殷红,一朵挨着一朵,虽无绿叶陪衬,却都吸人眼球,引得离凤梧喉间一阵异动,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此后,她便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妖娆莫名的花朵而去,仿佛这空气中有一条无形的线,正在牵引着她,催促着她,让她必须往前。
一侧的冥君依旧沉浸在她适才迷人的舞姿中,全然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异样。
岩壁下,离凤梧停下了脚步,直愣愣地瞧着眼前这些妖冶无比的花朵。这些花儿的花瓣竟有多半是沁在那滚烫的岩浆中的,可花瓣却无丝毫损伤,仿佛是在这能吞噬一切的岩浆中吸收着养分一般。
在水晶柱的七色光华照耀下,原本火红的花朵又披上层层流光溢彩的外衣,妖艳绚丽,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吸进花蕊中揉碎一般。
这个世界果然很是不同,竟会有这般只是看了一眼便已令人醉心不已之花。外表看似娇柔,却在火焰中盛放如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平凡无奇的异世女子,在火焰中涅槃,重生为凤,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经历着梦幻般的旅程。
离凤梧定定地望着眼前娇艳欲滴的花瓣,不自觉的蹲下了身子,任由眼前炙热的地火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刻,她已呆呆地伸出了手去,自滚烫的岩浆中拂起一枚花瓣,指尖转瞬便已似火一般通红,却丝毫不觉有恙。反倒觉得内心深处涌现出阵阵暖流,令她倍觉舒适,绿眸蓦地放大,手指微收,那尚残留着岩浆的花瓣已被她捧在掌心,如珍似宝般瞧着。
只是下一刻,掌心却只剩一抹黑色灰烬。
方才殷红妖娆的花朵,就这么骤然消失。
离凤梧柳眉微蹙,盈绿的眼眸中忽地闪过一抹异色,低垂着头,将手心收回,对着那抹黑灰轻轻吹了一口气,瞬间便是灰飞烟灭,了然无踪。
而后,她的眸光飞快地扫过岩壁下剩余的花朵,云袖轻轻拂过时,花儿都已悉数落入她的掌心,顷刻间化作黑色灰烬。
须臾,她的眸色愈加深沉,再不是往昔那般浅淡之绿,此间已然呈现出隐约的墨绿之色。
前时尚有些泛白的樱唇,一时间红若鲜血,起身时动作明显缓慢许多,转头望向不远处司卿然的背影时,唇角蓦然翘起,明眸皓齿,浅笑嫣然。
“卿然,凤儿累了,便在此歇息一会吧1她的语声很轻,似清风,似流水,轻柔无比,听得司卿然浑身一颤,蓦然转过身来,瞧见她此刻的模样与神态时,凤目之中瞬时溢满疑惑。
自神澈宫初见,便从未见过她流露除这般娇羞,妩媚之态,更莫说是这般娇柔地语气与他说话。
在他看来,这个重生后的离凤梧,除却这张绝世无双的容颜外,只怕无一与那真正的凤梧公主相似,他当日将她从轮回道送进离凤梧的身体时,还曾担心过这个问题。
只怕以离映天的精明,定要瞧出这其中的破绽来。
是以,这才在听闻离凤梧浴火重生的次日,便急匆匆从幽冥赶到赤炎,表面上看是为求婚,实则只是为了一探虚实,以免她万一露出行迹,被离映天察觉,要牵累了他。
却没想到,离映天爱女心切,对于她的失忆与变化全然不曾在意,甚至助她逃婚碧水,用一尾凤翎想要瞒骗过他。
他亦在几番与她拌嘴的过程中,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神凤公主。
可她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英气逼人,毫无娇柔之态,即便身子虚弱,也甚少流露出这般小女儿状,眼下这般着实惹得他心间一动。
可,更多的却是不解。
第一百零四回 性情突变
面对离凤梧此间突然的变化,司卿然一时有些失神,定定地瞧了她半晌,都没有动弹。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她温柔的低唤,才将他的神思拉回。
“卿然,风儿与你说话呢,凤儿觉得有些累了,在此歇息一会可好?”离凤梧莲步轻移,缓缓朝他走来。
司卿然俊逸的脸孔上是藏不住的愕然,这个素衣绿眸的女子,她居然再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不是司卿然,是卿然?他微微偏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鼻间轻哼,微怔片刻,方才淡笑道:“凤儿,你方才叫我什么?”
虽说眼前他们的处境并不适合玩笑,可冥君心中俨然很不自信,急需证明适才所闻不是幻听,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离凤梧正迈着细微的步子,渐渐朝他靠近,本就绝色倾城的眉眼之间霎时间似乎多了几分邪魅之气,红唇微启时,媚人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依旧是低柔至极的音调,幽幽说道:“卿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先前替我调息伤了脑子?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她的声线轻浅温柔,说话间身影已是近在咫尺,便在他想要定眸仔细瞧一瞧她时,她的身子却已轻轻靠在他的怀中,惊得他面色又是一僵。
她还是她,却又分明与方才不同了,可司卿然一时也说不上来这之间的差别。
抬起双手环过她的腰际,轻搂着她,凤眸穿过她的发髻看向对面的岩壁,光滑的壁面流光溢彩,闪烁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忽然,司卿然只觉得胸口一阵滞胀,心间骤然吃痛,离凤梧所依靠的位置似有滚烫的岩浆流过,心肺之内顿时难忍这股灼痛之感,下一瞬他松开了在她腰间的手,将枕在他胸口的她重重推开了去。
“你……”话语不及说完,便觉脑中昏沉不堪,眼前的素白身影摇摇晃晃,好不恼人,皱眉拂袖想要去将那抹身影扶一扶正。
却发现体内真气勉强凝结,竟大有抵不住这窒息之感,他正觉不妙时,却听得耳畔传来一声柔媚至极的低唤,让他周身一颤,心中直呼不好,高大的身体却已不听使唤地歪了下去。
惶然抬首间,她的唇已落下,轻柔缱倦,却又热情似火,软热的触感让他的额间,鬓角转瞬之余便已大汗淋漓,几番抬手想要将她推开,却都徒劳无功。
“卿然,这一路多亏你了。只是这既是我神凤族的圣地,你身为幽冥君主,还是回避些好。乖乖在此歇息,等我去前面好好探究一番,自会回来与你回合。还有,你这勾魂刃的模样看着甚是巧妙,不知可否借给凤儿一用?”离凤梧盘腿坐在地上,轻抚着他倾泻一地的白发,无声一笑后,已越过他的腰际,眼看就要触上他右手中紧握的勾魂刃。
司卿然闻得她此言,心底顿时戒备,将握着勾魂刃的手微微一紧,无奈心肺处的灼痛分散了他太多灵力,此间想要开口说话都有些困难。
她的眼神妖魅,望着他手中的勾魂刃时似闪过一丝异彩,却在碰上他早已湿透的衣袍后,微微一怔,“凤儿大意了,此处终年地火灼烧,凤儿倒是无碍,却要累苦了卿然。这般强用幽冥寒气抵御或能挡一时之热,但此去尚不知前方是何情境,若一时三刻你我都出不去这岩洞,你这数千年得之不易的修为,可是要白白浪费在这里了么?”
她说到这里,却是眼眸流转,稍稍一顿,接着又道:“不如这样,便让凤儿来帮帮你,解了这体内火气,也省却你这样白白耗费自己的灵力硬扛着。”
言罢,竟低首掩袖轻笑起来,素手缓缓划过他笔直的腰身,最后停在他的胸口处,细长的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画着圈,绿眸对上他微张的凤目时,闪过一抹坏笑。
她每一次看似毫不经意的轻触,他胸口的窒闷之感便愈发严重,身体明显的异样,以及眼前这素衣女子突然的变化,让司卿然暗吸了一口冷气。
司卿然半眯着漂亮的凤眼,眸色沉沉,往昔洒脱之气荡然无存,紧抿的薄唇和紧皱的眉头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正在忍受极端的痛苦。
而给他带来极端痛苦者,便是这眼前看似懵懂无知,语笑嫣然的神凤公主离凤梧。
见他半晌没有回应,离凤梧在他胸口画圈的手指忽地加重了力道,一声闷哼后他已十分笃定,自己着了她的道。
方才,她靠近他的胸口时,竟然对他用了禁忌之火?她分明只是占据了神凤公主离凤梧身体一个普通凡人女子罢了,即便有离映天封印在她体内那一半灵力相护,也绝不该突然就修得这般高深的仙术。
回想昔日君父在世时,与他说起上古时期的神兵,禁术之中,便有一样乃是神凤族的禁忌之火。
可他清楚的记得,君父说过,神凤族的禁忌之火乃是虽是至高仙术,却也是神凤族的禁术。除却历任族长以及族中位份极高的长老可以修习,其他族人是万万不能触碰的。听闻禁忌之火修炼时,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会令修行者**五内,走火入魔。
这等凶险的上古禁术,只怕如今放眼整个赤炎,修得此术者也不会超过三人。
而这三人中,绝不该有神凤公主离凤梧。
虽说她是族长独女,身份尊贵无比,但她早产出世后,身体一直羸弱,若非离映天强用仙术与仙草吊住她的心脉,莫说活到九百岁,怕是连百年时光也难捱过。
事实证明那小神凤果真未及浴火便已殁了,若非他从轮回道中强拘了这缕孤魂硬塞进她的身体里,眼前又哪里还会有什么神凤公主的身影。
但眼前的事实却是,他方才耗费心力想要逼出的那团烈焰,就是禁忌之火无疑。
司卿然正苦苦思索这其中的缘由时,离凤梧低柔的声音再次传来。
“怎么不说话了?坏人,你若不说话,可就等于默许了。”离凤梧眼眸一抬,眸底带着陌生的轻挑之色,指尖继续在他胸口游移,可身体却又朝他靠近了些,眼看着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了。
她究竟是怎么了?言语毫无平日影踪也就罢了,竟连气息也与往日有些不同,司卿然蓦然皱眉,心下暗想,莫非方才从炎灵泉跌落时受了重创,他却忽略了才会如此?
他抬手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往后推了推,勉强透了口气,沉声道:“凤儿!可觉得身上哪里痛?或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他顺势便将手往下探了探,想要摸一摸她的灵脉,却没想到她忽地高高抬起双手,长袖滑落,露出光滑如玉的藕臂,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妩媚的眼神,微启的红唇,只一瞬便又分了他的心神。
他乃冥界之主,修为自然不弱,却也毕竟年轻,又正是气盛之龄,哪里禁得起她这样一再挑逗,心里明知她突然性情大变,其中必然有异,却也茫然不想去顾,只依旧佯装无力,任由她抬起下颚,贴上了他冰凉的唇。
这一次她不再满足于唇边的浅尝,而是直接略带疯狂的想要占有更多,柔嫩小舌轻柔的滑入他的舌下,纠缠牵绕。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浓浓的渴望,伴着她低迷诱人的娇吟,冥君极力控制着自己心底那仅余的一丝理智。
他们之间,虽然不是第一次有这般亲昵之举,可如今不管是地点还是时间甚至是人,都并不合适。
只是,任由冥君心中有无数的疑惑与不解,离凤梧此间却似着了魔一般,紧紧攀附着他,用她最柔情,最迷魅的一面吸引着他,召唤着他。
急促的呼吸导致让他的胸膛猛烈的起伏,他很想转过头去,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思想,不去看她,不去想她。
这个岩洞内的一切,都令他不解,比如眼前莫名柔情的她,又比如远处那抹依旧遥不可及,却始终都在视线中的白点,一切的一切都令他疑惑。
可她的举动着实太过妖娆迷人,几乎令他心智难控,她的媚眼红唇在他眼前摇晃着,他极尽所能的压抑着内心的渴望,想要将她从身边推开,只是手臂方一触到她微热的肌肤,心底的压抑便如咆哮的岩流一般,眼看便要纷涌而出。
最后那点可怜的理智不时提醒着他,此处乃是玉虚山底,神凤族人守护数千年的圣火地狱便在这里的某一处,未知的危险与敌人或许正在暗中观望着他们,遑论他心中现下对她有多么的渴望,都该冷静头脑,努力克制。
“卿然,我美吗?”
离凤梧忽地抬起头来,唇角勾出一抹媚人的笑,娇滴滴的嗓音让他本就不甚清明的脑子愈发的昏沉起来,适才想要将她推开的念头瞬时隐了下去。
“凤儿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1司卿然剑眉微挑,凤目之中似有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起,压抑已久的渴望已在迸发的边缘。
第一百零五回 一个误会
玉虚山底的万丈火渊之中,奔腾的岩浆发出阵阵咆哮之声,巨岩石桥曲折蜿蜒横亘与岩流之上,从石桥最狭窄的一段穿过之后,便能见到一个十分宽敞的火晶石洞,这里的岩壁四周皆是流光溢彩的火晶石,美轮美奂,形态各异,巧夺天工。
晶石洞的一角,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银发男子,正半眯着眼眸瞧着身前的素衣女子,女子媚眼红唇,娇媚之态仿若魔女临世,可仔细观瞧时,却又觉得她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里似有丝丝沉郁之色,正在悄然蔓延。
只是,这时的银发男子全然没有发觉她眸底的异样,只是在竭力运气想要将体内那一团炙焰彻底逼出的同时,却又要分神控制自己的神思,以及身体对她的无尽渴望。
天知道,他为此耗费了多少气力,只怕此番若想安然离开这里,少不得要折损他数百年的修为。
即便如此,只要能克制自己,不在这神凤族人的圣地做出亵渎之举,几百年的修为原也算不得什么。
偏生这样的事,总是需要两个人一同努力才好,若只他一个勉力把持,而另一个却是一味纠缠不休,他着实亦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失仪之举。
冥君跪坐于地,神色局促非常,在他怀中倚靠的正是性情大变的离凤梧,他前时大意被她禁术所伤,此番身体并不能活动自如,只得由着她那双微热的手在他的胸前,后背,面颊处不停地轻抚,游离。
良久,冥君宽袖中的手指终是微微一动,原本藏于袖中的勾魂刃霎那间隐去本形,掌心中一枚红豆大小的火苗被他蓦地一掌握息,体内真气徐徐流转,几番运气之后,僵硬半晌的身体终于恢复正常。
只是原本包裹在他周身的那股冰寒之气却不如先前那般冷冽,他暴露在外的肌肤也开始感觉到此地极高的温度,不过眨眼之间,额间,鬓角便已泛出层层汗珠,就连他那一袭宽大的墨黑长袍此间也有汗水浸湿,多半都紧贴在他的身体上,印出他挺拔强壮的身形。
虽有些不耐这极高的热度,但他的眸光扫过身前的女子时,仍旧闪过一抹玩味的笑,薄唇微微一张,一声低沉的“凤儿,你想要的我给你就是1在沉闷的晶石洞内划过,犹如一声闷雷,轰隆隆直敲进人的心中。
这时,司卿然正抬手轻捏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将她的腰身一揽,让她精致娇媚的脸紧贴在他的脸上。
耳鬓厮磨间,被他紧紧揽住腰身的离凤梧,眼眸之中蓦然闪过一抹惊诧,随即秀眉一皱,眸光流转时猝然一滞,顿时神色大变。
“唔……司……”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都被他堵在了喉间,那声音此刻听着竟仿似娇吟一般,让他愈加迫不及待了。
离凤梧在经历了漫长的昏沉之后,这一刻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可她为何会在他怀中,又为何会与他这般缠绵纠缠,她竟一丝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扑面而来的湿热之气让她才稍稍清醒的脑子又有些迷糊起来,仿佛有略显冰凉的指尖正在划过她的耳垂,脖颈,一步步探向她的衣裙。
她内心深处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抚摸,而那冰凉指尖的主人此刻正俯首在她的唇边,疯狂地吻着她。
良久,他终于缓缓抬首,离开了她的唇,半眯着凤目定定地望着身下衣衫发髻凌乱不堪的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修长的**,细腻的肌肤,似血红唇微微轻启,绿眸里的魅人之色让他忍不住再次俯首,这一次他想要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回应。
正当晶石洞内,司卿然与离凤梧沉浸在莫名的欢愉中,耳鬓厮磨难解难分之时,岩洞深处却忽地传来阵阵低泣,让原本炙热的岩洞都有些凄冷的氛围冒出。
亦将晶石洞中失去理智的二人蓦然之间拽回了现实。
离凤梧只觉得这一刻头疼欲裂,仿佛宿醉未醒一般,右手撑着额角,眉头紧锁,目光呆滞的瞧着地面。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略显落寞的叹息,那熟悉的感觉令她飞快抬起了头,眉心突突直跳,陡然与司卿然迷蒙如醉的凤目撞了个正着。
不及多想,下一瞬她已低首撇过自己微乱的衣襟,还有胸前散乱的青丝,以及浑身莫名的酸痛。
一系列情状在她脑海中运转,自动组合成了她最不愿想到的情景。
她居然和他,在这万丈火渊之中,行了周公之礼?
但,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鉴于上一次在轩碧城时,被楚颜戏耍过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也绝不会再上当了。
只是,为何司卿然这厮要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一只手竟还覆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居然还在轻轻抚摸着她额角散落的碎发,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从脚心到脑门都红透了去。
这般令人遐想的姿势,也难怪她会多想,都怪他。
心下略略思索后,离凤梧已然抬袖将他正在轻抚着她青丝的手打落了去,恶狠狠地囔道:“司卿然!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干嘛突然离我这么近?说!刚才都对我做什么了?”
说话间,她已“噌”地直起身子,从他怀里跳开了去,待回过头来时,才看清眼前的绝色男子居然上身未着寸缕,墨黑衣袍早已褪至腰腹,雪白的发丝散落胸前,勉强遮掩着他结实强壮的身体。
离凤梧直愣愣的盯着他瞧了半晌,终是在迎上他那双盈满邪魅笑意的凤眼时,心下顿觉羞赧,急忙拂袖将整张脸都遮挡住,却仍旧不忘娇声斥道:“司卿然!你这是做什么啊?可别和我说你热啊?本姑娘不信!你不是自称修习的是什么冰寒之气,莫说这点热,只怕是比此处更甚的火狱你也不会觉得热的!你,你,你倒是说话啊!你……你干嘛在我面前脱衣服啊?”
离凤梧越说越乱,脑子一时仿佛搅乱的米浆一般,乱七八糟的,只等着司卿然的解释。
可半晌,却只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他从地上起身了,她忍不住将遮在脸上的衣袖挪了一挪,可这一眼瞧见的却依旧是他衣衫未整,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那副神态。
末了,冥君终于薄唇微启,淡淡说了一句,“凤儿,这是个误会,你听我给你解释……”
他不这么说还则罢了,他这样一说,语调尤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戏谑,让不明就里的离凤梧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起,拂袖指着他,声色俱厉,“误会?什么误会?误会你想在神凤族的圣地非礼于我?还是误会你堂堂冥君居然受不得这小小岩洞之热,在我面前脱得这样干净。亏你是一界之主,眼前这番情景你竟还想推脱称是误会?”
她情绪莫名的激动,其实内心虚的很,毕竟他们是夫妻,即便他当真做的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实则令她懊恼的是,这样一个绝美如尤物般的夫君,与她行周公之礼的过程,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仿佛这事和她压根就没关系似的。
事情诡异自不必说,他既说了是误会,那或许真是误会也未可知,可她为何还是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甘似的。
如是,才有了适才这番听来很站不住脚的指责之言。
司卿然定定地瞧了她半晌,终是肯定她已回复神智,原想将适才的事细细解释与她,可见她情绪这样激愤,只怕她若知晓自己先前突然性情大变,主动挑逗于他,才会惹得他险些就地要了她。
幸好,关键时刻,被那几声凄凉无比的抽泣声打断。
奇怪,眼下这般安静,那抽泣声仿佛只是幻听而已。
司卿然忽地大步一迈,想要寻找先前那声音的来源,只是长腿一迈,白发随之起舞,胸前春光无限,一览无余。
当司卿然从离凤梧身边走过时,她突然好似发狂一般,抬起了腿来照着他浑圆结实的翘臀就是一脚。
“踢死你这个大色魔!踢死你!踢死你!让你非礼我,让你说是误会……”
可怜司卿然正专注寻找那抽泣声的源头,全然没有防备。
下一瞬,只闻得一声低吼响起,沉闷的回响自晶石洞内绵延数里,震得人耳膜都有些颤动。
少顷,晶石洞外的石桥上,司卿然与离凤梧一前一后,不急不慢地朝前走着。
岩壁上反射的红光照在司卿然俊白的脸上,映得他的面颊有些泛红,如墨般深沉的眸光,有着与周遭炙热环境很不匹配的冷冽。
离凤梧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两只手在小腹处交叉相握,神色看起来依旧有些尴尬,目光偶尔扫过他的背影时,唇角便忍不住地上翘,可几番想要笑出声时,她都慌忙掩袖轻咳来遮掩过去。
适才她那一脚着实有些过分,但他对她作出那等轻浮之事时,便自该能想到她的反应。
第一百零六回 护法怜兮
是以,离凤梧那一脚踢出去,司卿然一时没能站稳撞到了坚硬的壁角上,伤到了他的翘臀,实在是他自己的问题,怨不得她的。
他们这一路循着那时有时无的抽泣声而来,因着道路狭窄,他们只得前后分行,如此二人都沉默不语,倒让离凤梧觉得有些不习惯起来。
眼前是冥君颀长的背影,雪白的银丝都已被他松松绑在肩后,他行走时带动着绑在发梢地素黑发带,将她的心思全部吸引了去,完全没有主意脚下的路。
忽地,只觉得冥君的身影一闪,她险些就要撞上了面前这个横亘出来的晶石柱,只在她即将与这石柱亲密接触时,他长臂一伸,将她凌空揽入了怀中。
“你没事吧?”
司卿然的语调听着有些淡漠,让离凤梧心里微微有些不满,撇开了他揽在腰上的手,抬起头来,正要发作时,却发现他这话根本不是在对她说的。
原来,这晶石柱的转角处,半蹲着一个浑身白衣的年轻男子,现下听了司卿然的问话,正抬眸怯怯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眼角未干的泪痕,离凤梧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先前他们听见的抽泣声想必就是来自他了。
现下细细打量,只见这人一袭白衣纤尘无染,如墨青丝顺滑彷如丝缎,清秀若女子一般的脸孔,墨黑眉宇愁容满满,湖绿色的眼眸中水雾氤氲,一颗泪珠此刻正自他的右眼中滑落。
离凤梧的心亦为之一动,这样清俊出众的男子,为何会在此哭泣?
冥君与她有着同样的疑惑,只是同是男子,自然未去细看他的样貌,不过倒是觉得他眉眼中的愁意与满脸的怯意搭配起来,似乎显得有些过了。
凡事过犹不及,大约就是司卿然心中现下所想。
只是司卿然尚未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他身旁的女子早已耐不住一颗泛滥的爱心,矮下身去将那白衣男子扶了起来。
“你是何人?为何会独自在此伤怀?可是遇到了什么恶人?还是……”
离凤梧问起话来,刻意放柔了声音,生怕惊到了人家似的,司卿然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可随即却仍将微冷的目光撇向白衣男子,看他如何作答。
白衣男子站直了身子,离凤梧这才松开了搀在他手臂上的手,此间见他身形与冥君相当,颇为挺拔,雪白的衣袍衬得清俊的脸孔显出几分仙气,倒颇有些天界上仙的姿态,加之他那的袍角上竟还绣着几朵栩栩如生的白莲,更加令离凤梧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听他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好听,清朗悦耳,好似山涧清泉,澄净透彻,又似习习山风,轻柔拂面。
“在下怜兮,本是在此间看守魔君残月的护法。因看守残月不力,以至他从圣火地狱中逃脱。”
当他口中吐出魔君残月的字眼时,离凤梧的眸色顿然一沉,柳眉微蹙,有一瞬的震愕。
一旁的冥君早已沉声追问,道:“残月果真逃脱了?素闻圣火地狱中的酷刑乃是六界之最,比之冥界的离魂渊还要狠上百倍,又要天君亲布封印镇守,加上神凤族四大长老护法,岂会这般轻易逃脱?”
那怜兮闻言,眸底显出一抹异色,随即拱手道:“正如公子所言,圣火地狱的酷刑着实是六界之最,但那魔君残月乃这世间万恶之源,便是最苦最痛之刑施在他的身上,也不过如隔靴扰痒,并无多大效用。”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浓眉紧锁,随即又道:“这几千年来,全仗着天君封印方能将他缚住,可前时封印突然不攻自破,残月才会得以逃脱。怜兮自知有罪,一路追踪不停,可几番交手,都未能将其擒回,却又眼睁睁见着我家君上与其他族人都被他关进圣火地狱中,受他百般**折磨,无能为力,故而在此悲泣。不知这位公子与姑娘如何称呼?二位又是如何入得此地?”
离凤梧听他说到君上与族人都被关进圣火地狱中,饱受折磨时,神色早已大变,哪里还顾得上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急忙上前,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颤声问道:“怜兮!你刚才说什么君上与族人被关进什么地狱?”
怜兮被她眼前的神态所惊,却只得耐心的解释道:“我家君上乃是赤炎国君,亦是神凤族长,前时残月逃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竟将君上与数十名族人悉数捆绑进了圣火地狱,以往日我们用来对付他的的那些酷刑施以折磨,如今……”
怜兮话音未落,却见离凤梧猝然将他的衣袖甩开了去,眸中厉光一闪,沉声质问:“你胡说!那魔君残月既然被关在六界中最恐怖的圣火地狱,又有我神凤族四大长老亲自护法看守,还有天君封印镇压,如何会让他逃脱?若依你所言,族人与我君父皆被囚于圣火地狱,你身为护法之一,为何会在此?为何?说1
她的语速很快,声音虽然不大,可句句字字中都透着一股森冷的气息,加上墨绿眼眸中似有跃动的火焰,令人一瞧便有窒息之感,是以怜兮此间早已双腿一软,连退数步,面色愈发苍白,唇角甚至都在颤抖。
一旁的司卿然这时也觉得他前后之言有些奇怪,见他神色略显慌乱,心下一凛,厉喝一声道:“公主问话!还不速速据实回禀!杵在这里发什么愣?”
怜兮这才明白过来,站在他身边这位素白衣裙的绝色女子,竟是传闻中琴色双绝的凤梧公主,此间神色一慌,双膝一屈,跪在她的脚下,俯首拜道:“公主息怒!息怒!怜兮该死!不知是凤梧公主驾临,适才失仪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海涵1
事关君父与族人性命,这自称是护法的怜兮既得知了她的身份,却还在此耗费时间在这些无用的虚礼上,惹得离凤梧心头不由更加烦乱,不等他再叩首,已伸出手去将他扶了起来。
“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你既然在圣火地狱中担任护法之职,又亲自见那残月逃脱,甚至不顾性命追踪他,如何不早些将他的行踪回禀天君,也好有所防范。如今,我君父被囚,受尽折磨,你却又是如何逃脱了残月的毒手?这其中的缘由,你需一一据实回禀,绝不可有半点隐瞒!否则,到时莫说是本公主饶不得你,便是我身边这位脾性暴虐的君上,可有的是法子令你生不如死1
她说罢,撇眸深深望了一眼一侧沉默不语的冥君,见他眸底冷意重重,心下终是稍稍安定了些。
毕竟,眼下这般情境,只怕是这怜兮的身份不假,可他全身而退的缘由却着实令人费解。
未免其中有诈,冥君此间宽袖一抬,手中的勾魂刃微微举起,幽蓝寒光乍现,怜兮连忙又是一拜:“怜兮见过冥君1
司卿然神色冷漠至极,只是将手中的勾魂刃稍稍一摆,示意他不必多礼,有话快说。
怜兮这才直起身来,眉宇间愁云阵阵,沉声说道:“君上与公主容秉,这圣火地狱原本是我神凤族专门关押重犯之地,那残月数千年前为天君与我家君上所擒,囚在这地狱中,日夜受地火噬魂之苦。但因那残月成魔已有数万年,灵力高深莫测,即便有天君封印镇压,我家君上还是担心时日一长要生出变数,故而从神凤族人中挑选了四名最为强壮的成年神凤护发看守,日夜巡视在圣火地狱外,以防万一。原本这几千年来,残月始终昏睡不醒,不曾有过异常。”
言罢,眉宇愈发紧蹙,接着又道:“不想前时神泉炎灵突然遭遇天劫,一夜之间枯朽干涸,残月忽然自沉睡中醒转。因我等气息命数皆系于炎灵泉的血脉之中,那夜神泉干涸之后,我等灵力便大不如前,残月便趁我等灵力削弱,强行冲破了天君的封印,将我等悉数重伤,其他三位长老重伤而亡,只有怜兮却侥幸存活。怜兮拼着一口真气,本想伺机将他擒住,无奈几番交手,都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只得隐匿起来,暗中传递了信号给神澈宫中的君上,只望君上与族人将这魔头一举擒获。可……可未曾想,怜兮苟延残喘在火狱边缘守着,等来的却是伤痕累累的君上以及所剩无几的族人……”
怜兮低垂着头,翘起眼角瞥了一眼二人的脸色,却见冥君面无表情,冷漠之色令人不寒而栗,此刻正定定地瞧着他,冷声道:“如你所言,那残月如今何在?”
司卿然实则心中正觉诧异,若如他所言,可那残月是何等残暴之流,岂会明知他未死,却容他苟活至今,还在这火渊之下低声抽泣,引人注目?
但观他此间神色,听他适才言语,又不似有所欺瞒。这中间究竟有何蹊跷,自然还需亲往圣火地狱中一瞧究竟,才能明白。
不止冥君心内有疑,离凤梧闻言后亦是眉心紧锁,疑虑重重,不等冥君发问,她仍是急忙道:“圣火地狱该往哪个方向?”
第一百零七回 莫名中毒
玉虚山底的火渊之中,隐藏着六界中最令妖魔闻风丧胆的圣火地狱。
这地狱自创世天君创立天地之时便已存在,那时神凤族的始祖尚是一只未修得人形的火凤,为创世天君征战四方的坐骑。
自六界初定,天下战乱渐息,创世天界寂灭。此后步风傲历经九千九百次天劫,成为新任天君。
步风傲便将创世天君往昔所擒的猛禽厉兽悉数关押在这火狱之中,又命自己的坐骑神凤亲自看守。
数万年后,火狱中所囚的猛禽厉兽早都被岩浆化成了火水,消失无踪。但昔日里奉命看守这里的神凤却已历经数次浴火涅槃,修成正果,化为人形。
此人便是神凤族第一任族长离云纤。
此后,神凤族日渐壮大,羽翼渐渐丰满,颇得天君步风傲的重用。
最终成为神族中最受人敬重的部族,其历任族长都被步风傲当作左膀右臂,倍受重用。
是以,当数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后,魔君残月败于勾魂冥君司雨寒之手,按律该将这万恶之源就地处决才是,可天君悲天悯人,慈悲为怀,一时并未痛下杀手。
便将他囚在这圣火地狱中,以火狱酷刑日夜折磨,只盼能以此除却他一身罪恶,待数万年后或许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未想,这一切终究只是天君一厢情愿,纵使神凤族长离映天这两千年来如何小心谨慎,严加看守,终归还是抵不过那突然的天劫。
狭窄的石桥转角处,司卿然眸子里的冷意渐渐凝固,手中的勾魂刃发出森森嘶鸣,正欲对这自称是侥幸逃脱的护法怜兮严加拷问时,却见他忽然拱手一拜,抬眸看着离凤梧。
“公主莫急,火狱离此处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只是……”怜兮的目光落在冥君脸上,眼角余光扫过他手中的勾魂刃时,眉宇微微蹙起,似乎在确定什么。
随即又道:“恕怜兮之言,火狱之中危险重重,魔君残月尚在其间,并未离去,他似乎想要从君上那里得到什么圣物。可君上始终缄默不语,让残月甚为恼火,只怕是公主与君上同去,也未必是他的……”
“司卿然!可有把握能擒住残月?”离凤梧未去理会怜兮的担忧,只是转头抬眸怔怔望着冥君。
离凤梧此刻尚不知晓冥界与魔界之间的过往恩怨,更不明白眼前这俊美的冥君为何会年纪轻轻,就一头白发。她现下只以为,司卿然来自单纯只是出于对她的承诺,可若如怜兮所言,那残月只怕很难应付,在她心底难免会有些犹豫,该不该让司卿然为她涉险。
却见司卿然眸色一凛,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冷漠与坚决,沉声说道:“残月不灭,六界不宁。我身为幽冥之主,受天君之恩数载,自该为六界安平尽一份力。便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凤儿不必担心,我虽不如那厮年长,但未必就不是他的敌手。”
他凤目之中是隐忍许久的仇恨与杀意,宽袖拂动时阵阵寒意凛然,勾魂刃嘶鸣声低沉悲凉,似在为它昔日的主人悲歌。
当年六界苦战,世人皆以为魔君残月早已与冥君司雨寒双双战死。谁曾想天君宽厚,只是将残月囚于赤炎,命神凤族人暗中看守。
父仇不共戴天,司卿然当日若非以为残月已死,岂会甘愿接任幽冥君位。如今既已知晓残月就在这圣火地狱中,又岂有不报父仇之理?
见他这般坚决,离凤梧心中亦不再犹豫,毕竟当他决定要与她一同返回赤炎时,就该想到此后可能要面临的险境。
“即是如此,怜兮你便在前面为我与君上引路吧1离凤梧颌首正色说道,右手顺势想要挽上了司卿然的左臂,可分明他的衣袖就在眼前,但她伸手去扶时,却觉得眼前猛然一暗,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不稳时险些摔倒,下一刻却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眼角余光撇见的是洁白无瑕的白莲,她的心底顿时一惊,是他。
短暂的失神后,便被司卿然一把拽回了怀中,当她抬起头看向怜兮时,听得头顶上方传来司卿然几近冰点的声音,“凤儿1
她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冲一脸错愕的怜兮笑了笑,又抬眸望着冥君,柔声道:“我没事1随即仍旧看向怜兮,示意他前面引路。
怜兮却愣在原地,看向她的眸光中,深意沉沉。
司卿然正想发作,可指尖无意触到她的灵脉时,面色蓦地一沉,迷离花毒?她的体内怎会有魔域的迷离花毒?而他竟全然未察,难怪她先前在晶石洞内会性情突变,言行举止与往昔大相径庭,自己当时只以为是她从泉眼跌落时,气血相冲又加之火渊炙热一时情起所致。
不想,竟是这迷离花毒作祟。他依稀记得当年君父在世,命他研读的上古药典中,曾有记载:魔域极乐之滨,有花形似芙蓉,色泽多变,花色花瓣皆可虽周遭环境而变,此花可迷魅人心,使人犹如身处极乐世界,迷离其中,最终堕入魔道,成为魔君的傀儡。故而,此花被称做迷离花。往日,魔族中人往往以此花为饵诱惑那些无知凡人,让凡人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内心的邪恶与贪念,那些魔族便可趁机吸其邪魄,提升自己的修为。
但,这花往往都只对那些毫无灵力仙术的凡人管用,于凤儿这般神族,并不该会如此才是。
可魔界所产之物,往往都是邪佞至极,难免有古籍中载之不尽之处也未可知。
往日也曾听闻过,天界有修行有成的仙君受魔族中人迷惑,中了这迷离花毒,最后犯下弥天大错的。
可见,迷离花毒并非只对凡人有用。
加之,凤儿原本就是个特殊的神族,虽有神凤真身,却又有凡人灵魂,只怕比起普通凡人来,更容易受到迷惑。
只是先不提凤儿这一路行来,都有他亲自照看,只说魔域结界完好,自仙魔大战后那些魔族多半都被禁锢在魔域之中不得入世,凤儿又岂会突然中了迷离花毒?
司卿然忽地抬手重重拍了一下额角,心下暗呼一声,“坏了!竟忘了残月早已逃脱之事,只怕魔域结界完好也只是个表象罢了,可天君怎会不察?”
他心里疑问又多些许,可如今却都只系于离凤梧一身。
遑论她是如何中毒,中毒之事也已成事实,眼下看她面颊绯红,呼吸也较之前急促些许,眸色竟也愈发深重,眸光偶有恍惚之色,依上古药典所言,她这症状只怕是迷离之毒已然渗入骨血。
若不能及时救治,待毒入心肺,以他之力只怕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治。
正当司卿然剑眉紧蹙,想着如何才能减缓她体内毒发的速度时,歪头倚在他胳膊上的离凤梧正好奇地打量着身侧的怜兮。
似他这般仙姿,竟是神凤族的四大长大之一,那想必年岁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了吧。
他生得这样俊朗,便是年长一些也无碍观瞻……
当这些念头莫名地涌入离凤梧的脑海时,她只觉得心头一凛,惊骇不已,靠在司卿然手臂上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往里又靠了靠。
却在这时,发现怜兮也正在打量着她,而那与她甚为相似的绿眸中,光彩流转,先前初见他们时的怯意早已一扫而空,那目光中甚至带了些让她莫名忐忑的情绪,一偏头紧紧拽住了冥君的衣襟,埋头在他怀里,手却指向怜兮。
“怜兮,速速在前面引路,不可分神1她的言语中带着些许冷意,只是想起他适才的目光时,心头仍旧止不住突突直跳。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幸而这时司卿然已被她的举动惊得彻底回神。
她正欲将对怜兮的奇怪感觉与冥君说出时,却又想起他们尚有要事在身,如今急于赶路,待到寻到君父他们,齐心合力解决了魔君残月,安然离开此处时再说也不迟。
她一心只想快些救出君父,但司卿然显然更加担心她的身体,怜兮缓步上前时,司卿然隐在袖中的手指正紧紧摁住她的灵脉,将一抹至纯的仙气导入她的体内,想要以此将她体内的花毒勉强压一压。
离凤梧虽然不通仙术,却也对他此举有所察觉,这时已将飞快将手抽回,抬眸不解地看着他,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圣火地狱中的危险尚不能预知,听怜兮说那残月万般凶残,你不好好留着气力去擒残月,将我君父救出,如此浪费灵力在我身上做什么?我又没有什么……”
她一急之下,呼吸渐快,忽地只觉四肢血脉愤张,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一般,只一瞬间便要沸腾了起来,让她整个人从内心深处觉得焦躁不安,炙热难忍。
下一刻她只觉得脚下一轻,身子落进一个微凉的怀抱中,耳边似有凉风拂过,传来司卿然轻柔的言语,“离火狱的路尚要些时间,你还是乖乖听我的话,不要任性1
因为身体突然的极度不适,离凤梧一时未顾上挣扎与反抗,任由他抱着她快步跟上了怜兮的步伐。
第一百零八回 圣火地狱
他行走时,垂落在胸前的发丝一下下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幽冥特有的清凉与冰寒,让她原本燥热不安的心渐渐平复。
倚靠在他的怀中,自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歪歪的靠在他的肩窝处,抬起手来将在她眼前晃动的银白色发丝轻轻撩至他的耳后,指尖触到他的耳廓时,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对于他的反应,离凤梧亦有些局促,讪讪地放下了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眸光流转,恰巧落在了前面引路的怜兮身上。
只见他一袭雪白的衣袍被岩壁上的红光照着,泛出些许红意,他行走时衣袍飞舞,袍角处那几朵精致绝伦的白莲仿若正在一点点盛开,他每走一步,莲瓣便往外稍稍张开一点,待到最后,离凤梧只觉得原先看着含苞欲放的白莲,此刻已然全部绽放。
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只以为是这火渊之下色泽过于明媚,加之先前在那晶石洞中被七色水晶石的光芒所晃,是以现下才会出现这样不真实的幻觉。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离凤梧松开揉眼的手,抬起眼眸看着司卿然漂亮迷人的侧脸,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司卿然的身体又是一阵僵硬,挺直的脖颈微微往后一仰,低首瞥了她一眼,摇头道:“不放!你还是乖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稍后入了火狱,免不了有一场恶战,以你现在的情况可是个不小的累赘。”
因他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离凤梧只觉得他的语声低沉而又性感,仿佛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她的心尖,让她蓦然心动。
可是待她预备顺从的闭上眼眸歇息时,却忽地睁大了双眼,嗔道:“累赘?我有手有脚的,哪里就是累赘了?都说了我自己会走,你偏偏不放,现在又来嫌弃我,哼……”说着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于他而言,她或许真的是个累赘。
这样一想,顿时失了再与他争论的心思,只垂下眼眸,无力地说了一句,“我确实是累赘,不如你就把我丢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吧……”
前路越来越宽阔,石桥下的岩流也越来越汹涌,离凤梧言语与叹息很快便淹没在滚滚热浪之中。
终于,前方引路的怜兮停下了脚步。
司卿然亦将怀中的人儿轻轻放了下来,细心地抬手将她额前微乱的发丝一一拨至耳后,见她依旧情绪低落,眉眼低垂,不由得薄唇微抿,凤目中闪过一抹忧色。
微微摇头后,他终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起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目光交缠间,他稍稍俯身,将头轻枕在她的肩头,深深地嗅了一口她发间那股淡淡清香。
一手紧紧摁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有推开他的机会,随后微微抬头,贴近她的耳际,柔声道:“别生气了!我不过与你玩笑罢了。凤儿既是我的妻子,便是我此生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人,我又岂会真的将你视作累赘呢?”
言罢,已站直了身子,松开了扶在她肩头的手,目光柔柔地注视着她。
仿佛这一眼,便可将她永远镌刻在他的心底,永不离弃。
他的目光与话语带着令人心动的柔情,让离凤梧沉郁了一路的心情,终是渐渐明朗起来。
她知道,这些时日他待她的好,对她的纵容与宠溺,若不是情,又是什么呢?
“回禀君上,公主。前面就是圣火地狱的入口1怜兮清朗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搅乱,看着前方漫天飞舞的火焰,心中一怔,微微有些迟疑。
这时,听得司卿然轻柔的言语再次在她耳畔响起,“凤儿,你身子骨弱,恐经不得火狱中的高温奇热。就乖乖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不行,我与你同去。”离凤梧面色一沉,随之猛地摇头,前方丈余外已是石桥的尽头,漫天火焰飞舞,岩流湍急,咆哮着奔向四周的岩壁,仿若穿越了时光之门,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岩壁间。
圣火地狱,依怜兮所言,圣地之火,乃天君以神凤之名封印,威力无穷,上下三层,皆为酷刑火狱。
按理说,她虽年幼,但毕竟是经圣火淬炼浴火涅槃的神凤,若有心法护体,要进入这圣火地狱并无不可。
只是,她如今身中迷离花毒,即便有心法相护,但要承受这圣火之浴,只怕也十分勉强。
司卿然原是想将这怜兮与她一同留下,也好照应她周全。只是火狱中尚有魔君残月这等强敌,若无怜兮引路,以他之力恐难确保可将离映天一行顺利救出。
他虽已暗中传音回禀天君此间变数,但若再耽搁些时候,坐等玄天将赶来支援,只怕离映天与他的族人就要更加危险。
如此,司卿然略加思索,最终只得将他从不离身的一枚指环留下,以灵力灌注其间守护在她身侧,以防万一。
“这枚指环,你且戴上。若有危险,它自可护你周全。”司卿然将指环从指间褪下,轻放在她的掌心,却见她目光沉沉,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知他是个重守承诺之人,当日将她从轮回道救出便是为了守住与君父的承诺,此后纵容她在人间游荡也是因此,如今他虽说嫌她累赘只是一句玩笑,但她却甚有自知之明。
以她这般柔弱无用,若入了火狱,必是要惹他分心照顾。
如此也好,他去做他应下她的事,而她也该尽量不给他找麻烦才是。
“司卿然,答应我。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活着回来1离凤梧将手心的指环紧紧握着,绿眸定定的看着他,语调轻柔异常。
冥君自然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心下不由微微一喜,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了他的位置。
“凤儿放心!我当日应下凤儿之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我虽没有与残月交过手,但自信绝不会让我的凤儿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
她体内之毒尚未能清除,他又怎会允许自己就这么丢下她不顾呢。是以,此刻司卿然的语气虽然轻柔,却句句字字中都透着坚定,他想让她安心,便是一星半点也不能让她瞧出什么不妥来。
离凤梧见他眉眼间一派轻松淡定之色,紧紧揪起的心略微一松,但仍是不忘提醒他,“君父与族人若能救出自是甚好,可如若不能,我也不会怪你。所以,你只需记得,凡事尽心就好,不要一味逞强,毕竟残月并非是普通妖魔,你万万不能轻敌1
冥君闻言,缓缓点头,留给她一个极为俊美迷人的微笑后,便蓦地转过身去,凌空跃起御风飞向前方已然显现的火焰之门。
离凤梧只觉得,这一刻,方才见识到他作为一界之主那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只见那柄寒光闪闪的勾魂刃正从他手中掠向前方,眼前幽光一现,火焰之门霎那间便已打开一道缺口,透过缺口印入眼帘的仍旧是望不到尽头的岩流火海。
“怜兮!此时不进,还待何时?”冥君沉声喝道,黑色身影已随勾魂刃划出的森森寒气一并,迅速没入那耀目的火光之中。
尚愣在原地的怜兮这时方不急不慢的祭出袖中法器,提气御风跟上,他雪白的身影却在即将滑入那缺口时突然回首,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离凤梧,待她的目光迎上时,他的唇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不等离凤梧细想,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漫天的火焰之中。
离凤梧怔愣良久,微张的嘴终于缓缓阖上,抬起手来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颗心突突直跳,方才怜兮的眼神和笑意着实让她有些疑惑,可那疑惑的背后却又是令她莫名的熟悉感。
她竟觉得那一瞬,他的脸孔与神色都似曾相识一般。
待她低首细细回想时,四肢重又感觉酸胀难忍,体内隐约有一抹气流正在缓缓流进她的血液中,让她顿时觉得周身发软,头脑昏沉,思绪也跟着迟缓起来。
勉力睁大了眼眸想要定一定神,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意识愈发淡薄,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一个趔趄不稳,脚下一软似乎就要迈进那三尺开外的火海之中。
她心底焦急,无奈四肢酸软,随即勉强扶着滚烫的岩壁,缓缓蹲下了身子,瘫坐在原地。
少顷,只觉得眼前白光闪烁,怀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想要离开,她费力地抬起衣袖遮住眼眉,正欲探手入怀时,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凤儿,凤儿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卿然,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离凤梧这才反应过来,与她说话的是才离去不久的冥君,可他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难道?他已将君父救出来了吗?
离凤梧心下一急,睁大了眼眸,环顾四周,却并没有那令她心安的身影,更没有君父的影子。
第一百零九回 红袍怜兮
她此刻正被体内那股奇怪的气流搅得身心皆疲,很难静下心来细细思考这其中的缘由,只当是自己身体有异,才会出现这样的幻听罢了。
她正想闭上眼睛好好歇息片刻时,却发现司卿然留给她的那枚白玉指环蓦然悬在眼前,浑身散发着冰凉的白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间。
离凤梧这才回神,原来适才的声音确然来自冥君,虽知晓他这指环并非寻常之物,却也没想到竟是与他气息相连的。
回想起他刚才的问话,连忙冲着指环淡淡一笑,仿佛他就在眼前一般。
“我没事,死不了的。你那边怎么样了?找到君父他们了吗?”说话时气息牵动着她的心脉,竟有些隐隐作痛,她强忍着痛好不容易回复了冥君后,面色已呈苍白,原本殷红的唇也开始失去血色。
半晌,方才听得指环的那一端,隐隐传来一阵甚是凌乱急促的呼吸声,将她一颗心重又揪起,因忍痛撑在胸前的手微微颤抖着。
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头萦绕,望向那指环时,眉心已然深锁,绿眸愈发暗沉,焦躁追问道:“司卿然,你怎么了?司卿然1她加重了语气,几乎是用喊的,“你说话啊,司卿然。”
指环的那一端再无任何声响传来,她的耳边除了依旧咆哮着拍打着火焰之门的岩流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定定地瞧着悬在半空中的指环,它仍旧闪烁着耀眼的白光,毫无改变。
可她却开始害怕,恐惧,焦躁不安。
她的心就好似那枚指环一般,吊在半空,上下忐忑。
她害怕司卿然一去不返,也害怕她的君父与族人再无归期。
须臾,她只觉得那指环周身的白光逐渐变淡,最终一切都回归到了原样。
眨眼的功夫,她的眼前再无指环的影子,她的心口也不再觉得那样疼痛,只是脑海之中还是有些浑浑噩噩。
潜意识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着,“乖乖在此等着,我必会平安归来。”
这声音十分轻柔,让她觉得浑身都有些软绵,不由自己的便往后仰去,身体却并没有落在滚烫的石桥上,反倒是一个十分舒适的所在。
让她只想紧紧的贴上去,好好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间忽地嗅到了一抹诱人的香气,让她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去寻找这香气的来源。
可是身下的柔软与舒适,让她产生了莫名的依赖,内心几番挣扎后,方才勉强睁开了眼眸。
只在睁眼的那一瞬,她几乎被眼前所见惊诧的忘记了呼吸。
一张极为俊美妖娆的脸,放大在她的眼前,墨黑青丝光滑如丝缎般垂落在她的面颊两侧,让她很不自在,想要退后一些,与他保持距离,却发现她整个身子都在他的怀里,被他紧紧禁锢,动弹不得。
适才她觉得舒适的床榻,原来竟是他的身体?她觉得诱人的香气,竟是源自他的青丝?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终是看清楚了他的脸孔——怜兮。
面前之人与怜兮有着极为相似的脸,可她又不能十分肯定他就是怜兮。
离凤梧惊愕之色尽显,如若是怜兮,自己怎会安睡在他的怀里?司卿然呢?君父与其他族人呢?还有那骇人的魔君残月呢?
若他当真是怜兮,他岂敢用这般肆无忌惮,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看?他又怎敢将她这么紧紧圈在怀里,不让她有挣脱的可能。
离凤梧的心中有无数疑问想要得到答案,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所有的话语,最终都化作喉间绵软无力的低吟,她想抬手将他推开,却发现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而眼前的男子,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神情仿佛在欣赏一副极美的画作一般,却令她心底卷起一阵寒意。
不对,离凤梧瞪大的眼眸蓦地一怔,她记得清清楚楚,先前所见的护法怜兮,眸色乃是淡淡的湖绿色。
当日,她离开赤炎前往碧水时,君父曾与她提过,这绿眸正是神凤族人与生俱来的眸色,六界之中也只有他们神凤一族拥有这样独特的眸色。
正是如此,前时遇到怜兮时,他自称是火狱中的护法,她才没有起疑。
但,眼前的男子,虽然样貌与怜兮极为相似,可他看向她时,那眼眸竟然是鲜血一般的红色,眸光之中倒影着她布满恐惧的脸。
这样鲜红的眸色,着实骇人非常,他果然不是怜兮。
她不敢与他对视太久,佯装无力的垂下了眼眸,却在这时不经意撇见了他竟着了一件火红的衣袍,而袍角处也有几朵莲花赫然印入眼帘,却是与他衣袍一般的火红。
业火红莲盛放,妖娆夺人心魄。
他绝不是怜兮,离凤梧在心底断定,但他若不是怜兮,那又会是谁?为何会在此出现?她又为何会在他的怀里醒来?
一连串的疑问冒出来时,离凤梧只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已被汗水浸透了,森森凉意随之潜入心肺,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始终凝视着她的男子眸光终于动了动,苍白的薄唇幽然勾起一抹浅笑,拂袖轻触上她的面颊,仿若堪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淡淡的说道:“公主可是在想,为何在下会去而复返?而那冥君此间又在何处?还有你的君父与族人可还活着?”
他就这么轻声笑着,眉眼间的邪魅之意便是一向轻狂的司卿然也不曾有过。
离凤梧眉心微拧,长睫忽闪,绿眸流转之际,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她此刻闷了一肚子的疑惑却苦于不能开口,他既猜透了她的心思,又何苦还要多此一问,直截了当告诉她便是了。
“公主莫急!若是在下这就表明心迹,公主可万万不要恼怒才是。”男子覆在她面颊上的手来回轻触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间一荡,竟忍不住想要紧紧贴住他的指尖。
对于她的反应,男子显然很是满意,唇角笑意微收,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须得答应在下绝不动怒,在下才能将公主的禁咒解开。公主若依,便眨一下眼睛,若不依在下也就不便多言了。”
禁咒?离凤梧心下一沉,难怪她好好的忽然就说不了话了,原来是被他动了手脚。即便她不想依他又能如何,如今也只能现顺着他再说,想着便急忙眨了眨眼。
果然,只在她眨眼的顷刻之间,便觉得喉间陡然一松,憋了一肚子的话,突然就破口而出了。
“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既然知道本公主的身份,竟还敢这般对本公主无礼!还不赶快放了本公主1离凤梧一边怒骂着他,一边竭力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站起身来,却发现任凭她如何使力,都是徒劳。
男子却是一脸的淡然之色,噙着笑意,将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公主怎能出尔反尔呢?适才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不可动怒。如今在下依约为公主解了禁咒,公主便这般大动肝火,若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离凤梧正在气头上,虽然觉得他的神色略微有些怪异,却并没去仔细思索他话里的深意,只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想活命,就速速放了本公主,否则待我夫君与君父归来,必定轻饶不得你1
怎知这男子听了她的一番好似威吓的话语,非但没有显出半分恐惧的样子,反倒蓦地仰首大笑起来,随后更是语带轻挑地说道:“哈哈!公主玩笑了!在下绝非有意唐突佳人,只是眼下公主体内的花毒已入了血脉,若再动怒可就大大不妙了。公主有所不知,中了这花毒者最忌讳的便是动气、动怒。怒火攻心,气血两冲,到时可就当真是无药可解了。”
离凤梧闻言心头一紧,虽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但隐约觉得事情正在朝着她完全不能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身体受制于他,只能极力装作无所畏惧的姿态,撇眸道:“什么花毒?本公主听不懂你说什么,你究竟是谁?为何?为何与怜兮长的……”
无奈,她的话尚不及说完,已觉得先前一直在体内折磨的那抹气息又开始流转,燥热难耐地气流在四肢横冲直撞,让她顿觉浑身滚烫,仿若火烧一般。
墨绿色的眼眸蓦地放大,原先泛白的唇渐渐变成了鲜红,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也不由她控制地向他靠近,紧紧贴在他的怀里。
男子见状,眉眼间闪过一抹异色,原本轻抚着她面颊的手缓缓垂下,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锁骨,来回摩挲着,极致魅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神渐渐迷离,眼中的怒意也随着越来越淡。
他却忽地凑近了她的耳际,对着她的耳廓轻轻吹了口气,惹得她浑身一阵战栗,脑子顿时清明了几分,可身体却始终动弹不得,只得任由着他抚弄着她的耳垂,逃脱不得。
第一百一十回 魔君残月
火渊之下,石桥的尽头,火焰之门仍旧紧紧闭着,周遭咆哮的岩流疯狂拍打着岩壁,皆在转瞬之际便消失无影。
但这岩流仿佛无穷无尽,也不知有多少流进了火焰之门的另一端,可这一端依旧是原先的模样,丝毫都没有改变。
石桥上,一身白裙的离凤梧瘫软在一个红袍男子的怀里,面色沉沉,眉宇间尽是隐忍多时的痛苦。
那红袍男子将她紧抱在怀里,一张妖魅俊美的脸缓缓靠近她的耳际,在她耳旁稍稍吹了一口气后,便轻抚着她的耳垂,无声的笑着。
“公主若是喜欢‘怜兮’二字,依然可以唤我作怜兮。只不过往日里的那些故人,更喜欢唤我……”他忽地低笑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猛地张嘴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轻轻的舔舐着,仿佛在享受一顿极美味的餐点一般。
他这样的举动,让离凤梧顿觉羞赧难忍,但又无力躲开他,便连开口求饶都说不出口,只有粗重急促的呼吸声,昭示着她此刻内心的煎熬与痛苦。
不管她如何愁眉强忍,他仍是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湿热的唇离开她的耳垂时,却又在她耳畔接着说道:“在下仰慕公主美貌已有许久,今日能有幸一睹芳颜,也不枉在此苦等的几千年。公主之貌,比起你的母后的魅兮果然更胜几分。”
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轻握在指间,而后又道:“公主或许不知,你母亲魅兮未出嫁时,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当时在下一心只想着入主天宫,一统六界,无暇顾及儿女私情。竟白白便宜了离映天那小子,哼!如今想来,当真是有些愚昧。今日若能承蒙公主不弃,甘愿委身于我,莫说公主体内的迷离花毒,便是你君父离映天的性命,我亦可以放过。”
他说话时手指依旧不停在她完美如玉的锁骨上轻轻的摩挲着,引得她竟忍不住低低娇吟了一声。
这一声低吟,让离凤梧内心的道德观顷刻间便要崩塌,她竟会面对一个陌生男子无礼轻薄,做出这般令人不齿的反应来,着实可悲。
正当她在心底狠狠地责骂自己时,却被他突然道出的“离映天”三字所震,原本仅余的一丝理智终于彻底冲破脑际,努力凝气想要挣脱他的禁锢。
他,是她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魔君残月。
她绝不能在族人的圣地被他迷惑,即便她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即便他口中所说的迷离花毒已深入她的心肺,即便她即刻身死,也绝不能为他所惑,被他所控。
可很快,她便意识到她的那一丁点微乎其微的努力,根本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他是魔君,是冥君口中的万恶之源,是连这六界之尊的天君都深感无奈的敌人。
而她,不过是一只身体羸弱的小神凤,而内里却还装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灵魂,如此这样毫无胜算的搭配,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果然,残月很快便察觉到她心中所想,挑眉轻笑道:“呵呵!我劝公主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火狱中那些神凤早已死绝,便是你的君父离映天也已三尾翎落,他留在你体内的那点灵力只怕也所剩无几了。公主若想凭借一己之力冲破残月所下的禁锢,只恐要加速你体内花毒发作的时限。如今,花毒尚未入心,可离心却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
他将她从怀里轻轻推开,自己一跃而起后,又拂袖将她也一并抚了起来,随后手指一挑,捏着她僵硬的下颚,道:“对了,公主心里必然还在惦记司卿然那小子吧?哈哈!他倒是对公主你一往情深,甘愿受地火灼烧之苦,也要逞强前往圣火地狱救出离映天。可惜啊可惜!以他如今的修行,想要从火狱中将那只三尾翎落尽的神凤带出来,几乎就是痴人说梦1
残月说着忽地仰首大笑不止,火红的衣袍衬得他的脸孔十分苍白,如缎般的墨黑青丝之下,有着摄人心魄的绝美脸孔。
同样,这样一张完美的脸孔之下,却拥有着这世间最为邪恶的心。
魔君残月,无人知晓他在这世间活了多少个寒暑。
世人只知,自天地初始,六界初立,天君登位,残月已在。
残月尤擅魅惑之术,无论神仙人鬼,但凡为他所惑,心头生出邪恶**,便会随他入魔,为他所用。
离凤梧僵直的身体,怔怔的站在他的身边,听着他那魅人心智的笑声,紧紧咬着唇角,竭尽全力保持着片刻的清明,顷刻间唇角已有殷红的血丝渗出。
她却毫不在意,因为这点疼痛,与她身体此刻遭受的痛与折磨,根本形同于无。
她虽不通调息之术,不懂运气之道,可毕竟是天生的神族,又有离映天封印在她身体里的灵力护体,此间虽然深受迷离花毒折磨,却仍是极尽所能,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残月,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果然,残月闻言后,渐渐停止了疯狂的笑声,低首直直地望着她,那一眼仿佛要看进的她的心底,穿透她的脑子一般,令她不得不示弱一般的垂下了眼眸,不敢再去迎接他的目光。
残月对她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是得意,红眸中闪过一抹戏谑,微笑着拱手说道:“残月失敬!未想竟是残月小看了公主,公主所中的迷离花毒,这六界之内除残月之外,只怕再难有人可解。但,眼下据残月所察,公主的花毒分明已入心间,居然还能保持清醒。残月佩服!佩服!但不知公主想要与残月做何交易?”
离凤梧在心底苦笑,眉眼依旧低垂,一刻也不敢再与他对视,他那眼眸之中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妖魅,时时刻刻都似在召唤着她,吸引着她。
她若不是极力强忍着,只怕一瞬间便要沉沦其间,再不能拔。
“我要做的交易很简单,只要魔君愿意放过我的君父与夫君,离凤梧甘愿永世侍奉魔君身侧,决不反悔1离凤梧心里暗暗算计着,司卿然自从前时被他诱骗,进入这圣火地狱已有多时,至今仍是音讯全无,只怕是凶多吉少。而君父之命又握在他的手心,加之自己如今又身中剧毒,为他所控不过片刻之间的事,如若不趁着清醒时与他服软,只怕至此后,神凤一族当真就要自这世间彻底湮灭了。
从他方才那些轻薄的举动,还有轻浮的言语推测,他无非就是看中了她这一身皮相,而她原本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得司卿然相助,承了神凤公主离凤梧的身子,在这异世苟活了这些时日,已然都是赚来的。
今日,若残月肯与她达成这笔交易,便是以她的清白之身,为这世间留下神凤族最后一缕血脉,又有何不可呢?
果然,残月听她这样一说,立时表现出了兴致。
“公主此言当真?这世间有万种恶人,可公主千万不能忘了残月乃万恶之源,若公主来日反悔,这后果可非是公主小小的身子便能承受的1残月言语之中,带着明显威吓之意,可离凤梧心底早有决断,此间只求能从他手下救下司卿然与离映天的性命,又哪里还会顾及其他。
只是,她的身子依旧不能动弹,适才说出那番话几乎耗尽了她的气力,眼下只得眨了眨眼睛,算是示意。
残月见状,果然拂袖一笑,朗声道:“好!如此甚好!只望公主记得今日与残月之约,且不要做那背信弃约之人1
忽地,石桥剧烈晃动,桥下的岩浆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扑向石桥上的残月,残月身形往左一偏,随后反手一掌拍了回去,发狂的岩流重又跌回了石桥下。
离凤梧原想趁机逃脱,却奈此刻她除却眼珠子与嘴巴能动,四肢却是好似注了铅水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再看残月,悠闲地往前迈了两步,抬眸遥遥地望向远处的火焰之门,眸色蓦地一沉,随后飞快转过身来,笑看着离凤梧,道:“本该现在就将公主带回魔域,只是我尚有一件要事急着去做,待我这事办妥,一定会亲自来接公主的1
闻言,离凤梧的心中顿然如释重负,任凭他捏着她的下颌,她却再不敢去看他的双眼,只是将眸光撇向旁处。
可与他交易分明是他将冥君与君父放了,她才随他离去的,如今他要将她扔下,那是否意味着他不会就这么放了君父他们。
离凤梧心底这念头才起,残月的声音已落入耳中,“公主只管放心,你君父离映天虽然三尾凤翎已落,我却并未要了他的性命。至于幽冥司卿然那小子,哈哈!我敬他父亲司雨寒曾是六界之内,我唯一的敌手,故而不过是从他身上借了一样东西罢了。待我将眼下这桩要紧之事了解了,一定会带着公主亲自去见他们的。”
第一百一十一回 终得团聚
听残月说罢,离凤梧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只留下那抹淡淡的,诱人心魄的香气,尚弥留在空气中。
“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残月……”离凤梧见他就这么走了,而她君父与司卿然的行踪她却毫无所获,一时气急,怒喊一声后,身子便歪歪地倒了下去。
就这么躺在滚烫的石桥上,她体内的花毒仿佛长了触角一般,她的身体方一接触到石桥上的火热时,毒素便似开了闸的洪水,一瞬间便涌入了心间。
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可脑子却还莫名的清醒着,眼角有些湿润,似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在地,只听得耳边传来“滋啦”一声轻响,她知道那是她的泪水滴落在火烫的石桥上的声音。
她就这么怔怔的瞅着远处飞舞的岩浆,还有在岩壁中隐藏的火焰之门,期盼着它能突然就从内打开来,走出她想要见到的人。
可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已经觉得心口的处疼痛逐渐转为酥麻,而意识也渐渐昏沉,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终是无力地阖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声音听起来虽然很远,可她却还是能够听见,甚至觉得很熟悉,很亲切,还有莫名的心安。
“凤儿。”
苍老却熟悉的声音依旧在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她觉得头脑有些发沉,想要睁开眼睛去看一看,但周身都充斥着无力感,胸口也觉得十分的窒闷,最终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如此,又过了少顷,又一声“凤儿”入得耳际,可这一声却与之前的那个不同,听起来虽然也很沙哑,但并没有苍老的感觉,只是略显低沉罢了。
“凤儿?”苍老的低唤声再次在她耳畔响起,她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眼皮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她只觉得有一股炙热的暖流从丹田处渗入她体内,让她原本颓废无力的身体渐渐充满力量。
须臾,她觉得手指似乎能动了,稍稍弯曲了一下指尖,而后便是四肢都好像通畅了,忍不住长睫一颤,终是睁开了眼眸。
蓦然之间,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头灰白的银发,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眼前之人定是冥君司卿然,他还活着,她很欣慰。
强抑住内心的欣喜,想要开口说话,却见那灰白凌乱的发丝后,是一张衰老不堪的脸,那并非是司卿然。
那人亦感觉到她的注视,缓缓抬起手将挡在眼前的银发轻轻一拂,静静地看着她,他额间眼角布满皱纹,但那一双眼眸却依旧璀璨若星,盈盈闪亮,显出淡淡的绿意。
“君父……”
离凤梧的嗓子沙哑干涩,竭力喊出“君父”二字,后面的话却是卡在喉间,转瞬便已泣不成声,只紧紧拽着离映天的手,颤抖着不知再说些什么。
苍天怜悯,她的君父还活着!他还活着!虽然已是伤痕累累,青丝皆成白发,全然瞧不出当日水月阁初见他时的英姿。
起码,他还活着。于她而言,已是万幸。
她思绪一转,稍稍凝眉,莫非魔君残月所言是真?眼下见君父安好,她已不想再去多虑。
想她的前世,幼年时便已父母双亡,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疼她如珍似宝的父亲,便是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他。
可脑海里却蓦地闪过残月那张妖娆的脸,还有,她与他之间的那一笔交易,心头一紧,握着离映天的手不由得抖得更加厉害。
“凤儿,别怕!有君父在,定不会让你有事1
离映天此间三尾凤翎皆落,不过是强提着一口真气,安慰着眼前虚弱的女儿罢了。
“凤儿!这是祭魂丹,快快服下!万万不可再动气了1
这声音?是他?!离凤梧猛地抬眸,恰巧对上他微微泛红的凤目,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嘴角尚有未干的血渍,神色瞧着甚是疲累,只怕前时定与残月有一番苦战。
幸而,他此刻仍旧站在她的面前,也依约带回了她的君父。
见他剑眉微蹙,伸手将一枚火红的丹药送到她的唇边,她听话的张嘴,由着他将丹药送进她的口中。
丹药滑入喉间的一瞬间,她便觉得体内似有数股真气顺着呼吸流进体内,将她周身的浮躁之气一一安抚,逐渐归于平静。
少顷,离凤梧的面色渐渐缓和,离映天与司卿然四目相视时,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亏他们出现的及时,否则以她体内之毒,加上她尤为燥热虚狂的体质,再配上这火渊下滚烫的气流,不消一时三刻,她便要堕入魔道。
离映天与司卿然暗自欣慰时,离凤梧将将坐直了身子,略带不解地望着司卿然,问道:“司卿然,你可知怜兮就是残月,他与我说,六界之内除了他,再无人可解我的迷离花毒。你刚才给我吃的丹药,是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体内的毒好像已经清除了,莫非你也有解药吗?”
“这祭魂丹并非是解药,但可暂时压制你体内之毒。实则,这是……”司卿然原本面色就不大好看,如今被她追问时,只一瞬便又变得更加阴郁,狭长的凤眸闪烁流转,终是撇向了离映天,眉宇紧蹙,仿佛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可离映天却蓦然摇首,眸色一凛,示意他不必多言。
司卿然见状,只得将余下的话都卡在了喉间,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仰首长长叹息。
可他越是如此,离凤梧便越觉得事有蹊跷,只站起身来,抓住司卿然的手臂,皱眉追问道:“司卿然,实则如何?你倒是把话说完啊,莫非我体内之毒,除却残月,当真无解?”
司卿然只一味叹息,轻轻拂开了她的手,不去看她。
见他如此,离凤梧仍是有些不信,适才那丹药入体时,她只觉得一直在体内作祟的浮躁之气转瞬便消散无踪了,可为何司卿然要这般吞吞吐吐,难道她与残月之间的交易,当真非履行不可吗?
虽说,她当时与他交易时,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只要他能将君父与冥君一并放了,她即便是死也绝不后悔。
可眼下,见君父与冥君二人安然回到她的身边,她却又开始生出不舍之情,只怕是片刻的团聚后,她就要离他们而去了。
离凤梧因着司卿然的言语与神情,原本劫后余生的喜悦转瞬便消失了,可撇眸身旁君父苍老的背影时,心头却是一滞。
“司卿然,快说说,你是怎么把我君父救出来的?”她拽了拽司卿然的手臂,刻意将话题扯开。
司卿然面色僵硬,甚是为难地瞧了一眼离凤梧,随后仍是将目光落在了憔悴不堪的离映天身上。
“凤儿……”
离凤梧没有等到司卿然的回答,却等来了离映天哑声低唤,这一声呼唤过后,她尚未能开口答应,已被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怔的愣在了原地。
她身旁的离映天眸光暗淡,面色恍如死灰,一连咳出数口黑血,溅得她素白的长裙转瞬便被染红。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她原以为君父只因受了多日折磨才会那般憔悴不堪,又见冥君好似安然无损,只当是残月遵守了与她的约定。
却不想,到头来,终究都是一场空。
离映天连吐数口黑血之后,面色愈发难看,绿眸沉沉,她先前所见到的他眸中的光芒早已暗淡,她慌乱地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失声痛哭:“君父,君父!您这是怎么了?”
离映天此间神智尚算清明,司卿然上前想要搀扶他时,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任由离凤梧将他扶着坐到地上,他只将自己颤抖的手扶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凤儿莫哭!君父无碍!只是……”他话未说完,再次猛烈的咳嗽起来,原本健壮的身体眼下看着便好似冬日的枯枝一般,毫无生气。
离凤梧这时半跪在离映天身边,抬起头来瞪着冥君,急道:“司卿然,你还愣着干什么?君父到底是怎么了?你一定知道的,说啊!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快给他疗伤!疗伤……”
她的手上,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渍,她只觉得君父的血就要流尽了,顺着这石桥流进了滚烫的岩浆中,一样的火红,分不清血与火。
离凤梧哭着,喊着,司卿然木然的蹲下身子,修长苍白的指尖轻触上离映天的灵脉,眸底一沉,明知会是这般结果,但他还是有些震惊。
火狱中,发现他时,他虽伤重,却依旧是昔日里与君父齐名的神凤族长离映天。
可如今,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但身边的离凤梧尚一无所知,眼角余光撇见她焦急的目光,他心中的不忍与自责愈加深重。
“司卿然,你还在等什么?快给我君父疗伤啊?你不是灵力深厚吗?君父他流了这么多的血,你赶快,赶快渡些仙气给他,让他……”眼泪遮掩了她的视线,她双紧紧扶着离映天的肩膀,生怕稍微一松手,他就要这么倒下去,再也坐不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回 神凤之殇
火渊下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滚烫的温度,即使是有冰寒之气护体的冥君,也需时时凝气方能抵挡。
可眼前的离凤梧,却毫无所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君父之身。
司卿然正将离凤梧的手从离映天的肩上轻轻掰开,而后将他稍稍扶正,盘腿与他相视而坐,抬起的手掌中已然凝起一抹冷幽的光,缓缓覆向他的灵脉。
却在这股仙气即将进入他的体内时,意识迷糊不清的离映天猛然抬起了头,右手指尖颤颤一摆,沉声道:“罢了,卿然。再不必徒耗你的气力,孤三尾翎落之时,便是命尽之际。若非是因心中着实放心不下凤儿,又岂会任由撇下那么多的族人,苟活至今。咳咳……”
他气息无力,就连咳嗽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低。
司卿然闻言,手心那抹幽光终是渐渐熄灭,缓缓垂下了手臂。
离凤梧这时方才自懵懂之中幡然醒悟,君父强撑着一口气,为的只是想要再见她一面罢了,若她此刻依旧流落碧水,岂非要令君父含恨而终?
此念一闪时,泪水便已倾泻而下,双手紧紧搂住离映天的脖颈,埋首在他的怀中,哭的像个孩子,“君父!不要!君父你不要丢下女儿不管!你不会有事的!有卿然在,他一定有办法可以治好君父的伤,对不对?卿然……”
她泪水涟涟,双眼红红,带着深深地无助抬眸看着司卿然。
司卿然却将目光一闪,躲开了去。
见状,她却眸光一滞,忽地坐直了身子,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紧握着离映天的手,急道:“有办法了,君父有救!有救!那残月说过,君父虽然三尾翎落,却并无性命之忧。如今君父这般,定然是因为力竭所致。快!君父!快将您封印在女儿体内的那一半灵力取走!只要原本属于君父的灵力回到君父体内,君父的身体一定很快便会恢复如常了。君父?您怎么不说话,您快动手啊1
随着司卿然的那一声叹息,离映天勉力抬起颤抖的手,轻抚上她微红的脸,说话的声调听来好似沉沉暮鼓,苍老无力。
“凤儿乖,听为父说。”
离凤梧的面颊紧贴着他炙热的掌心,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眉心紧蹙,不明白他为何还不动手取回那一半灵力。
但又隐约明白,若此时不乖乖听他说话,只怕日后便再无机会了。
四周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竟连一直咆哮不止的岩流也静了下来,仿佛都放缓了速度,在侧耳倾听这位昔日叱咤六界,与勾魂冥君司雨寒齐名的神凤族长,道出那段尘封许久的故事。
“我神凤一族,乃上古神族之一。昔日天地初开,混沌一片之际,神凤族的先祖曾为天君创世,肃清六界立下汗马功劳。故而,天君感念神凤族之恩,曾将赤炎宝地封赐于先祖,作为修行繁衍之所。又将上古神器之首九天玄玉赐予神凤先祖,以此护佑玉虚山中十万神凤,安然浴火涅槃。”
“只是自天地初分,六界才立,魔君残月便已随之出世。百万魔族在残月统领之下,日益强大,数万年来犯下无数杀戮。数千年的那一战,天界险些失守,幸而为父将原本庇佑我神凤一族的九天玄玉取出,高悬于天宫之巅,方才救下天界众仙。可……我神凤一族失了神器的庇佑,哪里还是残月的敌手,那一场仙魔大战之中,我神凤族伤亡惨重,几乎湮灭。之后幸得卿然之父以毕生灵力祭于勾魂刃之上,为父与天君合力方才将残月擒祝天君慈悲,未将他处以极刑,只是暗中困在这圣火地狱中,只盼他日夜受地火噬魂之苦,终有一日能将他那一身邪佞之气驱除殆荆”
“但,万万没想到,他困在火狱中受极刑数千年,魔性不减反倒与日俱增。那一日,恰逢神泉炎灵应劫,我族人灵力最虚弱时,他便趁机逃脱……”
离映天说到这里,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光彩,少顷又道:“那残月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九天玄玉之事,竟以我全族性命相逼,要为父交出神器。为父自是不依,与他在神澈宫大战一夜,可终是力竭不敌,眼睁睁瞧着他将我神澈宫中数百凡人,悉数灭杀。”
离凤梧听到此处,顿时想起她的侍婢清歌,心头不免又是一痛,回神又想,听君父所言,那神器九天玄玉不过是防御之用,魔君那般残虐杀戮成性,要它又有何用?
“君父,残月要九天玄玉有何用?他这数万年来所思所作,皆是暴虐杀戮,野心所向定是这天地之主了。莫非九天玄玉可助他得偿所愿?”
闻言,离映天却是缓缓摇头,叹道:“凤儿有所不知,当年创世天君寂灭时,曾留下三件神器:玄玉诀、寒魄针、无极扇。有传言称,若想一统六界,必先得这三件神器。原本这三样东西都在天宫,此后魔君出世,六界动荡,天君步风傲为遏制魔界之力,便将玄玉诀铸成九天玄玉赐予了神凤先祖,又将寒魄针炼成勾魂刃赐予第一任幽冥国君,至于无极扇则由天君亲掌。实则,那些所谓一统六界的传言都是子虚乌有,这些神器不过是用来抵御强敌的神兵罢了。”
“原来如此,那残月定然不知,君父早已将玄玉诀置于天宫,所以才会……”听他提及天君所造的三件神兵之中,竟有一样是冥君的勾魂刃,离凤梧心中猛地一怔,忽然想了残月离去时曾说他起要从冥君那里借一样东西,莫非就是他的勾魂刃?一时语塞,撇眸看向一旁的司卿然。
“司卿然!你的勾魂刃呢?”
她突然相问,冥君面色亦是微沉,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只顷刻之间,却见他掌心之上正凌空悬着一柄寒光粼粼的短刃。
“勾魂刃与我气息相连,纵然残月灵力如何高深难测,想要从我这里取走它,绝无可能。”司卿然说话时面色微冷,声音亦是带着森森寒意。
事态突然急转直下,离映天再度猛烈咳嗽,费力地摊开了掌心,一朵殷红似血的凤羽花赫然其上,因为咳嗽他的掌心有些颤抖,而那凤羽花仿若有灵性一般,这时正渐渐离开了他的手掌,悬空而立。
“咳咳……凤儿,这凤羽花是你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你……”他强撑着的一口气到如今,终究不支,竟连抬手亲自为她佩花的气力也没有了。
离凤梧早已停止了哭泣,只是瞪大了红肿的双眼,缓缓伸开手掌,悬在他掌心的凤羽花竟慢慢朝她移动,最终轻声一响,落进了她的手中。
她凝眉挤出一抹微笑,看着即将归去的离映天,缓缓将花别在鬓角处,哑声道:“君父您看,女儿戴这花比起娘亲来,如何?”
但,离映天此间已在弥留之际,不过强撑着眼皮,勉强瞥了一眼,唇角抽搐着,似想要扯出一抹笑来,却终究只是微微抽了一抽,道:“美,和你娘亲一样美。”
“君父……”离凤梧终是未能忍住眼中再次凝起的泪,眼见君父如此,心内焦急万分,强行运气,只想将她体内的灵力重新导入离映天的体内。
不想,她全然不通调息运气之道,一味蛮干,却又再次催动了将将压制住的迷离花毒。
她只觉得一时天旋地转,体内两股真气猛然相撞,心间剧痛难忍,喉间一股腥热之气升腾,之后便是“噗”地一声,吐出一口心血。
便在这时,离映天以他体内的最后一口真气封住了她的经脉,勉力抬起她的手放到了司卿然掌中,沉声吩咐:“卿然,记住你曾应下我之事,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凤儿,护她一世周全!万万……万万不能让她落入……落入残月……”话语声越来越低,直至渐渐没了声息,手臂顿然垂下。
“君父放心!卿然即便拼却一身修为与性命,也会护凤儿周全1司卿然将离凤梧的手紧拽在掌中,神色肃然,言语恭敬。
此间,离凤梧因经脉被封,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君父在她眼前重重倒下,眼眸里只一瞬间便凝满了泪,无声滑落面颊。
她,再一次失去了父亲。再一次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
在这个世界里,最爱她,最疼她的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了。在她的面前,她却无能为力,只能这么瞪着眼睛看着。
她用尽周身气力,想要解开封印,无奈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泪眼生生胀出了血丝,身体仍旧是丝毫不能动弹。
“凤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须答应我,不可乱动真气。我便替你解开封樱”司卿然沉声说着。
闻言,离凤梧如获大赦,艰难的眨了眨眼睛,算是同意他的要求。
司卿然的手指从她的面前晃过时,她便觉得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重又灌注了血液,她能动了。
第一百一十三回 神凤真身
“噗通”跪倒在离映天的遗体前,她俯下了身子,将头重重的磕在坚硬滚烫的石桥上,三声重响之后,她仍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司卿然终于伸出手来,将她重力磕下去的头一把接住,微一用力,摁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她吃痛之际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抬起头来。
却是早已头破血流,鬓角处的那朵凤羽花因为她剧烈的动作,此间也从发间脱落,被她额间的鲜血粘在了眉心。
殷红的花瓣微微颤抖着,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将她额间血迹瞬间吞噬,随后似生根一般,钻进了她的眉心。
离凤梧此刻面色呆滞,只怔怔地瞧着地上离映天渐渐冰冷的遗体,全然未觉自己的样貌正因那一朵嗜血的凤羽花而渐生变化。
“卿然,你是幽冥之主。既能让我这死过一次的人得到重生的机会,那可不可以请你将我君父的魂魄也放回来,别让他死!让他重生,好不好?求求你了!卿然1
离凤梧原本就生得极美的一张脸孔,眼下眉心之中多了那一枚火红的凤羽花印记,更是频添几许娇媚,司卿然盯着她的脸定定地瞧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诚如凤儿所言,我是幽冥之主,却也有六界法则需要遵循。神族的生死之事,并非是凤儿想的那般简单,也非是我所能左右。况且,君父之魂早被那残月震得七零八落,数万年修行的内丹也都给你服下,以压制你体内剧毒。如今他肉身一死,便是神形俱灭。又哪里来的魂魄?便是我有心想要救他,也无从救起。”
离凤梧眸底的惊愕之色,让司卿然顿时生出悔意,他原本不该应下离映天之求,不该将她所服祭魂丹的真相告之,可眼下见她这般纠结他的生死,亦只能据实相告了。
实则,他心底有太多的无奈与悲凉,世人只以为冥君主宰这世间所有幽魂,却不知他亦有无能为力之时。
当年神凤公主浴火而亡时,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即便,离映天的内丹仍在,可他三尾翎落,灵力枯竭,他总不能再去随意拘一抹异世之魂,让他复活重生?
显然,生死既定,若一再逆天改命,到时引得天劫降临,只怕便又是一场浩劫。
离凤梧呆呆地瞧着仰面躺在石桥上的君父,颤动着指尖抚摸着他凌乱的白发,将挡在他额前的发丝一一拨至而后,他虽气息无存,但身体依旧滚烫,不知是神凤真身之过,还是这石桥温度过高而致。
难怪,难怪!她先前追问司卿然祭魂丹为何不能根治她体质剧毒时,司卿然那般吞吞吐吐,神色慌乱。
却原来,那一颗压制了她毒发的祭魂丹,居然是君父修行了数万年的内丹。她即便再无知,再愚蠢,也明白司卿然口中这“内丹”二字的含义。
那是神族修行的根本所在,灵力流失还可点点滴滴再次修来,可这内丹于他而言,便是他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便再也无法重新修炼。
“卿然,为何现在才告诉我?”离凤梧的声音很轻,轻的让司卿然以为她只是在喃喃自语,可她此刻眸中那股恨意,却让他浑身一凛。
抬袖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掌挡开了去。
她颤抖着的身子,缓缓从离映天的遗体旁站了起来,抬起衣袖想要将眼角倾泻不止的泪水擦拭干净,可不管她怎么擦,不管她如何使力,泪水仍是不停地滴落。
“凤儿!君父自知三尾翎既落,灵力枯竭,三魂俱碎,即将不久于世,可又忧心你体内之毒,方才将他的内丹与你服下。你此刻万万不能自责,亦不可因此动气。你身上尚有君父,族人大仇未报,绝不能因这小小迷离花毒,便随残月入魔,为他所控。否则,君父他一番苦心,岂非白白虚掷?”
司卿然的话犹如一盆冰凉的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他所言极是,她尚有大仇未报,怎能就此自甘堕落,屈服于残月的魔爪之下。
她终于不再落泪,或许眼泪早已流干,纵然周遭依旧是炙热火海,她这一刻却仿佛置身寒冰地狱,冷入骨髓。
她忽然仰首,声嘶力竭的怒吼道:“残月啊!残月!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离凤梧国破家亡,父死族灭!今日之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必要将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1
她的声音在这万丈火渊之下盘桓不散,回响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石桥下的岩流也仿佛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悲伤与痛楚,拍打在岩壁上时,竟发出低沉的呜咽之声。
忽然,离凤梧俯下身去,将离映天的遗体扶在肩头,高扬着脖颈,喉间发出一阵利耳的尖啸声,伴随着衣裙撕裂之声,她的双肩之后竟有一双金黄色的华美羽翼“噌”地展开。
她的眸色渐渐变化,绿意深沉过后经泛出刺目的金光,随着她振翼一展,恍然之间便将石桥下的岩浆飞溅满天。
她抱着离映天的遗体渐渐离开了地面,漫天火雨溅落时,她终是松开了手,而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消失,最终化作片片火花,逐渐消散,无影无踪。
当一切重归于平静时,她晃动着双翼停在半空中,久久不能回神,只是觉得,这一切仿佛并未发生过一般。
她还是当初那个在神澈宫水月阁中乍然初醒的离凤梧,对于即将要面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可石桥上那一抹呆立的身影,那一头银白的发丝,还有下颌上残留的血渍,以及那双令她暗中沉迷了许久的凤眸,无一不是她所牵挂的。
她将对他的喜欢深深地藏在心底,言行举止间总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鄙夷与不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做,不过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自己,让自己免于未知的一切伤害。
可如今回想起这一切来,她当日为了逃离她那自以为是的伤害,却导致了今日这般惨痛的结局。
任她有多想将这一切当作从未发生,因为那个令她自责,令她愧疚不安的君父已经永远的离开她了。
可,她心底深深地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一切都既成事实,再也无法挽回了。
这一刻,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从石桥上他那双略带惊异的眼眸中,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现下的模样。
如墨青丝之下,容颜悄然改变,眉心的凤羽花印记让她更加娇媚迷人,肩后缓缓颤动的金色羽翼代表着她,从这一刻起,便是这世间仅剩的一只神凤。
不知该喜,该悲。总归,她还活着。
神凤族尚有她存活于世,便绝不会自这世间湮灭,消失。
往日里,他带着自己御风驾云时,她尚有些心悸,会觉得害怕,可如今却觉得这一双羽翼仿佛就是自己左右手一般,轻轻一动,她的身体便已随之稳稳落在了司卿然的身侧。
司卿然的眸光始终在她的身上未曾离开过片刻,这时见她真身显露,却并未心怯,反倒比之以往更加淡定从容。
一时紧紧悬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原本担心她会因离映天离世之事,悲痛过度,再次引发体内花毒。
未想,倒是他多虑了。
她不仅神态愈加淡定,就连样貌也与往昔有些许不同。眼下离得近了,仔细端看,只见她眉眼之间稚气全无,却是多了几许娇媚惑人之感,双唇嫣红似血,墨绿的眼眸里波光流转,似碧波深潭般深不可测,却又诱人心扉,加之眉心间的那一朵火红的凤羽花印记令她频添几许娇艳,虽然早就习惯了她有一张惊世之颜,可这一刻司卿然仍旧是止不住心头蓦然一荡,异样的情愫转瞬间便已在心间弥漫开去。
“凤儿……”一声轻呼柔情百转,拂袖抬手轻抚着她消瘦的脸孔,指尖划过她微肿的眼角,心中忍不住又是一痛。
见他这般神情,离凤梧却只是撇眸淡淡一笑,道:“我没事,你放心,真的没事。”
分明想要坚强,分明觉得泪水早已随着君父的离去而流干,可当面颊贴在他微凉的手心时,她只觉得鼻间莫名地酸楚,眼角微胀,似有眼泪又要流出。
这时,她竟一把拂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抬起头来,不去看他。
记得仿佛还是那一世作为伊晓存在时,她曾在一本书中读到,若你想哭时,便抬起头来看一看星空,那时,眼泪被迷人的星空所引,便舍不得流下去了。
此时,头顶上方虽没有灿烂迷人的星空,却有数不清地晶石密布,色彩斑斓绚丽,丝毫不比璀璨的星空逊色。
果然有用,泪水仿若凝结住了一般,不再流出。
耳边传来他低若无声的叹息,随后便觉得肩上一沉,他带着那股熟悉的冷香与冰寒将她缓缓揽入怀中。
“凤儿如果想哭,就在我怀里哭!只是过度悲伤容易触动你体内之毒,事已至此,还是节哀才是1
第一百一十四回 离开火渊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拥立在炙热石桥之上,任由桥下岩浆涌动,空气中却有阵阵寒意弥漫。
司卿然揽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打着,坚毅的唇角微微启阖,想要再说些安慰她的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忘却这一刻的痛。
她如今的痛,他也曾经历。
遥想当年,君父力竭而亡时,他守在忘川殿中数日不出,三千青丝一夜而白。若非天君亲临幽冥,只怕他要永世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拔。
他在极度悲痛中曾向天君问及残月下落,可彼时天君一语不发,只是摇首叹息,让他竟天真的以为残月早已死在君父勾魂刃下。
那日天河畔,从天君处得知残月逃脱时,他心里的震惊与悲愤可想而知。此后他曾对着君父的勾魂刃起誓,纵然身死,也要为父报仇。
如今,承载着君父一生荣光与鲜血的勾魂刃,是他复仇的唯一希望。若当真如离映天临终所言,残月为了这勾魂刃绝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便让他有来无回,葬身幽冥。
只是,思及此他却又想起先前在火狱之中与残月交手的场景,混乱之中他心系离映天的安危,不敢与他纠缠,但残月的实力确然非他如今之力可比,当年君父何等英雄,最终确实力竭方才勉强将他制祝
如今,纵然自己的勾魂术已入化境,可毕竟修行时日尚短,比不得残月数万年的修为与灵力,明明在火狱之中饱受酷刑折磨,却依旧能在十招之内便逃脱了他的勾魂术,到底也是他修为不够,技不如人,才会如此。
想着一直跟在身边的凤儿究竟是何时中毒,他都未能察觉,应下她之事无一为她做到,却又害得她被花毒折磨,司卿然心底的愧疚愈发深重。
怀里的人儿的低泣声将他自回忆中拉回,轻扶起她的头,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红肿的眼角,语调之中带着深深地歉意与自责。
“凤儿,可否怨我未能兑现承诺,将君父及族人平安救出?”
闻言,离凤梧停止了抽泣,缓缓抬眸,深深的望了一眼司卿然,眉眼中显出难得的一片柔情,道:“不怨,你甘冒生死之险将君父从火狱中带回,我怎舍得怨你!我只是太伤心,太难过了。你不明白,君父他于我而言,便是在这世上存活的唯一理由。但如今他就这么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即便有他留给我的内丹与灵力,我又要待到哪一日才能手刃仇人,卸去这心头之恨呢?”
离凤梧言罢,眸底柔情渐淡,反倒升起一抹阴郁的哀伤来,看的司卿然心底一疼,紧握着她的手,急忙说道:“凤儿,你还有我,我是你的夫君,即使君父不在,你也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知道你心底一直很在意那场不由你做主的婚事,只是时至今日,我也不怕凤儿笑话,若说当日与君父提亲时,尚不免有些许冲动之嫌,可在神澈宫中初见凤儿那一日,卿然已将整颗心都遗落在凤儿的身上了。”
面对司卿然突然的告白,离凤梧有些愕然,眨巴着红肿的双眼瞧着他,俊美白皙的脸孔微微泛红,也不知是此间太热还是紧张所致。
“当日凤儿为求自由,逃离赤炎,我得了消息后震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忧。可我毕竟是幽冥之主,有六界法则秩序需要恪守,无奈之下才会将如玉留在碧水守着凤儿。幸而,那个楚颜并未真正伤到凤儿,否则那日我便是天劫临身,也绝不会轻饶于他。”
司卿然说到楚颜时,凤眼之中蓦地闪过一抹冷意,令离凤梧忍不住破涕为笑,反手抓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好了好了!我明白,都明白!总之是我离凤梧得了便宜却不自知,有这么一个美貌如花,有温柔体贴的夫君还不懂得珍惜,还要自己瞎折腾,到处乱跑,闯下了祸事却要别人替我收常”
她说着却又顿了顿,眉心微蹙,火红的凤羽花印记因着她皱眉的动作变成了狭窄的一条细线,她脸上的笑意已然隐去,正色道:“以往的事不提也罢,如今我神凤一族国破家亡,天界援军如何这时还未赶到?君父当年不惜以合族之力将族中至宝悬于九天宫阙方才能使众仙免于魔族的战火,为何如今我神凤几近族灭,天界却毫无动静?卿然,你确定天君他说派了玄天将来助吗?人呢?君父都已死骨无存,玄天将呢?”
离凤梧说到这里,才止住的眼泪又在眼中打转,稍稍稳定的情绪又再次起伏,司卿然急忙摁住她的灵脉,轻抚着道:“凤儿,不可激动!此处乃是神凤族的圣地,若非你是公主,即便是我想要进来也很难,更莫说是那些玄天将了,再者从你我跌进这火渊至今不过半日,他们收到消息火速前来也需费上些许时间的,凤儿稍安勿躁才是。”
闻听冥君此言,离凤梧缓缓拂开了他的手,摇头叹息道:“罢了,即便他们如今火速前来又有何用?君父他已经不在了,神澈宫也已只剩残垣废墟,赤炎国中的百姓再无神泉庇佑,无神凤族人守护。初始或会有些不习惯,但时日一长,自会慢慢接受现实,去过本应属于他们平凡却真实的生活,体验凡人该有的生、离、死、别。神族看似高高在上,却也终归会有寂灭的那一日。凡人看似轻如蝼蚁,却自有他们的喜怒哀乐,自有他们的人生之路要去走。而你我,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报仇。残月一日不死,我心难安。”
只见离凤梧微红的眸底有浓浓的杀意浮现,撇向司卿然时,让他止不住心头一颤,抬手轻轻抚平她微皱的眉头,道:“凤儿,如今最重要的事是你体内的毒,残月之事,天君绝不会坐视不理。可你体内之毒,却一刻也不能耽搁,这火渊之下燥热无比,你这样情绪激动,花毒随时会再次发作,虽有君父内丹相抗,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离凤梧眸子一闪,挤出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将他抚在她额上的手轻轻拂下握在手中,轻声道:“放心,我还撑得祝君父既已不在,你我守在此地也是徒劳,不如速往天宫拜见天君,一则与他商议伏魔之事,二则天宫药仙处或有为我解毒的方法。”
历经生死,离凤梧终是逐渐成熟,想起前时与残月的那桩交易来,心底虽然微微发怵,可天君乃六界至尊,定然无所不知,而且那天宫之中仙草妙药无所不有,这花毒未见得就一定无解,或许残月不过是故意吓唬她罢了。
“凤儿所言极是!天君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为你解毒的,事不宜迟,这就往天宫去吧。”司卿然眉宇间微有喜色,可只一瞬却又隐去,只忧心天宫路遥,怕她尚未达到天宫,便再毒发。
心底虽有此担心,可脚步却未有迟疑,牵着她的手便要御风而行,却才飞出不过丈余,已被一面石墙阻了去路。
司卿然正抬眸细瞧这石墙构造,预备强行闯过时,听得身边离凤梧轻声道:“跟我走吧,如你这般横冲直撞,只怕等不到上天宫,我这条小命就要彻底交代给从残月了。”
她语调听着平淡无奇,可司卿然却总觉得她似有些在笑话他不识路的意思,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紧,俯首看她,想要说些什么来给自己辩解一番,可无意间撇见她肩后那双巨大却华美耀目的羽翼后,他终是抿唇不语,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在蜿蜒曲折若迷宫一般的火渊下穿行。
不过片刻的功夫,只觉得身周温度骤然一低,再看四周环境,早已没有了火热滚烫的岩浆与石桥,印入眼眉的竟是苍翠葱郁的梧桐树林。
他们出来了?她竟在片刻之间遍寻到了出路,这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凤儿……”
他正张口,却只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便被她打断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很奇怪为何我会知道出路对吗?”
司卿然木然地点了点头,俊朗的眉宇间带着几许不解。
离凤梧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轻轻一跃,身子已然端坐在梧桐树梢,低眉笑看着树下一脸惊诧的冥君,道:“想不到你堂堂冥君,却是个路痴1
她的玩笑话,让司卿然蓦然一怔,瞧着她这一刻难得的笑颜,心头终是一暖,纵身一跃,与她紧挨而坐。
“看到你笑,真是太好了。”
可她的笑在他这句话尚未落音时,便又隐去了,随后她便再次蹙眉说道:“其实,我靠近炎灵泉时已经想起了一些往昔的片段,那些片段对于我来说既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那些片段里有君父与我儿时的点点滴滴,他时常在月圆之夜带着我来到这玉虚山顶,仿佛是在祭奠什么人,可具体是谁我却想不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回 赶赴天界
赤炎国,玉虚山顶。
繁茂依旧的梧桐树林苍翠逼人,瞧不出半点神凤族才遭大难的迹象,一颗高耸入云的阔叶梧桐树梢之上,端坐着两个俊美的身影。
青丝白衫,肩后却有一双金光灿灿的羽翼在微风中闪烁着耀目的光芒者,正是神凤族仅存的公主——离凤梧。
而她身旁紧挨着的,墨袍银发,俊朗非凡,英武出众的男子,正是她的夫君——冥君司卿然。
适才,她带着他从万丈火渊之下飞跃至此,此间正在与他说起自己身体的某些变化与异样。
“可能君父在祭奠的人是我娘亲,可又或许我先前想起的那些根本就不是属于我的记忆,只是我的幻觉罢了。但自从君父的内丹进入我的身体,我便总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指引着我的方向,我身后的羽翼也正是因此才会显现,而那火渊之下的石路与千百个洞穴与我而言,都是一条路。只是循着自己内心想去的地方,眨眼之间便已在这梧桐林中了。”
闻言,司卿然恍然大悟,他早该猜到的,只是她体内的毒着实令他忧心,故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迟钝起来。
“如此便好,虽有君父的内丹相护,可你也不能劳神耗费太多气力,否则……”
离凤梧歪头看他一脸正色,眉目中都是担忧,忽然岔开了话题,道:“卿然,你可知道这迷离花毒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离凤梧的语调听来似有变化,眉心间的那朵凤羽花仿佛正在慢慢舒卷开来,那一双凝人心魄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让他忍不住心头一荡。
只觉得她自从中毒之后,整个人都在悄然改变着。
“幼时曾在古籍上见过对此花的描述,不过寥寥数语,并不全面。只道此花生于魔界,迷人心智,惑人魂魄。神仙人鬼但凡中毒,若不及时解救,便会渐渐散失本性,继而入魔。”司卿然似沉浸在回忆里,凤目穿过她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他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前时在那晶石洞中,她便是受了迷离花的魅惑,方才乱了神智,做出许多异常举动。
事后,他虽未曾提及,她却隐隐有些印象,之后听那残月说起时,她才恍然大悟。如今有他一路相随去往天宫自是甚好,可她心底也不得不担忧着,若半途花毒发作,让她失去理智,再做出什么不妥之举,伤了他,又或是……
她不敢再多做思虑,只盼着能在情况更严重前来得及面见天君,于是收回思绪,掩袖轻声一咳,道:“卿然放心,我的灵魂早就被你掌控。即便是这花毒深入肺腑,再不可救,那残月能得到的终究不过是这副躯壳罢了。”
言罢,樱唇轻轻一勾,划出一抹淡然的笑。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这样笑着,不过是为了让他放心。
实则,现在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折磨,苦不堪言的折磨。
早在她显出真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毒发的边缘,为了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态,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几乎拼尽了全力方才控制住内心的冲动。
她如今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所有的神经,或痛,或痒,或如火般灼热,或如冰般寒冷。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坚持多久,只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她,在这神凤族的圣地,在君父离去的地方,她绝不能倒下。
面颊上有冰冷的触感,那是冥君的手轻抚上了她火烫的面颊,“凤儿,你这一世,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只能属于我司卿然一人。残月纵然是万恶之源,我也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伤害你分毫。”
他略带低沉的嗓音说出这番听似霸道实则情深的话语时,离凤梧双眉之间的凤羽花忽地一暗,她眸中显出一抹妖娆之色,娇声在他耳际道:“有你这般深情待我,我自然放心。只是眼下天色将暗,你我若再不赶路前往天宫,我若途中毒发,可不知又要做出何等出格之举。”
闻言,司卿然微怔,却未及多思已被她牵着飞离了那片梧桐树林。
两人离开玉虚山后,原本离凤梧坚持要腾云赶往天宫,可司卿然一面担忧她耗神过多会催动毒发的速度,一面又怕那残月既已出世,魔族中人只怕早已遍及赤炎,若贸然腾云泄露行踪,只会令凤儿陷入险境。
是以,在司卿然的坚持下,二人一路隐去身形,御风而行。速度虽然慢了许多,可毕竟耗神极少,如此多少也能推迟离凤梧体内花毒发作的时间。
如此,虽已御风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却尚未离开赤炎国境。
御风游走于赤炎国的上空,离凤梧始终沉默不语,茫然地俯视着这片天空下的一切。
往昔安宁平静的赤炎国,现如今没有了神凤族的守护,没有了炎灵泉的庇佑,满目尽是萧索之景。虽然事发至今不过短短月余,可那些原本倚仗炎灵泉庇佑的许多凡人,都已经开始经历病痛之苦,甚至有些人已经经历了死亡之痛。
这一路行来,所闻所见无不让离凤梧深感痛心,却又无能为力。她已是这世上,最后一只神凤。
她当日浴火涅槃尚需旁人相助,方才能顺利重生。也不只是为何,她心里竟隐隐地觉得,今日这灭族之仇与国破之恨,即便是有冥君与天君相助,也未见得可以得报。
心念及此,不免体内之气再次流转,隐在某一个角落中的那团无形之气正在渐渐复苏,随着她越来越快的呼吸,游走在她每一根经脉中,伴随着她的心跳声,好似千万枚银针轻轻地划过她的血管,疼得她冷汗淋漓,只一瞬便觉后背衣襟都已湿透。
身边的司卿然掌握着御风的节奏,看得出来他很担心她的身体,一直保持匀速前行,不敢加快速度。
夕阳的余晖从天际洒落,仿佛是仙子温柔的指尖划过人的脸庞,带着一丝温暖,却又夹杂着些许冷意,预示着冰冷的夜即将来临。
离凤梧额间汗珠密布,呼吸愈发急促,娇媚地脸孔红晕愈重,绿眸蓦地放大,扶在司卿然手臂上的指尖猛地用力一抓。
“唔……”司卿然一声闷呼后,急忙扶住了险些从空中跌落的她。
“凤儿……”
她靠在司卿然的怀里,感觉到他正在运气助她,吃力地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举动,分明是剧痛难忍,可她说话的声调听起来却分外的娇媚,可她自己全然不察。
“卿然,我有些累了,想睡了。”
言罢,微张的眼眸里却闪过一抹勾人的魅色,让司卿然神色一暗,搂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紧,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他冰冷的银发拂过她的眼眉时,她有一瞬的清醒,无力地抬起衣袖,露出纤细的玉臂,贴在他微凉的下颌边,轻声叹息道:“卿然,我若撑不到天宫,你也不要伤心,更不许难过。只是,你我终究没有做夫妻的……”
她的话尚没有说完,手便已无力的垂下,那双魅意浓浓的眼眸也缓缓阖上了。
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停止了。
夜色早已不知不觉笼罩,冷月高悬天际,被月华照的泛出灰光的浮云间,冥君一身的清冷与孤傲,让九天之上的那轮冷月都显得黯淡,逊色,渐渐躲进了云层中。
“凤儿!!1
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她的名字,难以言说的悲痛令他高大的身形在浮云间摇晃不止,抱着她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之间发出“咯吱”巨响。
便在冥君以为离凤梧毒发不治,即将离去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幽冥河畔,身着红袍的妖魅男子正是魔君残月,他正眉眼含笑俯瞰着河中汹涌的波涛,袖口袍角朵朵红莲绽放,妖魅至极。
忽然,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光幕,光照折射到他的脸上时,他一直停在幽冥河中目光,终于缓缓调转开去,剑眉一挑,撇眸望着那绚丽的光幕,轻哼一声道:“步风傲!这一次我倒想看看,你该如何取舍?”
语落时,目光仍旧转到了幽冥河中泛着蓝光的水面上,却见那水面之上仿若明镜一般,赫然显现的正是冷月笼罩的的浮云间,冥君司卿然抱着离凤梧,神色痛苦万分,仿若离凤梧已然不治。
见得水镜中之状,残月面色微僵,不过片刻却有一抹深深地笑意从眸底凝起,随后红影一闪,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赤炎国边境,浩瀚星空之下,一团洁白的浮云之上。
司卿然不敢置信地瞧着身前的素衣女子,就在片刻之前,她尚周身无力,气息渐无躺在他的怀里。
他只以为他就要失去她了,不想那一声震天的呼喊过后,她竟幽幽醒转了过来,而且身体似乎也没有大碍,适才他探过她的灵脉,除却有些许虚弱外,体内花毒似乎并未有触动的痕迹。
可她眼下这番举动,却着实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百一十六回 如临大敌
她墨黑青丝若流水一般倾泻在他的衣袍间,一双勾人摄魄的眼眸在他的脸上流转,纤细食指轻抚着他的唇,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调,说着他从未想过会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情话。
“卿然,既然天宫路遥,不如今夜就在此间歇息可好?凤儿虽是你的妻子,却从未做过一个妻子该做之事。今夜,就让凤儿在这月下云间,好好的侍奉你,好吗?”
她说罢,手指已经缓缓朝着他的颈下滑去,让素来自诩洒脱的冥君亦有一瞬的怔愣与无措,大手紧紧摁着她的手指,不让她再有所行动。
似笑非笑地眉眼间,是他极力隐忍的渴望。
若非适才亲自探过她的灵脉,确认她并未毒发,不似受了残月魅惑所致,可眼下她这番姿态与言语,实在与她平素性情大相径庭。
是以,司卿然纵然有多想拥她入怀,却还是一忍再忍,将她停在他胸口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凤儿不是一直认为你我的婚事做不得数吗?如今怎么……”
“卿然可是还在怨我往日不懂事,逃婚下界之举?”离凤梧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却又反问他道。
司卿然立即摇头,凤眼之中溢满柔情,“当日之事,我也并未当真怨怪凤儿,此事实则我有错在先。如今这般,我心底亦觉得有愧于神凤族,有愧于凤儿1
离凤梧浅笑,眉宇间媚意深重,顺势倚在他的肩侧,微烫的脸孔紧贴着他冰凉的脖颈,呼吸渐渐重了起来,说话之声好似娇喘一般,令司卿然原就强抑的内心再起波澜。
“事到如今,你我历经生死,若还执着于以往那些旧事,岂非白白浪费了这一夜美好的月色?卿然……”
翌日卯正时分,晨曦幽幽洒落云间时,离凤梧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只是,将将抬眼,却瞧见冥君那张放大的俊脸紧贴着她的,心头顿时小鹿乱撞,莫名地紧张起来。
可待她稍一定神,再次睁眸看向他的睡颜时,脑海里却闪过几个令她面红心跳的画面,仿佛昨夜他们在这团云间……
行了周公之礼。
“不可能!卿然你……”离凤梧“噌”地坐直了身子,忽觉微风拂来时,她身上好像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
绿眸圆睁低首一看,身上的素白衣裙早已不知去向,而腰腹之间勉强遮掩助身体重要部位的却是一件墨黑长袍。
看那袍角处冷冽的忘川花仿佛正在阳光下,冲她打招呼,她这才反应过来。
迅速回身去看,紧靠着她躺着的司卿然,这时正枕着自己的胳膊,挑着俊美无双的眉眼,笑看着她。
那笑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下一刻已然紧裹着他的衣袍,抬起手来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记重拳,道:“司卿然!你个卑鄙无耻龌龊下流的死变态!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做出,做出……”
她虽然钟情于他,也早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这样稀里糊涂地就与他……
离凤梧又羞又怒,体内真气阵阵流转,忽地思及体内花毒,只得强忍着,仰首深呼吸,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司卿然却是一脸的无辜,慢悠悠地自云间坐起,想要抢过她手里的衣袍遮一遮自己的关键部位,但无奈她裹得太紧,又想起昨夜恩爱时,她的衣裙早已被他随手都扔进了风中,眼下也只得重新幻化出一套墨黑的袍子穿在自己的身上。
随后,拂袖朝她身上轻轻一划,裹在她身上的黑袍转瞬变成一袭雪白的裙衫,与她往日所穿毫无异样。
“凤儿,莫不是昨夜之事你都忘了?你那般温柔妩媚地勾引为夫,为夫正当壮年,哪里能够把持得住啊1司卿然蹙起眉头,说话时已将指尖覆上她的灵脉,脉象微乱,心脉起伏不定,却并不似毒发之症,他稍稍安心。
离凤梧听他说起这些,脑海中便不时闪现昨夜与他恩爱的画面,仿佛确如他所言,是她先……
想的这里,她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滚烫似火,心底暗想,莫非真是自己思慕他的容貌过久,又突然显出神凤真身,加之加之大增,所以火力太旺,才会……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气闷,倒不是因**于他而气,只是自己为何就一丁点也想不起来呢,脑子里这些零碎的画面又多是令她面红心跳的,她也不好再去多想,只得无奈的叹息道:“我不管,等残月的事情了解后,你一定要还我一个真正的婚礼,以前那个明明就不是我,做不得数1
“好好好!我答应你!凤儿乖,待你我重回幽冥,我不仅要还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还要给你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夜1司卿然见她不再气恼,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只是提到洞房花烛夜时,凤目却微微上翘,带着一抹坏坏地笑,让离凤梧气的直跺脚,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她转身的那一霎,司卿然猛地觉得心中一空,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莫名的失落之感浮上心头,这奇怪的感觉让他失神良久,直到离凤梧重又转过身来,笑看着他时,他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些。
可心底依旧总觉得若有所失一般,也不知是为何。
清晨的阳光渐渐升起时,离凤梧与司卿然终是腾云飞离了赤炎边境,云下所见皆是茫茫大荒,黄沙弥漫,寸草不生。
或是环境突然的改变,让离凤梧的情绪渐渐低落,望着赤炎国的方向,她眸色愈加黯淡。
“凤儿若来日想要重振赤炎,我便将忘川殿搬来赤炎可好?”司卿然打破沉默,想要安抚她的心。
其实,昨日一路走来,沿途见她为了那些凡人叹息,落泪,自责。他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上下难安。
可神凤族如今独身她孤身一人,想要重振赤炎,又谈何容易?即便残月死,魔族灭,也换不回那些神凤的生命。
而神泉炎灵干涸枯竭,亦是天劫莅临,没有了神泉庇佑,徒剩玉虚山顶的那一片梧桐树林,想要让神凤族重新繁衍生息,着实是桩难事。
良久,听得离凤梧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本就是凡人出身,自然明白赤炎国中凡人的苦楚。可千百年来,虽说是有神族守护,他们才能安享太平,生活无忧。但,对于他们,神族并非是不可缺少的。即便没有神族,凡人依旧能够活的很好!碧水之境的千万凡人便是最好的例证。如今我族人尽亡,幸而残月并未加害国中百姓,只盼他们早些接收现实,勇敢坚强的面对日后的人生。”
她说话时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却又有几许淡然之色,她正努力地让自己从过往的悲伤之中解脱出来,如同那些赤炎的凡人百姓一般,她也需要坚强,需要勇敢地面对以后的路。
一旁的司卿然闻言剑眉微蹙,心中暗想残月手段绝不仅此,眼下那些凡人看似无碍,可若仙魔之战再度爆发,到时不止赤炎,就连碧水的凡人也会遭难。
无暇多思,司卿然揽住她的肩膀,暗暗加快了速度。
从赤炎往西腾云扶摇直上,穿过茫茫天河,可达九天宫阙。
这一段距离十分遥远,若是往常,便是冥君这等顶尖的神族腾云,也需花费大半日的光景。可今时不同往日,离凤梧身中剧毒,随时可能毒发攻心,冥君忧心忡忡,不过两个时辰已从赤炎边境飞赴天河之滨。
天河茫茫望不到边际,却有专供神族通行的彩虹之桥,彩虹之桥的西翼,便是九天宫阙的承天门所在。
承天门乃是入天宫必经的门禁,司卿然带着面色不佳的离凤梧将将从彩虹之桥走下,尚不及上前半步,便被漫天的金光晃得滞在了原地。
感觉到司卿然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沉,离凤梧好奇的抬起了眼眸,透过自己素白的衣袖瞧见远处壮观的承天门之下,有数不清的金色盾牌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照的她眼睛涩涩的疼,甚至看不清那些盾牌后是否有人影。
“卿然,是不是我的幻觉?你看见前面那些金色盾牌没?”离凤梧轻轻拽了拽司卿然的衣袖,低声问道。
司卿然面上也有些许茫然之色,这承天门下的金甲盾阵显然不在他预料之内。
尚不清楚金甲军这般如临大敌的用意,司卿然只得摇摇头,安抚着离凤梧道:“凤儿别怕,只是天君的亲卫金甲军列阵罢了,大约是为抵御残月之举。待我与他们的将军知会一声便是。”
离凤梧闻言,听话的点了点头,立在原地,目光却不时扫过周遭,貌似方才他们从桥上下来的这一阵功夫,那些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金色盾牌又多了许多。
金甲军乃是天君步风傲的近卫,为天界第一大将军莫长青麾下,专司天君与君后宫禁安危,平日里甚少这般齐整的出现在外。即便是天君或这君后巡视,也不过十余人在侧守卫,可眼下只怕是数千金甲军都已悉数出动了。
第一百一十七回 沦为要犯
这等阵仗,却未见天君踪影,显然并非是天君出巡,可若是残月来犯,自有承天门将及麾下神兵打头阵,怎会令金甲军倾巢而出?
司卿然心中虽有不解,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她体内之毒耽搁不得,一直在她肩上揽着的手这时终于垂下,拂袖而立,冲着承天门下盾阵的方向,大声喊道:“莫大将军,失礼!孤有要事求见天君,还请将军行个方便1
未想,他话语尚未落下,周遭盾阵便迅速朝着他与离凤梧的方向移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离凤梧蓦地瞪大了双眸,只觉一阵冷香扑鼻而来,她的身体随之被他紧紧揽在怀里,扶在她肩上的手微一用力,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少顷,移动的盾阵裂开一条缝隙,一个身着金色铠甲的中年男子大手一抬,周遭那些晃眼的盾牌随之一矮,露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此刻都冷冷地盯着被司卿然与离凤梧。
那身着金色铠甲的中年男子正是莫长青,他见了冥君却不行礼,只是扬起手中长枪,厉声喝道:“大胆冥君!弑杀君后,忤逆犯上!还不速速将其拿下1
随着莫长青一声令下,他身旁那些士兵们都手持金盾与利剑,疾步向他们靠近。
离凤梧的眸底闪过一抹墨绿色的光芒,震惊不已,她只觉得一定是自己中毒太深,才会幻视幻听。
但那个金甲将军分明说他弑杀君后?忤逆犯上?司卿然什么时候成了杀人凶手了?他堂堂幽冥之主,怎会是弑杀天君之后的凶手?
他将她从碧水救回幽冥,之后几乎朝夕相处,寸步不离。才与她从那万丈火渊之下,历经生死,如今更是为她体内之毒,才片刻不停赶往天宫求治,莫名其妙被扣上这天大的罪名,着实令人心急。
面前黑影一晃,司卿然已将她拦在身后,微冷的气息伴随着他身上独有的冷香,让她浑噩不清的脑子瞬时清明,攀上他的手臂,想要开口与莫将军解释这其中的误会,却听得他带着怒意的声音蓦然响起。
“莫长青!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孤念你是天界大将,才以礼相待!孤乃是幽冥国君,怎会弑杀天君之后?速速通秉天君,就说司卿然携神凤公主离凤梧有急事面君1
司卿然迎风而立,银发下的面庞冰冰冷冷,拂袖抬起手掌轻轻一挥,那些金甲军的法器兵刃都纷纷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见得此状,莫长青心内亦是一颤,手臂一展,众人皆随他怔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离凤梧趁机踮起脚尖,在司卿然耳际低声说道:“卿然,看他们这等阵仗,只怕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想来天君他老人家早已打定了主意不见我们了!不如我们还是先……”
她虽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性子,可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她纵使恨不能立时便能飞进天宫,求天君唤药仙为她解毒,但眼前这方情境,想要脱身只怕不易。
知晓她的担忧,司卿然将她从怀里稍稍推开了些,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微翘的凤目之中泛出一抹柔情,接着淡然一笑,道:“凤儿,今日我就算当真背上这忤逆之名,也要带你见到天君,求他为你解毒1
“你……”离凤梧微一偏头,眉心间的凤羽花随着她皱眉的动作微微颤抖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这弑后之罪着实来的太过突然,但司卿然这时一心只系于她体内之毒,哪里能管的上那么许多。
面对离凤梧的嗔怒,他也只是淡淡一笑置之,他素来知晓莫长青其人,虽忠勇有加,却谋略不足。
想要闯过他的金甲军阵,对于司卿然来说,并非难事。
这边金甲军阵中,莫长青眼见冥君完全未将他放在眼中,蓦然想起天君吩咐,下一刻已然是一声厉吼穿透云霄,“冥君司卿然弑杀君后,罪证确凿!尔等速随本将军将这忤逆犯上之人擒住,为君后报仇1
承天门下,莫长青高扬着手中的长枪,振臂一呼,被冥君禁锢在半空中的法器随之震落,身后数千金甲军顿时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祥云之上,刀光剑影,司卿然带着面色泛白的离凤梧一再退让,只守不攻。
来自冥君银发上的寒光,照耀在那些金甲军金灿灿的盔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将承天门外的茫茫云海都染上了厉人的寒意。
“卿然,快放开我吧!带着我,你根本无法专心施术,时间一长定要露出破绽1离凤梧松开了一直拽着他宽袖的手,不想成为他的负累。
可司卿然的左手依旧紧紧揽在她的腰际,不肯松开,甚至在这等关键时刻还有心情与她玩笑一二,俊逸的剑眉微微一挑,道:“凤儿,你这是在担心为夫,还是不相信为夫的实力?若我司卿然连区区几千神兵都不堪匹敌,如何能统领冥界数万冥使,又如何能掌控那些数不清的幽魂,做冥界之主?”
闻言,离凤梧眉心一皱,有些哭笑不得,大敌当前,他倒是淡定的很,想想或是自己多虑,便急忙道:“知道你最厉害了!我怎么敢对堂堂冥君的实力有所怀疑,只不过是他们的目标既然是你,你不如先将我放下,专心对付他们岂不更好,也省得连累了我。”
她话虽说的难听,可着实是害怕自己会连累他。
说话之间,身前突然飞过来数十枚金箭,她心内一紧,心想这回可要被打成筛子了,却觉得身下一轻,司卿然已将她抱起,在空中漂亮的转了个身,轻易躲过了那些金甲军的箭阵。
喘息之际,司卿然趁机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漂亮的凤眼一弯,勾起一抹魅笑,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不连累你连累谁?”
离凤梧见他还是一副没正经的神态,有些焦急,抬手扶住他的衣襟,正色道:“卿然!我怕……”
实则,她心下一直在害怕花毒入心,她所剩时日不多,但杀父灭族之仇未报,连天君的面都不曾见到,她岂能就这么枉死在承天门外?
“别怕!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1司卿然的食指轻触着她的唇角,原本戏谑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些许正色。
离凤梧垂下眼眸,缓缓点头。
不远处,传来莫长青布阵行军的声音,司卿然此刻脸上却依旧洋溢着淡淡的笑,云淡风轻的神态,仿若那数千金甲军严阵以待,不过是在列阵欢迎他这幽冥国君入天宫一般。
“孤有要事与天君相商,还请莫将军勿再阻拦1司卿然始终未曾祭出他的兵器,只是徒手相抗,而在场众人都知晓他勾魂刃的厉害,此刻听他一语,纷纷将目光投向莫长青。
莫长青却铁青着脸,长枪当空一刺,金甲军阵离司卿然与离凤梧此间距离,不过丈余。
“如此,可就莫怪孤无情了1司卿然语声一落,神色渐冷,宽大的黑色袖袍被风一吹,凛冽的寒意瞬间自他身上弥漫开去,让围在周遭的金甲军皆是一震,握着盾牌与利刃的手顿觉冰寒刺骨,纷纷凝神运气不敢有丝毫懈担
纵然司卿然不再一味防守,却也并未亮出那柄神魔皆惧的勾魂刃,他只以为如今金甲军此举,绝非是天君授意,故而一再留手。
眼下以气凝出一柄长剑,挡住了莫长青的长枪。
承天门外,金光灿灿,离凤梧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金甲军阵团团围困之中,莫长青手持长枪攻势凶猛,司卿然手中长剑寒光粼粼,剑招大开大合,几乎招招都可直取莫长青的命门,可每每关键之时却又停滞不前。
那莫长青果如传言中一般,英勇无比,却心思粗犷,冥君这般相让,他却丝毫未能瞧出端倪,反倒愈发打的起劲了。
当他的第十招迎面而来时,原本被司卿然护在身侧的离凤梧却突然仰首一声厉啸,挣脱了司卿然一直揽在她腰间的手。
素白长裙衬得她面色愈加娇白,如瀑青丝垂落腰际,眉宇之中的凤羽花印记火红似血,给她出尘的面庞频添了几许娇媚。
墨黑黛眉之下,通透墨绿的眼眸中流光暗转,纤白玉指轻轻一扬,她肩后金色双翼破衫而出,凤羽扇动时,身后却有漫天火焰似雨点一般落下。
“啊!好疼!1
“唔……”
一时间,惨叫声一声声传来,周遭的金甲军已有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火雨,丢了手中的金盾与兵器,甚至有的人抱着头疼得在云间打滚。
这并非是普通的火焰,纵然金甲军有金丝铠甲护体,也受不得这来自神凤族的禁忌之火。
金甲军阵形大乱,莫长青的面色亦沉若黑炭,他奉命捉拿要犯司卿然,本就毫无胜算,不过拖延时间罢了。
但天君之令,他不敢不从。
如今眼见麾下士兵受火雨折磨,心下一痛,长枪立时指向了离凤梧。
第一百一十八回 绝境逢生
莫长青尚未出招,便觉得眼前一黑,司卿然的身影已在近前。他握枪的手忽地一疼,下一刻长枪竟跌落云间。
司卿然将莫长青的兵刃轻易卸下,却并未与他多做纠缠,而是回过身去看着几步开外的离凤梧道:“凤儿!不可动气1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的他都没来得及阻止,身周受伤之人不下百人,可她依旧没有想停下的迹象,绝美的脸孔下,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杀意。
可她对司卿然的话却充耳不闻,轻盈的身体逐渐离开了脚下的浮云,金色羽翼缓缓煽动着,火雨已成倾盆之势漫天而下。
祥云围绕,仙气氤氲的承天门外转瞬竟成火狱,成百上千的金甲军阵脚大乱,纷纷凝气自保,无暇他顾。
司卿然这才意识到已然闯下大祸,飞身想要靠近她,却发现总在最后即将靠近时,被她再次刻意保持着距离,而火雨之势愈甚。
正当司卿然蹙眉心急之时,离凤梧却露出一副冷傲无情的倾国之容,任由那些人被她所施的地狱圣火吞噬,就连眼睫都不曾眨一下。
“卿然!他们这样冤枉你,轻视你,根本没把你当作冥君,你为何还要一再手下留情?”
司卿然察觉到她眸色之中的异样,猜测她或许毒发,心性不受控制才会如此,于是低喝了一声,想要制止唤起她的理智,“凤儿!快住手1
只是,事情早已向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住手?我为什么要住手?他们要杀你,你为何还要为他们求情?今日便让他们都葬身于此,让他们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1离凤梧的绿眸中溢满怒火,眉心中的凤羽花印记愈发鲜红,仿若随时都要滴下血来一般,令人不堪久视。
司卿然见她这番情状,更加笃定了她花毒发作,才会失去理智,犯下大错。观瞧她眉眼之间一派冷冽之色,再无一丝往日里俏皮可爱的模样,若在此再耽搁些时候,她体内之毒莫说药仙,便是天君只怕都无力回天。
司卿然心急如焚,几番趁她不备想要靠近她,却都徒劳。
虽知她此番之过,定要惹来众仙指责,天君震怒,可他心疼她的身体,即便到了这般时刻依旧舍不得对她动手,强令她住手,只得站在一旁,暗地施术想要将火势减弱亦或熄灭。
少顷,火势未有丝毫减弱,反倒借着风势越燃越旺,眼看就要蔓延入承天门内,冥君的心亦开始动摇,紧握成拳的手迟疑着该不该挥向那抹素白的身影。
就在此时,承天门从内而开,一个身形高大的锦衣男子高举着一柄玉骨羽扇飞身而出,他手中羽扇一挥,火雨转瞬熄灭,莫长青扔下长枪,顾不得身后伤兵成片,屈膝跪下。
“莫长青替五千金甲军叩谢君上1
随着莫长青的一声高呼,受伤的金甲军都纷纷俯身跪下,就连司卿然也突然矮下身去,跪在一侧,与他们一同高呼:“臣等拜见君上1
偌大的承天门前,便只有离凤梧一人愣在原地,眼神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肩后双翼倏然而隐。
适才她见司卿然与莫长青缠斗半晌,只觉得莫长青步步相逼,可司卿然却始终留手,她正心里着急着如何助他速战速决呢,却是一愣神的功夫,眼前众人竟都跪倒一片了。
而那承天门下,高大的锦衣冷面男又是什么人?众人都这样拜他,莫非他就是天君步风傲吗?她心里暗惊,总听司卿然说“天君他老人家”,她自以为天君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呢,可眼前这人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而且全然没有一丁点慈悲之态,反而周身都有一股子令人不敢靠近的冷冽之势。
待她眼角余光撇见跪在一旁的司卿然,正欲与他问个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耳际却传来司卿然的低声提醒,“凤儿,快跪下行礼!孟洛神君手中所持乃是天君的无极扇,六界素来有见无极扇如天君亲临之礼!你是神凤族的公主,还不跪下参拜1
离凤梧听罢,抬眸正好迎上孟洛的眼神,心头蓦然一凉,这人的脸竟似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般,尤其是那双眼睛,无一丝涟漪,瞧不出一丝情绪,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冷若冰霜。
“不必了!来人!将这心思歹毒的小神凤关入天牢候审1孟洛高举着无极扇的手始终不曾放低,踱步走到近前,一声冷喝之后,已有四名同样身着锦衣的男子上前,将茫然不知所措的离凤梧围在中央。
司卿然知晓孟洛不过奉命行事,即便相求也未必有用,可还是不忍让离凤梧尚未从丧父的悲痛中晃过神来,便要承受牢狱之灾,于是急忙起身上前拱手,“神君且慢!公主她身中剧毒,适才所为全然不是出于本意,还请神君代为回禀君上,免去她的罪责1
不想,孟洛却猛然将高举的羽扇一挥,司卿然躲闪不及,转瞬被控,心下一紧,暗呼不妙,只是为时已晚。
只听孟洛冰冷的声音响彻云霄:“孟洛奉君上之命,捉拿弑杀君后的要犯司卿然!如今幸不辱命!来人!将他们统统带走1
***
天牢,远离九天宫阙,即便是灵力高深,脚程快的神族或是上仙,要来一趟,也需费些时辰。
此处虽称天牢,却并非是普通意义上的牢笼,无铜墙铁壁,亦非是高墙深院。
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白,伴随着刺入骨髓的冰寒,脚下乃是望不到尽头的茫茫冰原。
狱卒们百丈为岗,立在冰雪之中,仿佛冰雕一般,在这冰原受刑之人,若不仔细分辨,会以为这是无人看守之境,可自由出入。
但,自有天界,这一方冰原便被天君步风傲用来关押那些犯了错的神仙。
这千里冰原,只有无休止的白昼,还有天际那一轮永不会坠落的太阳。
可那太阳不像其他太阳那般温暖和煦,它比清冷的月华更加冰寒百倍,这冰原之所以这般酷寒,就是因它倾泻而下的冷意所致。
是以,但凡被天君关进这里的人,若无天君之命,便是羽化为尘也休想能逃离此处。
当年仙魔大战时,天君本欲将这千里冰原封入幻境,并以此境困住魔君残月,可未想阴差阳错中残月被司雨寒的勾魂刃所伤,跌落玉虚火渊之中,此后又与司雨寒大战数百回合,直至司雨寒力竭而亡,残月亦受伤不轻,一时无法从火渊逃离,他便趁机将其困在了神凤族的圣火地狱中,又以封印镇之。
数千年无事,可如今却仍是被他逃出生天,不知所踪。
只说前时在承天门下,神君孟洛一句话,便将离凤梧打发进了这茫茫冰原。
她原本就花毒入心,被扔进来不过一个时辰,迷离花毒再次爆发,体内真气迸射,心肺受尽煎熬,几乎痛不欲生。
离凤梧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不支,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抹身影在向她招手,让她跟着他走,他能带她远离这里的酷寒,远离那生不如死的痛与折磨。
她勉强支撑着身体,努力睁开眼眸,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样貌,可是猛然一股呼啸寒风灌入她的口鼻,遮住了她本就模糊不清的视野。
“救……救……我1
离凤梧一袭素白长裙颓然倒下,凛冽寒风拂过她早已冻得通红的面庞,紧蹙的眉宇间,那殷红的凤羽花印记仿佛也在轻轻颤抖。
千里冰原,寒风肆虐。
离凤梧的身体仿佛一粒不起眼的尘埃一般,很快便被冰霜包裹,迅速冻结。
突然,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风声消散,冰雪凝结,仿佛时间也随之停止了。
冰冷的太阳光下,走出一名身形高大的锦衣男子,正是神君孟洛,身后还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女侍。
孟洛轻抬下颌,吩咐道:“去把她弄醒1
女侍缓缓点头,掌心中的金印拂过冰面时,离凤梧周身冰霜顿时化成雪水,顺着她的面颊与衣衫流进了冰冷僵硬的冰层之中。
再次感受到温暖的气息,让离凤梧逐渐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皱眉看着来人,心里暗自思量着,自己毒发的时间间隔越来越近,只怕所剩时日不多,如今便是一死也要想办法替司卿然洗脱弑后嫌疑。
女侍见她分明清醒,却是不言不语也不上前行礼,于是想要上前训示,却见孟洛挥袖制止,于是颌首退到一侧。
离凤梧不由后退一步,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只盼体内真气通畅,能助她一臂之力。可即便是在这极度酷寒的冰原,她身体内的花毒依旧流窜不息,真气躁乱难安。
虽有君父内丹相护,她仍需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方才能不让自己在这位冷面神君的面前丢了神凤族的脸面。
“离凤梧见过神君1
她勉强俯身屈膝施礼,眸光偷偷撇过孟洛清冷的面孔,想要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瞧出他的情绪变化,哪怕一丝也好。
第一百一十九回 相思成疾
可孟洛是掌管天界刑罚的神君,铁面无私,无情无欲,即便是她话语轻柔软绵,即便她容颜倾国无双,他亦毫无所动。
这时,只听得他冷冷地说道:“离凤梧,你前时在承天门外妄用禁火烧伤君上的金甲军数十人,本君本该罚你在此面壁思过十年。但君上他念你是神凤族唯一的血脉,又遭灭族丧父之痛,故而不忍重责。否则以你的体质修为,若在这冰原面壁十年,只怕便再难有苏醒之日。”
不用他说,离凤梧心里也明白,这茫茫冰原刺骨之寒,加之她体内花毒涌动,莫说十年,只怕是十日她也熬不过去。
可他说起禁火烧伤了金甲军之事,她却毫无印象,脑中迟疑之际,又听得孟洛说道:“还发什么愣,莫非舍不得这方冰原吗?还不速速随本君往天宫谢过君上1
孟洛言罢,脚下已有一团祥云缓缓升起。
“这……”离凤梧吱吱唔唔尚未开口,那两名女侍已上前将她扶住,随后她便觉得身子正在渐渐升起,蓦然低首时,白雪皑皑都已在百丈之下了。
一路扶摇直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离凤梧终于见到前方有琼楼宫阙隐在浮云间,耳际也不时传来悦耳动听的仙乐声。
乐声听来飘渺清婉,若清风弱柳拂过她心头,让她体内原本浮躁流窜的真气稍稍安稳了些。
这乐声对于她来说,比冬日里的暖阳更令她觉得温暖。
无论是重生前的伊晓,还是如今的神凤公主离凤梧,她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对琴乐痴迷之人,又皆有一手精湛绝伦的琴技。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古琴之音,音调沉闷不似先前乐声轻快,离凤梧脚步一滞,仔细聆听。
远处的琴音愈发低沉,仿若声声哀叹,让闻者不由心伤情动。
就连身旁完全不通音律的女侍也跟着摇头叹息,只有神君孟洛依旧毫无表情,独自走在前方。
离凤梧眉心一拧,前方琼楼玉宇,宫阙延绵,只怕是天宫已到,而这悲戚的琴乐之声,想来多半是与君后的离世有关。
虽说神仙羽化归息是天地间不能更改之事,但这君后却惨遭他人杀害,死于非命,也难怪天君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就在承天门前大摆盾阵,非擒住司卿然不可。
她此刻虽叹息天君失后之痛,但那个眼下不知被囚于何处的冥君司卿然,却也是她的夫君,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来龙去脉的人,更是一个真心待她,甘愿为她冒性命之险的人。
如此,她该如何将他从囹圄之中救出,为他洗脱弑后的嫌疑呢?
离凤梧心绪纷乱,陷入沉思之际,忽觉两边手臂一轻,撇眸一看原本一路搀扶着她的女侍已经无声退下,只听神君孟洛清冷的声音蓦然传来:“君上稍候就到,你且在此候着1
他停顿了一下,见离凤梧低着头,也不出声,便又补充道:“不要随意走动,殿外有金甲军守卫1
说完见她仍是低垂着头,默然无语,只得再次提醒,“神凤族的禁忌之火虽然厉害,但此处乃是天宫,神明无处不在,还请公主好自为之1
他的言外之意,离凤梧又岂会不懂,见他这般不放心自己,心内不免有些气躁,可想起体内花毒,却只得恭敬的道:“神君放心!凤梧绝不敢造次!神君请自去忙吧1
闻言,孟洛鼻间一声轻哼,旋即拂袖而去,将她一个留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中。
听孟洛脚步声已远,离凤梧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眸光环视周遭,除却简单素雅的摆设外,只有正前方宫壁上悬挂的一柄宝剑看着金光闪闪,甚为精贵,殿中其余的一切看起来只有清冷素雅,毫无宫廷的奢华之感。
她正在心里感叹天君简朴时,垂在胸前的青丝蓦然随风飘起,鼻间一阵淡淡龙吟香拂过,她尚不及转身,已觉腰间一紧,被人从身后紧紧抱祝
那龙吟香的主人竟将头紧紧贴住她的后颈窝处,急促紊乱的呼吸声,让离凤梧顿时一惊,双手使劲扒开那人紧搂着她腰身的手,转过来身来一连退了数步,确定那人未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后,方才紧贴着殿中的一根玉柱,勉强站稳了身子,涨的通红的脸被凌乱的青丝遮去了多半,透过发丝缝隙怔怔看着这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
这人一身素白常服,身材十分高大,一袭华丽紫发松松绑在肩后,额前几缕乱发垂在眼前,浓眉紧紧蹙起,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受了惊吓的她,神色复杂难懂。
随后的话语也似在自言自语一般,让离凤梧听得云里雾里。
“凝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不会丢下我自己走的!快!快!快过来让我瞧瞧1
他忽地抬脚往前走了两步,见玉柱下的素衣女子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连忙停住了脚步,朝她浅浅一笑,扬手示意她过去。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口中的凝儿1离凤梧颤声回拒了他的召唤,面颊贴着玉柱,将半个身子隐藏在玉柱之后。
离凤梧记得清楚,那神君孟洛说让她在此候着,君上稍候便至,如今没有等来天君,却等来了一个不知所谓,将她错认为什么凝儿的人。
端看这偌大的宫殿中,竟然连个侍人都没有,她着实有些心慌起来。照着她的推算,她体内花毒只怕不久便要再次发作,到时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凝儿,你在怪我,对吗?”那人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无力的垂下,深邃眸光中浮现出莫名的哀伤。
“我……我真的……”
离凤梧紧挨着玉柱,想要解释清楚自己的来历,可那人不等她说完,突然抬眸长叹一声,道:“你该怪我的,当日将你带到这里时,我曾许诺过,要护你一世周全。如今,却是我失信于你了。听孟洛说,神凤族灭,赤炎国亡,残月早已不知去向……”
他自顾说着,神色愈发怅然,看向离凤梧的眸光蓦然蒙上一层灰色,“一切皆因我而起,可我至今都没寻到法子解决。凝儿,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凝儿……”
他说话间,身形突然一动,下一刻已在离凤梧近前,二人相距不过三尺。
淡淡的龙吟香,渐渐挑起离凤梧血液里流窜的迷离花毒,待他抬袖伸手拂开遮掩住她面颊的青丝时,她的绿眸中竟流露出魅人心神的光彩。
可就在他们眸光对视时,他眸中光彩一暗,猛然拂袖而立,神色大变,低喝一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孤的寝宫?”
他目光锋利似刀,加之有了先前之举,又听他自称为“孤”,离凤梧旋即恍然大悟,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仿佛身后宽厚的玉柱都难以支撑她此刻颤抖的身体。
面对他的质问,她不敢迟疑,只是顿了一顿,让心神略微一稳,便连忙屈膝跪下,叩首道:“臣女离凤梧拜见君上1
天君身形微滞,定定看着脚下叩首之人,半晌过后方才挥袖示意,沉声道:“起吧1
“凤梧谢过君上恩典1
待离凤梧起身时,天君身影早已飘然立在丈余外的御座之前,收起了适才在她面前流露的所有情绪,高高在上,静默淡然。
两人相隔丈余,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眼神都假意看向旁处,须臾却又不谋而合的迎眸对上,离凤梧依旧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适才他刻意隐去的哀伤。
天君步风傲有霎那失神,那双绿眸中闪烁的光彩紧紧牵扯着他的心,强忍住想要上前搂住她的冲动,他撇过脸去,看着宫壁上那方金光闪闪的宝剑,过往回忆似潮水般涌上心头。
玉虚山顶,梧桐林下,有一个少女也和眼前凌霄宫中的离凤梧一般,一袭素衣,精致绝伦的面容,未施粉黛却已是倾世之姿,那一双绿眸恍若天河星辰,璀璨明亮,夺人心扉。
那柄金剑是她当年嫁入凌霄宫时唯一的嫁妆,也是她对他的一片痴心。
金剑是她家族圣物,以神凤圣火淬炼制成,传到她的手中,已历经数万年,随她嫁入凌霄宫后,曾在数千年前那场与残月的大战中,助他一臂之力。
步风傲沉默许久,终于沉声道:“凝儿是她的闺名,她从赤炎嫁入凌霄宫时,你母亲魅兮才牙牙学语……”
闻言,离凤梧微微诧异,原来他先前口中的凝儿竟是这凌霄宫的女主人——传言惨遭冥君杀害的君后。
她在赤炎呆的时日本就不长,并不知晓君后与赤炎有何关联,更不知这与她从未谋面的母亲魅兮又有何渊源……
像是猜到了她心里的疑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步风傲再次开口,“魅凝是神凤一族魅氏长老的嫡女,是你母亲魅兮的长姐,也是天定的君后人选,孤自临登天君之位数万余年,曾娶过三任君后,都来自魅氏。前两任都因未能顺利渡过天劫而羽化归息,但凝儿她……”
第一百二十回 亲眼所见
步风傲话语突然停顿,离凤梧的目光慌忙转向别处,片刻后只闻一声轻叹,他已从高高的神台上走了下来。她出于礼节,敛眉颌首,不敢抬头。
“你和凝儿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只可惜,她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在这宫中等着孤回来……”
离凤梧暗里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素未谋面的君后居然是她母亲的长姐,也就是她的姨母。
而眼前这位俊朗出尘的白衣天君,竟因思念君后成疾,险些将她误认成已故的君后,做出逾礼之举。
正当离凤梧替这位天君深感难过时,沉浸在思念中的步风傲猛然间话锋一转,沉声问道:“你既是魅兮与离映天之女,又是神凤公主,怎可与天界为敌?怎可为了包庇司卿然,在天门外公然引禁火烧伤孤的金甲军?你可知有罪?”
离凤梧尚未从君后竟是自己姨母的惊诧中晃过神来,又被步风傲突然一问,有些惊慌,过分紧张加速了她血液中迷离花毒的扩散,让她身形开始摇晃不稳,娇美的脸上早已因为过度的隐忍布满层层汗珠。
“君上节哀!凤儿自知昨日之举欠妥,但并非有意为之,若君上要因此降罪,凤儿无话可说!只是卿然他,确实是无辜的!他……”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步风傲的问话,生怕他因为丧妻之痛,会失了理智,不查清事实就降罪于冥君。
果然,步风傲不等她把话说完,已出言厉声打断了她,将她心底原本就虚弱的那一丝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孤知你已嫁入幽冥,乃是幽冥君后,如今冥君身陷囹圄,你心急想要为他洗脱嫌疑,孤可以理解。但冥君司卿然弑杀君后,罪证确凿!你若一再包庇,袒护,即便你是魅兮之女,孤也绝不会轻饶1
天界,九天宫阙,凌霄宫。
偌大的宫殿内,冷冷清清,除却神台下的两抹白影外,再无他人。
此间,离凤梧正俯身跪在步风傲脚下,颌首叩头:“君上息怒,请听凤梧一言1
“你……小小年纪,如何这等执拧不听人劝?与你父亲离映天倒是有几分相像1步风傲面有怒意,却只是挥了挥衣袖,道:“也罢!孤便权当是看在你君父的颜面上,听你一言!起身说话吧1
离凤梧缓缓站起,微微拱手,道:“谢君上!凤梧斗胆,想请问君上,为何这等笃定冥君就是弑杀君后的凶手?莫非冥君往日与君后就有嫌隙旧仇不成?还是这只是出于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臆想,实则不过是想趁此机会除去冥君,挑起天界与冥界恩怨……”她故意拖长了语气,等着步风傲的回答。
“胡闹!当日凝儿被冥君以勾魂刃所刺,乃她宫内四名女侍亲眼所见,怎会是出自他人臆想?凤梧,孤知你急于为司卿然洗脱罪名,但此事绝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步风傲浓眉一拧,拂袖之际,已有四名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从天而降。
“见过君上1
四人齐声向天君行礼,天君抬袖示意她们起身后,道:“牡丹,你且将那日所见一一说与凤梧公主听。看看是不是孤冤枉了她的夫君,抓错了人1
被步风傲称作牡丹的女侍,随之上前一步,朝离凤梧俯身见礼,而后便将那日在凌霄宫的君后寝殿中所见,一一道来。
据牡丹所言,那日君后用过午膳后,便如往常一般,在殿中的竹榻上小憩。
其间,牡丹与水仙在外殿准备煮茶的物什,因君后素爱饮茶,尤其是在午间小憩后,总要饮一盅牡丹为她煮的云尖。
与往常一样,玉兰与海棠负责在殿内燃香,她们两个守在香炉旁,离君后小憩的竹榻约莫只有丈余。
或是那日的香燃的重了,直到未时末,君后都没有醒来。
平日里,君后总在未时一刻便会醒来,唤牡丹进去侍奉。
那日,到了未时三刻,园子里那株桃花树下的云尖茶早已煮好,牡丹还未听到君后召唤,便放轻了脚步进了内殿,却发现玉兰与海棠居然趴在香炉边睡着了。
牡丹正想唤醒她们,却突然听见殿外传来水仙的尖叫声,紧接着便有一道黑影闯进了君后的内殿,牡丹想要呵斥时,却见那人的宽袖中突然飞出一柄形似新月的弯刀,弯刀划过空气时,有厉人的煞气。
那弯刀落下时,竹榻上熟睡的君后,转瞬便没了气息。
待牡丹回过神来大呼有刺客时,那抹黑影身形一滞,裹在头上的方巾突然滑落,露出一头银白长发,这一幕恰巧落在被牡丹的呼喊声惊醒的玉兰与海棠眼中。
她们虽未看到那人正面,却都一致认定,那人就是冥君司卿然。
只因那人的身形、发色与司卿然有九成相似。
再加上她们所说的形似新月的弯刀,实则就是冥君所有的勾魂刃。
原本,天君初闻噩耗时,并不相信是冥君所为,毕竟司卿然是他寄予厚望之人,更是他昔日挚友司雨寒的独子。
他素来知晓司卿然的为人,表面上看似放荡不羁,实则是个内心十分沉着冷静的可造之才。
但,当步风傲亲自查验过君后的伤口时,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失望之色,君后魅凝仙魄散不成形,显然这六界中能让一个修为数万年的神凤转瞬魂散,只有冥君的勾魂刃可以做到。
凌霄宫中,牡丹含泪颤声说完,身后的三名女侍亦跟着拂袖拭泪,显然她们尚未从君后离世的悲痛中抽出身来。
可离凤梧听过之后,却愈加觉得这事太过离奇,仿佛是有人刻意安排了这一切,就等着她们几个看见似的,不及思虑,便脱口而出,道:“请恕凤梧愚钝!就算君后当真是被勾魂刃所刺,也不能说明冥君就是凶手!六界之中,与他身形相似,少年白发的人多了去了!四位姐姐与君上如何就能认定,那人一定是……”
她话声未落,已听得牡丹蓦然一声呵斥,震得她将剩下的话悉数卡在了喉间,生生忍祝
“凤梧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君上与我们姐妹冤枉了冥君不成?我们自飞仙后便一直侍奉君后,如今亲眼见她遇害,即便以一己之力不能为她报仇,也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莫说是牡丹瞧得真切,那日行刺之人就是冥君,只凭他手中那柄勾魂刃也断然不会再有旁人1
牡丹这话一出,一旁哭红了眼的水仙三人也都气哼哼的瞪着离凤梧,仿佛她已将那杀人真凶纵放了似的。
牡丹字字句句都认定了凶手就是冥君,又称瞧得如何真切,加之她们因为君后之死,情绪尚未平复,而天君此间又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盯着那柄金剑出神。
离凤梧一时语塞,凝神静气将牡丹前后所言细细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后眸光蓦地一亮,抬首问道:“四位姐姐节哀!君后乃是凤梧姨母,她的逝去,凤梧心里绝不会比姐姐们好受。只是如今,事情尚未查清,即便是姐姐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凤梧有一事不明,还请牡丹姐姐告之1
牡丹四人情绪渐渐平复,听得眼前这位神凤公主言语中也有藏不住的悲伤,又都听闻了她族人与君父之事,再者毕竟她仍是高高在上的神族公主,是以这时四人闻言都齐齐矮下身去,向离凤梧施礼。
“牡丹等仙阶低下,怎敢与公主论姐妹。公主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牡丹此刻眉目低垂,已将适才的激愤与无礼统统收起。
离凤梧略带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问道:“敢问君后遇刺是在哪日?”
牡丹稍稍抬头,迎上她的目光,道:“前日午后。”
“前日?”离凤梧的眼眸蓦地瞪大,重复着牡丹的回复,前日午后冥君与她正在火渊之下,寻找君父与族人的下落,时间完全对不上。
“多谢姐姐1离凤梧自以为掌握了对冥君最有利的时间证据,这时只冲牡丹微微颌首,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天君。
少顷,只听得天君摆了摆手,道:“牡丹,你们且退下吧1
牡丹闻言瞥了一眼一旁的离凤梧,似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开口,只是俯身施礼,便随水仙三人翩然隐去。
她们走后,偌大的凌霄宫中再度陷入静谧,步风傲仍是默然不语。
离凤梧虽然明白牡丹她们的心情,但一想到司卿然莫名背负上这天大的罪名,如今尚不知被天君囚于何处,又受了何等折磨时,心间顿然一痛,跪倒在天君脚下,恳求道:“君上圣明,卿然为人如何想必君上心中了然,前日午后他尚与凤梧在火渊之下寻找我君父与族人的下落,怎会突然出现在天宫刺杀君后?况且他贵为幽冥之主,又与赤炎结下姻亲,如何会无缘无故闯入凌霄宫中刺杀君后?无论如何,此事定然另有隐情,还请君上明察,还卿然一个清白1
第一百二十一回 迷离毒发
凌霄宫内,离凤梧跪倒在天君步风傲的脚下,恳求天君能够彻查君后被刺一事,还司卿然一个清白。
可步风傲却难掩悲痛,连连摇首,叹息道:“此事你不必多言,孤自有主张!以他的修为,分身入天宫并非难事,你小小年纪,怎会懂得其中厉害。不管他是否真凶,凝儿她确然死于勾魂刃下,为平息天界众仙之怒,他必须有所交代1
言罢,步风傲拂袖转身,不去看她,语调中透着深深的无奈与决绝。
步风傲话音落下时,离凤梧心头一颤,似乎他并不在意司卿然有没有时机,有没有动机,他在乎的只是有人亲眼看见冥君的勾魂刃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这一刻,离凤梧只觉得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破灭,她听牡丹说起前日午后时,心里尚暗暗欣喜,她可以做司卿然的时间证人,证明他身处万丈火渊之下,只是步风傲全然不在意。
司卿然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历经君父亡故,神凤族灭后,她的心再也不堪承受任何失去……
步风傲不肯让步,而离凤梧自知无力说服他,又思及体内花毒作祟,眸色转瞬暗沉,只觉苍天无眼,要让神凤一族绝迹于六界。
离凤梧心中说不出的苦闷,竟不等天君唤她起身,竟自顾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拱手拂袖,道:“求君上开恩,允凤梧去见卿然一面1
“这……”步风傲嘴角一抿,略有迟疑,并未立即答复,可离凤梧心中之气郁结,只在听得他这一声迟疑后,已然触动体内花毒,真气顿时大乱,逆行周身,转瞬之间便已直冲胸口。
待步风傲回身看她时,恰巧被她一口殷红的鲜血溅了满袖都是。
便是如此,她依旧摇晃着身子勉强拱起双手见礼,语调低沉,“求君上开恩,允凤梧见他一面1
她一袭素白的衣裙沾染了斑斑血渍,绝美的脸孔仿似苍白的绢帛一般微微透明,眉心微拧,殷红的印记好似一根细长的针扎进了步风傲的心中。
那一瞬间,冷静如天君步风傲者竟也忍不住心头一软,想要上前扶一扶她,却见她慢慢抬起云袖,拭去唇边血渍,缓缓摇头,倔强的眼眸中此刻已然满是哀求之色。
步风傲见状,终是沉沉点头,应了她所求。
直至此时,离凤梧揪着的心终是一松,无奈花毒已然入了心肺,只怕生死就在朝夕之间,但求在临死之前,再能见一见那个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绝色冥君。
“凤梧谢过君上恩典1她强忍着花毒带来的剧痛,颌首拜谢后,却是连转身迈腿的气力也再使不出来,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体内躁动之血搅得她浑身炙热难忍,脑中最后一丝清明也被这沉沉热气遮去,终是完全陷入无边的混沌之中。
她仰面倒下时,步风傲身形一动,恰巧让她落在怀中。
凌霄宫的东边,有一处祥云笼罩的楼阁,上下三层,宽敞干净,楼阁正当中高高的悬挂着天君亲自书写“凤来阁”三个大字。
正是阁如其名,这一处凤来阁乃是昔日君后魅凝的居所。
凤来阁距离凌霄殿,若是御风顷刻可到。
但往日里,步风傲与魅凝却时常在这祥云铺就的地面上,徒步而行,轻声笑语,闲庭信步,好不快活。
自从君后亡故,步风傲这几日都不曾迈入,今日却因着一个与她同样来自赤炎的小神凤再次进入这冰冷清幽的楼阁。
君后虽已离世,凤来阁中扫撒的女侍每日依旧按时打扫,燃香。
故而一入楼阁,依旧是清香扑鼻,宛如昨日。
只是佳人已逝,唯有香幽。
凤来阁的主室便是魅凝寝室,依窗而设的一张凤尾榻上,步风傲皱眉看着怀里神智不清的素衣女子,心头划过一抹莫名痛楚,她与凝儿实在太像,一样执拧的性子,为了心中所爱不顾一切,甚至不顾性命。
适才离凤梧跪求他时,他虽嘴上说的决绝,实则他并非是那等不顾情面之神。知晓她与冥君新婚燕尔,经不得离别之苦。但兹事体大,有涉及凝儿之死的真相,他确实不敢轻纵,亦不能轻纵。
虽然早已暗中命了牡丹在殿外候着,只等他一声令下,牡丹自会陪着她前去探望冥君。但他却迟迟未能答应她的恳求,也不知是为何,他看到她这张脸时,心底总有隐隐的不舍浮现,让他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或是她与凝儿太过想象,乱了他的心神。亦或是前次闭关时出得岔子,导致体内神力紊乱,神识受损所致。
不管如何,都是他的疏忽,只以为她与离映天一般,是个执拧的性子,却不想她会执拧到了这等地步,分明身子虚弱至极,却强撑至今不肯有分毫示弱。
步风傲正望着她出神之际,怀中的人儿蓦然一声轻吟,纤白素手覆上他的手背,滚烫的触感让他心间一滞,连忙将她往后一放,任由她歪倒在榻间,衣衫凌乱,露出如玉般光滑细腻的锁骨。
“好热!热……好热……”榻间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眸,盈绿的光芒中似有摄人心魂之色,便是步风傲这等灵力深沉之人亦有一瞬的心动。
不过霎那,他便已瞧出端倪,食指飞快覆上她的灵脉,神色随即一沉,兀自说了一句,“你如何会中了魔界的迷离花毒?”
离凤梧此间早已毒发,全然被那花毒迷了心智,哪里还会听得见步风傲的问话,她只觉得眼前这白衣男子好生俊朗,抬袖便要去抚他的面颊,却在半空被他拂开了手。
他指尖的冰凉之感让她顿觉浑身舒适,便索性张开双臂想要去抓住那抹难得的清凉。
可这一次,她竟连他的衣袖都不曾碰到,便被拂袖置于榻间,一动也不能动了。
离凤梧虽然中毒,脑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此刻之举如何不妥,可步风傲却清醒的很,自然知晓她如今的症状正是毒发之态,想来迷离花毒已入她心肺之间,才会让她流露这般媚态。
端瞧这六界之中,能救她的除了魔君残月,便只有自己了。
一念及此,步风傲心头顿然明朗,依着前时孟洛所奏,神凤族灭,残月早已逃离无踪,偏生那时凝儿就被莫名闯入凤来阁的冥君司卿然所害。正如凤梧所言,卿然与凝儿不过数面之缘,又都是在天宫庆宴之上,只怕私下从未打过照面,更莫说有何私人恩怨,会惹司卿然亲自动手杀她。
如今想来,一切都太过巧合。
以司卿然的修为,即便要杀一个人,也无需亲自动手,更不该让女侍们见到他的身影,可凝儿确实死于勾魂刃无疑。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
步风傲淡然地看着榻间痛苦不堪的离凤梧,只觉得她这一身的迷离花毒,如今看来,竟仿佛是一个专为他而设的陷阱。
六界之中,知晓迷离花毒厉害者并不多,而知道他能解毒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下毒之人必是残月,这世间只有残月能够这般堪透他的心思,笃定他为守住神凤族最后一丝血脉,不惜一切为她解毒。
可若他当真此刻为她解毒,定要消耗许多灵力,眼下天界众仙因君后青天白日死于勾魂刃下一事,人心惶惶,再加司卿然又被他囚于一线天下的浮摇花海,尚未彻查,若残月在此时闯入天界,只怕天宫危矣。
步风傲在心里思量再三,眼看着榻上的凤梧面色涨的通红,绿眸中光晕渐渐暗淡,若再不出手,只怕以她的修为朝夕之间便要入魔。
她乃世间最后一只神凤,若然入魔,便永世再难翻身,可他却依旧在天界安危与这神凤之间,难以取舍。
便在步风傲犹豫不决时,榻间深陷在炙热欲念中不能自救的离凤梧突然挣破了他的禁锢,仰头一声长啸后,眉心之中那枚殷红的凤羽花印记华光一闪,她肩后双翼破衫而出,蓦然展开就要往外飞去。
幸而,最后关头步风傲一把将她摁在了原地。
清凉透骨之风从他手中的无极扇中缓缓扇出,她肩后双翼终于渐渐隐去,正当他微微点头之际,她却忽然抬起了眼眸,唇角划过一抹浅魅的笑:“君上,凝儿想你了。”
说话间,她的裙衫正缓缓从肩头滑落,露出凝脂般的玉肩,纤细优雅的脖颈,诱人心扉的锁骨,一一呈现在步风傲的眼前。
“凝儿?”步风傲旋即失神,摇着无极扇的手蓦然停滞,另一只手却已缓缓覆上她微微上翘的下颌,目光定定的望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慢慢低下了头。
两人薄唇相触的一瞬间,步风傲似触电一般将她以掌风甩出了丈余外,她却依旧是一脸柔媚之色,全然陷在无尽的欲念中毫无清醒之象。
“凤梧!你醒醒!快醒醒1步风傲拂袖立在原地,再次扇动手中的无极扇,清凉似冰般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她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第一百二十二回 浮摇花海
次日巳时许,离凤梧终于再次醒转,体内原本的躁动仿佛消散一空,可想要凝气时,丹田内却依旧有一抹真气蠢蠢欲动。
离凤梧从榻上起身时,眼眸扫视周遭,却发现寝阁内空无一人。
离凤梧努力回忆着之前的种种,隐约中记得自己跪求天君,希望他能让她前去见一见司卿然,只是眼下如何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有没有答应她的跪求。
离凤梧正在榻边扶额惆怅时,一阵清风拂进寝阁中,带来徐徐牡丹花香,抬头一看,正是已故君后的贴身女侍牡丹。
凤梧想起前时曾因冥君之事与她争执过,眼下见她朝自己走来,不免有些尴尬,目光亦有些许闪烁不稳,想要撇头躲闪,却听得前方传来牡丹恭敬低柔的声音。
“牡丹见过公主1
离凤梧略觉惊诧,急忙迎上她的目光,却见她一脸和善,仿佛之前种种从未发生一般。
“姐姐不必客气,起来吧1离凤梧伸手示意牡丹起身,心里却依旧有些狐疑,毕竟她态度逆转的有些过于快了。
果不其然,牡丹起身后,又缓缓说道:“牡丹奉君上之命,侍奉公主在天宫起居,日后有事公主尽管吩咐便是!只是‘姐姐’二字万万担不得,还请公主不要折煞牡丹1
离凤梧这才明白,原来牡丹态度改变并非出自真心,只是因着君命难为罢了。
天君之心她不敢妄自揣测,但他既能免了她私纵禁火之罪,想来也不是孟洛那等冷酷无情之辈,缘何不肯给冥君一个自清的机会呢?
凤梧心里疑惑,面上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缓缓下榻起身,牡丹已赶紧上前两步,为她整理裙衫,又细心地为她轻挽起一抹碎发梳成小髻,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熟络。
少顷,牡丹放下手中骨梳,颌首道:“牡丹手拙,也不知这发髻梳的合不合公主的意?”
离凤梧闻言,蓦然一怔,旋即抬眸望着玉镜中的自己,娇俏可人的飞天髻配上她清绝的脸孔自然是美不胜收,只是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眉心中竟多了一枚红印,凑近了玉镜细瞧时,那红印正是君父临终时留给她的那一朵凤羽花。
凤羽花似开未开,殷红似血,让她整个人都添了几分娇媚之气。
“公主?”一旁的牡丹见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地想起君上吩咐,只得急忙唤道。
离凤梧这才回神,转过身来,牵起牡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道:“姐姐手巧的很,谢谢姐姐。”
“公主错爱,只是这一声姐姐却是万万受不得了1牡丹眼中闪过一抹惊异,慌忙抽出了手俯身就要跪下,却被离凤梧拦住扶起身来。
“姐姐这是做什么?我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日后在这天宫少不得要烦劳姐姐费心!姐姐若不嫌弃,唤我‘凤梧’便是,千万莫再这等拘谨1离凤梧明知这牡丹心里惦念已故的君后,不过是迫于无奈才会对她恭敬顺从,她却佯装不知,刻意亲近。
果然,此举在牡丹处,颇为受用。
原本,牡丹痛恨的人便是冥君,再者离凤梧又与君后魅凝同是神凤族人,故而自有一股旁人没有的亲切感。
是以,听得离凤梧这一番话后,略有动容。面颊处微微起了绯色,神态也不似之前那般刻意拘谨,说话的声音倒是仍然轻柔的很,“公主言重了!牡丹再是大胆也绝不敢直呼公主闺名1
离凤梧淡淡一笑,微微摇首,知晓她的顾忌,也未再为难。
这时,牡丹突然刻意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寝阁周遭,确定无人后,方才微微颌首,接着说道:“公主,请跟牡丹来1
离凤梧见状,自是不解,正欲相问,牡丹已附耳过来,低声道:“不瞒公主,牡丹奉君上之命,特来引公主前往浮摇花海见公主想见之人1
“这……”离凤梧愈加迷糊,她想见的无非就是司卿然,可天君既已恩准了她,又何苦这般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
“今日辰时早朝时分,众仙皆以冥君无德,弑杀君后为名齐奏君上,请君上择日将冥君处决,此事已成定局。君上怜悯公主,却不得不为君后之死做主,虽未依了众仙之奏,但已然亲往一线天下审问他,他却咬死了不肯认罪!公主若当真是为他好,就去好生劝一劝他,让他速速交出勾魂刃才是!否则,待时日一到,他若再不肯认罪服法,便是君上有心保他性命,也不能罔顾律法,私纵于他1
牡丹眉宇微皱,低声说出缘由。
她自是觉得冥君死有余辜,可凤梧公主父死族灭,新丧在身,又要遭遇如此变故,难免为公主惋惜,故而天君吩咐她这桩差事时,她心头虽有些不甘,依旧急匆匆赶到凤来阁中侍奉。
牡丹的话让原本燃起一抹希望的离凤梧再次陷入绝望,原以为天君定会查清此事,再做定论。
不想,这天宫之中想要冥君死的人竟大有人在。
须臾后,牡丹在前引路,离凤梧紧随其后,二人很快出了凤来阁,一路掩人耳目,往西而行。
浮摇花海,位于一线天下,自天宫往西御风两个时辰左右便可到此。
传闻一线天与魔界相邻,从来守卫森严,重兵把守。
又传若非是一线天下有一望无垠的浮摇花海形成的天然屏障,魔界只怕早已渗透天界,肆无忌惮的杀戮与掠夺。
可今时今日这一线天外,却不只是重兵把守,竟连神君孟洛也亲自在入口处候着。只因一线天下如今关押之人,乃是弑君君后的重犯,幽冥国君司卿然。
六界之中,能与司卿然的勾魂刃匹敌之人甚少,便是神君孟洛这等骁勇之将也未必是他敌手。
按理,一线天地势险要,入口之处只可容一人通行,狭长天阶之下,便是漫漫浮摇花海,无穷无尽,无根无叶,被囚于此之人,若无极尽灵力,断然不能逃出。
可即便如此,孟洛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日夜守在入口,以防万一。
牡丹带着离凤梧赶到时,孟洛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怀疑,沉声道:“君上有令,扶摇重地,任何人无圣谕不得入内1
闻言,凤梧愈加心焦,先前听牡丹提起众仙之怒时,恨不能立时为冥君洗清冤屈,眼看就要见到他,却又被孟洛拦住,心下一急,气血上涌,面色微微泛白。
“神君有礼,牡丹奉君上口谕,引公主入浮摇花海见冥君最后一面1牡丹神色淡然,不急不慢,缓缓见礼。
孟洛看着牡丹,神色微有异样,沉默片刻后竟拂袖放行,倒让离凤梧颇感诧异,她原本以为孟洛此人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只怕没有天君圣谕,定难通行,不想牡丹一言就让他信服,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可见,诸事并非都如传闻所言,便是亲眼所见亦不能轻信,更莫说是那些无迹可寻的传言了。
而人往往都有多面,只怕就是眼前这位神君孟洛也是如此,眼下看着虽然面冷眼冷,可实则内里或许是个热心之人。
而那看似绝美温柔的魔君残月,却是个绝顶残忍暴虐之人,他将这迷离花毒植入她的体内,又逼她应下那桩莫名其妙的交易,究竟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而如今君后魅凝的死只怕多半也与残月有关,可那牡丹她们所见的勾魂刃又是怎么回事?离凤梧突然觉得该将这一切疑问都与司卿然好好商议一番,不由加快了脚步。
她与牡丹穿过一线天狭长的天阶后,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五彩斑斓的花海夺人眼目,最令人惊奇的便是那些色彩艳美的花朵竟都无根无叶,手掌大小的花儿漂浮在云海之上,寻不到根茎何在。
花儿都似有生命一般,随着风动的方向一张一合,释放出让人心神安宁的清香,凤梧自入了这浮摇花海,便觉得浑身血脉喷张,精神抖擞非常。
茫茫花海,望不到尽头,也没有一处落脚之地可供她们行走,她始终御风紧紧跟在牡丹身后,见她轻展云袖,拂过身旁的花儿,那些花儿似有灵性,纷纷倒向一侧,仿佛在为她引路一般。
果不其然,凤梧顺着花儿倾斜的方向,直直往前看去,约莫百丈开外,有一株赤红灌木从浮云间向上攀升,周遭的浮摇花亦是周身赤红,无一丝杂色。
可那赤红中央却有一抹银白入眼,待走得近些,定神细看,竟是一个上身**,手足被赤红的树藤紧紧束缚的银发男子。
“卿然1离凤梧老远便已认出此人正是含冤被囚的冥君司卿然,见他低垂着头,宽厚结实的胸膛被那树藤勒出道道深红血印,心头一紧,忍不住喊了一声。
大约是过于讶异,司卿然透过遮住面庞的发丝循声望见急匆匆赶来的离凤梧时,眸色蓦然一沉,随即甩了甩头,只当作是自己忧心过重出现的幻觉。
第一百二十三回 花海见君
远处的离凤梧见他并不回应,反而不停地摇头,心下焦急,复又喊了一声:“卿然1
话声落时,已随着牡丹靠近了他。
司卿然这才惊觉先前所见所闻皆不是幻觉,急急抬首,目光扫过眼前一锦一白两抹身影,立时回过神来,唇角一勾,划出一抹魅人的笑意。
“我的凤儿,你可算来了。若再晚些时辰,为夫只怕就要被这些食人的浮摇花吃的渣滓都不剩了。来来来!快让为夫看看,天宫那些老顽固们没有欺负你吧?”
司卿然言语轻挑,分明是在此处受罪却被他说的好似玩笑一般。因他一贯都是如此,离凤梧倒也不觉有异,只是一旁的牡丹连连咳嗽,十分尴尬。
“公主,正如冥君所言,此处的浮摇花实则是靠噬魂而生,故而无根无叶亦能如此娇艳逼人。牡丹受天君庇佑,自可来去自如。可公主虽是神凤,却不是天宫之人,这一处的浮摇花素来认生,为安全起见,还请公主长话短说,牡丹在前面转角处为公主布下结界抵挡那些浮摇花靠近。”牡丹微微欠身,略一停顿后又道:“只是牡丹灵力有限,最多只能支撑一炷香的时间。”
离凤梧闻言,心内微惊,她虽觉这浮摇花海有些诡异,却不想竟还会有歧视外族之心。
她走神之际,牡丹已经在前面转角处施展结界,忽觉耳际传来一阵低吟,那声音有些陌生,却又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
“凤儿,我的小凤儿。乖乖听我的话,快带着你的心上人离开这里。步风傲假意让你来说服他,实则不过是想你诱他认罪罢了。你若当真还想他能活命,就趁着眼前无人,快快带着他离去吧1
话语轻柔似风,却字字句句都落入她的耳中,令她忽然开始惴惴不安。
陡然抬眸,迎上的却是冥君司卿然那张俊美不可一世的脸,还有他胸前肩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而适才在她耳际说话的声音却早已远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因牡丹之言,离凤梧不及多想,疾走两步,来到司卿然身前,皱眉问道:“痛吗?”
司卿然原本受了酷刑,却在她面前强装无事,柔声道:“我没事,你的花毒可解了?天君他没有为难你吧?我听孟洛说,他去天牢接你时,你都冻成冰人了?”
凤梧闻言却觉鼻间一酸,绿眸中转瞬便已凝满了泪水,“你都被他们折磨成这样了,还在担心我的生死吗?傻瓜!我早就同你说过,即便有朝一日我受迷离花毒所迫失去本性,入了魔道,残月也休想掌控我的灵魂。我是你带到这世间的,自然不论是灵魂或是身体,都只听你一人的1
她话音一落,司卿然的浓眉已然蹙起,很显然,她的花毒未解。
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他想要抬手去为她拭泪,却想起如今身不由己,只得轻声叹道:“可是因为我,天君才不肯救你?”
离凤梧慌忙摇头,抬起衣袖将眼角泪水胡乱拭去,道:“不是不是!天君因为君后之死甚为伤怀,故而我并未与他说起中毒之事。倒是你,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了1
思来想去,离凤梧只觉得一切都是她惹出来的祸,若非当日她执意逃婚人间,便不会有之后这种种不幸,君父不会惨死,神凤族更不会因她而灭,而冥君也不会为了她莫名被安上弑杀君后之罪。
“傻丫头,这分明是旁人设好的局,你我皆不过是那人的棋子罢了,哪里是你连累了我?”
司卿然摇头说着,仿佛堪透了什么似的。
离凤梧绿眸微瞪,诧异道:“你也觉得这事有些过于巧合?仿佛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从我中毒那一刻起,后面的一切早已有人安排好了。”她亦将埋在心里多时的疑惑尽数道出,可这些巧合冥君能看出,她能看出,缘何天君与天界众仙却是无动于衷?
眉头一拧,又道:“你我都能看出的事,为何天君却非要视而不见呢?难道他不知道我神凤为何族灭?我君父因何人而死?他放着魔君残月不去抓,却非要将你困在此处?还安上弑杀君后这样天大的罪名,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天君怕了那残月不成?”
司卿然微微摇头,眸中露出一抹无奈之色,沉声道:“或许天君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我只是担心残月一旦返回魔界,六界的安宁即将不保。当年尚有你我君父助天君一臂之力,可今时今日,却只有天君一人。若我猜得没错,君后之死定然与残月有关,可……”
司卿然的欲言又止,让离凤梧浑身一颤,残月当日在圣火地狱与她说的话尚在耳际,若当真是他所为,那日他所说的从冥君处借了一样东西,莫非那东西就是……
离凤梧心头一冷,失声道:“卿然,你的勾魂刃可还在?”
司卿然闻言略显诧异,可想起前时天君审问他时,曾提过,有女侍亲眼看见他以勾魂刃刺杀君后,罪证确凿他才会被关押在此。
如今离凤梧又有此问,竟让他心内有一抹莫名的慌乱。
这慌乱并非是因他重罪在身,而是那勾魂刃是君父与他之间,骨血相融之物,平日多数时辰都藏于他的紫府内,旁人断然不能轻龋
且不提离凤梧不懂此事,可天君心中定是了然,先前他虽坚持自己无辜,执意不肯取出勾魂刃以证清白,天君并未强取,如今让离凤梧前来,只怕还是为了看那勾魂刃此刻是否还在他的身上。
那人既能假冒他的模样入天宫如无人之境,且以勾魂刃刺杀君后,放眼六界,只有残月嫌疑最大。
对此,天君岂能不知?
可若天君明知是残月所为,却依旧将他囚于此处,或是另有缘由,可为何不能与他言明?
司卿然思虑半晌,终是开口道:“凤儿不必担心,勾魂刃与我气血相通,若无我的心法催动,绝不可能离开我身体半步。”
“那就怪了!那日在圣火地狱时,残月却与我说,他没有伤你性命,只是从你身上借了一样东西,可那东西若不是勾魂刃又会是什么?你身上可少了什么重要物什?”离凤梧显然很不放心,不等司卿然反应,已然抬起双手,朝他身上摸去。
可手指将将触到他的胸口,便觉得他的身子一阵颤栗,原本束缚在他肩侧的赤红树藤忽然收紧,只听他闷哼一声,吃痛道:“凤儿,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浮摇花噬魂而生,我乃幽冥之主,它们奈何不得我,但你却不同,若被它们伤到,我又无法助你,定要催动你体内花毒,到时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司卿然倚仗一身精纯的灵力,将眼前蠢蠢欲动的浮摇花海勉强控制,想着离凤梧身中剧毒,此处着实危险万分。
可离凤梧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走进这浮摇花海,原本就是想要为他洗清冤屈,如今想来只觉得天君根本就是有意囚禁他,就算他交出勾魂刃只怕也无济于事。
与其坐等天君开恩,不如就趁着外面有牡丹结界相守,他们速速逃离此处才是正经。
此念一起,她眸光已然微微转暗,素手覆在冥君胸口,压低了声音道:“卿然,我不管天君他有何打算,我只知道我有血海深仇未报,绝不能在此坐以待毙。这些浮摇花既然不能伤你,不如你我趁机逃出天界,自去寻那残月报仇如何?”
司卿然虽平日放荡不羁,但心中始终对数千年前,君父因残月而死耿耿于怀。依他的性子,本是想回到幽冥后,集结国内数万幽冥使,自去寻那残月踪迹。
若非前时离凤梧身中剧毒,他亦不会贸然入天宫求天君相救,继又惹出这等是非。
眼前听离凤梧一言,又思及她合族皆惨死于残月之手,心间顿然下了一个决定,掌心微微朝上,暗暗使力,束缚在他手足肩侧的树藤转瞬间便化作尘息,消散无踪。
待他移步上前想要带着离凤梧离开时,原本在三丈开外施术结界的侍女牡丹却忽然飞身上前,流云水袖一拂,挡在他二人身前,撇眸看向他们时,柳眉已然蹙起,语调中饱含怒意。
“公主这是作甚?天君好意允公主来探望冥君,公主不思感恩也罢,竟想要劫狱不成?”
牡丹仙阶虽低,灵力却并非是泛泛之辈可比,她以一己之力阻住那些浮摇花多时,此刻却因离凤梧教唆司卿然逃狱之事,以至结界崩裂,漫天无根之花仿若疯魔一般,涌向司卿然身侧的离凤梧。
诚如司卿然所言,他乃幽冥之主,浮摇花虽可乱他心智,笞他经骨,却动不了他的魂魄。
但离凤梧却不同,她体内迷离花毒虽被天君尽力压制,却并未清除,适才她动气时,迷离花香早已随着她的呼吸飘荡在这茫茫浮摇花海之上,加之牡丹结界已裂,那些噬魂之花嗅得这般动人之气,纷纷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鲜。
第一百二十四回 魔性初露
望着漫天妖冶惑人的浮摇花,冥君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想要与牡丹解释什么,却听身旁的离凤梧蓦然一声轻笑,她拽着他衣袖的手忽然一紧,容不得他再有片刻的犹豫与迟疑。
“牡丹,此事多亏有你,否则我一人可难成事1离凤梧松开了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无暇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笑,话声落下时,那双绿眸中却凝起冷冷的杀意。
牡丹闻言心内一惊,浑身莫名颤栗,想要躲闪,却发现脚下若生根一般,动弹不得。
她的动作之快,便是身旁的冥君也未曾想到。
可更令司卿然感觉诧异的,却是她出手直夺牡丹命门时的冷酷与无情。
虽说这女侍与他素不相识,生死与他并不相干,可毕竟是天君身侧之人,且是个灵力不弱的牡丹仙子,如今却在眨眼间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凤儿!你……”待司卿然想要阻止时,一切都已照着他不能预料的方向发展。
只见离凤梧微微低首,瞥了一眼前方被浮摇花包裹的牡丹,嘴角的笑忽然僵住,眸底竟泛出一抹惊恐之色,只是那惊恐却只维持了一瞬而已。
“凤儿?你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司卿然强抑住内心的震惊,执起她的手腕,指尖扫过她的灵脉时,眸光一怔,心下了然。
“我好好的,没事1她分明花毒入髓,已难自控,加之这浮摇花海的气息相诱,眼下已现入魔之态,却不自知。
事态紧急,浮摇花海外有孟洛亲自把守,如今牡丹已死,他们若不尽快离开此处,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此番逃狱,只怕更要坐实了弑杀君后之罪。
司卿然心间纠结之时,眼前的凤梧却淡然一笑,绿眸渐渐转为墨黑,就连那张绝色倾城的脸孔都慢慢起了变化,仔细一看,她竟化作了牡丹的模样,就连一袭素白长裙都变幻了颜色,与之前牡丹的装扮毫无差异。
“卿然,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事已至此,司卿然只得微微摇头叹息,化作离凤梧的模样,又将被浮摇花包裹的牡丹尸身拂袖绑在了赤红树藤下,红光一闪,他与离凤梧的身形越来越远时,浮摇花海中央的赤红树藤下却依旧绑着上身**,银发黑眸的冥君。
幽冥国,无暇峰,忘川殿。
冰冷的大殿内,一抹红影拂身而过,缓缓落在大殿中央,颀长身影,负手而立,墨黑青丝散落腰际,微微翘起的上颌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与孤傲,清冷似冰的眸光落在眼前俯身而跪的黑衣男子身上。
沉默良久,方才道:“此事若成,幽冥主位便是你的了1
黑衣男子微微颤抖的身子俯的更低,面颊都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重重的叩头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忘川殿中,甚为怪异。
“属下领命!此番绝不会再辜负主人一番苦心1
红影闻言,微微摆手,黑衣男子甚为识趣,躬着腰身缓缓退出了忘川殿。
须臾后,便听得殿外厮杀声渐起,忘川殿内那抹红影缓步走到殿外,清冷孤傲的脸在朝阳的照耀下,却显不出一丝暖意,只是他一身火红的长袍立于无暇峰颠的冰雪之间,尤为醒目。
但此刻幽冥战火已燃,分成两派的幽冥使正在为各自的使命奋力血战中,全然无人察觉到无暇峰上的变化。
这正是他想要的,他原本就是想要亲眼看着幽冥国乱,离魂渊中的幽魂无所依附,自可为他所用。
只是万万未曾想到的是,冥君弑杀天界君后的消息传到幽冥时,并没能如预料中一般在国内引起纷乱,反倒让原本就死忠于冥君的幽冥使愈加团结,对离魂渊的看守亦从未松懈。
不得已,他只得走了最后一招险棋——命暗藏于幽冥多年的心腹宿迁,趁冥君被困天界之时,以武力夺取幽冥君主之位。
如今看来,这一招棋虽然有些冒险,倒不失为一招好棋。
起码,幽冥国如今依然乱成一团,就连镇守在离魂渊外的一万精兵也已上阵杀敌,他想要的便正是此。
离魂渊中关押的都是最阴狠毒辣的幽魂,他们日夜受嗜血钻心之痛,永世不可入轮回获重生之道。
这些幽魂甚难驾驭,即便是日夜施以极刑也只可勉强镇住,离魂渊周遭有历代冥君所施结界,为的就是让这些幽魂永世不能逃脱。
但如今冥君身陷囹圄,长使宿迁又挑起幽冥战乱,战火波及甚广,就连远在忘川河另一端的离魂渊结界亦有轻微损毁,原本镇守渊外的一万精兵早已加入纷乱的内战之中,而守护渊口的四名长使虽竭力施术想要修补结界,但终归是力不从心,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已有数以百计的幽魂从离魂渊中逃出。
一切皆如他预料的一般,这些厉魂虽难掌控,却依旧有许多幽魂踩着他的传送符文中渡过了幽冥河,去往人间碧水,搅得人间乌烟瘴气,疫病肆虐,凡人苦不堪言。
当这消息传到九天宫阙时,天君尚在为冥君逃狱之事向孟洛与莫长青问罪。
凌霄宫中,孟洛面无表情,跪在神台之下,而他身旁放着一具早已冰冷的尸身,面色苍白,双目圆睁,正是女侍牡丹。
再看大将军莫长青浓眉紧蹙,满脸愧疚,不时撇眸去看那牡丹的尸身,心中颇觉惋惜之时,又痛恨那下手之人的狠毒。
“你二人可知罪?”步风傲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却依旧不失天君的威严与气势。
大将军莫长青是年轻一辈的神仙中,他甚为看好的。当年天宫历经仙魔大战,天界仙家死伤甚多,以至许多神职青黄不接,他只得将天宫的安危都交到了这位新晋的将军手中。
却没想到,不过太平了短短两千年。
神凤族灭尚在眼前,他最宠爱的君后竟在自己的寝宫遭人毒手,而嫌疑最大的冥君如今公然杀人逃狱,莫长青却直到冥君与离凤梧双双逃离了承天门之后,才有所察觉。
闻得天君震怒,莫长青慌忙伏地叩首,道:“长青有罪,请君上责罚1
步风傲微微摇头叹息,撇眸又看了孟洛一眼,神色中有掩藏不住的失望。
神君孟洛灵力高深,却为人冷漠,掌管天界刑罚,已有数万年,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可如今却被那冥君司卿然与神凤公主离凤梧避了耳目,逃出重兵把守的一线天,此事若传扬开去,只怕他这神君一职也要易主。
莫长青虽知己过而认罪,可孟洛却依旧一脸冷漠,不言不语,惹得步风傲着实有些恼怒,便低喝一声,道:“孟洛,莫非认为孤错怪了你?”
语落时,凌霄宫内气温竟骤然下降,几乎跌至冰点,显然天君动怒,非同小可。
一旁的莫长青是个爽直之人,素来古道热肠,眼下虽然自己也是有罪之身,可见神君孟洛这般不知进退,不由替他担心。
暗地掐了个传音决,想要劝一劝他,“神君,君上正在恼怒之际,神君若有苦衷何不直言?”
末了,又撇眸望了他一眼。
孟洛终是眉头微蹙,俯身向天君深深一拜,沉声说道:“君上息怒!孟洛自知罪孽深重,稍后自会往天刑司领罚!只是如今尚有一件要事,还请天君明示1
“何事?”步风傲见他开口,终是隐去眸中怒意,沉声问道。
孟洛之言尚未说出,殿外已有承天门守将飞身急报,只道幽冥国乱,幽魂四散逃离,人间碧水一夕之间疫病肆虐,万千凡人因此无辜丧命。
守将之言犹如惊雷划过长空,令在场之人皆震惊不已。
“莫长青,孤命你戴罪立功,速领五百精锐前往幽冥,调停内乱,不得有误1步风傲深知幽冥国对于六界的意义,倘若幽冥国君易主,从此不听天界号令,只怕六界危矣。
莫长青自领命而去,那承天门的守将也被步风傲打发去召集各路仙家,暗中潜入碧水,拯救那些被幽魂所扰的凡人。
而孟洛此刻,依旧跪在他身前,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被步风傲抢先开口,“孟洛,幽冥之事着实蹊跷,长青虽擅领兵作战,却毫无心机城府,只怕幽冥之行,艰险非常。孤命你即刻随行,以防不测1
“臣领命1孟洛缓缓起身,拱手施礼,转身预备退出凌霄宫时,眉眼间却闪过一抹迟疑,可待眸光迎上步风傲充满期盼的眼神时,却又急忙隐去。
但步风傲既是天君,自然早已堪透他的心思,他正预备腾云离去时,听得天君又道:“孤知你对那神凤公主颇有成见,但她毕竟是神凤族唯一的血脉,万万不可动她。至于那逃狱的司卿然,他既能罔顾孤对他的信任,便不必再给他留什么颜面。若非他惹出的这些事端,亦无幽冥与碧水今日之祸。长青那里也不急于一时,你且先回天刑司一趟,试试布阵施术,看看能否追缉到司卿然的下落1
第一百二十五回 幽冥惊变
“君上圣明!臣确然觉得那神凤公主很有问题,她虽是神凤族唯一的血脉,但据臣所查,牡丹却是死于神凤族的禁忌之火。如此看来,冥君逃狱之事,只怕这个神凤公主脱离不了干系。君上既言明不可动她,臣自然不敢妄动。可她这般心思歹毒,若不给她些惩处,只怕难以服众1孟洛神色木然,不显一丝情绪,但话语却甚是冰冷无情。
若非天君步风傲知他为人本就如此,只怕要对他有所误解。
思及他所言,确然十分在理,可又想起离凤梧身中魔界迷离花毒,怕是魔性已显,才会失手错杀牡丹。
自己耗费许多仙力,却未能助她除尽体内剧毒,如今她跟随司卿然逃离天界,定然危险重重,若能趁机将她带回天界,或许尚能有救。
一念及此,便又吩咐孟洛:“如此便依你之意,布阵追缉他二人吧1
孟洛见状,连忙拱手,“君上圣明!臣这便去了1
“且慢!可有残月下落?”
孟洛再次被步风傲拦住,问的却是天界众仙闻之胆颤之人的行踪。
孟洛素来冷漠的神色都为之一怔,实则他奉天君之命暗中追缉魔君残月的行踪已有数日之久,可除了赤炎国玉虚山颠的蛛丝马迹外,残月便似随风飘散了一般,无迹可寻。
先前派出去追查的玄天将也都徒劳无功,前时才折返天界,正在凌霄宫外等着天君召见。
眼下天君问起,孟洛便只得据实回禀。
“魔域结界虽然完好,可一线天外却有异象频繁显现,魔君残月只怕已暗中潜回魔崖宫,君上还需早作准备,以防万一1
步风傲神色微怔,沉默片刻方才微微颌首,宽袖轻拂,示意孟洛先行离去,“你且去忙吧,此事孤自有主张1
***
只说当日离凤梧魔性初显,为救出司卿然,不惜以禁忌之火杀了好心助她的女侍牡丹,又化作牡丹的模样与司卿然逃离浮摇花海,明目张胆从神君孟洛眼皮底下离开了一线天。
此后,二人并未立即回到幽冥,而是先折返赤炎,来到玉虚山巅的炎灵泉旁,希望从那眼早已枯萎的圣泉附近寻到零星痕迹,以此追查魔君残月下落。
可自从神凤族灭后,圣火地狱之火竟冲破了炎灵泉壁,如今的玉虚山早已不服旧时模样。
山中万千梧桐神树被焚,炎灵泉亦不复存在。
离凤梧泪眼朦胧立在云头,俯视着脚下的火海,若非亲眼所见,她又怎能相信,当日莹翠繁茂的玉虚山竟成了一片火海。
可事实便在眼前,她该如何从这茫茫火海中追寻残月踪迹?又该如何为死去的君父,还有那些素未谋面便已死去的神凤族人报仇雪恨?
泪水无声滴落,浸湿了衣襟。
腰际那双温暖的大手,微微用力,让她停止了低泣,抬眸看他,依旧是那等绝美之姿,只是银发微乱,面色亦有些憔悴不堪,狭长的凤目却仍然闪烁着魅人的光彩。
“对不起……”离凤梧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句抱歉又怎能道出她心中对他的歉意。
他本是一国之君,如今却因她成为阶下囚,更因她成为众仙唾弃,天君不齿的逃犯。
尽管这其中有许多不得已,但终究一切都因她而起。
可除了对不起,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卿然却是神色泰然,唇角微翘,勾出一抹淡笑,“凤儿,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你我既是夫妻,自是荣辱与共,生死相随。且不提天界之事究竟是何人嫁祸,但既已成事实,再去多想也是无益。如今炎灵泉毁,残月踪迹难寻,不如先回幽冥再作打算1
离凤梧闻言,缓缓点头。
为今之计,除却幽冥,他们亦无处可去。
只是,他们尚不知此刻幽冥境内,早已天翻地覆,乱成一团。
原本,宿迁以司卿然谋逆弑杀君后为由,想要强行登幽冥君位,但幽冥国内三十万幽冥使有多半都是冥君司卿然亲自挑选栽培,自然不会轻易叛离冥君。
是以,才会有了幽冥内乱。
危机之时,曾有昔日冥君心腹以传音术将国中之事偷偷告知,但无奈当时司卿然正被困于一线天下的浮摇花海,受赤红树藤笞刑,全然未能收到讯息。
后又有幽冥使试图往天界求天君开恩,望其能对冥君开一面,但皆被当时镇守天门的莫长青一一打发。
故而,当司卿然带着离凤梧再次返回幽冥时,对国中乱战之事亦甚为震惊。
但司卿然尚未踏入无暇峰,天界天刑司神君孟洛的追缉符已然遍布六界,堂堂冥君转瞬便成了天刑司六界追缉的逃犯。
便在这个当口,离凤梧体内迷离花毒再次发作,魔性已然难控,就连面貌也有些许改变,比起往昔愈加妖媚动人,举止言行亦显出轻魅之态。
无暇峰就在数丈开外,可司卿然忧心她心智丧失,明知宿迁叛乱,也只得暂且不顾,施术让她昏睡,而后带着她前往一处僻静雪洞中安置。
雪洞远离无暇峰,隐蔽非常,乃是冥君幼时修行之所。
雪洞虽位于雪域深处,却因冰雪造就,洞内晶莹剔透,光照明亮,就连日常生活物什也是一应俱全。
司卿然将怀中昏睡多时的离凤梧置于冰榻后,正欲起身,却被一双娇柔素手紧紧拽住了手腕,而后便听得她娇媚不已的声音传入耳中。
“卿然,这是哪里?好冷……”
司卿然循声低首,只见离凤梧此间神色早已不似以往,一双娇媚逼人的绿眸直勾勾迎上他的目光,盈盈素手却从他手腕处一松,旋即环抱住瑟瑟发抖的身子,似乎当真冷的厉害。
他原本以为身下这方冰榻,对她的花毒或有抑制之效,却忘了她身体虚弱非常,虽是神凤之身,却也未必能受得住这冰榻之寒。
想着,已回身将她抱住,宽大的衣袍将她团团裹住,她彷如一只受伤的小兔蜷缩在他胸前,娇弱的身子依然微微颤抖。
他环住她的双臂又搂得更紧了些,两人几乎紧贴住彼此,就连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冰冷的空气中,漂浮着来自她体内的那股诱人花香,他只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炙热之气从小腹间缓缓升腾,以至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被他紧紧抱住的离凤梧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又柔声问了一句,“何故不回忘川殿?此处冷的厉害,如何能呆得住?”
她的话语在静谧的雪洞中回荡,久久不曾散去,好似幽幽琴音拂过他燥热不安的心,勾起他心中最深的渴望。
“凤儿,若从此再不能回忘川殿,你也再不是幽冥君后,你可会后悔嫁给我?”冥君低沉的嗓音透出淡淡的伤感,让怀中原本就迷离不清的离凤梧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说过,既是夫妻,自该荣辱与共,生死相随吗?我虽不是自愿嫁你,可事到如今,却是多亏有你,我才能安然在此。君后也罢,忘川殿也罢,又哪有一样能及上卿然你的真心呢?”凤梧虽不明白他为何有此感概,但回想往事,她早已不知在何时将一颗心都交付给了眼前这位黑袍银发的绝色男子。
或是在君父离去之时,他的相守相依;或是同闯天宫时,他的奋不顾身;亦或是当年人间之行,她几番遇难时,他的及时出现;又或是在更早之前,她还不是神凤公主离凤梧,不过虚无道中一缕飘渺幽魂,受他之恩重生于世时,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心遗落。
不提前程种种,亦不论后事如何,眼下她剧毒缠身,自觉不久于世,对他也不必再有推搪,只想跟随心的指示,好好爱他一回。
司卿然闻言,怅然无语,只是松开双臂,伸手将她低垂的下颌微微抬起,让她迎上他火热的眸光,还有略带凉意的唇。
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将心间的感动与深情悉数置于这深深的一吻中。
唇齿间的交缠与缱倦,让他暂时忘记了天界的追缉,还有纷乱不堪的幽冥国。
也忘记了怀中的人儿早已迷离花毒入髓,挣扎在迷失的边缘。
两人舌尖相触时,她呼吸间的那抹诱人之香让他的心顿然一紧,想要抬首,却发现她的双手犹如树藤一般,早已紧紧攀住他的脖颈,不让他有回头的余地。
她的舌尖在他的唇齿间游移,灵活异常,每一次的触碰都是对他极度渴望的挑战,他的心一点点沦陷,直到最后再也不去思考其他。
此刻,冰冷的雪洞竟渐渐有了热意。
冰榻上沉浸在缠绵热吻中的两人,终于稍稍分离开来,离凤梧微红的面颊被冰雪的光亮照的粉嫩迷人,好似春日骄阳下动人心魄的花瓣一般,摄人心神。
她纤白的藕臂微微上扬,覆上他的衣襟,将他的黑色衣袍缓缓褪去,露出结实强壮的胸膛与臂弯,他薄唇微启,正欲开口说话时,她柔软炙热的唇已缓缓贴上他的胸膛。
第一百二十六回 措手不及
“唔……凤儿……”
司卿然只觉得周身微颤,忍不住轻唤出她的名字。
她却并未抬头,只是紧贴在他的胸口,指尖的动作轻柔至极,却又偶而加重力道。
她的举动让他下腹处的炙热瞬间膨胀,拂袖将她一把揽至身下,抬手轻覆上她娇柔的面颊,轻轻的抚摸着,凤目之中满载着柔情蜜意,却又蓦然升起一抹愁绪,俯首在她耳际,轻声说道:“凤儿,一定要记住,你的身体与灵魂这一世都只属于我司卿然一人。”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微凉意,让毒发攻心,神智不清的离凤梧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蹙眉抬眸想要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可她每一次呼吸时,心尖上都仿佛有千百道利刃划过一般,疼得她甚至连抬眸的气力都没有了。
当她炙热的唇再一次贴近他的脖颈时,他脑中仅余一丝理智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一声粗重的低吼之后,大手紧紧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随后的一切都淹没在雪洞无尽的冰寒之中。
痴缠许久,离凤梧终于再次陷入沉睡。只是这一次,她却并未如前次一般很快清醒。
司卿然侧身躺在她的身旁,左手轻轻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望着她眉心中的那枚凤羽花出神,“凤儿,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为你解毒的1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凝神去探紫府深处,想要催动心法唤出勾魂刃。
便在此刻,震天的厮杀声忽然传至他的耳中。
侧耳细听,厮杀声正是来自幽冥河畔。
他只得飞身下榻,墨黑衣袍飘然加身,银白发丝依旧散于腰际,俊美面容却已一扫前时憔悴与倦意。
他虽早知宿迁叛逆之事,无奈被天刑司追缉符缠身,顾及离凤梧的安全,不敢随意在幽冥现身,不得已才带着她躲进这雪洞之中。
这一处雪洞乃他君父亲自建造,隐于雪域万丈深渊之下,若无极高修为,决无办法穿透结界闯入洞中。
是以,在幽冥纷乱之际,唯一安全之处便是这方雪洞。
此刻,离凤梧仍在昏睡之中,他本想唤出勾魂刃尝试以勾魂术为她驱毒,可外间的厮杀声却叫他心神难安。
毕竟,幽冥国是他司卿然的幽冥国,而此间正在外厮杀的那些幽冥使亦是他一手栽培的幽冥使。
就算不提君父祖辈数万年守护的幽冥基业,只是那镇守在离魂渊中的厉魂,却万万不能轻纵,否则不等残月带领魔军来袭,只怕那数万厉魂也要将这六界搅个不得安宁。
再者,长使宿迁无故叛逆,挑起战事,其间定有隐情。
若想知晓其中究竟,他便只得亲自前往无暇峰一趟,顺便再往离魂渊重新施术封印阵眼,或能平息这场动荡。
他转身欲离开时,回首望着榻间睡睡的女子,心头顿然生出浓浓的不舍之意,只是此方雪洞远离幽冥河,处于地面万丈之下,都能清晰听见那些厉人的厮杀声,只怕此间战事已然焦灼,他乃幽冥之主,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最后,只得留下一缕银发置于凤梧枕畔,那发丝沾染了他的气息,在他走后便化作了一只小小白狐,模样与当日在碧水守在离凤梧身边的如玉一般,精灵可爱,绿眸剔透。
幽冥河畔,战鼓擂响,旌旗飘扬,却遮不住绚烂夺目的彼岸花开到荼蘼。
战甲披身的莫长青率五百精锐急赴幽冥,欲阻止幽冥内乱。
怎知天界精锐之师将将跨过幽冥河,便遭遇伏击,长使宿迁不过动用了一百训练有数的幽冥使,便打了莫长青一个措手不及。
战事不及陷入焦灼,便已决出胜负。
幽冥使自幼生长于幽冥河畔,深谙水性,加之宿迁早有准备,利用暗潮巨浪将莫长青的五百人马围困于幽冥河中。
待司卿然从雪洞赶到幽冥河时,那五百精锐已有多半被幽冥河吞没,而大将军莫长青亦被宿迁生擒,囚于八十一道轮回深处。
司卿然虽为冥君,灵力高深,却也只能从幽冥河中捞回那些天兵的仙骨,至于他们的仙魂,早已被滚滚巨浪吞噬。
此番莫长青奉天君之令,不过带领几百军士前来幽冥调停,却最终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常
如此,冥界与天界的梁子自是越结越深。
长使宿迁虽非冥君,却是人人皆知的幽冥长使,身份地位犹如天界神君,言行举止自是六界瞩目。
遥想当日,六界初立之时,皆甘愿奉天界为上,以天君步风傲为尊。
如今冥界之举,无疑便是要与天界为敌,叛离天君。
加之,又有天刑司针对冥君弑杀君后逃狱一事,颁下遍布六界的追缉符,事态愈发严重。
司卿然耗费心力,将幽冥河中牺牲的天兵仙骨悉数捞出,又命心腹冥使暗中送去往生海安葬。
随后,便急速赶往轮回道,想要将莫长青救出,却在途径无暇峰时,遇到了才从轮回道返回忘川殿的长使宿迁。
说到宿迁,此人黑袍裹身,素来少言寡语,两千年前的幽冥河畔,却救过司卿然一命。
彼时,前任冥君司雨寒将将战死,司卿然终日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
虽受天君格外照拂,却毕竟孤苦一人,守着偌大的幽冥国,不知如何度日。
那夜,月华清冷异常,才继任冥君之位不久的司卿然如往日一般,在忘川河畔望着那些终年不谢的彼岸花出神。
他记得,年幼时,君父时常带着他来采摘彼岸花,并将这花的许多妙用一一告知。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国中数十万幽冥使,全是仰仗着这些娇艳绝伦的彼岸花为食,幸而彼岸花终年不谢。
他本以为,君父也会似这些花儿一般,永久陪伴在他身侧。不想,一场旷日持久的仙魔大战,让他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御风在空中毫无目的的飞行,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幽冥河的上空。
待他耳边传来惊涛拍岸声时,脚下已是巨浪滔天,冰冷刺骨的幽冥河水不知何时已漫过了他的脚踝,腐蚀着他的骨血。
幽冥河自幽冥国起,看似与普通河水无异,实则在幽冥国境内流淌的,却是自天地初开时,便积攒下来的幽冥血水。
戾气之重,六界之最。
有灵力者,但凡落入幽冥河中,必受嗜血失魂之痛。
但对于那些碧水的凡人来说,幽冥河却只是一条终日里破涛汹涌的巨河罢了。
只说冥君吃痛之际,忽觉手臂一紧,有人从身后将他一把拽起,扔到了岸边。
躺在河岸边,听着巨浪声渐渐远去,司卿然这才发现,三步开外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神色肃然,眉宇紧锁。
那人便是宿迁,那时他还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冥使,每日在幽冥河畔巡逻。
从那夜后,宿迁一跃成为幽冥长使,司卿然将他当作贴身心腹,对他甚为宽厚。
一切只因那一夜,他伸出手拉了自己一把。
无暇峰,十里梅林外。
墨袍银发的司卿然拂袖看着宿迁,冷声质问:“宿迁!孤视你为兄长,以心相待,你却为何如此叛孤?”
未想,宿迁面色促狭,尚未开口,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十分陌生,并非是他熟悉的某人。
可空气中的冷梅之香却迅速被一抹奇异香气遮掩,让他有一瞬的失神,这气息与离凤梧身上的迷离花如出一辙。
“何人胆敢擅闯幽冥?还不速速现身1司卿然一声恫吓,身前的宿迁趁机退后一步,生怕他突然出手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约莫是宿迁的怯意过于明显,司卿然剑眉一挑,突然意识到幽冥内乱之事绝非是宿迁能力所及,这幕后之人只怕就是这笑声的主人。
便在这时,那陌生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抹火红身影猝然出现在雪梅林下,雪梅花瓣震落满地,那人缓缓伸出手来,有几瓣洁白的花瓣落在他的掌心,随着他抬眸望向司卿然时,他掌心的花瓣瞬间化作一股红烟,随风飘散。
“司卿然,有家归不得的滋味可好?”他微微转过身来,负手看着一脸惊诧的司卿然,火红袍角处的莲花仿佛在业火中盛放一般,妖娆刺目。
“残月1司卿然心下一惊,眸色随之渐冷,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原来是你……”
他早该想到的,以宿迁之力又岂能那么轻易掌控他的数十万幽冥使,将幽冥国搅得天翻地覆。
实则,听闻莫长青被宿迁生擒时,他已有所怀疑,宿迁虽是他幽冥长使,灵力术法非同等闲,可若要与天界第一大将军莫长青相较,似乎略有不及才是。
当时只顾着将那些天兵仙骨从幽冥河中捞出,并未多加思虑,眼下这一切倒是明朗起来,隐在幕后之人便是魔君残月无疑。
眼前这红袍男子确然便是魔君,可他青丝高束,容颜清俊非常,与那日在圣火地狱所见似有些许不同。
第一百二十七回 幽冥沦陷
无暇峰,忘川殿外,雪梅林中。
司卿然凤目一沉,冷冷看着眼前之人,此人乃万魔至尊,拥有千般变化,万般容颜,只怕当日所见并非是他真颜,就连眼下之态也未必是真。
冷风拂面,迷离之香沁入鼻间,即便是灵力高深如他,也需屏气凝神,方能保持身形,不至被那气息所扰。
司卿然拂袖之际,蓦然卷起漫天风雪,将整个无暇峰都笼罩在极度冰寒之中。
此刻,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当年君父带着他行走于幽冥河畔的情景,君父慈祥的目光与温暖的笑永远定格在那一瞬。
此后,冰冷的忘川殿中便只剩下他孤身一个,还有那尊他闲来无事时细细雕琢的冰雕,当日离凤梧初到忘川殿时,曾误以为那冰雕所刻之人是他。
其实,那并非是他,而是他思念了整整两千年的君父。
他少年丧父,一夕白发,千年的孤苦都拜眼前的红袍男子所赐,他积在心中多年的恨意在这一刻都化成了震天的怒火,夹杂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冷冽胜过冰寒的利刃。
“残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1
司卿然凤目一冷,蓦然厉喝一声,任由狂风吹乱了他的银发,遮掩住他的眉眼,透过银白发丝,凛冽眸光倏然撇向丈余外的残月,泛出浓浓杀意。
“哼!司卿然,你君父当日倾尽全力尚不能拿我如何,你这黄口小儿如今竟想要我的命么?”残月冷笑一声,火红袖袍轻轻一扬,原本似有怯意的宿迁竟如换了个人一般,墨黑衣袍被冷风吹得唰唰作响,手中的银枪骤然一伸,已将残月挡在身后,怒目瞪着冥君。
“是孤大意了,竟没想到我幽冥的长使宿迁,原是魔君身边的一条狗!你既想死,孤今日便成全你1司卿然一语方落,已然祭出一掌,掌风凌厉似钢刀,就连整片雪梅林都被他一掌劈成了两半,雪白的花瓣在风中飘零,一时间暗香流动,凝结成冰。
可那宿迁手中银枪高扬,带着他的身体旋转好似蛟龙一般,竟躲过了冥君这一掌。
司卿然身形微滞,心下略感意外,自己适才那一掌最少凝力七成,可宿迁却能这样轻易躲过,倒是自己大意轻敌了。
想来宿迁既能避人耳目,潜伏在幽冥数千年,自然也能隐去这一身深厚的灵力不为人知。
寒风呼啸,空气中的迷离花香越来越浓,司卿然脑中忽地闪过离凤梧娇媚惑人的脸孔,惹得他莫名心疼,只觉此时便是他杀残月的最佳时机。
于是,掌心一转,刺骨的寒风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扑向远处凌空而立的残月。
不想,这股凝结了司卿然多半灵力的寒风,却未能对残月造成任何伤害,不过是将他那火红的袍角吹得鼓起,甚至连一块衣料都不曾撕下。
“司卿然,听我一句劝,莫要白费气力了。若想为你君父报仇,只凭这一身的寒冰之气可是不成。可惜啊可惜,勾魂冥君之子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残月妖魅的脸孔上浮现起诡异的笑,言语之间极尽刻保
司卿然本就盛怒,如今又被他言语所激,已暗自催动心法,宽袖下的手微微张开,只等着勾魂刃一现,便想凝力再战。
只是,这一次,勾魂刃却并未如他所想,出现在他的掌心,不等他细想,宿迁的银枪再次迎面刺来,冷风之中传来残月妖娆的声音。
“宿迁,这小子就交给你了,不必留手!若想真正掌控幽冥,他就必须死在你的银枪之下!否则,你休想让那些冥顽不灵的幽冥使真正为你所用1
闻言,宿迁微怔,旋即缓缓点头,握着银枪的手猛然用力,枪法凌厉之极,一招一式都直逼冥君要害而去。
司卿然眼见残月即将离去,心内微急,无奈宿迁一把银枪使的出神入化,将他缠住脱不得身。
加之他本就有伤在身,当日在圣火地狱中与残月缠斗时虽未伤及脏腑,却也耗费许多灵力,此后又在浮摇花海中,受尽赤红树藤笞刑之苦,如今面对宿迁凛冽的攻势,竟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眼见残月身影愈来愈远,司卿然再无心与宿迁纠缠,只想速战速决,掌风愈加凌厉逼人,最后只得心念一动,欲召勾魂刃断了宿迁念想。
只是,当那柄形似新月的短刃从他紫府内徐徐飞出时,他却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掌心中的短刃依旧是寒光逼人,可不等他施术使出,眨眼之际竟化作一抹寒气从他的指缝中滑了出去。
这时,再次听见残月的轻笑声传入耳内,那笑声中满是蔑视与轻浮,“司卿然,你以为就凭你这点能耐,也能守住司雨寒的勾魂刃?哈哈……”
“残月!你给我滚出来!你……”司卿然脚下一个趔趄不稳,单膝跪倒在地,面色瞬间惨白,右手紧紧握住那柄没入他胸口的银枪,一声怒吼,将握着银枪的宿迁震出了雪梅林外,随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蓦然倒地。
他倒下的那一瞬间,风雪愈盛,片片雪花夹杂着幽冷的梅瓣落在他的衣袍上,顷刻间十里梅林都迅速枯萎,凋零。
不知过了多久,当司卿然再次苏醒时,只觉得浑身若撕裂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沉的寒意与剧痛,眼前是望不到底的黑暗与酷寒,耳边尚有阴冷的风吹过,风声中夹杂着阴郁低沉的哭喊声。
他到如今才明白,为何从火狱出来后,总隐约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当时被神凤族灭之事所扰,并未去仔细斟酌,却原来竟是与他气血想通之物。
他知道,他再一次输给了残月。
第一次,炎灵泉下的圣火地狱中,他输掉了君父传给他的勾魂刃,而这一次,他输掉了整个幽冥国。
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天君要降罪于他。
他确实有罪,且罪孽深重。
天界君后的确死于他的勾魂刃下,虽然当时闯入凌霄宫的人并非是他,可勾魂刃与他气血相连,竟会为残月所盗,自然他当首罪。
是以,天君将君后之死降罪于他,并非不公。
直到宿迁的银枪刺入他的胸膛时,他才真正明白那日离凤梧所说的,残月从他这里借走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紫府内早就空空如也,他竟会数日不曾察觉。
如此想来,他当日承诺凤梧,助她报仇雪恨之言竟是妄言。
没有了勾魂刃,他又如何再称冥君?如何能镇压住幽冥国内数不清的幽魂?如何能将叱咤六界数万年的魔君残月手刃?如何实现当初对凤梧许下的诺言?
顷刻间,一切都已崩塌。
他用心守护了两千年的幽冥国从此易主,他从虚无道中拘回的那一缕孤魂,如今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痛。
忽然,周身痛楚加剧,他正慢慢陷入无边无际的幻境中,那里有一抹素白身影,在一片雪梅树下拨弄琴弦,琴音有如天籁,婉转悠扬,穿透他逐渐冰凉的心。
他想走的近些,想要看清楚那如墨青丝下是怎样的一张面容,无奈身似千金重,举步维艰,他只得远远的望着那似曾相识的身影,细细聆听着那久违的琴音。
末了,他终是勾起唇角,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笑。
只是俊逸的眉眼中,却隐着无法言语的苦涩与痛楚。
***
天界,九天之上的凌霄宫中,人心惶惶,气氛沉重。
大将军莫长青调停不成反遭囚禁之事传到天界时,天君正巧闭关青云妙境,凌霄宫中众仙无人赶去扰了天君清修,只得将正在天刑司中布阵施术寻找冥君的神君孟洛请到了凌霄宫中。
虽说天界仙众数百,却多是近年来新晋飞身的小仙罢了,资历略高一些的也不过仙龄万载,却又多数尚未从两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中缓过神来,故而听闻冥界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不免流露怯意。
毕竟,当日若非前任冥君与已故的神凤族长倾力相助,这九天宫阙只怕早已毁于那场战火,而他们能侥幸活到今日,也全倚仗天君圣恩。
如今,冥君司卿然行踪不明,就连数万年来沉寂安宁的幽冥,也自此沦陷,亦难怪天界众仙会惊恐不安。
凌霄宫中,众仙都将目光投向才从天刑司赶来的神君孟洛身上,只盼着这位天界仙阶甚高的神君能给他们定一定神。
孟洛神色清冷,言语依旧沉着,“诸位莫急,莫惊!何泽,你且领两千金甲军前往幽冥河,暗中监视冥界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速速来报1
被唤作何泽的乃是莫长青的副将,此番因莫长青前往幽冥,天君便命他暂代金甲军首领一职,如今听得神君孟洛调遣,连忙领命行事,匆匆离开了凌霄宫。
待何泽走后,孟洛又与众仙商议,预备亲往幽冥谈判,迫使宿迁交出莫长青。
只是,不等孟洛进入幽冥境内,宿迁已然以新任冥君之名诏告六界,冥界自此脱离天界管辖,幽冥国内自宿迁下,数十万幽冥使皆以魔君残月为尊。
至此,残月之心,昭然若揭。
第一百二十八回 倾力相护
幽冥易主之时,远离无暇峰的雪域万丈深渊下,被司卿然藏身于此的离凤梧仍旧浑浑噩噩不知外间事。
冒着冰冷寒气的冰榻上,离凤梧仰面卧着,紧闭的眼眸下,是潮红异常的面颊,小白狐寸步不离守在她身旁,不时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想要为她拂去脸上的汗珠,却终是无力的垂下,懒懒地歪在她的脖颈处。
这冰榻至寒,她却周身滚烫似火,大汗淋漓,实乃入魔之兆。
白狐虽有灵性,却是仰仗冥君气血而活,当日在人间时,之所以能几番救凤梧于危难,全因冥君无恙,可如今冥君重伤,白狐亦跟着虚弱不堪,只得眼睁睁看着凤梧饱受折磨,却无能为力。
忽然,小狐狸双耳高高竖起,狭长的眸子饱含着戒备的神色,死死的盯着尚有冥君封印的入口处,小小的身子往下一俯,雪白的前足微微弓起,眼前骤然红光一闪,它已露出锋利的爪子飞扑了过去。
“呜……”一声低吠甚是凄凉,它的利爪尚未触到那红影,已被一道厉风高高卷起,狠狠摔了下去,重重跌落在又冷又硬的冰壁上,随之无力的瘫倒在地,眼睁睁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侵入者一步步靠近冰榻,此刻正伸出纤长手指去触摸它拼力守护的人。
小狐狸挣扎着想要往前,去阻止那人,只是所有的努力都只化作喉间一声低沉的悲鸣,很快便被那人的轻笑声遮掩了去。
“凤儿,我的小公主,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说话之人,一袭火红长袍,袖口袍角处的红莲妖冶魅人,青丝如瀑柔滑的垂在冰榻上,便是背影亦美的不可方物,好似彩墨渲染的画儿一般。
他侧首看着榻间昏睡之人,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便是魔君残月,当日炎灵泉下深渊,他曾化作神凤怜兮模样,诱得冥君与离凤梧双双上当,且与他共赴险境,并在冥君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夺走了他的勾魂刃。在冥君将离凤梧带离赤炎时,他正潜入天界凌霄宫,当着君后四位女侍之面,以勾魂刃刺杀了君后魅凝。
残月此举,不过是想挑起冥界与天界争端,为自己当日失手被囚之事雪耻罢了。
原以为,精明如天君,不会轻易上当,不想有这神凤公主离凤梧在侧推风助浪,竟当真让司卿然不顾一切随之逃离天界,倒叫他省却许多麻烦。
如今,幽冥国已收入囊中,冥君又被宿迁囚于离魂渊深处,而眼前这绝美的小神凤,早已被他的迷离花折磨的失了心智。
似乎,一切都与他预料的毫无二致。
念及此,唇角笑意愈重,看向离凤梧的眼眸,如寒潭般深不可测。
冰榻间,离凤梧一袭素白裙衫,眉宇轻蹙,凤目紧闭,伴随着她急促而不规律的呼吸,面颊处的红晕愈发沉重,鼻尖上密布细而透明的汗珠。
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良久都不曾动弹,直到耳边再次听见那只小狐狸的低吠,眼角余光撇见它正费力地用后足支撑起整个身体,想要靠着冰壁而立,可就在它眼看着便要站起来的那一霎那,他垂在榻侧的手臂轻轻一抬,空气中似有一道炙热的气流朝它飞了过去。
下一刻,便听见“噗通”一声闷响,它小小的身子再次倒下,而这一次它的嘴角竟有血丝溢出,染红了它胸前洁白似血的毛发。
“如……玉1
低不可闻的一句呓语,来自榻间尚未醒转的离凤梧,就连沿榻而坐的残月闻言都有些讶异。
从古至今,但凡中了他迷离花毒之人,不论是清修千年的神仙,还是心地纯善的凡人,若不能在毒发入髓前解毒,最终都会心智尽失,随他入魔,为他所用。
可这小神凤确实与众不同,当日她所中之毒甚深,如今已然过去数日,她却依旧徘徊在魔与神的边缘,即便如今身心饱受噬骨之痛,却依旧未能全然入魔。
这也是,他至今未将她唤醒的原因。
他本以为,只需耐心等待,她毒入骨髓之日,便是入魔之时。
不想,他竟再一次低估了她。
那日,在火狱时,她曾主动与他交易,只要他留住离映天的性命,她便甘愿随他入魔,终身不悔。他不过一时兴起,随口与她应下这桩交易,可离映天三尾翎落,自是难逃一死。
如今,离映天既死,她似乎也不愿再遵循那笔所谓的交易,乖乖听他摆布了。最近她几番毒发,心智迷离之时却都未能完全按照他的意图行事,只不过浮摇花海的那件事倒是做的不错。
那女侍虽然仙阶甚低,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仙子,却毕竟曾是魅凝的贴身女官,如今死在神凤族的禁忌之火下,以天刑司那位不通情理的冷面神君往日作派,绝不会就此罢休。
如今,六界之中针对她与司卿然那铺天盖地的追缉符亦能看出一二。
思绪渐收,残月浓眉微蹙,食指朝着离凤梧的眉间轻轻一点,她原本涨红的脸逐渐恢复如常,呼吸也愈发平顺,浓密卷翘的眼睫忽闪忽闪,似乎就要醒转。
可须臾后,她却睡的愈发沉了。
只是不再似之前那般呓语,仿佛心绪安稳了许多。
***
传闻,魔界与天界,不过相隔一片浮摇花海,若非天君封印,加之浮摇花生来嗜血成性,妖魔素不敢惹,那一线天下的浮摇花海才成了天界的天然屏障。
实则并不尽然,好比世人皆以为幽冥河从幽冥始,流经赤炎,终于碧水。
事实却是,幽冥河水蜿蜒数万里,最终的尽头却是这六界最恶之地——魔域。
魔域乃魔界的中心,那里驻守着魔族最精锐的妖魔大军,那里也有魔君残月的栖息之地——魔崖宫。
魔崖宫地处魔域正北,建造在红云之巅,因残月素来高傲自负,自认六界无敌,故而偌大的宫殿中,除却几名手脚伶俐的小妖侍奉外,并无侍卫守护。
第一百二十九回 凤囚魔崖
魔崖宫虽被称为宫,其实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宫殿。
它既没有宏伟雄壮的宫墙,也没有奢靡华丽的物什摆设,更没有成百上千的侍从侍卫。
在离凤梧看来,这里更像是一座远离尘世的古宅,出奇的安静,与残月很不匹配的素雅,让她始终心怀忐忑。
大约两个时辰前,离凤梧自昏睡中苏醒,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司卿然的踪迹。
可这园子实在太大,她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双脚酸疼不已,也没有撞到一个人影,只有让人心生惧意的静,还有数不清的绿树红花,偶有阵阵清风拂面,带来微微淡香。
她在园中行走,一度认为自己尚在梦境中。
可低首望着早被她掐的有些红肿的手背,无奈的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心里渐渐生出惧意。
记忆中的幽冥,终年酷寒,积雪不化。
司卿然所住的无暇峰更是尤为寒冷,忘川殿前的雪梅幽香至今尚在她鼻间流转,但眼前这处园子,不管如何细看,都不似在幽冥国内。
可她分明记得,当日一线天下的浮摇花海间,司卿然与她一同逃离了天界。
他曾说过,一切待回了幽冥再作打算。
可如今怎的,她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园子?她这一路走来,喊了不知道几千遍司卿然的名字,都没人回应。这让她慢慢变得焦躁,体内亦有一抹无名之火想要迸发。可仰头抬眸,看这园中亭台楼阁,都建的十分写意,古韵颇重。
园中花草树木,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但都清香扑鼻,沁人心扉,心内浮躁之气渐渐平息,就地靠着一方大石坐下,细细思索着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忽然,她绿眸流转,惊呼出声,“不会是我又死了吧?莫非当日离开天界时我便毒发身亡了?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一缕幽魂?所以才会被困在这迷雾下古宅中,不能离去?”
离凤梧自言自语,越说越觉得害怕,越想越觉得诡异。
正当她抱着膝盖,愁眉不展时,耳际听得一声清朗的低喊,“凤儿,可喜欢我的魔崖宫?”
魔崖宫?什么地方?离凤梧只觉得听到这个声音时,眉心微微有些麻痒,忍不住抬手轻挠了挠那枚印在额间的凤羽花印记,随后偏过头来,皱眉抬眸看着说话之人,眉眼之中都是诧异。
那人一袭火红长袍,颀长身形挺拔伟岸,青丝高高束于紫金顶冠下,露出一张妖娆绝美的脸,此刻正眉目含笑凝望着她。
从她莫名的眼神,与尴尬的举止间,他终是寻到了想要的答案。
从此后,这世间最后一只神凤,便将为他所用。
他心中暗自得意时,离凤梧已经飞快起身朝他走了过来,抛出了许多问题,等着他一一解答。
“喂!你哪位啊?干嘛直呼我的闺名?我们认识吗?魔崖宫是什么地方?我从未听说过,为何我会在这里?司卿然呢?你见过他吗?他怎么没和我在一起?你究竟是谁啊?”
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很自然去牵离凤梧的手,她自是不依,想要挣脱,却在抬眸迎上他温润似水的眸光,暖阳般的笑容后,选择了妥协。
“凤儿大病一场,我在这魔崖宫苦苦守候百年,未想凤儿一醒,却将与我的过往都统统忘却了么?”他故意放低了声音,让离凤梧听来颇感凄凉,本就有些迷糊不清的脑子,愈发混乱。
“我们真的认识吗?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把我和另一个恰巧也叫凤儿的人搞错了?嘿嘿!我……”离凤梧虽然迷糊,却总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莫名,故而想要撇清,却话未说完,已被他忽然抬起的手指轻轻覆住了樱唇,剩下的话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乖,听我与你细说。”
他薄唇微启,话语轻柔,让离凤梧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他见她终于安静,便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负在身后的手忽然高高扬起,原本被雾气遮拢的天空渐渐显现。
湛蓝的天际,漂浮着几朵白云,微风拂过花丛,有清甜香气入鼻,凤梧顿觉心神安宁,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我是残月,是将你从赤炎废墟中救出来的人。”残月缓缓说道,若寒潭般深邃的黑眸带着几许探究的意味看向她,停顿片刻,见她面露茫然之色,方才又道:“你君父临终之时将你托付于我,让我护你周全。”
离凤梧听到此处,眉心微微一拧,眼眸一撇,将信将疑的望着眼前的红袍男子。
他眉眼生的极好,俊逸中又带着几分儒雅,只是肤色略微显得苍白了些,却也并不影响他的俊美,反倒令人莫名的就想要依靠他一般。
他自称残月,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又记不真切。
他此刻虽然神色淡然,可眸光中却隐隐带着关切,但她明明记得从君父离世时,将她托付给了司卿然。
可残月为何又说是他?等等!司卿然又是谁?为何她都记不清了?她又是谁……
她微微闭眸,想要凝神细想时,却忽觉头疼欲裂,意识渐渐陷于混沌。
“头……疼!卿然……”这一刻的疼痛,便仿佛她的脑海中似有万千虫蚁叮咬一般,她无助的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身侧之人的衣袖,火一样的红色刺激着她的视觉神经,让她忍不住身子一歪,靠了过去。
残月瞬时一揽,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可眸中却闪过一抹凛冽寒意。
她分明入魔,却又不似这魔域中任何一个随他入魔之人。
她依旧保持着为神凤公主时的那份纯真与痴傻,明明早已记不得往昔种种,却还牢牢记着那个司卿然。
残月明白她虽记不起司卿然是谁,却也并不十分相信他先前所说,“残月”二字于她而言,依旧陌生。
只是,或许陌生也好。
如此她便好似一方白绢,可任由他尽情挥毫喷墨,只不过她这等毫无心机却又有些执拧的性子,他须得比往日多几分耐心才可。
左右,她已身在魔域,他要得到他想要的,不过时日问题罢了。
第一百三十回 侍婢阿紫
“渴……”
一个低哑干涩的女声从内室传出,一个身着深紫色裙衫的年轻女子蓦然抬头,朝内室望了一眼后,连忙将手中的铜盅置于案上,端起一个精致的红玉杯,便迈腿急急进了内室。
内室宽敞整洁,布置得十分素雅,玲珑榻临窗而设,浅绿色的窗幔随风拂动,窗外有明媚温暖的日光洒落榻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香。
榻间的素衣女子眉宇轻蹙,一手撑在腰际,一手轻抚过凌乱的发丝,却被突然从外面进来的紫衫女子惊得瞪大了眼眸,抬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迟疑了片刻,便拂袖指着来人,道:“你是谁?干嘛闯到我的房间?残月呢?他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她因着口渴,声音有些暗哑。
她分明记得,先前自己头疼的厉害,是残月带她回来休息,还亲自为她按摩头部,缓解头疼,又将她忘记的许多旧事一一说给她听。
据残月所言,那司卿然乃是冥君,因赴赤炎向她提亲不得便怀恨在心,强行入赤炎抢亲,君父爱女心切,不惜以合族之力相抗。
不想,冥君心思歹毒,使计挑起赤炎与天界纷争,天君一怒之下,挥军赤炎,神凤族人拼死相抗,终究人少力寡,一败涂地。
君父也被冥君重伤,三尾翎落而亡。
而她,宁死不肯委身冥君,竟从高达百丈的玉虚山顶一跃而下,幸而被偶然路过的残月所救,才能免于一死。
只是,她头部受创,又伤心过度,才会陷入昏睡不醒。
至今已有百年。
如今,虽然醒了,却遗失了许多记忆。
杀父之仇,灭族之恨,不共戴天。
若非残月一再与她承诺,定会助她报仇雪恨,她又如何能乖乖睡下。
可她一觉醒来,却发现眼前又多了一个陌生人。
紫衫女子面带微笑,缓步走到榻边,俯身跪下,将手中端着的红玉杯恭敬的举到她的手边,才道:“奴婢阿紫见过公主!阿紫奉君上之命特来侍奉公主!这是君上亲自为公主准备的花露,有生津止渴之效,请公主服用1
语毕,依旧低垂着头,并未起身。
离凤梧抬手接过红玉杯,随即道:“起来吧,赤炎国灭,我早不是什么公主了。阿紫你叫我凤梧便可1
阿紫缓缓起身,听她最后一句话传入耳际时,吓得面色一白,又连忙跪下,摇头道:“阿紫不敢,公主万金之躯,阿紫岂敢冒犯1
离凤梧见她面色微恙,说话都带着颤音,也不好再勉强,只得道:“起来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跪着1
阿紫闻言,这才再次起身,见她正低首饮那杯中花露,眼眸里飞快闪过一抹慧黠。
待她饮完,便立即接过红玉杯,道:“如何?阿紫没有骗您吧?这花露最是解渴,便是天界灵泉也不可比呢1
离凤梧此刻亦觉得喉间清凉滋润,不似先前那般干涩,便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否能比过天界灵泉我是不知,但确有生津止渴之效。”
末了,略一顿后,又道:“残月呢?他在哪里?”
听她这样直呼君上名讳,阿紫的面色略微有些尴尬,可旋即又想起她的身份特殊,加之君上特意吩咐过,对她定要百般恭敬才可,便含笑回道:“回公主的话,君上在公主身边守了百年不曾好好歇息过,今日公主苏醒,君上这才放心回寝殿安歇!公主若想见君上,阿紫这便侍奉公主穿衣前往!只是……”她说到这里却又顿了一顿,面上显出一丝为难。
离凤梧闻言,又思及前时她突发头疼症时,残月守在榻边,为她渡气止疼,按摩头部,又将往日琐事细细相告,此间颇觉心暖,不等阿紫再说,便已开口道:“不必了,他这么辛苦照顾我,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闲能好好休息,我怎好再去相扰?只是我在这里呆的有些憋闷,不如阿紫你陪我去外间走走,如何?”
离凤梧一边说,一边已从榻上起身下来,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飞花飘舞,微微闭上眼眸,与阿紫柔声说道。
阿紫听了,赶忙放下手中的红玉杯,起身走到她身旁,矮下腰身微微施礼,道:“一切听公主的,阿紫这就命人去给公主准备出行的衣裳,还请公主稍候片刻1
阿紫言毕,不等离凤梧发话,人已悄声往外室退去,却听离凤梧柔声阻住了她:“不过出去走走罢了,穿着一身衣衫便好,可需再换?”
言罢,两手一抬,素白衣袖高高扬起,身姿轻巧犹如蝴蝶轻舞,踮起脚尖一转,身影已落在阿紫身前。
阿紫抬头一看,只见离凤梧一袭素白长裙,飘然若仙,绿眸微微弯起,仿佛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一般,噙着恬淡的笑看着她。
“公主绝色,自然穿什么衣裳都合适的!只是公主跟随君上回到魔域这百年间,君上日日盼着公主早日醒转,时常命人为公主缝制衣裙,以备公主醒后所需。眼前这一件白裙虽好,可前日君上亲自为公主喂药时,却不小心滴了药渍在袖口处,公主您低头一看便能瞧见了。”阿紫口齿伶俐,目光已然撇向离凤梧的右边衣袖。
离凤梧听她说的这般动情,心里对那残月顿时又多了几分好感,眼下循着她的目光去看,果然原本白璧无瑕的袖口处竟沾染了一片深褐色的药渍,着实碍眼。
“也罢,依阿紫便是了。”
阿紫见她不再推拒,略一施礼便已转身离去,不过眨眼功夫,便又再次归来,这时手中托盘里却放着一件叠的十分整齐的红裙,火一般的色泽,与那日残月所穿的长袍颇有些相思之处。
不知为何,离凤梧一看见这红裙,心里便有些莫名的欢喜,不等阿紫上前,她已执起裙子细细打量,上好的天蚕丝造出来的外衫,手感十分软滑,让人爱不释手。
待阿紫侍奉她将那红色长裙穿戴整齐后,便听得阿紫“啧啧”赞叹道:“也只有公主这般绝顶的美人,才能将这红裙穿出这等飘然出尘的韵味。”
第一百三十一回 廊下偶遇
离凤梧被阿紫一赞,不免有些娇羞,便笑着道:“阿紫谬赞!我因着大病初醒,往日里的喜好也都忘得干净,可今日见了这身红裙倒是由衷的喜欢。”
阿紫似乎早有所觉,连忙伸手扶着她往铜镜前一站,抬眼看着镜中默默含笑的离凤梧,又道:“公主您自己看看!可不是阿紫奉承,您着红当真甚美!依阿紫看,您丧期早过,那白裙虽俏,毕竟过于素雅了,日后您还是多着红衣更好些!如此,与君上便是绝配了1
听着阿紫的打趣,离凤梧微微摇首,抬眸望着镜中的红衣女子,略显消瘦的面庞,白皙如玉的肌肤,黛眉如墨,眉心之中那一抹殷红印记频添几许娇媚,绿眸微微弯起好似月牙一般,薄薄两片樱唇粉嫩娇柔,眉宇之间散发着浓浓的小女儿姿态。
再细看身上这一袭红裙,简单大方,并无什么特别奢华的装饰,只是她身形本就玲珑有致,被这红裙包裹,曲线愈加完美,胸前丰盈高高挺起,似要呼之欲出。
身旁一直赞不绝口的阿紫,一双杏眼扫过她胸前时,都忍不住拂袖掩嘴偷笑,迎上她的眸光后,慌忙止住了笑,正色道:“公主您有所不知,这裙子可非是寻常的衣裙可比,其中包含了君上对公主的良苦用心与一片深情呢1
“噢?1离凤梧撇眸看了一眼阿紫,阿紫忙扶着她一边往外间走,一边道:“因魔域季节多变,君上恐公主体弱,便亲自喂养木天蚕,经由七七四十九年方才吐出足份的天蚕丝,又有魔崖宫最心灵手巧的织女,花费了足足三年才能制出一件衣裳。这天蚕丝夏日可耐酷热,冬日又能保暖御寒,故而君上笼统养了数以万计的木天蚕,为公主制了各种颜色的衣裙,多达百余件。”
阿紫说话间,她们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十分安静雅致的长廊,长廊下方有颤颤流水声传入耳中,离凤梧一边听阿紫说着残月对她的种种良苦用心,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她虽不知木天蚕为何物,可听阿紫所言,似乎十分珍稀,残月贵为魔君,竟为了给她制衣裳,亲自喂养木天蚕,心里不免有些怅然。
她自从醒来,已有两日,所见之人除却残月,便是眼前的紫衣婢女了。他们待她自是极好,可不知为何,她内心深处总隐隐觉得不安。
这不安,或许是因她对这魔域尚十分陌生,便是对残月与阿紫口中的魔崖宫亦不熟悉,总觉得这处僻静非常、不知边际的园子与魔君宫殿完全不相匹配。
眼前所见,绿树成荫,花雨纷飞,俨然一副世外仙境之景,与她想象中的魔界相去甚远。
她正低首望着廊下流水出神,并没注意到远处有一抹红影飞身而来,稳稳落在她们身旁,阿紫见了那人连忙行礼,那人微微抬袖,阿紫已然起身,想要提醒身侧发呆之人时,却被那人神色所阻。
阿紫只得无声退去,直到那人忽然从旁伸手牵过离凤梧的手腕,她才如梦初醒,恍然抬眸,看着来人。
“残月?1她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惊喜,含笑的眼眸凝住他微白的脸,有些莫名的兴奋,“你不是在寝殿歇息吗?怎么会来这里?”
残月看她一脸天真无邪,笑靥灿烂似花,心里暗自欢喜,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墨黑深邃的眸子扫过她那一身红裙,嘴角蓦然一勾,扯出一抹俊美异常的笑,“凤儿,你真美1
面对他突然的赞美,离凤梧顿觉羞涩,微微低首看着自己的裙角,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微微湿润,竟不敢再抬头与他对视。
残月察觉到她的异样,心里愈加窃喜,她在他面前如今已然全无戒心,竟还流露这等娇羞之态,想来她的魔心已经渐渐长成。
如此,他想要的那样的东西,便不过是时日问题罢了。
“赤炎国的小公主虽生来体弱,甚少踏出神澈宫,却是天赋异禀,琴艺冠绝六界。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能在流水花间听凤儿弹奏一曲?”
离凤梧尚因他一句赞美,低首做娇羞状,忽闻他提及琴乐之事,眸光流转,连忙偏头看着他,半晌才慢吞吞说道:“我……会弹琴?”
残月微微点头,抬起手来将她鬓角那朵有些歪了的凤羽花扶正后,道:“自然!凤儿昔日奏琴之时,曾引来百鸟朝拜,漫天蝴蝶飞舞之奇景。”
她微微蹙眉,似在回想往昔,却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得放弃,尴尬的笑道:“有……有这么厉害吗?可……可如今我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随我来1
残月牵着她的手,御风穿过长廊外的沐华林,眼前便是一片灿烂绚丽的花海,各色奇花争相斗艳,微凉的风送来阵阵花香。
花海深处,有一弯清澈见底的溪流,流水潺潺,偶有被风吹起的花瓣落在水面,随着水流飘向远处。
离凤梧一袭红裙,娇媚动人,迎风站在溪畔,望着前方一片火红花丛微微出神,那花形似芙蓉,却娇艳胜过芙蓉百倍,她只不过轻轻瞥了一眼,便舍不得再将目光移开。
直到脖颈处微微一热,耳畔传来残月低沉却温润至极的嗓音,她才回过神来,抬头回身看他,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褐色古琴,似乎早有准备。
“凤儿一试便知,这柄古琴是你母后留下的唯一遗物,或许它能让你想起更多往昔,想起那些凤儿已经忘记的,只属于你我的往昔。”
残月的话,如预期般挑起了离凤梧的兴致,她抬手接过那柄古琴,细细打量,琴身散发着沉沉木香,是属于神凤族独有的梧桐木之香,琴弦亦是上等天蚕丝所制。
信手抬起手指,拂过琴弦,便听得一声如诉如泣的琴音划过耳际,脑海里顿然闪过一些画面。
那画面中,有一个白衣女子微微颌首,盘腿坐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纤长玉指拂过琴弦,婉转琴音引来飞鸟无数。
而她身旁,尚有一个红袍男子,青丝未束,遮掩着半张容颜,显露在外的那半张脸,俊美中透露出浓浓的邪魅之气,正是残月。
第一百三十二回 琴动心动
残月正专注的望着抚琴的白衣女子,目光中满是柔情与宠溺。
而那女子似乎感应到他的深情,蓦然抬首,回望着他,那女子的脸与自己并无二致,确然就是她——离凤梧。
脑海中忽然闪过的情景,让离凤梧略显无措,手下一松,古琴险些滑落,所幸残月拂袖接了去,稳稳置于身旁的矮几上,又轻轻牵过她的手,道:“没事吧?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可是又头疼了?快,让我看看1
残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说话间已然覆上她的灵脉,却被她轻笑着拂开了,“没事,你不是想听我抚琴吗?”
残月见她无碍,缓缓点头,“百年不曾听过了,自是甚为怀念,可也不必急于一时,凤儿身自要紧1
离凤梧一边矮身坐下,缓缓从他掌心抽出了右手,噙笑道:“你也说了已过去百年,我若弹得不好,你可不许笑我1
“难得凤儿有兴致,我只等着大饱耳福了1
残月一语毕后,便不再言语,缓缓走了两步,在她身旁站定,脉脉含情凝望着她。
离凤梧见惯了他这等模样,倒也不再似前时那般羞涩,拂袖伸出双手,露出纤纤十指,指尖划过琴弦时,心中竟有一股莫名的哀伤浮现,脑海中却再无先前那般景象出现,让她微微失落。
可她虽被残月蒙蔽心智,忘了前程旧事,这琴技却是依旧娴熟的很。
一旁的残月,听着她奏出的曲调,低沉忧伤,眸底飞快闪过一丝惊异,可侧目见她神态如常,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细细聆听这摄人心扉的天籁之音。
实则,当年神澈宫中一曲,早已让她名动天下。
抚琴之术精湛绝伦,琴心之中暗藏情丝,这六界之中,只有赤炎神凤公主离凤梧能够做到。
如今,离凤梧虽已入魔,却从这娓娓琴音中便能听出,她内心深处依旧保有昔日的纯真与善良。
也正是因此,残月才会对她格外在意,只怕她心性未定,难以相控。
残月走神之际,忽觉耳边琴音渐渐婉转悠扬,先前的低沉绵长之音早已随风远去了。
再看抚琴之人,青丝如瀑,垂于花间,黛眉明眸,凝脂般的面颊上有淡淡红霞晕染,樱唇微抿,似笑非笑正望着他。
灵巧指尖仍旧拨弄琴弦,琴音倒是愈发轻快,衬着三尺开外的悠悠流水声,更是显得欢快轻盈。
此番变化,就连抚琴之人也颇感意外,适才指尖触到琴弦时,她分明觉得心头忧伤莫名,可三音才出,手指已然不听使唤,任由她心底情绪如何拂动,弹奏出的曲乐却是这等轻松悠扬,全然不知所谓。
她心下一怔,拨弄琴弦的指尖微微颤抖,忽觉耳垂一阵酥麻之感席卷周身,惊得她指尖一滑,琴音戛然而止。
残月不知何时竟已紧挨着她坐下,邪魅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墨黑的瞳仁中映着她微惊的脸,微抬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耳垂,唇角带着淡淡的笑,让她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他那炙热的眸光。
他微凉的唇覆上她的面颊时,她浑身一阵颤栗,想要逃脱,却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的更近,他稍稍低首,鼻尖已然抵在她的耳际,温热的气息中夹杂着幽幽清香,让她脑中顿时一片混沌,被他紧搂住的身子却愈发抖得厉害,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到了嗓子眼。
忽然,他低沉的嗓音传来:“凤儿讨厌我?”
“没……没有的事1她飞快否认,此刻她只是觉着脑子里纷乱如麻,却并非是嫌恶他,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微微叹息,却似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让她本就滚烫的身子仿佛在火炉边烘烤一般,备受煎熬。
“那凤儿是在怕我?”
离凤梧再次否认,“没有,真的。只是……只是……”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她并不排斥他的吻,相反倒有几分期盼,可为何这般颤栗不止,着实是她不能控制的。
“哦?1残月不信,贴的更近,几乎吻上了她的耳垂,“那为何要躲?”
“唔……”耳垂的酥麻感让她忍不住轻吟出声,娇柔的脸在他怀里早已涨的通红,双手无力的攀附着他的手腕,原本颤抖不止的身体逐渐安静。
却不知此刻她头顶上方的那张脸,此间却盈起邪魅非常的笑,眼眸中闪过一抹殷红的光彩,瞳仁有一瞬竟透出血一般的红,只是转瞬已逝,难以察觉。
“残月苦守百年,吃尽相思之苦,凤儿可能明了?”残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薄唇缓缓拂过她的锁骨,在她如玉般光洁肌肤上,烙上了只属于他的印记。
慢慢抬头,看着她锁骨处的月牙印记,残月眸底浮现得意之色。
“从今后,凤儿就乖乖留在魔崖宫,与我永世相守可好?”
他的语调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让深陷柔情难以自拔的离凤梧头脑发热,木然点头,“好。”
她话音未落,残月的吻便再次落下,这一回却是落在她唇角,湿凉的触感让她灵台有一瞬的清明,脑海里闪过一抹黑影,银白似雪的发丝遮掩住了容颜,她虽看不真切,却被那刺目的白闪得眼角微胀,随即竟将头一歪,躲开了残月凑近的唇。
“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尚有血海深仇在身,怎能……怎能就此躲在你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她这突然的变化,让残月颇感意外。
原以为,她琴心已改,心智已变,迟早会成为他的人。
不想,一切转变只在转瞬之间。
“我对凤儿情深,自该护凤儿周全才是,如何会是苟且偷生?凤儿体弱,决不可随意离开魔域。至于凤儿忧心之事,我自会替凤儿去做。凤儿只管安心在魔崖宫住下,不必挂心复仇之事。”
残月知她心性难控,只得循循善诱,假意宽慰。
第一百三十三回 心智迷失
残月字句间皆露出浓浓情意,话音一落,竟暗中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弹,远处的火红花海竟有漫天花雨随之而来,片片花瓣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
果如他所预料一般,血一般火红的花瓣引起了怀中人的注意,她原本已有几许清明的绿眸色泽忽然转暗,神色亦显迷离。
整个人转瞬之间便似换了心性一般,面颊处红云晕染,迷蒙双眸中一派娇媚之色,缓缓抬起手臂,掌心朝上,任由那些火红花瓣在她掌中一一化作尘息。
迷离花,生长于魔崖宫深处的花海间,花色明媚似火,形似芙蓉,盛放时周遭数里皆被迷离异香笼罩。
不论是九天之上的仙,亦或是人间尘世的凡人,若被迷离花香缠绕,稍有心性不稳者,便会毒入肺腑,受魔君残月所控。
当日,玉虚山底的火狱中,残月便是趁离凤梧忧心其父之际,以迷离花相诱,致使她心智迷失,终是忘却前程旧事,随他入魔。
如今,离凤梧已然入魔,自是再也察觉不到迷离花毒带来的痛苦与折磨,只是这异香之中却深藏迷情,花雨纷飞间已然挑起她的情思。
眼下在她看来,面前这位一袭红袍的俊美男子,着实诱人的紧,让她忍不住想要去亲近他。
她着魔一般的扑倒在他怀里,踮起脚尖,攀上他的脖颈,凝满情意的眸子凝望着他的唇,娇艳似火的色泽,与他的红袍一般夺人眼目,摄人心扉。
“唔……”
极轻的一声浅吟,来自被她突然覆唇吻上的残月,他虽明知这一切只因那漫天飞舞的迷离花起,但心底依旧有阵阵涟漪浮散开去。
这种感觉,他以往从未有过。
隐约觉得,似乎他对眼前的小神凤之举,甚为欢喜。
这欢喜并不是全然因她随他入魔,其中却是参杂了一些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那感觉,与人世间的凡人所言之情,甚为相似。
如传说那般,自六界初始,天君步风傲称君之日起,他亦随之降世。
可这数百万年,他却从未体验过情为何物,于六界苍生而言,他便是这六界最无情者,因自从他降世以来,便集六界极恶于一身,他双手沾满鲜血,六界中死于他之手者不计其数。
而被他所惑,失却善心,迷失心智者亦有百万之众。
如今,这茫茫魔域便被称作六界“恶之源头”,而他的魔崖宫更是极恶之地。
极恶之地如今却因为神凤公主离凤梧的入魔,渐渐发生了变化。
只是这变化就连魔君残月也不曾察觉,只以为是一切尚在他的掌握之中。
数万年来,他曾多次攻打天界,欲踏平天宫,取步风傲而代之。
只是,每每都在最后关头,皆败于步风傲。
他费尽心思,将离凤梧留在身边,原本只是为了得到那样东西。
只没想到,现如今那件东西尚未到手,他却会对她莫名生出情意来。
残月此时,只是木木的站在原地,微微低首,任由离凤梧紧紧攀着自己的脖颈,用她柔软的唇专注的吻着自己。
他的心却随着那一声轻吟,那一阵涟漪,逐渐纷乱。
离凤梧的吻愈发疯狂,柔软的灵舌在他唇内缠绕,唇齿间的异香竟连他也有一瞬的迷离。
她双手不安分在他的胸前轻轻摩挲,引得他又是一阵沉吟,想要抬袖拂开她的手,却不想只觉得胸口一抹凉意划过,眼角余光撇见她修长指尖正在他胸前画着圈圈,如此极尽挑逗之举,早已激起他的情致。
厚实的手掌将她的小手一把握住,循着他结实的胸膛慢慢往下,轻柔的触感勾起了他内心最原始的渴望。
“凤儿……”
他将她稍稍推开,看着眼前神色迷蒙不清的离凤梧,唇角勾起一抹坏笑,一手扶在她的发间,轻轻托起她的头,缓缓低首,舌尖划过她的樱唇,趁她喘息之际,便滑入唇内,两人舌尖相触时,身子皆是一震。
耳畔除却潺潺流水声,便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微不可闻的风落花雨声。
溪畔的草地早已铺了一层厚厚的迷离花瓣,残月揽着怀中的人儿顺势一歪,便已稳稳落在花中,为火红花瓣包裹,妖魅异常。
迷离花本就颇具迷情之效,再者离凤梧魔性大发,哪里受得住这漫天花雨所诱,此间早已心性全失,不知何时竟已衣衫半褪,露出了如玉般细滑的细肩。
残月伸手轻抚着她锁骨处那枚新月印记,眉眼中的笑意愈发重了,眼见离凤梧双颊微红,眸中布满渴望,素手早已探至他的下腹。
他的心只微微一怔,便已低首吻上了她的锁骨,牙齿轻轻一触,阵阵酥*痒之感蔓延全身,换得离凤梧一声娇媚无比的轻吟。
她的红裙早已褪至胸口,胸前高挺丰盈呼之欲出,红唇微启,柔声吐出一句,“残月,我想……”
她的话未说完,唇已被他再次堵住,这回他却再不似之前那般浅尝轻吻,而是疯狂的吸吮着,舌尖交缠时,他的手轻抚上她轻薄的红裙,指尖的动作时轻时重,好似虫蚁一般折磨着她早已被点燃的激情。
残月原本心绪就因她而乱,如今借着这迷离花催起的情愫,索性不再多做思索,只想着让她承欢身下,得此间欢愉。
此念一起,他眸中红光一闪,眸色转瞬便由墨黑转为火红,沉吟一声后便已低首含住了她的耳垂,舌尖细细舔弄纠缠,换得身下人儿阵阵轻吟,愈发催动心弦。
或许受魔君气息所致,漫漫迷离花海似将天地笼罩一般,而这天地间只余火红一色,离凤梧与残月两人,身体纠缠一处,红袍早已褪尽,二人紧贴着彼此,墨黑青丝缠绕不清,沉沉低吟环绕周遭,竟将溪涧的流水声都遮掩了去。
这轻吟于残月而言,仿佛是一种邀约,燃起他心底的渴望。却在这时,只觉得身下的人儿看他的目光略有异常,动作微滞,俯视着她。
第一百三十四回 神凤真身
间所见,离凤梧她眸色悠然转绿,眉宇微微蹙起,迷离之态尽消。
而后,便是一声震天厉啸,划过天际,她竟在这等关键时刻,显出了神凤真身。
火红花海下,她未着寸缕,肩后双翼闪烁夺目金光,闪的他眼眸蓦然转黑,心下顿时一沉。
残月虽与她相识于玉虚山底,却从未见过她显露真身之态,眼前的女子,妖娆容颜动人心魄,魅人的绿眸中竟有几分冷冽之意,让他颇感意外。
他拂袖抬手想要去探她的灵脉,她肩后双翼却蓦然扑闪,带着她翩然飞向了花海深处,将他独自撇在了火红欲海,忍受内心渴望带来的无尽折磨。
残月抬眸望着她越飞越远,眼看就要离开他的视线,只得拂袖一甩,已有一股清冷之风将前方疾驰的她生生困在原地,任凭她如何仰首尖啸,都不得挣脱分毫,只得停在半空,转首撇眸看着飞身而来的他,清澈似冰泉的眸中浮现出一抹急躁之意。
事出突然,残月虽将她拦下,却未曾顾上整理衣袍,火红的袍子不过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衣襟敞开着,露出强壮颀长的身体。
残月望着眼前这蓦然间显出真身的神凤公主离凤梧,眉头微微蹙起,“凤儿,可是身子有何不适?快过来,让我看看1
残月与离凤梧相隔约莫丈余,宽袖缓缓抬起,向她招了招手。
离凤梧先前为迷离花所惑,如今这般亦并非是清醒之兆,不过是她魔性未定,心智大乱,方才不能自控。
眼下听残月唤她,那声音里似带着魔力一般,让她从心底深处渴望走近他。短短数步,她向他靠近时,肩后的双翼不再扑闪,原本金光灿灿的身子也逐渐恢复如常。
离他尚有几步之遥时,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蓦然抬起了头,澄净的眸子里闪烁着魅人的光华,猝然说道:“这是哪里?你是谁?我为何这样热?可是你引我来此处的?你想要干什么?”
她话音一落,残月苍白的脸色愈加没了血色,一手抬袖掩唇轻咳着,另一只手却已伸了过去,牵过她似火一般滚烫的手。
正当他以为眼前的离凤梧全然不受他所控时,却觉得手腕处蓦然一紧,俯首一看,她竟趁他出神之际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你为何也这般热?可是与我一样,来自赤炎吗?”
赤炎?残月闻言心下一滞,定眸怔怔瞧着她的脸,极为娇媚的神态,可绿眸中却仿佛有异样的光芒闪烁,他试探着问道:“凤儿,想起什么了吗?”
离凤梧一脸的怅然若失,眉心印记竟有些暗沉起来,说话时的语调也带着莫名的悲伤,“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很伤心,想哭。”
残月心下一震,她魔心初长,难免会有这般情状,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心急了,险些因为一时心动,坏了大事。
不知为何,这数万年来,被他诱入魔界者虽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任何一人似眼前这女子一般,能这般勾起他的兴致。
甚至,因她之举乱了自己的心智。
实则,她不过魔性未定,才会在激动时突然显出真身。
可这些不过是她魔心初长时的诸多不适之一罢了,待时日一久,她的魔心彻底长成,她自会慢慢适应这魔域的一切。
“凤儿莫忧,大约是你重伤初愈,才会如此。”残月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面颊,柔声解释着她眼中的惊奇。
“噢?!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离凤梧神色懵懂,脑中仍旧混沌不清,可内心深处隐约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
她说话间,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迷糊不清的脑袋缓缓靠上了他的手臂。
残月见她如此,心底那点担忧转瞬一扫而空,只是抬起手来,将她紧紧搂住,轻声安抚着她,她的情绪终是逐渐稳定,肩后的双翼也开始变得透明,慢慢消失不见。
末了,听得残月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残月,是将你从赤炎废墟救回的人。”
当这一句好似呢喃的话语传入她的耳际时,她浑噩不清的脑子愈发晕晕沉沉,茫然的抬起手来,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些。
“残月,好晕……”离凤梧缩在他怀里的头缓缓抬起,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随风飘在空中,俯瞰着脚下花海,她忽觉一阵晕眩,惊呼出声。
残月这时骤然一个翻转,将她压在身下,两人的身体缓缓落入下方的迷离花丛中。
迷离花皆有魔性,离凤梧的身子将将触到花瓣边缘,那些花朵便瞬间盛放,平铺成软绵异常的花床,将他二人微微托起。
自远处看去,好似花海深处蓦然伸展出来的巨大花蕊,包裹着他们。
后背的皮肤触到花瓣的那一瞬,离凤梧眸底绿光盈盈,紧握着他手腕的手蓦然一松,双手无力的垂于身侧,指尖处已有乳白色的迷离花汁沁入,花汁随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体内,在她心脉间徘徊须臾后,便悉数化作无形之气流淌进她的丹田内。
她只觉得小腹处微微有些涨热,周身被这花汁包裹着,那一股莫名湿暖的感觉令她忍不住浑身颤栗。
残月侧身躺着,静静观瞧着她的变化,在这迷离花汁的浸泡下,她那颗初长出来的魔心将得到最好的照料,而原本属于她自己的那颗神凤之心却将逐渐枯萎,待她真正成魔的那一日,那颗心便会彻底死去。
魔性稍强的花朵早已有了灵识,此刻都奋力分泌出乳白花汁送入她的身体里,浇灌着她那颗将将萌芽的魔心,只有等到她魔心长成之日,它们才能得到魔君的奖赏。
迷离花汁极致的温暖,让离凤梧身体的不适与疼痛逐渐消散,汗珠密布的面颊微微泛红,引人遐想的轻呼声穿透花海,响彻魔崖宫的每一个角落。
幸而,魔崖宫此间除却她与残月,再无旁人。
第一百三十五回 宫宇冷清
离凤梧因魔心初成,时时流露出极尽魅惑之态,几番惹得魔君残月莫名情动,最后竟未能忍住,便在迷离花海之上要了她的身子。
原本,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他不该情动,可这一日的花间,她那一脸迷醉之态,着实是勾了他的心神,让他数万年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不知不觉间,就连夕阳落下,冷月攀升,他都不曾察觉。
直到次日朝阳再次升起,暖阳洒落花间时,周遭的迷离花汁将她裹得透不过气时,他才蓦然回过神来。
离凤梧因心口处的胀痛,脸色有些苍白,残月这才意识到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带着她御风返回寝殿后,将微有倦意的她置于榻间,他便盘腿坐在她身旁,手指划过她的手腕,正想将她心口处徘徊不散的迷离花汁稍稍清减时,却听得殿外传来一个暗哑的男声,道:“回禀君上,天界有消息传来1
他手下微滞,旋即侧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眸底又恢复了一贯的狠厉之色。
“阿晋,且去暮云亭候着,孤随后便至1
残月沉声吩咐殿外之人,只听殿外又传来一声,“是1
随后便重归于静。
榻间,离凤梧半眯着眼眸,心头的胀痛稍减,可眸中仍有迷离之色流露,手指缠绕着他垂在腰间的青丝,道:“残月,你为何在我房里?”
她终是清醒了些,不再似昨夜那般意识浑噩不清。
残月闻言,轻笑出声,眸中凛冽之意刻意隐去,环视周遭后道:“凤儿可仔细看看,这里是你的卧房吗?”
离凤梧一听,循着他的目光将这房间细细看了一圈后,心下顿然一惊。
屋内摆设陈列颇为雅致,古朴之中又见别致精巧,榻边香炉中有袅袅青烟升起,淡淡幽香与他身上的气息甚为相似。
离凤梧只觉这里陌生的很,显然不是她的房间。
可为何自己会觉得周身酸痛难忍,仿佛和人打了一架似的,又如何莫名躺在他的身边,混沌不清的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细想起昨日种种,自己与阿紫出门散步时,在廊下偶遇残月,之后又随他去了溪边弹琴,再之后……
花海***愉,情景皆似繁花一般浮现脑海,让她面红心跳,恨不能找一处无人深洞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藏起来。
此刻,离凤梧低垂着头,脸色通红,就连耳垂处都似火般红艳。
她的举动,残月悉数看在眼中,却亦装出一副淡然之色,起身下地,略整衣袍后,便往殿外行去。
离凤梧见他只字不提,就这么将她扔在此处,心里忽觉委屈,只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公主,纵然如他所言,落魄无依,为他所救,那也不能就这么白白与他相好,却连他一句体己的话也不曾得到。
心下想着便愈发觉得憋屈,眼看他便要出殿,连忙张嘴,道:“那个,你……”
残月闻声,回转身来,淡淡的看着她。
可她呆呆望着他那一袭红袍,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昨日之事,一时紧张不已,竟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残月这时终也不再装出那副淡然之态,只是眉眼含笑,柔声冲她说道:“凤儿大病初愈,身体本十分虚弱,昨日我本是想借迷离花汁助你调息,可……”
残月说到此处,却又飞身来到榻前,抬手捏起她的下颌,凝眸看着她,慢慢道:“可无奈凤儿太美,我竟不能自持。故而……”
见他又是一顿,离凤梧原本跳的飞快的心竟也稍稍安稳了些,随即低声说道:“你既是我的救命恩人,又答应助我灭天界与冥界,为我族人与君父报仇。昨日之事,原也算不得什么,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说到这里,却有些羞赧,语调愈发低浅,“只是……只是你既与我相好,便万万不可再对旁人动心!往日之事我多数也不记得了,不知你是否已娶亲,若是娶了,你我便将昨日之事忘了便是。若尚未娶亲,你这一世便只可娶我一人为妻,断不能辜负于我。”
闻言,残月惊愣在原地,良久没有言语。
他自是知晓离凤梧已失本性,可不想她即便成魔,性情依旧这般执拧不堪。
只是细细思量,她此番言语,倒也甚得他心,如今他想要的东西尚未到手,她又对男女情事这等看重,想来他很快便能得到那东西了。
“凤儿放心,我并未娶亲。本应尽早迎娶凤儿为后,无奈如今冥界初定,时有纷乱,而天界诸仙又对我魔界虎视眈眈,只得再委屈凤儿一些时日了。”
残月的话乍听来,似乎是在与她承诺什么,可她虽然失忆,却并不愚笨。
她总觉得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总藏着她看不透的心思,眼下知他有事在身,她亦不便多言,只得作出一副让他安心的神态,冲他缓缓点头。
残月见她不再言语,神色平静许多,便噙笑低首在她唇角印上一吻,随即飞身而去。
残月走后,离凤梧坐直了身子,望着这空荡荡的寝殿,细细思量起昨日之事,虽有些羞涩,却不再似前时般面红耳赤,内心深处亦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涌现。
她正低首绕着散乱青丝神游之际,耳边传来阿紫熟悉的低唤,“公主!奴婢受君上之命,特来引公主前往凝脂池沐浴1
“阿紫?你什么时候来的?”离凤梧抬头看着眼前的紫衣女子,眸中是掩不住的惊诧,仿佛这紫衣婢女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一般。
阿紫闻言连忙抬头,恭敬回禀,“回公主的话,奴婢一直守在殿外,适才君上离去时才允奴婢进殿侍奉公主1
“阿紫,可是这魔崖宫中只有你一人侍奉残月?”离凤梧只是想起自从她醒来那日起,至今也有数日了,可除却残月外,她在这偌大的魔崖宫中,却只见过阿紫一人。
她以为残月乃万魔之主,宫中自然该是奢华贵气,侍奉之人即便没有上千,也不该只有阿紫一人才是。
第一百三十六回 林中梦靥
阿紫闻言掩袖轻笑,旋即道:“公主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魔界百万之众,皆受君上重恩,莫不想入宫侍奉。可这魔崖宫地处红云之巅,寻常魔族莫说走进这魔崖宫,只是靠近丈余也有性命之忧。只有体质特殊的影族,得君上庇佑方可入宫侍奉。如今,这宫中侍卫与侍从婢女笼统不过十余人。加之,君上素来习惯独来独往,不愿有人侍奉在侧,若有事吩咐,只需传音各处首领便是……”
阿紫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索性闭上了嘴不再言语,眼眸却不时往殿外撇去,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影族?这么说来,阿紫你也是影族了?”离凤梧见阿紫笑意顿时隐去,神情又有些怪异,大约也猜到一二,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由着她为自己穿戴整齐,跟着她出得寝殿后,便御风往南飞去。
不过须臾,已见得前方有一处郁郁葱葱的林子,林子上方弥漫着薄薄水雾,周遭空气也比先前之处要湿润许多。
因着先前阿紫失言,这一路行来二人都未言语,只是各怀心事,御风行走。
如今,离凤梧被这林子里的湿热之气一拂,只觉得浑身都粘乎乎的,只想着赶紧跳到那凝脂池里好好泡个热水澡。
“阿紫,那凝脂池可到了吗?”
离凤梧打破沉默,侧首问道。
阿紫神色依旧有些紧张,扶在离凤梧手腕处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望着脚下水雾遮拢的林子,似定了定心神,道:“回公主的话,凝脂池就在这泽羽林中。从此处入林,再左行十丈便是了。”
离凤梧听她此言,心里早已有些迫不及待,无奈周身乏力,全靠着阿紫御风带着她前行,此间想要加快些速度亦有些力不从心。
自知体虚,不敢盲目使力,正欲催促阿紫,却觉脚下一实,早已稳稳落在林间,不过眨眼便已望见前方茂密树丛间有甚大一处空旷地正徐徐冒着热气。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呈月牙状的水池,长约数丈,池中有泉眼数十个,正有涓涓热流不停冒出。
离凤梧体内原就受花毒所扰,气血两亏,昨夜又与残月缠绵许久,以致此刻身体疲累异常,见到这方温泉时,不等阿紫侍奉,早已自己褪去外衫,玉靴,只着了一件暗红色的中衣,光着脚丫便踏进了池中。
寻了一处舒适的位置坐稳后,便将整个身子都滑入水中浸着,不过一瞬的功夫,原本微白的面孔就已有些泛红,鬓角的发丝也已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泉水。
浸在这温泉水中,离凤梧只觉得自己周身经脉顿时舒展,懒懒的半睁着眼眸,撇见阿紫正将她适才脱下的衣衫收拾到池畔的石桌上放置,而后便站在石桌旁静静的看着她。
“阿紫,你也下来泡泡吧!就这么干站着一旁,岂不是辜负这一池温泉么?”
离凤梧笑着朝阿紫招手,阿紫微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奴婢谢过公主好意,奴婢只是个卑微的婢女,不敢与公主一池沐裕”说完后,仍旧站在原地,笑意也渐渐褪去。
离凤梧见她这般拘谨,也不再多言,只是仰面靠着身后的石壁,缓缓闭上了眼眸,渐渐起了倦意。
迷迷糊糊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然变得轻若羽毛,随风飘进了一个陌生的宫殿。
她飘在半空中,俯瞰着下面的一切。
紧靠着主殿不远的院落中,杏花纷飞,杏树下站着几个锦衣华服之人,中间那人眉目若画,温润非常,一袭明黄色锦袍衬得他的皮肤微微显出麦色,让她心头暖烘烘的。
细看时,他眉眼中却有忧色,她只觉得心生不忍,很想走近些,为他抚平那些愁绪与忧伤。
可当她想要靠近他时,忽然听得“吱呀”一声响后,前方一道旋木金门蓦然开启,那金门炫目的光芒直直照在她的脸上,让她只觉得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袭上心间。
抬袖略微遮住那耀眼光芒时,院子里的人都已随着那着明黄色锦袍的男子走进了那道金门之中。
她亦想随之前往,却才靠近金门,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飞出了院外,虽然身子摔倒在地,却也不觉得有哪里疼,只是抬头时,院门上方的牌匾上,“水月阁”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她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
水月阁外,隐约听得里间有人唤她的名字,凤儿,凤儿……
熟悉的声音,充满慈爱的语调,却让她愈加觉得心口抽痛。
他是谁?为何会唤她的名字?她急着想要起身进入院中,却被蓦然刮起的一阵冷风吹到了半空中。
她无助的挥舞着双手,眼角有湿热的液体滑落。
待她再次睁开眼眸时,眼前场景早已变幻,水月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漫天飘雪,刺骨寒风。
她瑟缩着身子,将双手环抱起来想要取些暖意,终归抵不过这漫天风霜,身子虽轻,可这一次从空中跌落时,却着实摔疼了她。
揉着屁股缓缓从厚厚的积雪中爬起身来,抬眸看着眼前的梅林,呼吸间满是雪梅幽香,下一刻竟觉得原本心口的抽痛已稍稍缓解了些。
“凤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时日,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不乖乖在雪洞中等我?”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微微一怔,旋即转过身去,看着那人。
墨黑长袍在这冰雪间,显得甚是冷漠,银白似雪的长发散落在腰际,任凭寒风吹起,遮掩了半张面孔。
只那显露出来的半张脸,却依旧令她心跳几乎停滞。
他剑眉微蹙,凤眼之中明明带着冷意,却又饱含情丝。
“我们认识吗?”离凤梧原想开口相问,却发现她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不过是无力的张了张嘴罢了。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只是自顾朝她走来,却在离她一步之遥处,又往左侧行去了,仿佛并未看见她一般。
第一百三十七回 如梦似幻
他从她肩侧擦身而过时,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终是再次痛若撕裂,这一次的痛竟比先前在水月阁时见到那人更甚三分。
疼得她直不起腰,无力的瘫坐在冰雪中,任由酷寒的凉意从身下慢慢浸入体内,顿时整个人都似掉进了万丈冰窟中一般,便是如此她的心痛却并未被因这酷寒而减轻一分,反倒随着那人的转身而去,愈发痛不可忍。
不知为何,她很想留住他,很想和他说说话。
正当她觉得自己就要心痛而死时,眼前的冰雪逐渐化去,原本冰冷的身子亦开始温热起来。
那人走进雪梅林的那一瞬,林中竟忽然多了一个素衣女子,因离得有些距离,离凤梧看不清那女子的面貌,只是那个黑袍银发的男子长臂一揽,已将那女子搂在怀里。
随后听到的话语,让离凤梧惊出了一身冷汗。
“凤儿体弱,如何不在殿中多歇息,穿的这么单薄跑到这梅林中作甚?”
离凤梧定定的盯着那黑袍男子,他唤他怀中女子作“凤儿”,并非是她。
原来如此,不过同名罢了。
想来先前那些话语,也是同那素衣女子说的,倒是自己为何会这般在意,这颗心竟好似被利剑穿透一般,痛不欲生。
心痛伴随着沉沉的失落,冰雪终于悉数融化,雪梅林转瞬枯萎,林间二人早已没了影踪。
周遭温度也越来越高,她勉强站起身子,往前艰难的挪动着步伐,她所经之处,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回身望着来时路,早已成了一片火海,哪里还有什么路。
到了此刻,她脑中终于清醒些许,只觉得适才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她的梦境而已。
此念才起,却又听得身旁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柔柔的唤她,“凤儿,你没事吧?”
她循声侧首,却见先前在冰雪中所见的黑袍男子此刻正与她并肩而立,自己的手亦被他紧紧牵着。
只是此刻,他发丝已高高束起,露出一张绝美清俊的脸孔,与他四目相触时,她只觉得周身愈发滚烫。
想尝试着开口说话,却依旧不能出声。
可这一回,他却实实在在是与她在说话,只是他拂袖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时,她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让她愈加坚定此刻定是在梦中无疑。
“听我说,凤儿。”黑袍男子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一般,“你身中迷离花毒,神思已被残月所控,只怕此刻早已身在魔域。魔域乃是极恶之地,残月更是万恶之源,你若醒时必为他所惑,不能自己。我如今以追魂术引你魂魄入梦,方能与你相见。只是等你梦醒,又会将梦中一切悉数忘记。”他说到这里,语调中却多是无奈之意。
略停片刻,又道:“忘记也好,只有你清醒时将过往忘得干净,才能暂时保你在魔域无恙。每夜只等你入睡后,我自会设法施术引你入梦相见,待我寻到勾魂刃所在,一定会前去魔域将你救出。这期间,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离凤梧听得迷糊,加之依旧是心痛如绞,眉心早已拧起,绿眸中满载着不解与惊诧,樱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极力想要开口说话,却始终未能成功。
她不明白这黑袍男子所言何意,可心底却莫名觉得他是个可以信赖与依靠之人,内心挣扎良久,终是怔怔点头。
见她点头,黑袍男子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不似先前那般凝重,牵起她的手,拂袖一挥,身旁场景再次转换。
炙热火海消失无影,替代的却是一处僻静的亭子,亭子上的牌匾书写着苍劲有力的“倚凤亭”三个大字。
倚凤亭周遭生有两株枝繁叶茂的阔叶梧桐树,浓浓梧桐树香飘入鼻间时,离凤梧的心痛骤然缓解。
仿佛探知她的心生一般,身侧之人蓦然开口道:“我是司卿然,你的夫君。也是从虚无道中,将你带入这个世界的人。”
夫君?司卿然?她明明记得,残月说过,司卿然是她的杀父仇人。
柳眉紧锁,绿眸中凝起一阵怒意,想要抽出被他紧握的手,却被他握的更紧。
“凤儿,不管残月与你说过什么,都不可信他,知道吗?”
司卿然一边牵着她走进倚凤亭,一边柔声嘱咐她。
可话才落音,却又觉得自己的嘱咐有些多余,毕竟她一旦梦醒,便会将梦中的一切忘得干净。
可即便明知她会忘记,还是想要交代她,让她好生保护自己。
“残月乃是万魔之主,数万年来不知魅惑了多少无辜凡人与神仙堕入魔域……”
司卿然扶她倚栏坐下,指尖轻触她的灵脉,她只觉得顿时灵台清明,原本混沌不堪的记忆正如潮水般一一涌现。
见她眸中凝泪,司卿然已知她想起了过往一切。
“幸亏凤儿来自异世,魂魄为我所控,即便身在万里之遥的魔界,我所施追魂术亦能有效。只是残月灵力高深莫测,并非我一己之力能抗,只得先想办法将勾魂刃寻回再作打算。”
闻言,离凤梧缓缓点头,眼泪却似断线珍珠一般,如何也不能止祝
司卿然抬袖想要为她拭泪,她却撇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往事历历在目,终是她连累了他。
她竟不知,自己当日在天界浮摇花海中,以禁忌之火杀了君后女侍牡丹仙子,更怂恿冥君逃离天界,以至种下此后种种恶果。
虽说她当时花毒入髓,仅凭她的灵力万万不能催动禁忌之火,无奈被残月所控,才会错手杀了牡丹,又害得司卿然失却幽冥君位不止,还与天界结下那么深的梁子。
如今,只怕天界众仙皆以为冥君司卿然为残月所用,连同魔界,与天界为敌。
自己被残月引入魔域,却全然不知,竟与那万魔之主残月在迷离花丛中,做下那等羞耻之事,还傻乎乎的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于他,说出那些令她恶寒不已话,思及种种,现如今着实无颜面对冥君。
第一百三十八回 池中质问
离凤梧越想越觉得心头悲痛难当,不知如何面对,泪水不停落下,不消片刻,便已哭红了双眼。
司卿然见状,甚是心疼,只觉得自己无能,才会大意被残月利用,又被宿迁蒙骗,致使离凤梧最终落入残月手中,令她困在魔域不得自由。
她虽依旧低首不肯看他,却由着他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耳畔传来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脑海中却总是浮现昨日与残月纠缠时的画面,心下羞愤不已,终是狠下心来,将他一把推开。
“我再不是以前的离凤梧,也再不能做你的君后,你还是将我忘了,任我在魔域自生自灭吧1她奋力张嘴,无声的诉说着心头的痛。
司卿然见她如此,大约猜到一二,眸底却盈起邪魅的笑意,向她伸出手去,道:“记得当日在赤炎时,凤儿曾因我少年时的风流,执意不肯嫁入幽冥为后,你君父甚至不惜以自身灵力将你真身封印,助你逃婚人间。此后种种,我虽得凤儿之心,却始终觉得亏欠凤儿。毕竟,在凤儿前,我曾有过旁的女人。如今,凤儿与我倒是扯平了……”
司卿然的玩笑,果然引起离凤梧的白眼,一把甩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你明明说过,在我之前并未娶妻,原来竟是骗我的吗?”离凤梧无声的抗议着,司卿然眸底的笑意却越发深了,宽袖一拂,离凤梧的身子终是滑入他的怀中。
半晌,他忽然正色道:“凤儿,不管你与残月做过什么,都并非出自你的本意。你被他以花毒迷惑入魔,想必他定是有所图谋。他当日陷害我弑杀君后,实则我的勾魂刃早已被他所窃。如今冥界在宿迁辖下,动荡异常,我虽被他使计困在这离魂渊底,对外间之事却并非一无所知。凤儿可还记得当日你君父临终前,提过的三件神器?”
神器?离凤梧一怔,绿眸圆睁,缓缓点头。
她自然记得,冥君的勾魂刃,天君的无极扇,还有君父的玄玉诀。
上古时期曾有传说,若得到这三件神器者,便可逆天改命,一统六界。
可这只是传言罢了,君父曾说过这些神器……
离凤梧眸中一亮,神色微惊,无声的说着,“他将我引入魔域,莫非是为了我神凤族的玄玉诀?”
司卿然点了点头,道:“只怕正是如此,当日他之所以将你的族人与君父困在火狱,无非是想从他们口中得到玄玉诀的下落。可到最后,你君父三尾翎落,也不曾告诉他神器何在,他才会留下凤儿的性命。又趁我不备,将勾魂刃窃走,挑起冥界与天界的纷争。”
便是如此,可她明明记得,君父说过数千年前仙魔大战时,为护天宫众仙周全,君父早已将玄玉诀置于天宫。
如何残月竟未察觉,还将她诱入魔域?
“可我并不知道……”离凤梧想要说出心内疑惑,却发现眼前冥君的脸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她焦急不已,想要抬手去触碰时,却觉得腰际一紧,似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心下一松,柔声喊出一句:“卿然……”
“凤儿?”
唤她的人似在身边,可声音听着却又遥远的很,她微微皱着眉头,只觉得眼眸愈发沉重,便极力想要睁开双眸,终在一阵涓涓细流声入耳后,唤回了她的神思。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郁郁葱葱的树丛,还有周遭冒着温热气息的泉水。
她不知在这温泉池中睡了多久,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梦中的一切却在睁眼的那一瞬便忘得干净。
此刻,只觉得有一双手正在她的身上游移,伴随着温热的泉水柔柔的轻抚过着她腰际娇嫩的肌肤,让她顿觉周身疲倦一扫而空。
“唔……”
一声轻吟道出了她此刻的舒畅,那双手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将她腰身一揽,紧紧扣在怀里。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又夹杂着这林中嫩叶的清新与他身上独有的那抹幽香,让她不由周身一颤,发丝上沾染的水珠顺着她微红的面颊缓缓跌落池中。
“你不是有要事处理吗?怎么会来这里?”
离凤梧见他只是盯着自己,半晌也不出声,那双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眸让她略感不适,便先打破沉默。
残月仍旧不言不语,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却不如前时柔和,细看去竟带了些许寒意,让她愈发的不自在起来。
“你摆这一副臭脸要给谁看?若不愿意见我,不来便是!既来了,何苦又要给我脸色看?总不是今晨才应下我的事,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离凤梧见他那副神态,就觉得心中莫名的恼火,他虽没说什么,可她却没来由的觉得委屈,竟没头没尾的数落了他一顿。
待话才出口,却又撇见池畔一抹紫色身影正瞪大了眼眸看着自己,这才觉得似乎方才的话说的重了。
果然,不等残月开口,池畔侍奉的阿紫已然开腔替她的主人叫屈,“公主,您这是怎么了?适才您在池中深陷梦靥,奴婢如何也不能将您唤醒,若非君上及时赶来,只怕您定要被梦靥所缠,伤了元神不可。见您醒了,君上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舍得给您脸色看?”
阿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让原本就有些懊恼的离凤梧更加觉得尴尬,可那些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眼下只得低首呆呆望着他微露的胸口,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阿紫,不必多言1
残月终于开口,却并非是与她说话,而是吩咐阿紫先行退下,阿紫撅着小嘴,似有不甘,可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瞬间便已隐去了身形。
阿紫才走,残月已低首覆上了她的红唇,却未在唇边停留,只趁她尚未回神,正在惊愣之际,湿热的舌尖已长驱直入,疯狂的勾引着她的香舌,挑动着她内心深处与他同样的渴望。
四唇相贴的那一瞬间,她有些许怔愣,却在与他舌尖相触的霎那,内心一直坚守的某处轰然坍塌,她隐约觉得,他身上有着莫名的魔力,时刻都在诱惑着她,让她不能拒绝,也难以拒绝。
第一百三十九回 心生疑窦
甚至,当他们两人的身体在这温热的泉水中紧紧贴在一起时,她想要的远不止这突然的一吻,她想要的似乎比这更多。
这种感觉,比起昨日迷离花丛下的那一切,更加强烈。
离凤梧心底的某一处,却因为自己此刻的念头觉得羞愧,可那羞愧很快便被心头的渴望掩盖了去。
微微踮起脚尖,努力的回应着他的吻,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他。
大约是感受到她的渴望,他缓缓离开她的唇,低首静静的望着她。
及腰的泉水遮住了她修长完美的身材,上身那件薄薄的红色中衣早已湿透,让她玲珑有致的身形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的眼前。
林间,柔和的日光透过树影洒落池中,一抹光影恰好落在她修长的玉颈上,脖颈间细如凝脂般的肌肤上还有未干的水珠,她每一次呼吸,那些水珠都会微微颤抖,然后沿着她纤长的玉颈缓缓滚落。
四目相对时,他竟发现,眼前的女子已无昨日的娇羞与犹豫,那双绿眸中却是流露出对他的渴望。
这一点,让残月颇觉欢喜。
适才,他听阿紫说起她被困在梦靥中不能清醒时,心里曾经有过片刻的担忧。
待入了凝脂池,见了她入梦之状时,更是开始怀疑她是否已经想起了什么。
在听到她喊出司卿然名字的那一瞬,他的神色确然有些冷漠,也难怪她醒后会那样质问他。
可眼下的她,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只一味沉浸在男女欢爱之中,仿佛先前那个声色俱厉之人并非是她。
她自是不知缘由,可残月却心知肚明,一切只因她体内的迷离花毒,还有为她解毒的血,都是来自于他的身体。
她眸底微微泛出红光时,他已将她的身体抵在湿热的石壁上,微微俯身,薄唇贴上她的面颊,轻轻一吻,听着耳畔传来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动人的歌谣一般,触动着他的心。
数万年来,他从未像如今这般,被一个女子牵动心扉。
往日里,那些随他入魔的女子,大多都是林间妖魅,生来便会以声色侍人,一旦入魔更是如鱼得水,一个个恨不能每日都与他缠绵不休。
只可惜,他是这六界极恶之源,心间无半丝善念,更莫说是情意。
纵然那些人都甘愿为他所用,甘愿为他魂飞魄散,助他一统六界,可他却从来只当那些人是工具罢了。
可眼前的离凤梧却与旁人不同,她是血统纯正高贵的神凤公主,她体内流淌着这世间最远古的神族之血,即便成魔,也非是普通妖魔可比。
他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柔情与善意,实则并非刻意假装,只是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他自己也尚未知。
他只知道,与她独处时,他的容貌并未曾经过掩饰,也不知是何故,每每见她,总莫名想以真实容貌相见。
尽管,在旁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个拥有万千容颜的魔君,可在离凤梧眼中,他从来都是那副俊美温润的模样。
或许,这才是他听她在梦中唤出司卿然的名字时,突然神色冰冷的真正原因。
残月神思游离,只觉得有一双魅人的眼眸正在注视着自己。撇眸迎向她时,见她眼底恣意倾泻的情意,令他心头顿然一失。
纵然他平素如何冷酷无情,如何邪魅暴虐,这一刻竟觉得一颗心都被她牵引着,对她生了不该有的爱怜之意。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奇异情愫,残月略觉不耐,蓦然松开了扶在她腰上的手,目光也转向一旁的树林。
只是他才的手尚不及从她身上挪开,她却抬起双手主动攀上了他的脖颈,将带着温泉湿气的发丝埋在他的颈窝中,让他适才强抑住的那股火苗重又点燃了。
树影重重遮掩的凝脂池,被温热的水汽笼罩着,朦胧之中仿佛有两抹身影在不停地晃动着。
美妙惑人的娇喘声与低吟声交织成歌,穿越凝脂池的水雾,飘荡在林中。
高大繁茂的树梢之上,残月红袍轻拢,青丝低垂,俯首若有深意的看着怀里的绝美女子,只见她白皙的肌肤在昏黄的夕阳下,微微泛出几许粉红,锁骨处那枚醒目的月牙印记,殷红似血。
“凤儿,适才梦中可是遇到了故人?”
他薄唇轻启,低声在她耳畔轻轻吹气,扰得她才冷却的心绪瞬间又有几分起伏,略显不耐的拂开了他紧贴在她耳边的唇,微叹了口气,道:“我若说都不记得了,你信吗?”
语落,她便从他怀里起身,凝眸看他。
“信!凤儿说不记得了,便是不记得了。我如何会不信呢?”残月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抬手若无其事的抚弄着她眉心之间的那朵凤羽花印记,缓缓说道。
离凤梧见他如此,心内微觉异样,便又随口说了一句,“亲身经历之事我都一并忘得干净,又何况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呢?”
实则,离凤梧并未撒谎,只是残月却不以为然。
见离凤梧神色凝重,转头看着天际浮云,唇边笑意一僵,眸底沉寂多时的寒意再度浮起,覆在她发间的指尖微微用力,她已闷声歪倒在他怀中。
离凤梧昏倒在他怀里的那一瞬间,脚下树影拂动,一抹紫色身影蓦然从茂密的丛林中飞跃而出,在他身旁稳稳落定。
“她在梦里,一共唤了司卿然几次?”
残月将她拦腰抱起,冷眼看着身侧的紫衣女子。
这紫衣女子这几日随侍于离凤梧身侧,自称是魔崖宫婢女的阿紫。
此刻,听得残月问话,连忙微微欠身,恭敬施礼,道:“回禀君上,公主入梦半个时辰,前后唤了司卿然三次。”
“除却司卿然,她可还唤了旁人的名字?”
残月语调极冷,便是眼前这位跟了他万余年的阿紫亦忍不住心下一颤,生出几许怯意。
眉眼低垂,盯着他被风吹起的红色衣袍,印入眼帘的几朵红莲令阿紫心神渐稳,低声答道:“并无旁人1
第一百四十回 再入梦靥
残月闻言,眸光愈发狠厉,盯着怀中人发间那枚凤羽花兀自出神,良久才沉声叹气,道:“阿紫,你是孤最信任的影魔,可如影随形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却不为她所知。也正因如此,孤才会命你随侍在侧,戴罪立功。你该知晓,以你兄长当日所犯之罪,孤本该让你影魔一族永远消失才是。可孤念你这千年来隐于神凤族内,助孤逃出火狱有功,便特赦了你的族人。你可不要辜负孤的一番期望1
残月说话间,阿紫面色越来越白,待他话音一落,她已跪倒云间,“君上圣恩,紫云永不敢负1
原来,眼前这位自称阿紫的女子,并非如她所言是这魔崖宫中的普通婢女。
她本名唤紫云,乃是魔域七将之一的影魔,最擅隐藏与探寻之事,若被她盯上,便如影子一般,难以摆脱。
紫云出自魔域影族,是原族长紫轩之妹。
紫轩早年甚得残月之心,曾以无形影术助残月攻破天门数次,可就当两千年前残月攻进天宫的关键时刻,紫轩却因日夜监视一名天界女官,竟对其生出不该有的情愫,最后更是将魔界所在透露给了这名女官。
此后,天界大将军莫长青领二十万天兵,一路循着幽冥河南下,将魔界守城之兵悉数围困在魔域而不得出。
后若非残月及时发现,以魔血之力封印魔域,只怕当日魔域便已沦陷。
残月亦因耗费心血封印魔域,才会在随后的仙魔大战中,不敌步风傲与司雨寒,更被离映天趁机寻到破绽,将他困在玉虚山底的火狱千年而不得出。
仙魔大战,魔界惨败,魔君被囚,紫轩因此愧疚不堪,自裁于幽冥河畔。
按理,紫轩所犯之罪,以残月的狠厉是万万容不得他的族人无恙的,可紫轩之妹紫云却在残月被囚后,想法设法混入神凤族内,更是探得火狱所在,此后又助残月逃离。
残月念其有功,便将她留在身边,更饶恕了她的族人。
因她熟知神凤习性,又甚是忠心,自从离凤梧被残月带入魔域,她便奉命随侍在侧,表面看着与寻常婢女一般,只是照顾离凤梧的起居生活,实则却是为了监视离凤梧的一举一动。
如今,残月再度提及旧事,紫云心中自然愧疚,当日若非她兄长一时被情所困,岂会连累了君上被囚……
残月一声叹息,将紫云从沉思中拉回。
“往日旧事既已过去,孤亦不会再追究。只是,如今孤将重振魔界之重担交予你,却是万万不能再出纰漏!否则,后果该当如何,可非是你一个小小影魔以一己之力便能承受1
残月见她眸色忽闪,知她心中所忧不过是她合族性命罢了,可眼前这一桩事交予旁人去办,他却不能放心。
紫云闻言,恭敬道:“紫云谨遵君上之令,绝不敢有丝毫纰漏1
残月微微点头,又道:“若她再入梦境,你不必守在她身侧,尽管随她入梦便是。”
“紫云明白1
“唔……”
靠在残月怀中的离凤梧忽然低吟出声,黛眉渐渐蹙起,似有醒转之象,一旁紫云见状,眉宇中满载惊诧。
“君上,她……”
紫云开口,正欲说出心底疑惑,却见残月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她只得连忙噤声不语,敛眉垂目。
须臾,听得身旁一阵冷风袭过,脚下浮云微散,这才敢缓缓抬首。
残月早已不在原地,只是前方浮云间有一团红影,仔细一看,竟是被残月红袍裹身,仍在昏睡中的离凤梧。
紫云撇眸四周,空荡荡的天际,只余她二人而已。
她飞身上前,正欲将离凤梧扶起时,听得耳际传来残月低沉的嘱咐,“孤尚有事处理,你且送她回宫吧!记住,魔血仍需按时让她服下,不满七日,万不可停1
***
魔崖宫,凤仪殿。
这一处院落十分的僻静,与残月的吟龙殿相距甚远。
前院中栽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时时散着花香,若有风吹过时,那花香便会稍稍变淡,可但凡处在凤仪殿内,那香气便始终会缠绕左右。
此刻,正是微风习习,花香淡淡。
离凤梧的寝榻临窗而设,紫云将她轻轻安置在榻后,抬头看着窗外,瞧得院子里花开正艳,又恰有风起,眼前这股淡香,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思。
撇眸看了一眼蜷缩在云被旁的离凤梧,竟已眉宇舒展,睡的十分踏实。
时至今日,紫云才算明白当时魔君为何非要将她安置在这凤仪殿中,原以为只是与她神凤公主的身份有关,如今看来却是君上早有筹谋,才会命人栽下这满院的墨幽花。
墨幽花香可随人心境忽浓忽淡,原本是魔界中最常见的花,可甚少又人知晓,以幽冥河水浇灌的墨幽花,一旦遇到遭遇迷离花香,便是一剂效用甚强的催眠散。
眼下,虽有风过,吹淡了墨幽花香,可离凤梧血液中的迷离花却依旧嗅到了这股幽淡之香,不过转瞬便已将她带入深度睡眠中。
眼见离凤梧在花香的安抚下,睡的踏实,她便赶忙出了内室,往凤仪殿外走去。
紫云才走,榻间的人儿却蓦然睁开了眼眸,只是眼神暗沉无光,不过片刻便又再次阖上。
等她重新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两株高大繁茂的梧桐树,树下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袍男子,银白色的发丝松松绑在肩后,他背对着她而站,却仿佛身后也长了眼睛一般。
几乎是在她睁眼的那一瞬,便听得他清朗如风的声音说道:“凤儿看来很是思念为夫,对么?”
离凤梧正觉诧异,未及细想他话里含义时,他已飞身而来,她心里莫名的紧张,想要后退,却发现无路可退。
他早已在她还未行动时,已将她紧紧抱祝
他身上带着幽冷的香气,就这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随着呼吸有微凉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让她浆糊一般的脑子顿然清明许多。
第一百四十一回 梦境坍塌
离凤梧抬起手来,想要将他往后推一推,却反而被他抱的更紧。
“别动,别出声!有人想闯凤儿梦境……”
离凤梧听得迷迷糊糊,却见他突然松开了自己,修长手指划过她的灵脉,顷刻间往日一切便一一浮于脑海。
不等她说话,他已拂袖划出一道银色光影,光影扫过不远处的梧桐树时,树叶唰唰作响,随后听得一声闷哼,一切随即恢复平静。
“凤儿,可是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会在短短三个时辰之内,接连陷入沉睡?”
说话之人正是以追魂术将离凤梧的魂魄带入这梦境之人,冥君司卿然。
冥君虽是引她入梦者,可却非让她入睡之人。
如今想来,似乎有人故意让她陷入沉睡,借机想要入她梦中一探究竟。
若真是如此,想来残月已有所察觉。
此刻,离凤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梧桐树,半晌才抬眸看向司卿然,见他俊美清朗的面孔消瘦许多,心中阴郁又添几分。
她虽一出梦境便会将梦中事忘得干净,可她在魔域中的所作所为,如今却是记得清楚明白。
不论是在迷离花丛中,还是在凝脂池中,她与残月那般纠缠不清,着实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虽是因花毒而起,却毕竟接连**于他。
如今,看着眼前的绝色男子,自是颇觉不堪。
看她神色不佳,司卿然愈加忧心,抬手撩起她刻意低垂的下颌,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目光。
“再等七日!凤儿,最多再等七日,我便能从离魂渊中脱困。你乖乖在魔域等我,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司卿然的指腹轻抚过她的唇,低沉的嗓音带着深深的思念。
离凤梧怔愣片刻,却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那一瞬,跳开了去。
她做不到,她竟然连一个亲吻都不能再给他。
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如何。
纵然在她心底,也渴望着他,可眼下她却做不到。
分明知道与残月所为,并非出自自愿,可毕竟是男女欢愉之事,即便受他所惑,可她的身体却不会撒谎。
如今想着,她当时似乎亦乐在其中。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羞愧,觉得不堪,觉得不知如何面对司卿然。
“我会等你,不管是七日,还是七年。我都会等。可是……”可是她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离凤梧,她被残月夺走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即便残月死,魔界亡。
她的君父,她的族人,还有……
她的自尊。
她无声的张嘴,却终究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说出一切。
她不停地后退,想要保持与他的距离,他却步步紧逼,将她逼在梧桐树下,直到厚实冰冷的树干噌的她后背微痛时,她才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这里是司卿然为她而造的梦境,一切皆是他一手打造,又岂有她可逃之地。
“为什么要躲着我?难道……”司卿然俊美的面容忽然暗沉,凤眸中隐隐藏着哀伤。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又何尝不知,她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至此,他眸底的哀伤却是迅速隐去,转而满含柔情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刺目的红,仿佛一把利刃扎在他的心头,隐隐的疼。
离凤梧樱唇微微颤抖着,想说却又不可说。
只是凝眸看着他,末了终是踮起脚尖,在他微凉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四唇相触的那一霎那,脑海嗡嗡闷响,昔日种种一幕幕蓦然涌现。
玉璃殿中初见时,她一度被他俊美无暇的外表所迷。
待他当众提亲时,她却陷入莫名的惊慌,与清歌连夜想要逃离神澈宫,最终却只能在他设下的幻境中打转。
虽得君父相助,隐去真身,逃往人间,却幸得他暗中相护,才能自轩碧城的纷乱中全身而退。
一路跌跌撞撞,终是累及他还有幽冥国数万国民,为残月所控。
一时心头感概万千,眼角酸胀时,已有泪水无声滑落。
“卿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累你至此,我……”离凤梧哽咽的道出憋在心里很久的歉意,却都淹没在他的热吻中。
“唔……”
泪水似珍珠般滚落,却都被他轻轻舔舐,充满爱怜的吻着她的面颊,眼眉,额角……
最后落在她微颤的唇。
舌尖温柔的轻触着她的唇角,阵阵酥*痒让她止不住的轻吟,他已趁机撬开了她的贝齿,灵蛇般的舌尖追逐着她的香舌,将她包裹在浓浓的暖意中,渐渐沉沦。
揽在她腰际的手稍一用力,她整个人便已落入他的怀中,适才后腰处被僵硬的树干带来的不适感,如今已被他掌心传来的丝丝凉意环绕,不适感悄然而逝。
他这才缓缓将她放开,凝眸看她,敛眉垂目,眼角处依旧有未干的泪痕,唇角微微红肿,面色苍白,若无眉心间的那一枚殷红凤羽花印记相衬,定然更显憔悴。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在心里犹豫片刻,终是抬眸迎上他的目光,透过他清澈的眸光,仿佛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绿眸中满是闪躲之色,微微撇过头去,想要抬手整理仪容,却发现两只手都被他紧握掌心,只得哑声道:“快放开我……”
不想,司卿然不仅未将她放开,反倒将她搂得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她几乎不能呼吸。
“不要哭!比起哭,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1司卿然眼中有茫然之色,可话语却微微带着戏谑。
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离凤梧,早已憋得小脸通红,面颊生疼,拼力喊道:“你!司卿然!快……放开我!要憋死……了1
闻言,司卿然眸色一怔,双手一松,将她从怀里推开了些,急忙道:“凤儿,没伤着你吧?”
离凤梧一边揉着生疼的下颌,一边抬眸给了他一记白眼。
“对了,上次你说残月将我囚在魔崖宫,极有可能是为了玄玉诀?可君父临终之时,你也在场的,他不是说……”
离凤梧的话尚未说完,只觉得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剧烈的晃动,惊得她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第一百四十二回 无情神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下意识想要去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袖,可抬手之际却蓦然扑了个空,心下一惊,旋即飞快抬眸去看,恰巧望见前方的倚凤亭都已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间,又哪里还有司卿然的身影。
巨大的恐惧感从内心深处开始蔓延,脚下依旧在猛烈的摇晃中,迷蒙中听得耳畔传来司卿然略显无力的声音,“凤儿,别怕……”
他在,他还在!离凤梧内心的焦虑稍稍减轻,想要寻找他的身影,无奈眼前尘土弥漫,视野全然模糊。
“你在哪?司卿然!你在哪?怎么了?是不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你说话啊1离凤梧强作镇定,紧紧抱住梧桐树杆,大声呼喊着。
可眼前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坍塌,就连她抱住的梧桐树也开始剧烈的摇晃,原本莹翠的树叶转瞬枯黄,纷纷飘落。
她只瞪大了眼眸,心里的恐惧渐渐扩散,暗暗祈求着苍天有眼,能佑司卿然平安无事。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始终未能听到司卿然的回应。
就在她的心跌落谷底时,脚下摇晃的土地终于停止了咆哮,身旁的梧桐树却早已枯朽,她环抱的树杆也在一瞬间化作一股青烟,飘渺而去。
“卿然……你千万不能有事1离凤梧瘫坐在枯黄的树叶上,眼神呆滞,一脸茫然无措,僵在半空的手无力垂下。
幽冥国,离魂渊。
忘川河的尽头便是离魂渊。
离魂渊自幽冥国初建时,便被历任冥君用来囚禁那些十恶不赦之恶魂,经年累月,数以万计的恶魂在此经受世间无极之苦,噬魂之痛。
前时,宿迁受残月之命,挑起冥界内乱,就连看守离魂渊阵眼的幽冥使们也受蛊惑,至此离魂渊无人看守,阵眼又被残月暗中施术破坏,原是想将这些恶魂收为己用。
可即便是残月,也有错算之时。
他虽以魔血相诱,掌控住百余恶魂,可此后种种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这些恶魂千万年来在离魂渊中饱受苦楚,一旦离开了离魂渊,便如脱缰野马,肆无忌惮在冥界大开杀戒。
甚至有些恶魂不顾魂飞魄散之险,穿越幽冥河,潜入人间碧水,引得人间病疫四起,凡人死伤无数。
若非天界及时发现,遣众仙下界相救,只怕此番人间已成另一个幽冥。
如今,幽冥国易主,宿迁在残月的扶持下登上君位,可整个幽冥国却依旧是内忧外患,风雨飘遥
因昔日天界大将莫长青领兵前来调停不成,反受宿迁设计,被困于轮回道中不得出。
天界众仙闻讯后,纷纷奏请天君,欲起兵讨伐冥界。
无奈,正逢天君闭关青云妙境中,天界一切事物皆由神君孟洛代为打理。
孟洛司天刑主位已有数万年,素来冷酷无情,此番听闻冥界之事后,自是不会轻易罢休。
果不其然,就在冥君司卿然中计跌入离魂渊底的第三日,神君孟洛便已命数万大军兵压幽冥河畔,更从众仙中挑选十位灵力术法一流者随他亲赴忘川殿,预备先礼后兵,若宿迁识相就此放了莫长青,一切好说。
可如若不然,只怕等不及天君步风傲从青云妙境中出关,神君孟洛已要领兵亲征冥界。
到时,必将是血雨腥风,难逃杀戮。
只说那一日,乌云遮日,狂风不息,幽冥河水汹涌咆哮不止,神君孟洛携十名上仙乘着流云,飞跃幽冥河后,不等幽冥使通报,便已直接闯入了无暇峰的忘川殿中。
彼时,初登君位的宿迁尚未适应身份突然改变,依旧住在偏殿中,甚至与众臣商议军政大事时,都在偏殿。
往日冥君所居的主殿,依然保持原貌,每日有侍婢打扫干净,不曾有担
只说孟洛等人踏进忘川殿时,宿迁正在偏殿中与群臣议事。
而主殿前值守的冥卫都无精打采,抱着长枪歪歪站着,见了孟洛领人闯殿也并未刻意阻拦,不过象征性的挥了挥手中的长枪,懒懒的问了一声,“来者何人?为何擅闯忘川殿?”
孟洛冷眉一挑,厉声喝道:“速叫残月出来相见1
他这一声厉喝,实是蕴着真气而出,门口那些冥卫们都被震得东倒西歪,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战兢兢想要回话时,却又被闻声赶来的宿迁拂袖甩到在地,半晌也没能爬起来。
宿迁一袭黑衣,负手看着地上那些丢尽冥界脸面的侍卫,啐道:“没用的东西!还不速速滚下无暇峰,往炼狱司领罪去1
冥卫们本就是迫于他与魔君威逼,才不得已反了冥君司卿然,如今虽守在这忘川殿外,心思却时常神游他处,今日得了这般惩处,也是意料之中。
此刻,神君孟洛等人始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未出声。
待将那些侍卫打发走后,宿迁这才上前一步,微微抬手算是见礼,“未知神君亲临,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神君莫怪1
孟洛沉着,知他如今能有这般地位,自有常人不可比处。
可他身后众仙却有沉不住气的,已然朝宿迁发难。
“小小冥使,缘何见了神君,却不行跪拜大礼?”
宿迁闻言,却是不急不燥,拱手又是一举,微微颌首,算是赔礼。
实则,宿迁潜伏于司卿然身边两千年,而不为其察觉,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除却有极深的城府外,行事亦比旁人狠辣数倍,这也是他一直为司卿然重用之因。
这时,却又听得孟洛身后一名赤衣男仙轻哼一声,道:“也难怪这等不知礼数,我等竟忘了你不过是残月那厮脚下的一条狗罢了,如何懂得为仙者的礼仪……”
他话音未落,却已被孟洛沉声打断,“好了!休要多言!正事要紧1
男仙知神君动怒,连忙噤声,可看向宿迁的眼眸中,依旧是遮掩不住的鄙夷与不屑。
倒是宿迁,始终噙笑,彬彬有礼,将孟洛一行缓步让到殿内,不曾有任何不悦之色。
第一百四十三回 逃回魔域
孟洛拂袖踏入忘川殿,深如古井的眼底波澜微起,冷冷审视着殿内的一切,目光扫过大殿右侧的那尊玉雕时,微微一怔。
那玉雕乃是当日司卿然亲手所铸,当日司卿然受不住丧父之痛,一夜白头,天君怜悯他年少无依,曾与孟洛一同来忘川殿中探望过他。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司卿然弑杀君后逃狱之名坐实,冥界又起纷争,君位旁落。
细细想来,这其中有太多疑云难解,虽说君后确然死于勾魂刃下,可司卿然却着实没有刺杀她的动机。
加之,就在他逃狱之时,便传来冥界之乱,残月虽始终未曾现身,宿迁却已诏告六界,尊魔君为上。
如此看来,天刑司当日所放出的追缉符之所以始终寻不到司卿然,只怕是他早已落入魔君手中,凶多吉少。
否则,以他的性子岂会任由宿迁将幽冥国搅得乌烟瘴气,却不闻不问?
孟洛此间,尚不知晓司卿然早已被残月困在了离魂渊底,只是想从宿迁口中探寻一二。
“宿迁,你可知天君为何迟迟没有降罪于你,容你这等叛逆之人苟活至今?”孟洛目光一冷,看着宿迁。
此言一出,他身后众仙皆是站直了身子,一脸正色看向宿迁,只等着他如何应对。
宿迁微怔,自知不是孟洛敌手,更不敢在未得魔君之令下擅自行动,只得微微屈膝,躬腰作礼,甚是恭敬。
“神君说笑了!此间事非宿迁一己之力可为,想必神君也是心知肚明。至于叛逆之罪,宿迁却是万万不敢担的!司卿然弑杀天君之后在先,逃狱在后,早已为幽冥国人所不齿,未免国中长久动荡,宿迁才会勉为其难,坐上君位!一切皆是为了幽冥国的安宁,还请神君体谅1
宿迁言语之间皆是为自己开脱之词,明里暗里都说的好似被人强逼了一般。
孟洛知他心思深沉,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套出什么,只是如今莫长青被困轮回道已有数日,若再不将他救出,只怕要损伤了仙根,坏了元神。
“也罢,此事暂且不提!今日本君前来,只为一事。”孟洛拂袖示意身后众仙暂且退下,众仙不敢有违,皆退至殿外候着。
殿内,忽然一阵寒风起,冷冽之势犹如雪原。
宿迁立在原地,一双深褐色眼眸中布满了惊恐之色,他身前三尺外的神君孟洛,却是背对着他,只是交握在背后的手指上却有阵阵寒气渗出。
适才那一阵风,不过是给宿迁一个小小的威慑罢了。
实则,以孟洛之力,想取他之命,易如反掌。
可如今六界之事,却并非杀了一个宿迁便能了解。
“神君息怒!神君所为何事,不必言明,宿迁已然明了!只是……”宿迁周身被孟洛施术,除却眼珠与嘴,其他皆不能动弹。
听他言语吞吐,孟洛终是缓缓转过身来,清冷的目光扫过时,宿迁只觉自己转瞬便要化作一滩雪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宿迁,你只需引本君渡忘川,往轮回道便可。至于你心底的担忧,却与本君无关1孟洛丢下这一句话后,身影已在殿外。
不过片刻,宿迁终是白着一张脸,从忘川殿中急急走出。
从丰域的无暇峰去往轮回道,需过赤地,渡忘川,经九九八十一道关卡,且每一道都有灵力高深莫测的冥使守候,平日若无冥君之命,幽冥国内绝无任何一人能通过这些关卡。
但宿迁跟随司卿然数千年,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使,故而当日他将莫长青困进轮回道时,一路上并无人敢拦。
此后,他登上君位,更是将驻守于八十一道关卡处的冥使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更有不少魔界中人混在其中。
是以,当宿迁引孟洛渡忘川河时,隐在暗处的魔界耳目自然想要将消息传回魔界,可他们却不并了解眼前这位冷冰冰的神君,到底缘何会只屈居于天君一人之下。
孟洛的无情,六界皆知。
可孟洛一身灵力术法之高,却并不在天君步风傲之下。
只是,他素来冷漠,除却主掌天刑司外,对其他事物从来没有多大兴致。
故而,孟洛此行,名为救莫长青出轮回道。
实则,他所经之处,妖魔皆无处遁形,心生惧意,避而远之。
宿迁为他所控,虽几番想要暗里传音魔域,皆以失败告终。
末了,莫长青从轮回道中走出时,宿迁却一时大意,竟被孟洛宽袖一挥,拂进了轮回道的深处,转瞬间便被炽焰烈火抽魂离魄,元神精气损之三四。
至此,宿迁终是与幽冥君位无缘,不过短短十日,竟是落得一副残魄之躯。
若非他体内有魔血相护,只怕他想凝聚那所剩的一魂三魄也是比登天更难,更莫说是重新回到魔域。
魔域幽冥河畔巡视的卫兵发现他时,他早已奄奄一息。
卫兵将他送往魔崖宫下时,幸得残月近侍发觉,及时回禀了魔君残月。
彼时,残月正与离凤梧在凝脂池中缠绵。
得知此事后,便将离凤梧交给了影魔紫云。
待残月见到重伤的宿迁时,他的魂魄早已散成一片,言语亦是碎不成句。
残月以魔血施救,方才勉强将他护住,待听他说完冥界之事后,竟是冷笑一声,左手缓缓捻起右手衣袖,望着袖间栩栩如生的红莲,眸色一凛,道:“想不到孟洛竟藏得这么深?昔年孤几番攻打天界,他都不曾出战,以至孤竟全然不察。原想,天界众仙无能,除却一个步风傲之外,无一人可惧。如今看来,倒是孤大意了。”
历经此番,宿迁已然魂不附体,重伤难愈,可幽冥数万之众却不可一日无主,残月原欲亲往幽冥,以免生变。
却在他脚踩红云,踏出吟龙殿之时,瞧见本该在凤仪殿中侍奉的影魔紫云,突然从云端之中跌落殿前。
紫云跟随他并非朝夕,素来沉稳,如今却这等惊慌失措,只怕是凤仪殿中出了大事。
第一百四十四回 魔性大发
幽冥之事不能耽搁,但凤仪殿中那位却也绝不能有何闪失,心念及此,残月已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莫非凤儿身子有恙?”
紫云听得魔君声音,慌忙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还有惊悸未定的眼神,颤声回禀:“君上!公主她……她……”
残月眸色冰冷,厉声催道:“她怎么了?究竟出了何事?你怎会这般惊怕?”
紫云闻言,突然伏地叩首重重一拜,语声带着从未有过的惧意,“君上恕罪!阿紫无能,未能完成君上交代的使命。适才……适才公主入梦,阿紫按君上交代,尾随其后,却才踏进梦境,已被梦中人察觉。”
“梦中人?可是凤儿?”残月追问。
紫云摇头,继续道:“阿紫无能,根本未能真正走进梦境,已被造梦者重创,随后阿紫多次尝试,却发觉公主的意识已被人刻意布下结界,阿紫竟是再也无法触及。适才不知那梦境中发生了何事,公主面露痛苦之色,竟从榻间摔落,却依旧未从梦中苏醒。随后,凤仪殿突然地动山摇,阿紫忧心公主,只得匆忙将她带出,可直到方才,她……她……”
看紫云的样子,似乎后来发生了她极不愿去回忆的事。
残月原本就因宿迁之事,扰了心绪,如今见紫云如此,那里还能耐得住性子听她说完,乍然间一声怒吼,震得紫云甩出数丈之远。
“废物!亏你还自诩是我魔界最优秀的影魔!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紫云虽修为不低,可毕竟有伤在身,此间受残月一击,殷红血渍溅了一地,勉强撑住身子,挣扎着爬起,痛苦的皱起了眼眉,道:“君上息怒!是阿紫无能,阿紫甘愿领死!只是……还请君上……饶过阿紫的族人1
残月眸底闪过一抹狠意,忽然冷笑着,“族人?!哼!哈哈!族人!你倒是个心慈之人,自己性命尚且不保,却还想着那些所谓的族人?”
他的笑声中夹着深厚灵力,每一声都如荆棘利刺扎在紫云身上,剧痛不堪。
她纵然灵力不弱,却亦有伤在身,加之自觉有罪,此间并未凝气护体,任凭痛楚在身体里无限蔓延,最后无力的瘫倒在地。
“君上,小心……”
她强忍着痛,凝结心力说出这一句话时,残月身影早已走远。
黄昏过后,夕阳余晖已暗,一轮冷月将将升起。
凤仪殿。
原本清雅肃静的楼阁,如今只剩残垣废墟,半点看不出昔年之景,仿佛此地败落已久,素来无人问津一般。
满院的墨幽花,都已残败飘零。
就连他特意种在后院的一株梧桐树,也似被雷电击中,树梢焦黑,叶落满地。
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红裙,青丝如瀑,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裙角上,仿若才从月宫飘落的仙子,竟让他看的呆了。
只一瞬间,心中愁绪恼怒一扫而荆
脚步放轻,慢慢靠近,想要好好抱一抱她。
却在他才伸出双臂时,已被她发觉。
“残月,我不喜欢这凤仪殿,以后还是搬去你同住,可好?”
平淡无奇的语调,看不出悲喜的脸,绿眸中的淡定,都让残月心内微惊。
沉默片刻,残月抬袖一拂,周遭废墟转瞬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林,淡淡梧桐香飘散在空气中。
“只要凤儿欢喜,便好1
他噙笑说着,顺势牵过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她容貌依旧,娇俏绝美,只是眉心之中那一朵凤羽花印记与往昔稍有不同。
他记得,那印记原本是血一般的红。可如今看着,那血红之色竟在渐渐消散,露出冰冷的白来。
他心内顿时一紧,只觉得眼前的红衣女子着实过于冷漠了些,可她魔心每日都在成长,眼看便要真正成魔,为他所用,可万万不能在此时再出纰漏。
“你这么盯着我作甚?可是埋怨我拆了你的凤仪殿?毁了你满园的花草?还是……”离凤梧突然抽回了手,似笑非笑望着他,“还是舍不得那个叫阿紫的婢女?”
纵然走进这片废墟时,已然察觉到她周身气息大不一样,此刻眉宇之间隐忍未发的却是他期待已久的煞气。
可残月唇角笑容还是微微一僵,墨黑眼眸中沁出一抹红意,不过一瞬却又一一隐去,伸手捏起她的下颌,却是暗中使了力道。
“凤儿如此貌美,我自然舍不得再看旁人。这凤仪殿本就是为凤儿所建,凤儿既然不喜,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些花花草草,更是不值一提!至于阿紫……”
离凤梧只觉得下颌生疼,却不急于挣脱,反倒媚眼一撇,娇斥道:“阿紫怎么了?你果真舍不得她,对么?可是她跑去找你告状了?说我打了她?哼!她不过是个侍婢,却敢对我无礼,我也不过替你小小惩戒一番罢了。你若当真舍不得她,也打我一顿吧!我若喊一声‘痛’,便也不配你当日玉虚山下救我之恩!你自可放我出魔域,任由我自生自灭1
残月眸底笑意渐深,原本见紫云重伤,他还有所狐疑,只当是有天界中人暗中潜入魔界,伺机想要救走离凤梧。
现下看来,竟是他多虑了。
离凤梧如今这光景,魔性深重超乎他的预料。
她是血统精纯的神凤,虽不过千年修为,体内纵有离映天的内丹相护,可毕竟每日都被迷离花汁浸染,再加上他的魔血相辅,才会在短短数日内,有此巨变。
离凤梧能将影魔紫云重伤,又将凤仪殿夷为平地,可见魔性大发时,胜过他麾下许多魔族。
残月眉宇一挑,心下暗想,果不其然,引她入魔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从她今日之举,更加断定了他一直的猜测,他想要的玄玉诀定然在她体内。
否则,以她原本虚弱的体质,绝不可能受得住体内魔心疯狂的成长之势带来的剧烈痛苦。
第一百四十五回 离魂渊底
原本,在幽冥国的雪洞中再见她时,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精纯的真气就已经令他狐疑,虽事后探过她的灵脉,知道她体内留有离映天的内丹,但那内丹因主人已逝,早已不复当初神力,不过是勉强护住她的心脉,减缓她迷离花毒发作的时间罢了。
可如今看她,不仅面色娇媚异常,气息之中魔性浓郁,魔心比之昨日又长大许多,可她却毫无痛苦之态,反倒能将身手不弱的紫云重伤,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说明一个可能。
离映天离世之前,将神凤族的至宝玄玉诀留在他这个宝贝女儿的身体里。
残月心念及此,顿觉欣喜不已,见她面露不悦,急忙柔声哄道:“凤儿莫气!阿紫不过贱婢而已,不必与她置气!往后,再不要说什么离开魔域,自生自灭之言。你可知,这样会惹我心伤?”
残月捏在她下颌处的手指微微回收,她娇媚的容颜已与他紧紧贴祝
“你是否心伤,我不知,也不管。只是,冥界既与天界联手灭我赤炎,杀我君父,此仇不报,我便难以安寝!你既然这般在意我,为何迟迟不见行动?可是怕了天君与冥君不成?”离凤梧说话间,突然一把推开了他。
绿眸中的执着与冷意,是残月从未见过的。
他费劲心机,将她留在魔域,为了就是这一日,不是吗?
可为何如今,她亲口提出此事,他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见他眸底闪过犹豫,离凤梧忽然拂袖抬指,冷道:“残月!你若怕死,自可当我从没说过便是!我自有法子,能替君父报仇雪恨1
言罢,转身便欲离去,却被残月伸手紧紧拽祝
“凤儿多虑了,复仇之事我早有筹谋,只是凤儿身体始终不见转好,我心里牵挂,才会迟迟未有行动。如今……”
离凤梧闻言停下脚步,转头接过他的话,道:“如今我已大好,即刻便可与你一同杀入天界,不必再等1
离凤梧突然的执拧,让残月有些苦笑不得。
“傻凤儿,天界守卫森严,岂是说闯就闯的?乖!先随我回寝殿歇息,明日天一亮,我自会安排妥当。到时,凤儿若想与我随行,我定然应允。”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停,眸色深深凝望着她,“我既答应过凤儿,便绝不会食言!待我灭了天界,定以步风傲的仙骨祭奠神凤一族,以慰你君父之灵1
他极力隐忍,耐着性子,只想离凤梧能乖乖听话。
可眼下离凤梧情绪不稳,只是一味焦虑不堪,先前她自梦中醒来时,不知为何就突然魔性大发,一怒之下竟会使整座凤仪殿轰然坍塌。
她在这梧桐树下站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隐约记得是紫云狼狈不堪,从废墟中爬起来后,依旧想要将那铜盅里的仙露喂与她吃,她只觉得诡异非常,自是不依,拂袖之际,竟又将她伤的不轻,就连这梧桐树也受了连累。
紫云离去不过片刻,残月便赶了来,她只当是来兴师问罪的,偏生她却记不清自己为何会做下那些事,只能一味强拧,不想残月分毫也未追究,倒叫她觉得意外。
眼下听他之言,也只能顺从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终是说了一句:“依你便是。”
幽冥国,离魂渊。
青烟弥漫,迷雾重重,除却常年在此守阵的冥使,只有少数灵力仙法高深的神族,方能在结界保护下踏入这深渊之中。
当日冥君司卿然接连被魔君残月所伤,此后更大意败在冥使宿迁的银枪之下,被宿迁以捆仙索所缚,扔进了暗无天日的离魂渊底。
若按残月之意,司卿然只怕活不到今时今日。
宿迁虽是魔族,受魔君之命潜伏冥界千年,只欲寻找时机除去冥君,取而代之。
可关键时刻,宿迁终是未下狠手,忆起千年来冥君对其厚待有加,竟略施计谋瞒过了魔君,留了冥君活口。
虽是未死,却又生不如死。
离魂渊,不同于旁处。
此地自上古时期初建时,便暗无天日,乃是六界之中最牢不可破的牢狱之一。
但,前时冥界之乱,这离魂渊的阵眼被魔君残月损坏,守阵的幽冥长使虽日夜施术想要修复,可如今过去十余日,依旧偶有厉魂自深渊逃出。
纵然如此,冥君司卿然被困之处却极为隐蔽,就连守阵的幽冥长使都不曾发觉,他们日夜守护的阵眼之下,竟然困着这幽冥国的主人。
一来宿迁刻意相瞒,旁人自然不易察觉。
二来冥君伤重,气息微弱,在渊底多日不曾苏醒,加之离魂渊共分三十三层炼狱,而冥君却是被困在渊底最深处的三十三层下。
三十三层的厉魂,皆按生前罪过发配在不同的层级服刑,层级越高,代表罪过越深,服刑的年限越久。
而最深处的三十三层,自离魂渊初建至今百万年间,尚未关押过任何厉魂。
时日一长,守阵之的幽冥使难免疏落此处。
此事对于冥君来说,既悲亦喜。
悲的是如今守着阵眼的长使都是他君父在世时亲自挑选出来的精英,对他亦是忠心不二,可他们却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自然无法施以援手。
但在他而言,倒也不全然是坏事。
两日前,他从重伤中苏醒时,周身灵力七零八落,幸而元神精魄未伤,而这炼狱之中多的便是能助他调息疗伤的厉魂。
他虽有伤在身,却毕竟是天定的冥界之主,掌控幽魂之力与生俱来,不过短短一日,便将第三十二层中关押了万余年的四魂之力悉数收为己用。
眼下,冥君灵力恢复多半,正盘腿悬在半空,暗念心诀,以心血相引,似在迷蒙幻境中找寻着什么。
突然,他剑眉一拧,凤目中光芒绽放,定定地望着无尽黑暗中闪过的一缕幽蓝之光,幽光忽明忽暗,依稀竟似一方月牙一般,在绵绵暗夜中发出凄冷无比的低吟。
第一百四十六回 求助神君
黑暗中的那一抹幽蓝光芒,正是他寻找多时之物,今夜之功总算没有白费。
霎时间,离魂渊底的第三十三层炼狱被刺目银光包裹,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与黑暗。
彼时,守在深渊入口处的冥使们尚在全心全意施术修复破损的阵眼,全然未察渊底之异象。
只是,突然间阵眼竟自动合拢,就连前时跑出去的厉魂都被一股巨大的吸力重新拽进了阵眼之中。
四名长使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纵然他们日夜施术,也只不过勉强将那破损处维持原状罢了,想要真正修好漏洞,以他们的修行,若无百年绝无可能。
可方才,不过眨眼功夫,那漏洞竟自动恢复了。
正当他们怔愣之际,已有清冷的声音自他们的身后传来。
“离魂渊暂无大碍,你等且各自守好阵位,不可再擅离职守!否则,待孤归来,定不轻饶1
说话之人,黑袍银发,面容俊美,神色沉着,正是适才从渊底脱困而出的冥君司卿然。
四名长使闻言皆慌忙回身跪拜,“见过君上1
司卿然宽袖一拂,道:“起来吧1
四人起身后,都面色复杂,久久不敢抬头直视冥君。
犹豫片刻后,其中一个肤色赤黑的长使终是跨出一步,俯身再拜,“石康该死!未能领着兄弟们守好阵眼,以至数百厉魂逃离幽冥,霍乱人间,还请君上责罚1
自称石康者,乃离魂渊守阵长使之首,其余三位都是他的同胞兄弟,分别是石毅、石成与石祭。
石氏四兄弟成为冥使已有数万年,守着这离魂渊也有万余年,四人各有所长,互为所用,方能守住离魂渊强大的阵眼。
却终究抵不过魔君残月。
四人跪在冥君脚下,齐声请罪:“我等罪孽深重,还请君上重责1
“好了!此事你等虽然有看守不利之罪,却也已尽力修补,至于人间之事,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残月。与你们,并不相干1司卿然抬眸看着远处皑皑白雪包裹的丰域,思及近日之事,心下恨不能将残月与整个魔域都撕成碎片。
冥君虽未对石氏兄弟加以重责,可他们却深知有罪,俯身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
直到司卿然亲自上前将石康扶起,道:“罢了,连孤都大意中计,险些命丧于残月之手,更莫说是你们了!若觉有罪,便更该尽忠职守,将功补过。”
石康此刻早已红了眼圈,而石毅三人亦闻言起身,缓缓点头。
“天界君后之死未有定论,如今我幽冥国中动荡,又四下都是魔界之人,为避人耳目,孤尚不便在幽冥露面。石毅,你且暗中传孤旨意,命四军统领随时候命,只等孤一声令下,便杀入丰域,定要将那些魔族统统斩杀1
司卿然沉声吩咐,石毅恭敬应下后,便已隐了身形自去办差了。
余下三人,各自回到深渊入口守阵时,周遭早已没有冥君的身影。
只是空气中,尚有若有似无的冷香存留。
与此同时,忘川河中摆渡的冥使远远的便看清了神君孟洛的身影,将渡船摇晃着摆到了神君的跟前,恭敬的施礼道:“神君有礼,小的在此久候神君多时了1
孟洛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跟前的摆渡冥使,道:“你倒有心,还专门在此候着本君1
原来,先前受宿迁之命摆渡送孟洛渡河,往轮回道的冥使正是眼前这位。
可他眼下见了孟洛身旁只有一位身着铠甲的阔脸男子,神色萎靡的紧,似乎受伤不轻。
正想出言关切几句,却被孟洛一把扣住了脖颈,厉声喝道:“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此候着本君?别说是奉宿迁之命,哼!他是你们幽冥新任的君主,可他与本君同往轮回道,如今却并未与本君一起回来,你竟连丝毫都不在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冥使常年摆渡忘川河,虽日日有彼岸花为食,却难免受河中怨气所侵,如今自是身形削瘦与幽魂无异,再加上他这等殷情,也难怪孟洛会起疑心。
“咳……咳……神君,息怒……”他本就行若枯槁,眼下被孟洛制住,痛苦异常,自然越加显得面目可怖,说话亦是断断续续,声若残钟,“小的……小的有事回禀1
孟洛闻言,这才见他重重扔在了摆渡船上。
他瘫在船上,半晌才缓过气来,颤声道:“小的尉迟秦,乃昔日冥君司雨寒的幽冥长使,曾随君上出生入死,征战魔域。只是,后来君上战死,小的心念俱焚,自请离开丰域,成了这忘川河中的摆渡人。”
听到此处,孟洛神色终是微微一怔,袖袍一拂,他瘦弱不堪的身子这才站了起来。
“你既是冥君的长使,如今怎会为宿迁所用?难道你不知道他是魔界中人?”
面对孟洛的质问,尉迟秦却只是微微摇首,“小的惶恐,早已离开丰域多年,自成为摆渡人起,身子骨亦一日不日一日。”说到这里,却是一顿,忽然抬眸看着孟洛,道:“还请神君念在以往天界与冥界交好的情份上,施以援手,救救我家君上1
孟洛面色微沉,至此才知冥君司卿然竟被残月所害,又被宿迁暗中困进了离魂渊底。
幸而这忘川河是去往离魂渊的必经之路,当日宿迁虽刻意将冥君身形隐去,以查看离魂渊阵眼情况为由前往,却终是被尉迟秦察觉有异。
可当时幽冥国内纷乱不堪,他早已分不清敌友,辨不清神魔,只得守在这忘川河中,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将冥君救出。
不想,今日神君孟洛却亲自前来,他适才眼睁睁看着宿迁被孟洛一把拂进了轮回道深处,迟迟未曾出来,便已断定那宿迁必然重伤。
这才敢守在河畔,伺机求救。
却不知司卿然此间早已从离魂渊底脱困,待孟洛与他赶到时,守阵的幽冥使们却对冥君的去向讳莫如深,令好意前来搭救的孟洛略觉尴尬。
孟洛性情冷漠,见那些冥使只字不提,亦不愿再开口多问,只是想起前时自己在天刑司祭出的追缉符居然毫无效用,心里对那魔君残月有多了几分顾忌。
因此,脸色愈发清冷,一旁躬腰候着的尉迟秦亦深感歉意,因他累神君白走一遭,面上自然是过意不去,连忙摇起船桨,朝忘川河对岸靠了过去。
待送走孟洛与莫长青后,尉迟秦嘴角方才露出一抹沉沉笑意,心里实为冥君脱困欣喜不已,只盼着冥君此去能结束国中纷乱局面,使幽冥与天界重修旧好。
第一百四十七回 青云妙境
天界,青云妙境。
这一处妙境本是天君修行圣地,亦是天界禁地。
除却天君,无人敢靠近这圣地百丈之内。
说是青云妙境,却并非是虚幻之境,而是一座隐在云海深处的仙山,山高万万丈,有流云飞瀑倾泻而下,仙雾重重之中有几间古朴房舍隐约闪现。
仔细端看,可见那房舍外的石桌旁,有一抹素白身影正扶额垂目,似在沉睡。
自离凤梧与司卿然双双逃离浮摇花海至今,已有月余。
天君步风傲闭关青云妙境,也已整整二十七个日夜。
这期间,外界所发生之事,虽无人敢入这妙境中回禀,却无一可瞒过他的耳目。
只因早在百万年前天地初开之时,他便已是这天地万物之主。
原本,六界之事,但凡是他想要探寻的,绝不会有所遗漏。
可自从这世间有了魔君,有了残月,一切都慢慢不再为他所控。
那日,神君孟洛将重伤的莫长青带回天界后,只交代药仙仔细看顾,不等众仙问及冥界近况,便已飞身来到这青云妙境外,想要求见天君,求一方御魔制敌良策。
虽数万年来,与魔界之战,天界从未败过。
可在孟洛看来,残月已然是今非昔比,大不一样了。
两千年前的那一战,他虽未亲历,却从那染红了承天门的仙骨中看清了一切。
只怕这天地之间,能真正与残月匹敌者,只有天君。
孟洛身影尚在百丈之外,已听得天际传来一声厉喝:“天界禁地,何人擅闯?”
话音才落,便见前方漫天金光浮现,刺目光芒中走出一人,正是适才厉喝之人,亦是这青云妙境结界的守护神将—云习。
云习奉天君之命,守护结界封印,已有数万年之久。
孟洛见是云习,连忙收住脚步,朝着青云妙境方向长身一拜,而后才又起身微微拱手,道:“将军有礼,本君有要事求见君上,还请将军放行1
云习这才看清来人,抬手回礼,而后道:“神君明知此行无果,又何苦为难小将?还是请回吧1
明知孟洛地位尊崇,但云习却依旧丝毫不留情面,直言拒绝。
只因这云习虽只是小小守将,但守护的却非是寻常之处,青云妙境不仅是天君平日修行之地,更是当年母神孕育天君之地。
步风傲生于青云妙境中,亦在青云妙境中成长为天地之主。
步风傲能从千万神将之中挑选出云习,自然是他有旁人不可及之处。
是以,孟洛被拒,亦是预料之中,只是如今魔君出世,冥君又不知所踪,着实令人忧心,他只盼着天君能早一刻出关,避免两千年的惨剧再次上演。
可云习不肯放行,他亦不能再往前行,只得原地停驻,撇眸望了一眼前方云海,眸色微微一沉,旋即拂袖而去。
孟洛走后,云习身形随之隐去,云海之中再看不出一丝不同。
只是原本清静安宁的青云妙境,却在骤然之间流云散尽,飞瀑干涸,那几间看似古朴素雅的房舍转瞬间便化作虚无。
而石桌旁扶额沉睡的素白身影,亦是眉宇紧锁,面色沉沉,看似深陷梦靥,痛苦非常。
“走开!统统给孤走开!走……”
只在他宽袖乱拂之际,石桌旁却凭空多了一个锦衣女子,那女子眉眼与离凤梧极为神似,可仔细一看,却又与她很不相同。
女子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一动不动,倒像是个木偶一般。
良久,他终于睁开了双眸,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却只诧异刹那,便立即换了一副冰冷的脸孔,拂袖一挥,那女子竟似烟雾一般,消散无形。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说话的人正是一直在这青云妙境闭关静修的天君步风傲,他一袭白袍,长身而立,全然没有了适才在睡梦中的惊恐与无措。
他话音才落,便听得一声邪魅至极的笑声幽幽传来,可这妙境之中依旧只有他一人而已。
“要怎样才肯罢休?哈哈!步风傲,到了今日,你还非要与我装傻吗?这天地间除了你,还会有谁知我所想,知我所需?你明知我要的是什么,只是你却舍不得放手给我罢了1
步风傲神色突变,原本素白的衣袍转瞬竟成了血一般的红,就连清俊冷漠的面孔也渐渐变得邪魅,袍角处的红莲花朵朵盛放,妖艳惑人。
“你以为躲在这青云妙境中苦修,就能克制住内心的邪念,就能断了你我之间的联系?哼!若这一招管用,你当日又何需利用司雨寒的勾魂刃将我引入玉虚山底的火狱之中?”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轻轻一拂,先前消失的几间房舍又重新显现出来。
只是这一回,房舍中却有一个红衣女子漫步而出,那女子未施粉黛,青丝如瀑散在腰际,鬓角别了一朵泛白的凤羽花,此间正抬手轻轻触过耳际碎发,微垂的眉目,有魅人的风情流出,令人移不开目光。
“凝儿?是你吗?凝儿……”
他定定的看着她,红衣转瞬褪尽,依旧是那个一身白袍的天君步风傲,他挪步上前,神色茫然却又带着隐不住的哀伤。
僵在半空的手,却在就要触到她的那一刻被无情拂开了。
“凝儿!你还记得凝儿?你可知道,凝儿临终之时记挂的人,却并非是你!哈哈……”
“是你!是你杀了她!凝儿……”步风傲的脸扭曲不堪,眸底有泪光闪烁,“你为何要这样?为何?她曾为你与神凤族断绝关系,甚至设计接近于我,诱我动情,只为助你盗取我的无极扇……你怎么舍得?怎么忍心?”
语毕,泪水终是顺着他无暇清俊的脸庞无声滑落。
突然,周围变得出奇的安静,仿佛先前那一切都是一场梦靥,突然闯入这青云妙境中的人已随风消散。
可不过眨眼的功夫,远处天空便已涌起黑云滚滚,磅礴大雨随即落下,那个邪魅的声音在雨中听来,竟有几分悲凉与破碎。
第一百四十八回 始作俑者
“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她从来都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当日她既甘愿为我所用,就该想到后果。反倒是你,你妄称天地之主,却连小小一个她都守不住,还妄想要守住这天地万物?步风傲,你若肯乖乖交出无极扇,我自会免去这一场恶战,饶了天界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如若不然……”
那声音停顿片刻,随即又道:“你该知道我的手段,你若想再次见到天宫前堆满仙骨,我自是乐意奉陪1
“碍…残月!我既能让你生,便可让你死1
步风傲突然恫吓一声,似疯魔一般,右掌一抬,就要朝着自己的面门劈下,却在临近额间时,骤然停祝
空气中流动的一切都突然停滞,而眼前的红衣女子也化作一抹红烟消失无踪。
“诚然,我是因你而生,可你如今想要我死,绝没有那么容易!早知今日之苦,你当日为何要动情?为何要生出诸多恶念邪意?你该知道,我依何而生。你的恶念与邪意只会让我更加强大,终有一日,我会取你代之!可是,你想要死,却绝无可能!你别忘了,你是母神唯一的孩子,是与这天地同寿之神,只要这天地还在,你就会在!而……我,会一直与你同在1
“你是母神唯一的孩子,只要这天地还在,你就会在……”
“而……我,会一直与你同在……”
残月幽魅一般的声音在这一方青云妙境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
步风傲发丝凌乱,瘫坐在浮云间,双目微微泛红,眸光中是无尽的悔意。
他以为凭他之力,再加上这青云妙境的灵气,自可压制残月,将他困在魔域,不能再四处作恶。
只可惜,如今的一切都已再不能由他一人所控。
早在数万年前,他对那只神凤动情开始,便已注定了今日的一切。
一个情字,伴随着绵长的酸楚与痛苦,让他这个原本心有天下苍生的天君,渐渐生出不该有的妒意,恶念,邪意……
而这些邪恶执念在悠长的岁月中,竟逐渐凝聚成型,终于在那个风云变色的夜里,从这青云妙境之中破云而出,搅得六界再无宁日。
“凝儿……”不知过了多久,步风傲终于缓缓抬头,眉眼之中再无往日王者之气,所余的不过是对逝去的爱人,无尽的追思与懊悔。
正如他当日在凌霄宫中所言,在魅凝之前,他曾娶过两任君后,且都来自魅氏一族,可他却未曾告诉离凤梧,不论是他最初的结发妻子魅羽,还是此后的魅卿,乃至魅凝,实则都是同一个女子。
而那个女子便是这数万年来唯一令他动情之人,为了她,他不惜几番违逆天意,改变她的命数,让她一再重生。
而他,三次以君后之礼将她娶进九天宫阙,却是到底也未能真正得到她的心。
每一次的重生,她最终爱上的都是那个一袭红袍,邪魅妖娆的残月,而不是他。
他明明为了她甘愿承受一切天罚,可她却总是在最初之时便将一颗心交付给了另一个人。
这让他心中的恨意,妒意,杀意,日渐凝重,而依他而生的残月却愈发强大,最终几番掀起仙魔之战,想要取而代之。
事到如今,他又何尝不知,这数万年的争斗与战争实则都只因他当日邪念而起,可这么多年来,他却始终固执的以为凭他之力可扭转一切。
直到那日,一线天传来冥君司卿然与离凤梧双双逃离的消息,他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切。
早在凝儿被刺的那一夜,他已察觉异样,只是潜伏在他心底的情感,却蒙蔽了他的双目,即使明知冥君无辜,却还是将他囚于浮摇花海之下,受尽酷刑之苦。
而那神凤族的唯一一条血脉,分明中了魔界的迷离花毒,毒入肺腑,他却未能倾力相救,反而任由她毒发入魔。
至今,冥界易主,仙魔之战一触即发,他这天地之主,六界至尊却正是那个始作俑者。
末了,孟洛终是未能如愿见到天君,只得腾云折返天宫,命众仙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
而原本驻扎在幽冥河畔随时预备与冥界一战的天兵天将们,也只能原地待命,不敢妄动。
毕竟,战争从来都是无情与残酷的,两千年前那场战争带来的伤害尚历历在目,如今莫说是这些天兵,便是神君孟洛也轻易不愿再掀起战火,荼毒生灵。
此刻,河岸对面的幽冥国,也陷入前所未有的沉寂。
历经月余的动荡,似乎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平复。
宿迁虽被神君孟洛重伤,可他暗中潜逃回了魔域,幽冥国内尚无人得知,故而国中一切看似太平安稳。
加之,残月在冥界,明里暗里安插的魔族之人不下千余,即使宿迁三五月不出现在丰域,亦会有人替他打点一切。
相较于天界的谨慎与冥界的沉寂,远在幽冥河尽头的魔界,却是另一番景象。
士兵们的训练日以继夜,没有魔君之令,无人敢有半分懈怠,如此已有数日。
嗜血杀戮本就是魔族天性,可因魔君被囚千年,他们亦被封印在这魔域中千年,如今魔君出世,他们才得以重获新生。
在他们看来,魔君才是这天地之主,而所谓天界,所谓神族,终有一日要被他们踩在脚下。
魔域,红云之巅。
虽说在离凤梧眼中,魔崖宫并不像是真正的宫殿,可在魔域之人看来,这红云之巅的宫宇却是魔界独一无二的圣殿。
只因这隐在红云之下的宫宇中,有他们魔族的主人——魔君残月。
自那日离凤梧魔性大发,一怒之下将凤仪殿夷为平地后,残月便对她再无疑虑,也依了她的意思,让她随他同住在吟龙殿中。
魔崖宫中侍女侍从虽然甚少,可这世间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残月并未刻意交代,只在她入住吟龙殿的那夜,消息便已不胫而走。
至此,魔域上下数万之众,皆认为神凤族的公主离凤梧只怕不日便要成为魔界的女主人了。
第一百四十九回 温润不再
魔君即将大婚的消息在魔域内传的沸沸扬扬,可终日在魔崖宫中忧心复仇之事的离凤梧却是全然不察。
那夜,她随残月回到吟龙殿时,并未如预期般见到阿紫,于是暗自猜测是否先前她盛怒之下,当真将阿紫伤重。
想要问一问残月,却又有些犹豫。
毕竟当时凤仪殿轰然坍塌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曾思虑过那殿中还有一个侍奉了她许久的阿紫。
现如今再来关心,似乎显得有些刻意且虚伪了。
心里这么一来二去的琢磨着,全然没有在意残月此刻看她的眼神,正渐渐起了变化。
直到鼻间一抹熟悉的气息闯入,她只觉得唇角一热,蓦然抬眸,残月苍白俊俏的脸在眼前放大,墨黑密长的眼睫微微垂下,与他面色一般苍白的唇恰好落在她的唇角。
虽然不是第一次与他亲吻,可这突然的吻还是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微微一颤,一股莫名的情绪正从心底缓缓升起。
这情绪将将出现时,她的脑海里却闪过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张脸并非是眼前的残月。
比起残月,那张脸更加俊美无暇,凤目微微上翘,仿佛总在微笑一般。
她微微摇首,脑海中的脸孔顿时模糊不清,再想凝力去想,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她正神思游离之时,残月的唇忽然划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软麻与酥*痒,仿佛轻羽拂过心间,撩拨着她心底的渴望。
“凤儿,嫁给我好吗?”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似有一种魔力一般将她硬生生自恍惚中拉回现实。
“怎么就突然提起此事了?如今这样不好吗?”离凤梧抬手将靠在她肩胛处的残月轻轻推开,眸色之间浮起淡淡愁思。
闻言,残月神色微怔,眸底寒意淡淡,唇角却依旧噙笑,装作无事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只是怕委屈了凤儿,又怕身边那些笨手笨脚的人侍奉不周,惹了凤儿生气,伤了身体。”
他这样在她耳际吹风低语,于她来说,着实也是一种考验,她自从在魔崖宫醒来之日起,便将前程旧事忘得干净,时时都沉浸在他的万般宠溺之中。
但偶尔午夜梦回时,她却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悲伤,那种说不清的情绪让她一直不愿直面他的情感。
如今这情绪却是时刻萦绕在她心头,他越是靠近她,她便越觉得心伤莫名。
这情绪涌上心间时,她已不自觉的想要躲开他的亲近。
对她这细微的变化,残月亦有察觉,却只视若未见,反倒将她搂的更紧,低首想要去吻她的眼眉,却被她仰首躲开了。
“夜深了,既是大战在即,还是早些休息吧1
离凤梧说罢,便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身往寝榻行去。
却不知残月怔在原地,一双眸子微微泛出红光,冷峻之色就连夜空中独自高挂的那轮冷月都不可比。
短短几步距离,离凤梧却走的无比艰难。
想是殿内熏香太沉,让她胸口窒闷,待走到榻前,抬手想要掀开纱幔时,却是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
身体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脚下一软就要瘫倒之际,却是落入了那个她适才极力想要躲闪的怀抱。
脚下一空,已被他拦腰抱起,慢走两步,纱幔随风卷起,露出一张丈余宽的床榻。
下一刻,离凤梧只觉得身下一软,整个身子都跌进了厚厚的云被之中。
猝然的舒适之感,让她紧绷的神经顿然一松,竟微微轻吟出声。
可这放松却只维持片刻,只因眼前尚有一个眸中满是渴望的俊美男子,正俯身低首凝望着她。
与他目光相触时,她一颗心重又纠结起来。
果不其然,她想要在这吟龙殿中躲开他的爱抚,是绝无可能的。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裸露在外的锁骨,他指尖温热的触感仿佛带着咒语一般,让她无法躲避,无法逃离。
可这一刻,那隐在她心底的悲伤已然渐渐浮现,这情绪让她只觉得眼角酸楚,颤抖着抬手想去推开覆在胸前的手,却是连他的衣袖都不曾触及,已无力的垂在云被间。
任由他温热的唇骤然压下,将她冰冷的唇包裹其间,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还有胃里突然一阵阵的抽搐,让她再也忍不住,终于含糊的吐出一句:“不要1
他的吻并未停下,反而愈加热烈疯狂,舌尖交缠时,她只一味的躲避,直到避无可避,终是被他死死缠祝呼吸转瞬停滞,胸口的窒闷感,再加上胃里的抽搐,她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下一刻,只听得沉沉夜色下的吟龙殿内,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便是让人揪心不已的干呕之声,将原本宁静的夜,彻底打破。
吟龙殿,珠光盈亮,明如白昼。
火红的纱幔落了一地,床榻上的女子,露出光洁似玉的双肩,红裙松松挂在身上,胸前丰盈若隐若现,素手却是紧紧抓着被角,极力将头探出榻边,面色苍白似雪,唇角微微颤抖着,绿眸中水雾氤氲,神态极为楚楚可怜。
再看榻边跪坐之人,墨黑青丝垂落在地,随手拂开挡在额前的几缕乱发,眉眼中是隐忍待发的怒意。
“离……”他话未出口,那趴在榻边的女子早已扶着榻沿干呕不止。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他着实有些莫名。
适才,她猝然凝力一脚将他踢到了榻下,他竟全然不曾躲闪,那一脚实实在在踢在了他腰腹处,又是她凝了全力踢出,便是身为魔君的他,也着实疼得不轻。
只因这一击太过突然,让他毫无防备,也着实勾起了他的怒火。
这几日,他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以温润君子的形象出现,从来不曾在她跟前显出半分恶意。
不想,今夜她这一脚,险些坏了他多时的隐忍。
幸好,就当他神色微沉,即将发作之时,被她这一声声揪人心扉的干呕声惊得蓦然回过神来,暗叹自己险些坏了大事。
第一百五十回 喜哉忧哉
残月起身,坐到她的身旁,想要将她扶起,却发现她浑身似火一般滚烫,可那张小脸却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柳眉紧紧皱起,眼底的水雾终是凝成了泪珠,一颗颗似断线的珠玉一般滚落脸颊。
“残月……我……”离凤梧微张着嘴,吞吞吐吐,“我肚子……好痛。”她蜷缩在他膝上,实也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最后只得说是肚子痛了。
残月闻言,神色微沉,急忙探向她的灵脉。
却在指尖触到她手腕之际,已察觉到她脉象忽急忽慢,飘忽不定,似浮云流云游走四海,又似龙游浅水实而不稳。
顷刻间,残月脸色惊变,原本墨黑的眸光转瞬泛红,目光缓缓移向在他怀里躺着的人儿,神情复杂难懂,似是欢喜,却又似忧愁,薄唇微启,似要言语,却又慢慢阖上,半晌未言。
直到离凤梧再次翻身探出头去,趴在榻边干呕不止,他才终于仰首大笑起来,那笑声清朗愉悦,穿透吟龙殿阁,回荡在红云之巅,久久不能散去。
直笑的离凤梧耳际都震得发痒,终是强忍住身体不适,撇眸斥了他一句,“你到底在高兴什么?我都快要难受死了,你还有心情笑?”
残月这才一滞,笑声随即止住,神采飞扬,似得了什么奇珍异宝的孩童一般,将离凤梧高高举起,却在正欲带着她飞舞时,眸色一怔,似想起什么重要之事来,又急忙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痴痴笑道:“凤儿这回非要嫁给我不可了!择日不如撞日,待明日天亮,你我便行婚礼,可好?”
离凤梧自是一头雾水,茫然瞪眼看着他,随即摇头摆手,“不好,婚姻大事,岂能这么草率?我虽父母双亡,但好歹也是神凤族的公主,怎么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嫁给你?”
“怎会是莫名其妙?你早已是我的人,如今……如今又怀了我的孩子,自然就该嫁给我,做我的妻子1残月一双红眸里,满满都是难以言喻的幸福与喜悦,让离凤梧暂时忽略了他眸色突然的变化,只是听到他说起孩子时,心底顿然一阵抽痛,猛然甩开了被他紧握的手。
“你说什么?什么孩子?谁怀了你的……”离凤梧绿眸圆睁,满是惊异与不解,双手已不自觉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自然是凤儿与我的孩子,如今正在凤儿的腹中安睡呢1残月噙笑看着她,眸底满是宠溺。
孩子?怎么会?她……她自沉睡中醒来才不过短短数日,怎会突然怀上身孕了?
却又想起前几日的欢愉之景,不由得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本就发烫的身体愈加似火般灼热。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于她而言,实是惊异多过欣喜。
可对于魔君残月来说,这孩子来的恰是时候,原以为她手迷离花汁浸泡着魔心,即便他与她有过夫妻之实,也未必能这样快便怀上身孕。
但,世事难料,就好似当日他刻意下毒接近于她,不过就是想借她之力得到玄玉诀,可此后将她困在魔域,与她朝夕相处,却对她渐渐生出情意,这一点便是他自己也不能控制的。
离凤梧愁眉不展,眉间的凤羽花印记愈发的变得素白起来,可残月却是欢喜不已,只觉得这腹中的胎儿犹如世间最美好的礼物,是他自出世以来数万年间,最让他感到欢喜之事。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红眸中柔情满满,怔怔地盯着她看,仿佛如何也看不够一般,直看的离凤梧偏过头去,眼眉一垂,言语中却带着一丝淡漠。
“我胃里难受的紧,你若不想我吐脏了你的床榻,便速去寻些酸果来给我吃,别在这里像个痴儿一般盯着我看了,好吗?”
闻言,残月先是一怔,不过片刻便已兀自下榻,却又在榻边盯着她瞧了半晌,忽地挥一挥袖,低声道:“好生照看公主,若有差池,唯你是问1
离凤梧听他似乎是在吩咐下人照顾自己,可这殿中分明只有他们两个。
一想连忙坐直了身子,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名碧衫女子不知何时跪在了窗棱下,此刻正伏地叩首,低声应答。
“小蝶谨遵君上之命,定会好生照顾公主1
小蝶?离凤梧撇眸打量着这个一袭碧衫的年轻女子,她虽低垂着头,看不清五官面貌,只单从言行举止却已觉得是个伶俐之人。
残月拂袖之际,她已缓缓站起身来,却依旧低垂着头,疾走了几步,来到床榻旁,矮下身去,将落了一地的纱幔一一拾起,指尖碧光流转,那些纱幔若流光飞舞一般,各自归了原位。
残月一声轻咳,让离凤梧收回了目光,她这样盯着一个侍女看,着实有些怪异,可也怨不得她,她心里依旧有些惦记阿紫,可想起之前曾与残月说下那等狠话,实在不好意思再主动提及。
如今见了这个小蝶,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张嘴问了一句,“阿紫呢?她……伤的重吗?”
不想,她这话音才落,就听的窗棱下传来玉碎之声。
循声一看,竟是那新来的侍女小蝶打碎了手中的玉壶,满地的碎片透出清冷的色泽,让离凤梧的心蓦地一紧,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果然,残月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冷冷地看着惊慌失措收拾着那些残片的小蝶,虽未说什么,但那目光却让离凤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须臾,他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扶她缓缓躺下,柔声在她耳际说道:“阿紫无碍,只是另有要事命她去做了。以后就由小蝶照顾你的起居,她比阿紫心细,也比阿紫乖巧。凤儿有事只管吩咐她做即可。”
言罢,便已拂袖起身,预备离去。
却还没迈步,只觉得袖口一紧,似被拽住一般,连忙低首,只见离凤梧眉心紧锁,眼眸中流淌出莫名的哀伤,樱唇微启,却又并未说话,只是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松开了手,兀自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第一百五十一回 悲从心来
残月见状,心内微恙,却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她忽然得知有孕,情绪一时有些起伏罢了,于是仍旧转身出了寝殿。
残月走时,已近午夜。
夜色弥漫,皎洁清透的月光宛如雪夜里的白衣少女,在夜空中静望着魔域。
魔崖宫虽在红云之巅,此刻却也笼罩在这幽冷月辉之下,清冷异常。
残月虽留了小蝶在殿中侍奉,但她却寡言少语,而离凤梧也因着胃中不适,此刻正懒懒地靠在云被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睡。
辗转反侧许久,终是忍不住起身下榻,想去殿外走走,透一透气。
小蝶连忙上前搀扶,大约是先前离得远,她并未察觉,如今靠得近了,她才惊觉这小蝶的模样与之前的阿紫有六成相似。
一样清秀的眉眼,一样小巧的鼻子,就连身上的熏香都惊人的相似。
这让她才压下的心事又再次浮上心头,脚步一滞,侧身看着小蝶,道:“小蝶,你也来自影族是吗?阿紫她伤的如何,你可知道?她……”
她记得,阿紫曾与她说过,能进入魔崖宫的侍婢并非普通魔族,多数来自魔君千挑万选的影族。
小蝶闻言微愣,刻意低垂的眸中实有一抹悲伤坠落,可她看向离凤梧时,却是面带微笑,看不出一丝伤感,“回公主的话,小的并非影族。与阿紫也只是点头之交,并不曾听闻她受伤之事,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小的1
“噢?!我见你与阿紫生的十分相似,只当你们同是影族的姐妹了。原来竟不是……”离凤梧言语中微微透出几许失望,她原以为这小蝶或许是阿紫的姐妹,或许从她嘴里能问出阿紫的现况如何。
如今看来,只怕她就算知道也未见得会说。
继续往前走着,忽又想起先前残月在时,她曾问起阿紫之事,小蝶却在那时恰巧打碎了玉壶,而那一刻残月眸底的冷意也着实令她吃惊。
或许,残月的温柔只对她一人。
想到这里,心里居然微微觉得有些欢喜,却不巧胃里又是没来由的一阵翻滚,让她扶着门框吐了半晌,几乎直不起身子。
小蝶倒也心细,一手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一手已将丝帕印在她的唇角,为她拭去污渍,待她气顺后,又扶她坐在门槛上,掌心里却多了一盅冒着热气的汤水。
“这是小的才炖好的参汤,公主多少饮下一些,也好恢复些元气才是。”小蝶一边说,一边执起汤匙舀了一匙参汤递到她的唇边。
“辛苦你了,小蝶1离凤梧微微点头,饮了几口后,胃里果真舒适些许,不再似之前那般抽搐难忍。
小蝶含笑摇首,见她不愿再多饮,掌心一合,那盅参汤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公主折煞小的了,小的有幸能来服侍公主,不知羡煞了多少宫中侍婢!这些小事都是小的份内之事,只盼着公主身子安泰,君上才能放心出征……”
离凤梧的谢意引得小蝶微微脸红,话语也逐渐多了起来。
可说到君上出征时,却突然收声,低垂下头,不敢再多言一句。
离凤梧知她忌讳什么,莫说这等要事,只连阿紫伤势如何,她都明明知道,却又顾忌残月,不敢与她透露半分。
如此想来,只怕阿紫伤势定然不轻,而残月所言也不过是敷衍她罢了。
脑海中不时浮现前时凤仪殿中的那一幕,她从睡梦中惊醒时,体内便有一股莫名之气直冲脑际,她不过略略一挥衣袖,想要拂开阿紫递过来的那盅花露,不想竟将凤仪殿都化作了废墟。
而可怜的阿紫唇角血渍未干,却依旧端着那碗让她看着就生厌的花露,只说是魔君吩咐于她身子有益,定要她服食。
她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怒火,引得惊雷劈下,将阿紫手中的铜盅烧成了灰烬。
而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阿紫眼中极力的隐忍,还有颤抖不止的身体,苍白无力的脸色,她想要上前安抚时,那抹紫色身影已不在眼前。
之后残月飞身而来,她只以为是阿紫之过。
可如今想来,阿紫奉命照顾她的起居生活,却眼睁睁看着她将凤仪殿夷为平地,而无能为力,只怕早被残月惩治了去。
否则,她先前问起他时,他亦不会是那等神色,而这小蝶也定是他授意之下,才会对她讳莫如深。
阵阵思索过后,只觉得自从她在魔崖宫苏醒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似乎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可总有一个身影,隐在黑暗中时刻向她招手,让她渐渐沉沦在残月的柔情蜜意之中,不能自拔。
到如今,她甚至开始怀疑起残月与她说过的一切,关于往昔的一切,关于她的仇恨,关于她的身份,关于她这个人……
这样的想法,让她本就窒闷的心情愈加蒙上一层薄雾,心底亦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渐渐环绕周身。
眼看这月色弥漫下,吟龙殿外的幽昙花儿盛放,淡淡花香,随风拂进心间,原该是个美好怡人的夜晚。
可她却坐卧不安,情绪愈发低落。
抬头望月,素手轻轻抚摸着依旧平躺的小腹,眼角处莫名的酸胀让她不得不微微阖上了眼眸,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花香,还有……
冷香。
好熟悉的冷香。
似曾相识,与残月身上的气息截然不同。
可她仅有的记忆中,并不曾有过这种冷香,淡淡的,带着冰雪的气息,却又有寒梅花的甜腻,仿佛一道清泉流进了她的心田。
她急忙睁开眼眸,四处寻找,可身旁除却默然无声的小蝶,以及铺满院庭的幽昙花外,再无一人。
如今她要想要探寻时,那抹冷香却又蓦然消失无踪了,仿佛适才只是出自她的错觉而已。
离凤梧怔怔站在花间,失神良久。
微凉的手指触及小腹时,才悠然想起自己竟已身怀有孕,想起先前残月那样欢喜,可她却为何总是隐隐觉得悲伤呢?
且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感觉胸口有些窒闷,而腹中的胎儿也来的颇为突然,若按时日细算,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第一百五十二回 不速之客
按理,自从她在魔崖宫醒来后,残月一直待她极好,虽然总莫名觉得他那张温润体贴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她所不知道的面孔,但他当日那样认真应下为她与天界一战时的神情,却令她觉得甚是熟悉。
仿佛,在记忆深处,也曾有人与她说过,要助她报仇雪恨,可那人似是一袭黑袍白发,并非残月。
她心底总是有股说不清楚的情绪萦绕着,让她如何也欢喜不来,甚至还有些许悲伤。
那悲伤令她觉得浑身不安,迫切的想要回想起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去,但除却这几日偶然想起一两个零碎的片段外,却并未有多大进展。
抬头望着清冷的月光,离凤梧心头的愁意渐重。
已是深夜,微风拂过时,略有凉意。
守在她身旁的小蝶不时撇眸望月,而后又看看衣衫单薄的她,眼眉微垂,终是开口道:“夜里寒凉,公主如今身子不适,不如还是早些回寝殿歇息吧1
未想,离凤梧非但不肯回殿安寝,反倒想将她打发走,“无碍,殿中熏香太浓,不如院子里有风吹着令人畅快!你若累了,不必守着我,且下去歇息吧1
小蝶闻言,惊得双膝一软,已经跪倒在侧,面色泛白,“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担心公主的身子骨受不住这寒意!小的奉命侍奉公主,岂敢在公主未就寝前自去歇息?公主万万不要折煞了小的1
离凤梧撇眸看了她一眼,自己着实是好意,却不想倒是难为了她,想了想身子一矮,将她搀扶起来,道:“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故吓成这样?快起来,陪我走走就是了1
小蝶这才缓缓起身,眼眸里竟还凝起了水雾,仿佛得了大赦一般,让离凤梧原本压在心底的好奇又再次浮现。
她虽不知残月平日如何对待这些侍婢,但不论是先前的阿紫还是如今的小蝶,之所以对她这般恭敬,不用说自然是他之故。
本想多问几句,可想起适才自己不过随口一句,她就吓得没了主张,若再问其他,她也定然不敢多说。
如此想着,便索性不再去管,随她去了。
恰巧一阵风起,呼吸间花香浓郁,她的心思一晃,瞧见丈余外,有一丛微微泛着蓝光的幽昙花开的甚好,竟是这满院的幽昙花最美的一丛。
不由自主就抬步上前,却才走了两步,便觉得那幽昙花丛间白光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自天而降,掉进了花丛深处。
“小蝶!小蝶!可看到了?那是什么?从月亮上掉下来那道白光,看见了吗?快!快去看看1离凤梧一边催促着身旁的小蝶上前查看,一边扶着裙角,加快了脚步,急着想要探个究竟。
也不知是她有了身孕,还是先前将晚膳都吐了的缘故,不过是疾走了两步,就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晕晕沉沉起来,想要伸手去扶小蝶,却是扑了个空。
耳边蓦然传来几声柔软的“哼唧哼唧”声,让她强忍着身子不适,凝神看向前方。
只见小蝶正蹲在那幽昙花丛旁,仔细寻找着,却没发现就在离她不过一尺远的右手边,有一只身形异常娇小的小白球正忽闪忽闪眨着绿莹莹的眼睛,望着冷月下,只着了一袭单薄红衫的离凤梧。
毛茸茸的前足覆在胸口,尖尖的小嘴儿正发出“哼唧哼唧”的轻叫声,借着月色,离凤梧这才看清这小白球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小蝶这时也听见了它的叫声,连忙转身抬手想去抓它,却在即将触到它的那一瞬,眼前骤然划过一道白光,晃得她忍不住闭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眼定神去看时,那幽昙花间早已没有了小狐狸的踪影。
却听得离凤梧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侧首一看,只见那小白狐不知何时已到了离凤梧的怀里,此刻正将毛呼呼的小脑袋往离凤梧的脸上蹭,引得离凤梧娇笑不已。
静谧的吟龙殿外,月华如水,绝色倾城的神凤公主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小白狐逗得大笑开怀,小蝶一时看的呆了,半晌没有起身。
直到身后突然一阵寒意袭来,小蝶一个转身便已跪倒在地,颤抖的声音道:“君上恕罪!公主她……”
可随着寒意愈来愈近,却终是没让她说完想说的话,已猛然拂袖将她扫出了吟龙殿外,须臾后殿外传来她惨厉的求饶声时,自顾与小狐狸玩耍的离凤梧方才回过神来。
“你回来了?小蝶呢?她怎么了?你……”
她说话时,不自觉的抱紧了怀里的小狐狸,仿佛生怕他会将它夺走了一般。
“她侍奉不周,夜半时分,还让凤儿在这院中受寒,实在该罚!凤儿不必理会她,倒是……”说话的正是残月,他眉眼之中虽然含笑,话语却带着明显的冷意,看向她怀里的小白狐时,甚至有一抹凛冽之态,让她抱着它的手更加紧了。
“这小畜生是哪里来的?凤儿半夜不睡,就是为了与它玩耍?”
他说话间,身形一闪,人已在她身前站定,抬起手来,想要摸一摸小白狐,却见那小白狐突然一反适才的温顺,小嘴一张,露出锋利的獠牙,显然对他的到来也不甚欢喜。
离凤梧见状,连忙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柔声道:“乖!如玉乖!不怕!他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1
残月见她这般情状,顿觉心下一暖,原想去摸那小狐的手便改了方向,向上一撩,已覆上了她微凉的面颊。
“如玉?你给它取的名字?”残月摩挲着她的面颊,柔声问道,“我不过是去摘了一趟酸果的时间,凤儿怀里竟有了旁人?”
明知他是玩笑,可离凤梧听到这样的字眼,心里还是略微有些别扭,头微微后仰,便躲开了他的手。
却正好瞧见了他眼眸里有一丝不耐闪过,只得顺势将他僵在半空的手一把拂了下去,嗔怪道:“好了!酸果呢?快拿来!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了,它左右不过是只狐狸罢了,你要是连这也要吃味,那可真正是无药可救了。”
说着,一手伸向他,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抱着如玉,如珍似宝。
第一百五十三回 闻风即散
残月神色略微缓和,慢慢摊开掌心,只见一枚周身碧绿杏核大小的果子,正在清冷的月辉下闪烁着幽幽绿意。
随着那枚果子从他掌心显现,离凤梧只觉得空气中隐有一股份外清新酸甜之味泛出,那果子分明还在残月掌心,尚未入口,可她胃中的不适便已缓解些许。
离凤梧只暗暗觉得神奇,伸手就要去摸,却指尖不过轻轻一触,眼前乍然碧绿幽光闪现,待她回神再去细看,残月掌心早已空无一物。
她正不解,抬眸看他,却听他说道:“这是红云之巅独有的翠碧,形似杏果,闻风便散,正是因此我此去才破费了些时候。”
“闻风便散?那……你费这半晌的时候寻回来,莫非就是为了让我瞧一眼吗?我这正难受呢,你怎么就……”离凤梧闻言,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正欲数落他一番,却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暖意袭卷,先前的不适竟已烟消云散。
“凤儿不必担忧!这翠碧乃是魔域圣果,只需嗅一嗅它的气息,便能让有孕之人身体恢复如常,亦可保腹中胎儿百日安康。”
残月将这翠碧妙处一一相告,离凤梧却只是将信将疑,轻抚着怀里的小狐如玉,道:“既是这么了不得的圣果,为何只能保胎儿百日安康?依我看,不过是些无知之人以讹传讹罢了。”
“无知?凤儿这是在拐着弯骂我吧1残月苦笑不得,牵过她的手,一边摇头一边往寝殿行去,“罢了,只要凤儿无恙便好。这翠碧虽好,却毕竟是药,日后能不用便不用吧1
离凤梧原本并没想针对他,可也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就已变了意味,想着他大半夜的不眠不休,只是为了替她寻这一味良药,不免有些愧疚。
一路无语,低着头随他入了寝殿,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俊美胜过女子,密长的眼睫因为呼吸微微颤动着,却仿佛轻羽划过心头,让她心间一动。
此刻,一直卧在她怀里的小狐如玉,却是蓦然睁大了狐狸眼,绿莹莹的眸光参杂着一抹诡异。
离凤梧并未察觉到如玉的变化,回想起先前自己的失言,便开口解释道:“其实,我……我并没那个意思!只不过觉得有些离奇罢了,一枚好好的果子分明就在眼前,竟是闻风便化了的。倒是辛苦你这一路将它带到我跟前,只为了让我嗅一嗅这气息。”
她正低首说着,突然就觉着一股温热的风迎面而来,带着她熟悉的气息,让她周身血气瞬间沸腾。
她并没等来预料中的吻,却是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哼唧哼唧1声,紧接着便是一声低吼,震得她身子不稳,险些跌倒。
如她所见,那哼唧声正是来自她怀里的小狐如玉,而那声低吼便是三尺开外的魔君残月发出的。
眼下,残月脸色铁青,一双眸子火一般的红,似要滴血一般,死死盯着她怀里的小白狐,薄唇微抿,终是宽袖一拂,抬起手来便是一掌,眼看就要击中,幸而她自嗅了那翠碧的气息后,身子大抵恢复了些,此间朝右一偏,便将他那一掌轻易躲了过去。
“你这是干嘛?好端端的如何非要与它过不去呢?”离凤梧将怀里的如玉抱的更紧了些,抬眸皱眉不解地看向残月。
残月只怒不语,抬起的手掌却依旧没有落下的意思,一双红眸仍是死死盯着她怀里的如玉,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将它燃尽一般。令离凤梧的心里蓦然升起一抹惧意,紧抱着如玉往后退了几步,靠墙站定后,方抬起衣袖指着残月的鼻尖,道:“你究竟想干嘛?”
她说话时,俯在她怀里的小狐如玉却是将小脑袋瓜一抬,绿意盈盈的眸子里印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只那一瞬,如玉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小小的身子一跃而起,竟是利爪森森,冲着残月去了。
“如玉!不要……”
离凤梧一声惊呼,拂袖想要拦住它小小的身子,奈何它本就出其不意,加之对面站着的残月仿佛早已预料它有此一举,停在半空的衣袖终是凌空一掌劈来,随后便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待定眸去看时,残月俊白的面庞上居然生生多了一道血痕,从右边面颊处延伸到了耳廓边,殷红的鲜血正循着他的耳际流下。
好熟悉的一幕,离凤梧瞪大了眼眸,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许久之前在某一个宫殿中,也有这么一只小白狐莫名惹人动怒,甚至想要取它的性命,可最终它亦是这样无端端地就消失了。
脑海中的记忆,虽然仿若残片,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但她直到,那些都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只是她一时着实想不起来而已。
离凤梧沉浸在回忆中,险些忘了对面还站着一个残月。
待她回过神来,却依旧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虽说他是被小白狐所伤,而那罪魁祸首实则是她,想了想还是低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这回知道关心我了?方才不是还生怕我将那小畜生生吞活剥了吗?”残月撇眸看她,颀长的脖颈被鲜血染得殷红一片,面颊上的伤口却正在渐渐愈合。
离凤梧自知理亏,闻言颌首低声道歉,“对不起!害你受伤了!可……”她想起先前从幽昙花间抱起这小狐时,它还温顺的很,只是不知为何一见了残月,就突然变得暴戾凶狠起来,原想再替它解释一番,可又想起它如今将残月伤了,又不知还能不能有相见之期,便将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正垂眉敛目等着残月斥责,却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一个重心不稳,便突然超前扑去,她尚来不及凝气立住身形,已觉得腰下一暖,落入了他的怀中。
离得近了,方才嗅见血腥之气甚浓,抬眸细看,他胸前衣襟都已被血渍侵染,再往上看,他脸上的血痕却已消失不见。
第一百五十四回 怒火顿生
离凤梧见他伤痕这么快便消失不见,心下微惊,转头又想,以他的灵力这点小伤自然算不得什么,于是先前生出的一抹愧疚转瞬便已消散,预备从他怀里退开。
“还想跑吗?既然主动要求住进我的吟龙殿,就该知道我无论如何不会放开你的1残月略显暗哑的嗓音从头顶徐徐传来,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直觉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只是,原本她失眠是因为胃中不适,可经过这一番折腾,又有那翠碧果的气息相助,她却真是有些困倦了。
可残月话里的意思她岂会不知,自她从魔崖宫苏醒至今,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多数都消磨在这一桩令她顿觉面红耳赤的事情里。但今夜不比往日,她突然有孕,且脑海中又冒出一些令她倍觉悲伤的情境,让她全然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你莫非是被如玉伤了脑子?我有孕在身,岂能再行……”后面的话她着实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抬起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又掩袖轻咳了半晌,想要糊弄过去。
却听得耳畔“嘶……”的一声轻响后,眼前红光闪闪,仿佛天上的星辰跌落怀中,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一二,可掌心柔软湿滑的触感让她蓦然一惊,想要开口询问时,却觉得身下一软,身体都已陷进了软软的云被中。
却见残月身上染血的袍子早已不翼而飞,露出精干结实的胸肌,此间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凝视着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浓郁的渴望。
离凤梧下意识揉了揉掌心又湿又软的物体,旋即终是反应过来,那哪里是什么星光,分明就是他衣袍的碎片罢了。
“那小畜生想要伤我,只怕还需修炼数万年再说。只是凤儿你,何故总是走神?莫非还惦记着那小畜生吗?适才若非它几番阻我与你亲近,我岂会动怒?”残月看她心不在焉,只得轻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离凤梧佯装无视他的渴望,撇眸看向一旁,辩解道:“我哪有走神,你不要顾左右言他,都说了有孕在身……”
“无碍,翠碧果的效力便是在此!凤儿且放宽心……”残月手上的力道渐轻,从她的下颌处缓缓往上,抚弄着她泛红的面颊,他的动作很轻,却让她身子倏然一颤,低沉的喘息声让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声低柔地轻吟在静谧的深夜中听来,尤是频添了几分暧昧与情趣,让残月迫不及待将手伸进了她的薄衫内,轻柔的揉捏着那红衫下若隐若现的丰盈,只这一瞬便将离凤梧体内的渴望彻底挑起。
纤白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触上了他先前被如玉划伤的面颊,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残月手上的动作突然一沉,身体的酥麻之感令她忍不住娇喘出声。
“快……快放开我1
她极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手指颤颤地触摸着那早已看不出异样的伤痕,眸光微微闪烁着,灿若星辰。
残月微微摇首,随即将她停在他面颊处的手忽然握在手中,慢慢移到了唇边,灵巧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细长的指尖,目光始终跟随着她,见她涨红着脸,紧咬着唇角,喘息声却是越来越重。
终于,他唇角一勾,邪魅地笑着,轻轻一呼气,离凤梧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衣衫就要随着他的呼吸飞走了一般,急忙抬手紧紧抚在胸口,艰难的抬起眼眸,摇着头瞪了他一眼。
“残月!不要!我说了不要1
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怒意,双手紧紧覆在胸前,生怕他再故技重施,若他当真用强,她又哪里有回手之力。
这一刻,离凤梧只觉得自己仿佛周身滚烫,仿佛有一团火焰从心底开始燃烧,连同她的五脏六腑都被烧得通红,甚至连灵魂都变成了一团滚烫的火。
实则,她早已猜到那翠碧果的真正妙用,只怕并非是先前他所说的那般简单,可现下听残月这般毫无遮掩的说出来时,却依旧倍觉羞涩,甚至还有些许莫名地愤怒。
可小腹下一浪又一浪的酥麻,正在一点点吞噬着她仅余的理智,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坚持多久,或许只在他下一次俯身靠近她时,她便要彻底沉沦。
此刻,残月撑着手臂俯首淡淡地审视着她,见她眼中分明盛满了渴望,但覆在胸前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僵硬的身体仿佛正在无声的抗议着他的行为。
残月忍不住皱眉,从她醒来之后,每每他有所求,她从未拒绝过他。尽管他明白那都是迷离花的功效所致,而她的魔心也在的成长中,自然会对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血液产生无法隔绝的依赖。
但,今夜她竟拒绝了他。
猝然的沉默,让殿内的气氛陡然凝结,原本弥漫着暧昧情愫的气息转瞬间消散无踪。
吟龙殿外,幽昙花丛已不似入夜时分娇媚,甚至有半数花朵都在渐渐枯萎、凋零。
浓郁的夜色中,一抹雪白的身影倒在了幽昙花丛中,直到院中骤然风起,乌云遮月,挡住了仅有的一点光亮后,那抹白影方才摇晃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
它小小的身子站在在一枚巨大的幽昙花瓣上,似乎用了颇大的气力才站稳了身子,漆黑地夜色中,那双盈绿的眼眸竟带着几分哀伤,望着数丈开外的主殿。
主殿内灯火摇曳,人影交缠的倒影恰好印在窗棱上,仿佛一柄利刃刺伤了它的眼眸一般,它眸色蓦然一沉,不复适才的光彩,就连原本的哀伤也渐渐沉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杀意浓浓的眸子,倏地一下,白影跃然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寒光之中却有鲜红的血液滴落,将那原本雪白的身影转瞬之间便染成了血红。
下一瞬,便只见它两只高高束起的尖耳朵微微一颤,似乎听到了什么特别的动静一般,不顾一切直直冲向了主殿。
第一百五十五回 怒闯寝殿
吟龙殿,内室。
熏香沉沉之中,轻羽纱幔之后,依稀可辨出两抹身影静默地端坐在榻间,相顾无言。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1
终是残月打破沉默,让殿内尴尬异常的气氛稍稍缓解,他话语未落,已听得离凤梧长吁一声,似乎如释重负一般。
榻间背对着他坐着的离凤梧,一双紧紧覆在胸口的手终于松开来,缓缓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轻柔的抚摸着,心绪渐渐起了变化。
不知为何,她依旧觉得自己怀孕的时机有些不对,可前时见残月那般欣喜,她也没有多想,如今静下心来时,总觉得这中间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正欲回身与他说出心底的狐疑时,却听见他起身下榻的声音,心下迟疑了片刻,却猛然听得一声刺耳尖啸穿过厚重的殿墙,带着凛冽的寒气冲到了纱幔前。
将将下榻的残月略微一震,可他身后的离凤梧早已惊得一声尖叫,绿眸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榻前站着的身影。
那小小的身影仿佛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一般,高高鼓起的腮帮子,嘴角两边的触须上,尚沾着殷红的血珠,因着它鼓得大大的腮帮子,显得有些滑稽。
可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却是满载着怒意,喉间不停地发出地“哼唧哼唧”声,眼下听来却似正在怒斥榻间的两人一般。
离凤梧尚未晃过神来,却听得残月一声怒吼震耳欲聋,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滚1残月说话间已大步向前,火红的衣袍随着他的走动在殿内掀起一股冷风,令尚在榻间愣神的离凤梧顿然清醒,盈绿的眼眸定定的看着纱幔前那个颤抖着的身影,下意识喊了一声,“如玉,快走1
“哼唧哼唧哼唧……”如玉的狐狸眼撇向她时,蓦然闪过一抹悲伤,却仍是不顾一切冲向了争吵它走来的残月。
它嘴角尚有未干的血渍,显然先前那一击将它伤的不轻,此间情绪激动,冲到残月脚边时,竟又吐出一口血来,吓得离凤梧一边飞身下榻,一边冲着残月的背影厉喝了一声。
“残月,别伤害它1
言罢,已凌空一跃到了他的身边,正想要弯腰伸手去抱如玉时,却被残月抢了先。
残月的动作极快,待她反应过来时,脚边的小白狐早已被他一把抓起,悬空提着,目光扫过它的狐狸眼时,似在确定些什么。
当日从幽冥雪洞中发现她时,她身边便有一只白狐守护,眼下瞧着与他手中这一只毫无二致,分明就是同一只。
可那日雪洞中,他那一击最少使了三层气力,以它这点微薄的灵力居然能撑到今日未死,还一路跟到魔域,入了红云之巅的魔崖宫而为被他发觉,这其中着实有许多令他费解之处。
“如玉?凤儿,为何叫它如玉?”残月忽地低首看向一旁的离凤梧,见她面色泛白,眸光闪烁不定,心底渐起疑云。
他拎着如玉的手微微一紧,如玉小小的身子不停地在空中扑腾,挣扎,想要逃开。
离凤梧心疼如玉,只想让他快些放了它,不假思索已然回道:“它本就是如玉,难道该叫它旁的名字吗?”
语声一落,残月神色大变,就连在他手下挣扎不停地如玉也停止了动作,狐狸眼中泛出一抹光彩,怔怔地望着离凤梧。
而离凤梧这才惊觉自己所言怪异,忍不住抬手掩唇,眸光沉沉。
“凤儿认得这小畜生?”
果然,残月脸色骤然大变,拎着如玉的手蓦地一松,任由它“啾啾啾啾”叫唤着扑进了离凤梧的怀里,他却并不阻拦。
如玉重回她的怀抱,毛茸茸的前足紧紧攀着她的衣襟,小小的脑袋依偎在她的肩窝里,刺鼻浓郁的血腥气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强抑住想吐的冲动,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抬眸看向残月。
“只是今夜初见,至于如玉二字也是随口叫来的,你今夜是怎么了?非要和我过不去吗?还是你见我疼如玉多过你,就将气都撒到它身上了?”
寥寥数语,听不出任何掩饰与慌乱,甚至带着她特有的爽直,让他不好再继续因此纠缠,也不能再借题发挥。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被她抱在怀里如珍似宝的如玉今夜着实抢了他的风头,可真正令他发怒的却并不是它的出现,而是她今日的变化,有一些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譬如,凤仪殿毁,阿紫重伤,又譬如她第一次拒绝了他。
残月眸光一沉,终是唇角微翘,眉眼之中笑意重现,上前一步,想要去揽住她的肩膀,可在她肩窝里趴着的如玉却依旧是一副如临大敌,呲牙咧嘴的姿态,令他眼中笑意一僵,索性垂下了手。
“夜深了,凤儿早些安歇吧。”残月恢复了一贯温润的神色,说完竟兀自拂袖而去。
离凤梧抬头,眸底闪过一抹黯沉,只觉得他今夜言行都有些莫名,而她自己对这小狐狸的关怀也仿佛有些超过了正常范围。
残月的身影已近殿门,却在她的注视下蓦然回首,迎上她略显慌乱的眼眸,柔声说道:“至于大婚之事,确如凤儿所言,不可操之过急,我会吩咐下去,命他们好好准备,待过些时日凤儿身体完全康复时,再行婚礼不迟。”
婚礼?离凤梧闻之一震,他不提她倒忘了,她如今已是有孕之人,总该在孩子出生前把自己嫁出去才行。
但为何当他说起婚礼时,她眼前看见的他却与平日不大一样了,殷红的袍子居然变成一身墨黑,而原本如墨的青丝竟成了一袭白发,就连他的脸孔此间也渐渐起了变化。
清俊绝尘的眉眼间,似有森森寒意泛出,与他往日里的温润之色截然不同。
呼吸间竟有一股熟悉的幽冷清香涌入心肺,令她顿觉心中安宁舒适,只想要枕着这股冷香入眠。
“卿然……”
脱口而出的低唤,耳边阵阵难耐的麻痒,将离凤梧从迷蒙之中拉回现实。
第一百五十六回 恍然一梦
待她抬眼细看时,才发觉早已没有残月的身影,似乎他说完那些话后就转身走了,而她却傻傻的站在这里神游太虚。
适才自己见到的那个黑袍银发的男子是谁?卿然又是谁?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在魔崖宫的一切都像是残月精心安排好的?
到如今,她除却残月,只见过阿紫与小蝶两人,而这两人有一个被她莫名重伤,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今夜突然前来侍奉她的小蝶又总是战战兢兢,仿佛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一般,愈加令她费解。
而更令她费解的是,今夜残月一反常态,丝毫没有往日的温润气度,对一只小狐狸那般狠厉,若非她一再求情,只怕怀里的如玉早就丢了性命。
如玉绵软的茸毛拂过她的耳际,“啾啾”的低呼声让她彻底回神,它尚有伤在身,她自顾出神险些忘了。
“疼吗?快躺好了,我给你检查一下,都伤到哪里了?”离凤梧将如玉轻轻放在云被上,抬手轻抚过它娇小的身子,见它嘴边血渍未干,心里不由一阵抽痛。
窗外,月色清辉,星光黯沉。
殿内,离凤梧一手扶着如玉小小的身子,另一只手却紧紧摁在胸口,额间豆大般的汗珠不时落下,眉心那颗凤羽花印记已成素白之色。
如玉忽然挣脱了她的手,轻轻一跃,毛茸茸的前足搭上了她的灵脉,随后她便见它蓦然张嘴,口吐人言。
“凤儿,我没事。不必耗费心力,如玉它只是承了我一丝灵力,即便受伤也不会有事的。”
离凤梧手下动作一僵,只觉得心口处顿然窒闷难忍,几乎就要透不过气来,绿眸圆睁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小白狐,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如玉搭在她灵脉上的前足蓦然一松,狐狸眼中溢满了惊喜,见她这般惊诧竟还不忘出言安抚。
“你……想要干嘛?”离凤梧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直跳,虽觉得眼前情境诧异难解,却隐隐感觉它并无恶意,甚至它说话的声音让她觉得心中有些欢喜莫名。
“凤儿莫怕,一切有我……”
如玉的声音越来越远,离凤梧觉得自己的眼皮重的再也无力睁开,终是随着它的声声低语,陷入了沉睡。
再次睁开眼眸时,发现原本在她榻间的小狐如玉早已没了踪迹,眼角余光却撇见榻侧站了一个墨黑的身影。
轻揉了几下眼睛,重又定神去看,那身影已然转过身来,拂袖坐在她的身旁,一双狭长深邃的丹凤眼凝望着她,眼中似有柔情,似有悲伤,却又还带着一抹莫名的悦色。
不等她开口,他已柔声道:“都是卿然无能,让凤儿受苦了1
离凤梧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绝美的银发男子,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娇媚的脸孔上布满了疑惑,“司卿然?冥君?”
其实,当他说出卿然二字时,她脑海中便已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那些画面中她还是一袭素白衣衫,眉心中亦无这凤羽花印记,她与他在风雪弥漫的梅林中嬉笑,玩闹……
可她记得,残月说过,冥君是她的仇人。
但为何仇人就在眼前,她却完全提不起一丝恨意,更莫说是杀了他为父报仇。
甚至,见他眼中偶尔流淌出的悲伤时,她的心间亦跟着悲伤莫名。
司卿然瞧出她此刻内心的挣扎,微凉的指尖轻轻覆上她的灵脉,让记忆如潮水一般重新涌入她的脑海。
少顷,离凤梧终是清醒,思及前事种种,只以为那一日在凝脂池中,她的梦境突然坍塌,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如今,他就这么活生生的坐在她身边,而且竟是在残月的魔崖宫中,这让她才起的欣喜又都转为担忧。
“你怎么会来这里?若是残月发现如何是好?快走!离开这里,把如玉也一并带走,现下想来今夜残月突然性情大变,只怕已然起了疑心。若非是我突然有孕,他……”离凤梧说到这里,面色蓦然一白,眉心紧蹙,眼眸中满是痛苦与愧疚,再也无法说下去。
她这才意识到,她竟会那么不堪的情境下,怀了仇人的孩子,被他那般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反抗的气力。
这一切多么的讽刺,她当日在火渊下暗许誓言,即便身死,也要手刃残月,为君父报仇。
可此后种种,如今细思起来,她与司卿然不过是一步步走进了残月早已设下的陷阱中。
此间,魔胎深重,她又有何颜面再见冥君,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
她心念一乱,气息渐不能控,正吞噬着她的那颗魔心亦随之醒转,心口窒闷剧痛之时,只觉得眉心一阵麻痒,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心痛不再,而她适才生出的轻生之念也随之消散。
一旁的冥君微微叹息,却是含笑说道:“凤儿多虑了,我引凤儿入梦来见,残月绝不会察觉的。至于凤儿觉得不齿的身孕,我却觉得甚好。”
“原来还是在梦中,如此就好。可……”离凤梧面露诧异,“我正想问你,如何能让我将这魔胎堕下,你却还在这里说胡话,莫不是喜欢戴绿帽子不成?”
她虽然觉得有愧于他,但毕竟是身不由己,才会**于残月,可若让她再孕育魔胎,生下仇人的孩子,是绝不可能的。
司卿然眼中一抹寒意闪过,声音略微有些清冷,“这孩子并不是残月的,早在我将凤儿安置在雪洞时,凤儿已有孕在身,只是凤儿当时并未察觉。残月想必早就知晓此事,如今竟将这孩子当作他的,一定是有所图谋。”
他的话说的清清楚楚,可离凤梧依旧有些不信,只怕他是为了不让她太难堪,所以才会编出这番言语来哄她而已。
“你若不肯告诉我堕下魔胎的法子,我自会去想办法。只是当务之急,你需尽快寻回勾魂刃才是。残月如今在魔域内大肆操练兵马,只怕战事一触即发。”
第一百五十七回 奄奄一息
司卿然神色略缓,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沉声说道:“今夜我来,就是要告诉凤儿,勾魂刃的所在我已寻到。凤儿再等我几日,我定然带兵杀入魔域,将凤儿救出。”
“万万不能轻敌,你先与天君将事情前后好好解释清楚,请神君孟洛一并相助,方才有取胜的把握。”离凤梧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不由得想起当日火渊下,残月不费吹灰之力便盗走了与他气血相连的勾魂刃,心内不由担忧。
往日,众仙合力,众神竭力都未能真正击败的魔君,如今又怎是他一己之力就能轻易打败的。
“此事我自有主张,凤儿你……”
司卿然一语未落,突然一阵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他俊逸的面孔顿时变得苍白透明,身影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
幽冥国,无暇峰顶。
十里梅林尽毁,枯萎的梅枝上早已覆满厚厚的冰雪,冰冷的空气中再也寻不到一丝幽冷的清香。
忘川殿的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个面容妖娆的红袍男子,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唇角却是微微上扬,勾起一道诡异的笑。
“司卿然,倒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以你这般修为,居然能从离魂渊底逃出,还能这么快就堪出万枯阵的精妙所在,寻到勾魂刃。只可惜,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这勾魂刃纵然与你气血相连,却也未必只有你可掌控。”说话之人正是魔君残月,他正低首把玩着手上那柄寒光森森的短刃,偶尔抬起的眼眸中,是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笑意。
被他缚住了手脚,困在万枯阵中的黑袍男子,正是冥君司卿然。
他前时在离魂渊底,以心血施术,追踪勾魂刃的下落,却发现残月并未将勾魂刃随身携带,而是将它置于忘川殿内,以数百厉魂之精魄铸就的万枯阵相护。
他从离魂渊底脱身后,耗费许多气力方才顺利破解万枯阵的结界,原本内中数百厉魂于他而言并不在话下,可当勾魂刃再次回到他的手中时,却再不似往日那般顺服于他,甚至显出嗜血魔性。
令他适才施术营造的梦境轰然坍塌,而他尚不及回神细想,已被突然而至的残月重伤,待他意识稍稍恢复时,便是眼下这般,被他禁锢在这万枯阵中,动弹不得。
最令他震惊的是,当残月出现的那一瞬,他手中的勾魂刃仿佛嗅到了花香的蜜蜂一般,倏然离他而去,任由残月在手中把玩观瞧。
“哼!万枯阵若是用来约束你们魔族,自然是最好的法子。但对我来说,那些厉魂的精魄便是最好的疗伤圣药。”
司卿然的声音十分低沉,凌乱的银发遮掩了他大半张脸,但借着窗外清冷的月色,依旧能看清他嘴角的血渍未干,胸前衣襟也早已被血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结实宽厚的身材。
殿内酷寒无比,阵阵阴风穿过殿堂,御座上的残月缓缓起身,将手心一握,勾魂刃随之消失,他正慢慢走下高台,一步步靠近万枯阵的边缘。
万枯阵,阵如其名。万事万物一旦入阵,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枯萎,腐朽,往昔魔族内斗之时最常用的阵法之一。
这一眼万枯阵中不知吞噬了多少魔族人血,亦不知腐蚀了多少神族的魂。残月之所以将勾魂刃至于阵中,又以厉魂精魄相护,为的便是要将勾魂刃彻底腐蚀,让它那一身数万年的神族气息逐渐枯萎,凋零,犹如这殿外的十里梅林一般,最终真正为他所用。
可神器终归是神器,任他如何想要释放出它的魔性,它仍旧还是忘不了它原本的身份,它是属于神族的兵刃,它的主人是这冥界的君主。
若非是它日夜发出凄凄嘶鸣,司卿然又怎能那般轻易就寻到它的所在,可即便如此,它还是逃不脱他的掌心。
他的血,是最好的引子,即便勾魂刃有再强的意念,最终都沉沦在他的魔血之中,逐渐失了本性。
“死到临头,何苦还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呢?我倒要看看,那些厉魂是如何帮你疗伤,又如何助你脱困的!哼1残月蓦地欺身上前,拂袖掀开阵眼,一时间数以百计的厉魂便犹如脱缰野马,疯狂地冲向面无血色的冥君。
冥君虽手脚被缚,可神思尚通,凝力念咒想要控制住那些发狂的厉魂,但他先前受了残月重击,此间气力原就虚弱,不过勉强抵挡片刻,就显出颓败之势。
当那些悲鸣不断的厉魂穿透司卿然的身体时,残月高高扬起了右手,掌心顺势一翻,泛出幽蓝光芒的勾魂刃倏的飞向司卿然,一记沉闷的声音后,他终是垂下头,再无知觉。
次日辰时方过,冥君司卿然被残月困在万枯阵中,即将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了天宫。
伴随着这个消息一同达到天宫的,还有魔君残月的战书,而为残月送战书的正是那柄传说中令神魔皆惧的勾魂刃。
天界,承天门前的玉柱上,勾魂刃的寒光让周遭十丈开外的天兵天将们都不敢妄动,只怕一个不留神便要被这神器夺了性命。
至此,天界众仙终于相信了当日冥君之言,君后之死另有真凶,他们当日竟是冤枉了他,如今冥君沦陷,冥君身死堪忧,众仙个个面露愁色,心有愧疚。
无奈天君仍终日闭关青云妙境不出,神君孟洛几番闯境都无功而返,到如今残月战书已到,仙魔之战在所难免。
孟洛面色凝重,怀揣着战书急匆匆赶赴青云妙境外,再次求见天君。
飘渺仙山之中,祥云环绕之下,青云妙境终是显出了真貌,守在境外的神将云习也不再阻拦,大手一挥,结界已开。
云雾之中走出一个素白衣衫的紫发男子,手中轻摇着一柄玉骨羽扇,眉宇间一派清明,瞧见前方的孟洛时,淡然一笑,道:“孟洛,你来的正好。孤有要事嘱咐你。”
言罢,便自转身走进了云雾中。
孟洛微怔,旋即疾步赶上,捏在手心的战书都被他揉成了一团。
第一百五十八回 如梦初醒
魔域,红云之巅。
魔崖宫平时本就冷冷清清,除却魔君,鲜少有人走动,自从神凤公主离凤梧被残月带回宫中后,方才偶有侍女出入。
这一日,宫中突然多了许多身影走动,这些人多为女子,且都身着暗红色衣裙,神态也不似普通魔族那样妖娆艳丽,反倒看着个个都十分端庄秀丽。
离凤梧尚在吟龙殿中昏睡不醒,但这殿内殿外早已是人影攒动,来往之人皆着暗红衣裙,手脚轻浅利落,忙进忙出,似乎打算将这宫殿布置一新。
离凤梧只觉得有一道刺目的阳光照进了她的床幔中,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密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耳际传来轻微的响动。
眉心狠狠一突,素白的凤羽花印记随之拧成一条细线,紧闭的双眸陡然睁开,盈绿的瞳眸宛若一弯碧玉寒潭,深沉内敛的光华,转瞬便令殿内众人顿时颜色。
“公主,您可醒了。君上已有数日不曾好好歇息,守在您榻边,生怕您有个万一……”
声音有些陌生,不似她熟悉的人,离凤梧的眸光一撇,看向适才与她说话的女子,这女子看着与阿紫差不多年纪,可眉眼间却丝毫也没有阿紫的机灵劲。
“好了!阿碧,公主既醒了,还不快去回禀君上知道,也省得他再皱眉不展,茶饭不思呀1说话的人正是小蝶,离凤梧抬眼看了她一眼,发觉她今日言行举止与那日初见很不一样,就连穿着也有些不同。
不对,她殿中何时多了这么多人?一,二,三……
六个?她们手上或端着铜盆,或捧着针线,甚至有人拿着一堆红绫,眼下都恭敬的站在她的床幔外,低垂着眼眉,好似在等着她训话一般。
而那被小蝶唤作阿碧的侍女这时正低首与她行礼,道了一声“阿碧告退”,便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她才从昏睡中醒来,浑身都觉得酸痛,脑子也不大清明,只觉得这么多人都围在她的床榻前,让她很不自在,便轻咳了一声,道:“小蝶,让大家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蝶闻言微愣,却只愣了一瞬便回身吩咐道:“公主吩咐了,大家还愣着做什么,手头上的活都各自回去做好,午后我自会一一检查,万万不可偷懒,出了纰漏,小心你们的族人都要受到牵连1
“是1众人似乎对小蝶的话很是上心,齐声应道。
随后,都一一上前向榻上躺着的离凤梧见礼,之后转身离去。
“小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我睡了很久吗?”
虽然,众人都已离去,殿内空气仿佛也好了些,可离凤梧仍旧觉得脑中有些沉闷,扶额想要坐起身来,却觉得身子莫名的笨重,于是下意识将手伸向了榻边的小蝶。
小蝶扶着她坐直了后,这才退到一边,收了适才面对那些侍女的沉着与冷静,仍是恭敬的回道:“回禀公主,那夜公主在院中散步,被一妖狐所惊,动了胎气,故而沉睡不醒,至今已有半年之久。”
“什么?半年?你说我睡了半年?还有什么胎气?我何时……”离凤梧只觉得浑身一阵颤栗,莫名打了一个激灵,随即低首去看自己的腹部,神色惊变,险些从榻间跌落。
小蝶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只见她眉心那朵素白的凤羽花印记正在渐渐舒展,仿若即将盛放一般。
而此刻的离凤梧,只觉得一股清冽的气息从眉心直冲肺腑,将她一身的沉闷滞涨一一清扫干净,灵台之中亦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起来。
往事一幕幕仿若流水从脑海深处浮现,神澈宫中初醒,君父一脸慈爱的看着她,整个赤炎国的人都在为她这个神凤公主的浴火重生感到欢喜;玉璃殿中初见,司卿然黑袍银发俊逸非凡,提起婚事时,她心底的害怕仿若昨日;此后种种记忆,皆如繁星点点逐一闪现。
水月阁中,她任性拒婚,执意下界,遭遇轩碧国那位面冷心热的公子颜,几番历经险境,最终亦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随司卿然回到幽冥,对他情愫渐生之时,却听闻了君父与族人正蒙大难,他不顾一切与她赶赴赤炎,却只有神澈宫的残垣废墟等着他们。火渊下,初遇残月,却已是花毒深重,从此便只能身不由己,任他玩弄哄骗。君父与族人都惨死他手,他却依旧不肯罢休,将她囚于魔崖宫中,却以弥天大谎将她蒙骗至今。
若非是有君父临终前给她留下的这一件神器相助,只怕她到死也难从他身边逃离。
实则,当日离映天留给她的,并非是她母亲的簪花,那一枚殷红的凤羽花,其实乃是玄玉诀幻化所致。
当年,仙魔大战时,这玄玉诀曾救下天宫众仙之命,可随后天君依旧让离映天将它带回了赤炎。
玄玉诀虽是三大神器之一,神力强大,但真正强大的并非是玉诀本身,而是镌刻在玉诀上的符文。那符文之中隐含着创世天君留下的巨大神力,原本无形无影,最终以玄玉承载,赐给了神凤族的先祖。
这一片符文曾多次助神凤族人渡过天劫,绵长悠久的岁月中始终谨记自己的职责,乃是守护上古神族。
符文自有灵识可幻化任意形状,仙魔大战后,离映天便将它化作一朵凤羽花送给了自己的妻子,原是想让它护佑妻子平安一世。
不想,魅兮有孕后,身体日渐虚弱,天劫莅临之日,竟是连这上古神器也未能护住她。
此后,魅兮离世,由凤羽花所化的神器耗费了多半神力方才保住早产出世的离凤梧。可此后千年涅槃之劫,仍是险象环生,若非冥君相助,离凤梧早已灰飞烟灭。
当日,君父离去前,传音嘱咐她的那一番话,她牢牢镌刻于心,不想此后迷离毒发,依旧是被残月所惑,可终究他到如今尚不知道,他一心想要得到的玄玉诀早已化作一抹印记刻在了她的眉心之中。
照君父所嘱,便是冥君她也不曾透露分毫,可如今她一觉醒来,身孕已九月有余。临盆在即,若再不想办法离开这魔崖宫,只怕她与冥君的孩子就要出生在这极恶之地,若残月再以孩子性命相逼,她又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五十九回 假意迎合
一时间,离凤梧思绪纷乱不已,就连残月何时进殿,而小蝶又何时离去,她也不曾察觉。
待到手臂一紧,残月温热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时,她才回过神来,愕然抬眸看着他,半晌没有开口。
“怎么?不认得我了?”残月眉眼依旧温润如昔,微笑着执起她的手来,轻轻握在掌心,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灵脉。
她心下一惊,急忙抽回了手,讪讪地笑着,道:“只是睡的太久,身子又突然这样笨重,脑子难免有些迟钝。”
未免他堪出端倪,她说话时便刻意望他怀里靠了靠,强忍着心头的恨意,缓缓抬手覆上他的眼眉,接着说道:“一觉醒来,你倒是愈发俊逸了。”
言罢,掩袖轻声笑着,浓浓笑意将她眼底的哀伤一一掩藏。
残月未觉有异,微一低首,抵住她的额头,忽地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见她娇羞不已,眉眼低垂,樱唇微启,呼吸逐渐急促,周身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息,将他压抑了多日的渴望顿时点燃。
四唇相触时,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他却只当是她多日不曾与他亲近,才会有此反应,可当他想要有进一步的动作时,她却忽地抬手推开了他。
仍是低垂着眉眼,瞧不出她的情绪,可那双一直在腹部游移的手,让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凤儿莫恼!都是我太心急了,这几个月着实难熬了些。”残月的脸上竟闪过一抹愧疚之色,只怕是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
那夜,司卿然施术送来的小狐狸搅了他的好事,他震怒之下却是将计就计,趁机将司卿然引进了他的万枯阵中,明知他以追魂术引离凤梧入梦,他却在一旁端看不语。
他深知离凤梧魔心渐成,纵然在梦中想起一切,也改变不了她终会随他入魔的结局。
此后一切,皆如他所预料,司卿然顾及她的性命,甘愿被囚于万枯阵中。而步风傲仍是不肯放弃他的权位,竟命孟洛替他出征,幽冥一战,虽然战败,可死伤的却并非他的魔族,而是那些被他魔血所控的幽冥使罢了。
幽冥历经此战,国中秩序大乱,超过半数的幽冥使灰飞烟灭,待到昨日,孟洛杀进忘川殿时,他终于与那位传说中最冷酷无情的神君交上了手。
孟洛果然名不虚传,一招一式都凛冽似冰,只可惜他终究年轻了些。三日缠斗,最终也未能讨到任何好处,原想一剑了结了他,可当他的剑刺向孟洛的咽喉时,魔崖宫却传来了她胎动频繁,即将醒转的消息。
他闻听此讯后,竟鬼使神差的扔了手中长剑,一路不停疾速赶回了魔崖宫,只想能尽快见到她。
方才入殿前,留守于幽冥的影魔已传来讯息,孟洛正四下探寻万枯阵的所在,似乎急着想要救出司卿然。
虽说眼下司卿然早已神魂俱伤,仅有一口气息存留,他却绝不能这般轻易地放他离去。
纵然勾魂刃在手,可步风傲既能为了司卿然命孟洛前往幽冥应下他的战书,可见司卿然在步风傲的心里还有些许份量。
如此,便让他再多活几日。
“以往听阿紫说,你一贯喜欢清静,故而宫中侍卫侍从甚少,可今日我醒来怎么见这殿中突然多了那么多侍婢?莫不是我昏睡的这些时日,你耐不住寂寞,才寻了她们来侍奉?”
离凤梧娇媚的声音蓦然响起,让他思绪渐收,可细回味她适才的话语时,他眸底忽地闪过一抹戏谑,迎上她盈绿的眼眸,坏笑道:“凤儿吃醋了?哈哈哈哈!难得难得,看来这一觉着实睡的有些久了,我的小凤儿竟然会吃醋了。”
残月肆无忌惮地笑着,笑声仿若是发自肺腑一般,令原本紧张的生怕被他堪出端倪的离凤梧,也随之放松了些。
眼前红影拂动,只见他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她的身子仍是有些僵硬,可不过一瞬便彻底放松,倚靠在他的肩头,抬起手来在他的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少在那里痴想,我为何要同那些无关紧要的侍婢计较?不过是往日里清静惯了,突然多了这么些人在跟前晃来晃去的,心里不免有些烦闷。你还是把阿紫唤回来吧,我总觉得与她更投缘些。今日在我榻前杵着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跟木桩似的,实在无趣的紧。”
这话一出口,离凤梧便有些后悔了,她原本是不想有这么多人在跟前走动,妨碍她此后行事,但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提起了阿紫。想来阿紫当日被她所伤,只怕是伤的不轻,事后追问残月时,他又一语带过,就连那个木讷胆小的小蝶也不肯多提,但她记得那夜自己问起阿紫时,小蝶的神色分明有些慌乱。
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浮现,只觉得阿紫或是凶多吉少了。但眼下既然说出了口,又断无收回的道理,只得抬起眼眸,作出一副楚楚可怜,单纯无辜的模样瞧着残月。
果然,残月见她此状,心头隐忍多时的渴望再次浮起,经顾不得回话,蓦地捏起她的下颌,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她只“唔唔”两声,抵在他肩上的手便紧握成了拳头,可随后却又渐渐舒展,任他温热的唇肆意地拂过她的眼眉,面颊,耳垂。
只是当他的大手将她的腰身紧紧揽住,湿热的唇顺着耳垂滑到了她的锁骨时,她埋藏在心底的恨意终是渐渐冒出了头。
攀在他肩上的手指蓦然使力,细长的指尖深深地掐进了他的皮肤里,转瞬便有淡淡血腥气冲入鼻间,眼眸一撇,殷红入目。
残月此间正埋首在她的锁骨间,疯狂的舔舐着那一枚淡淡地新月印记,深沉地眸底有红光惊现,却并未抬头,舌尖的动作反而愈加急速,停留在她腰间的手也不安分地往下游移。
离凤梧指尖的力道随之加重,他肩窝处有涓涓细流沿着他微敞的衣襟流下,殷红刺目的颜色让她眼角顿然一酸,手指终是缓缓移开了去。
第一百六十回 虚与委蛇
只待她手指离开的那一瞬,残月亦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半眯着他那双极致妖娆的眼睛,握住她垂下的素手,猛地往自己肩窝处的伤口戳去。
“唔……”一声低吟从他的唇齿间轻轻吐出,他的神色看起来仿佛很享受这样的疼痛,可离凤梧的脸色却已微微泛白,绿眸中闪烁着不安的情绪,说话的声音亦有些颤抖。
“对不起!我刚才太……太激动了,所以没注意……”
离凤梧的吞吞吐吐,还有她的慌乱在残月看来,却都不过是一种久违的邀约罢了,他已经很久很没有尝到她身体的味道,这一点皮肉之伤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只以为,她魔心长成,对他的渴望自然是感同身受,情动之下才会那么急切的想要得到他。
“嘘1残月的手指轻轻掩住了她的唇,将她这一刻的无措悉数当作对他身体以及血液的迷恋。
将她那双沾满了他的鲜血的手指慢慢举到眼前,微微颌首,灵舌一伸,轻柔的舔舐着她被鲜血染红的指尖,眸光始终跟随着她,见她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呼吸声却越来越沉。
他的动作极尽挑逗,却又那样温柔,便是早已想起一切的离凤梧亦忍不住心头颤动,尤其当他一只挨着一只将她指尖的血渍一一舔舐时,他唇际舌尖湿热软滑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眸。
忽然,唇角一阵湿热,一股夹杂着腥香气息的暖流闯进了她的舌间,她蓦地睁眼,鼻尖却是紧贴着他的肩窝,而他的手正轻摁着她的脑袋,将肩窝处的伤口送到了她的嘴边,那些血液仿佛有生命一般,一丝丝流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只觉得身体仿若一瞬间陷入了漫天黄沙之中,干渴异常,而舌尖上的湿热暖流却令她莫名的兴奋,她近乎疯狂地吞咽着,神识逐渐迷茫不清。
龙吟殿中,残月修长的手指终于再次触上了她的灵脉,果如他预料,他的血液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滋补圣药。
翌日,将近午时,离凤梧方才幽幽醒转。
不过一夜的功夫,吟龙殿内却是焕然一新,大红绫罗丝绸装饰的门窗让她心下略感不解,可待小蝶端着玉盆入殿,与她道喜时,她才稍稍明白了些。
想来,这殿内突然多了那么多侍婢的原因,都与那场既令她心痛又令她期待的婚礼有关。
昨日她被他的魔血所引,险些再次沦陷,幸而玄玉诀早已与她身心合一,只当他的魔血流进她身体的那一刻,便被玄玉诀化为虚无。
可为避免他起疑,她仍旧做出一副被他所惑之态,甚至主动在他耳际邀欢,只想以此迷惑于他。
未想,关键时刻他却收起一脸的渴望,让她好好歇息,只说过几日尚有一桩大事要应付,万万不能再累坏了她。
那时,她心里紧张,并未多想。今日看来,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好,以为处处柔情相待,每日又以魔血诱她,她终归会甘愿将玄玉诀交出。
果然,一切与她猜测的一般。
从她醒后,残月每日对她极尽温柔体贴,却从不开口提及神器之事,直到今夜她假意忍不住复仇之心,问他何时杀了冥君与天君为她君父报仇时,他这才流露出一脸的为难之色。
“凤儿莫急,司卿然早已不足为患,而他身后的幽冥国如今虽被天界所控,但终究没有了勾魂冥君的冥界,全然不堪一击。至于步风傲……”
残月的话未说完,已被离凤梧打断了去,“司卿然死了吗?”
她的眼眸紧紧盯着他的脸,生怕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表情,缩在袖中的手却是微微的颤抖着,只怕他当真说出那个“死”字。
那夜梦中,冥君只说几日后便会来魔域救她,之后梦境突然坍塌,她又沉睡不醒,时隔数月,冥君都不曾出现,如今却从残月口中听到“不足为患”四字,她自是忧心似焚。
她心中焦虑难安,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只等着残月开口。
残月墨黑的瞳仁蓦地一缩,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衣袖,道:“他虽未死,却离死不远了。凤儿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只是如今想要去步风傲的性命,却有些难。”
这一刻,离凤梧仿佛听见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裂开,这这心裂带来的却是针刺一般的痛,她盯着他的眼睛,眸色微沉,听他说起天界众仙如何歹毒,还有那无情冷血的神君孟洛如何阴险。
还有这些人是如何连同冥君杀了她的君父,灭了她的族人。
他果真是这世间最邪恶的男子,明明这一桩桩一件件恶事都是他所为,他却能将这些推的这样干净,让那些无辜的神族为他背上这些恶名。
待他突然提起上古神器时,她才猝然回神。
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尖陷入掌心,隐隐地痛让她保持清醒。
“凤儿,步风傲乃创世天君与母神之子,神力高深六界罕有,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能取他性命。为今之计,只有集齐三大神器,方能胜券在握,一击而胜。”残月提到神器时,眼底深处经不自觉流露出一抹贪婪之色,只是很快便又被一层淡淡的愁意遮掩了去。
若是往日,离凤梧定然瞧不出他的变化,可如今玄玉诀便在她的身体里,加之她又身怀有孕,感知自然超过往日数倍,残月神色每每变化,皆落入她的眼中。
此刻,她便顺着他的话头,假装毫不知情,“哦?三大神器?是很厉害的神兵吗?我怎么从未听过?”
残月淡笑,摇首道:“凤儿年纪轻轻,没有听过也不足为奇。那些神器几乎与这天地同寿,乃是当年创世天君开天辟地的神兵所造……”
他将神器诸多妙用一一道出时,离凤梧刻意迎合他,不时流露出惊异的神色。
待他说到神凤族守护的玄玉诀时,眼眸忽然落在她的双眉之间,顿时令她一颗心高高悬起。
第一百六十一回 大婚之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迷离花香,让她微微失神,这清香来自他的身体,他每一次的呼吸都会带出这样魅人的气息,若非有玄玉诀相护,掩盖了她那颗早已枯萎的魔心,此刻只怕她早已将自己的身心都献给了魔君。
“凤儿,你君父在世时,可与你提过玄玉诀?慢慢想,不急。”残月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小心翼翼地迎上他探寻的目光,先是茫然的摇首,随后眸底绿光一闪,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沉沉地点了点头。
“仿佛提过,又仿佛没有。你知道的,我最近虽然偶尔想起一些往事,但大多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残影罢了。至于玄玉诀……”离凤梧语一双凝水绿眸忽闪忽闪,仿佛正在努力地回想着关于这上古神器的一切。
残月的眉眼始终含笑,示意她莫要心急,慢慢来。可她却忽然皱起了眉头,抬手扶额,一脸痛苦。
“凤儿,怎么了?”残月见她这般,笑意迅速凝结,抬手轻抚着她的头,语带关切。
离凤梧猛然拂开了他的手,脸色莫名的苍白,唇角微微的颤抖着,定眸看着他,道:“我想起来了,幼时我因体弱,多数时间都缠绵病榻不起,此后更是无力浴火涅槃,外间只以为君父是以灵璧草为我续命,助我渡劫。可……”她略微一顿,见他神色甚为专注,于是又道:“可世人不知,真正让我安然浴火重生的,却是这件族中至宝。”
闻言,残月亦是一震,他虽早就探知过她的过往,可她当日离奇重生之事他确实无从查起,只听宿迁提过,仿佛此事与冥君有些关联,可究竟有何关联,宿迁亦无从得知。
不想,那离映天竟敢违逆天命,暗中以神器助自己的女儿浴火涅槃,却又让世人以为这小神凤重生全是倚仗了冥君的功劳,更将女儿许配给了冥君,旨在掩盖这一桩触犯了天刑之事。
“如此,那玄玉诀莫非就在凤儿身上?”残月趁机追问。
离凤梧见他果然信了,心下一定,随即摇了摇头,道:“原本都记不清了,可现下想想,那似乎是君父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将它放在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
残月倏然一声叹息,侧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正浓。
“那就好,这神器至关重要,万万不能被旁人夺了去。”残月嘴角微翘,带着温柔的笑意,“今夜晚了,凤儿早些歇息。”
他没有再追问她玄玉诀的下落,离凤梧有些诧异,可即便如此,她却早已在心中笃定,他刻意将她骗入魔域,对她极尽温柔体贴,为的便只是这件神器。
而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开口向她问及玄玉诀,只不过是他一开始也不能肯定她知道它的下落。毕竟,为了这件神器,离映天甘愿牺牲了那么多族人的性命,甚至他自己的命。
而她又这样虚弱,这样不谙世事,不堪一击,他起初又怎会想到离映天那般爱女心切,竟甘冒天险,以神器助女儿浴火涅槃。
这夜,残月出乎意料的没有与她同床共枕,却是独自去了偏殿安歇,离去时又交代小蝶务必照顾好她的身子。
三日后的酉时,红云之巅响起震天的锣鼓,还有令人心潮澎湃的弦乐之声。
魔崖宫中四处张贴着大红喜字,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宫殿内,今日却是宾客满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整个魔域都在欢腾,庆祝。
今夜,魔君残月在魔崖宫中迎娶神凤公主离凤梧为后。
魔族各部落的首领们早早的便已带着精心准备的贺礼,前往金辰殿中等着观礼。
吟龙殿内,离凤梧早已装扮齐整,端坐在铜镜前,凝望着玉镜的人影兀自出神。
只见镜中人影一袭火红嫁衣披身,金灿灿地凤羽后冠透过玉镜折射出耀目的光辉,凤冠下的面孔被浓艳绝美的妆容包裹着,眉心中原本素白的凤羽花印记已被她刻意用胭脂染红。
自从那夜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残月。而原本出现在她殿内的那些侍婢们也都一一消失,只有小蝶一人依旧侍奉在侧。
她不问,小蝶亦未说。
但殿内殿外醒目的大红喜字,时刻提醒着她,大婚之日将近,她该有所准备了。
为了探听清楚离开魔崖宫的路,她不得不以殿中沉闷为由,拽着小蝶每日御风在云间游荡。小蝶倒也很是听话,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是一味服从。
虽然离临盆之日尚有些时间,可她每日里来回运气御风,难免动了胎气,腹中胎动这两日愈发频繁,每每都要耗费许多神力才能让她看起来面色如常。
耳际传来小蝶轻声的提醒,吉时将至,礼官已在殿外候着了。
嫁衣甚为宽大,小蝶只道是君上吩咐织娘刻意所造,一则是为了遮一遮她那高高耸起的腹部,二则亦是为了让她行走方便,就连头上这顶轻盈异常的凤冠亦是残月未免她劳累,亲自动手打造的。
这些小事,她根本无暇多顾,只觉得残月所图无非就是那尚未到手的玄玉诀而已。可小蝶与她絮絮叨叨说起这些时,却是一脸倾羡之色,仿佛她能嫁得魔君这样体贴入微的夫君,是她离凤梧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一般。
眼下,听得小蝶催促,她急忙将宽袖中的手往里缩了一缩,手心之中紧握的那柄短小精致的墨玉剑顺势滑进了袖口。
须臾,一行人终是缓缓迈进了宾客满堂,喜乐环绕的金辰殿中。
大殿中央,残月长身而立,墨黑青丝高高束于紫金顶冠之内,一袭精致华美的红袍,将他那张俊美的脸孔衬得愈发妖娆,此间眉目之中盈着温润似水的笑意,看着眼前的新娘。
新娘并没有喜帕遮头,凤冠下的绝艳逼人的脸孔令在场所有的宾客都震惊不已。
魔族中虽多有妖娆美艳的女子,可他们却从没见过如眼前这位新娘一般绝美之人,娇媚之中却又透出绝尘之气,眉心间的殷红印记衬得她的皮肤似凝脂一般,晶莹剔透,眼眸中的盈盈绿意让她看起来却又有几分少女的俏皮之态。
第一百六十二回 逃出魔崖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残月牵过了她的手,却并未如寻常婚礼那般,参拜天地先祖,而至直接行了夫妻对拜之礼,便听得礼官高呼“礼成”。
此后,她被送回了吟龙殿歇息,而残月却留在金辰殿中与众宾客饮酒同乐。他甚至从始至终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来,随后又看着她离开。
她心有旁骛,并没能看出他当时的异样,只一心希望他能醉倒在金辰殿,整夜不归才好。
吟龙殿距离金辰殿,尚有一段距离,却依旧能听见他们的喧闹声,欢笑声不时传来。
一入内室,离凤梧便以腹中饥饿,而满桌的点心玉露不合她的胃口为由,将小蝶打发去了泽羽林,为她寻找最新鲜的浆果。
小蝶才走,确认四下无人后,她便将头上那顶凤冠一把拽下,狠狠地扔在了榻间,随即扬起衣袖,紧握着手中的墨玉剑,急匆匆出了吟龙殿。
夜风习习,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着她宽大的衣袍,微白的月辉落在发丝袍角时,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握剑的手微微一紧,御风的速度又快了些。
尽管早已离开了魔崖宫,可耳边仍旧能隐约听到那欢庆的鼓乐声。
离凤梧怔怔地盯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河水,一直紧绷的神经终是稍稍放松了些,缓缓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天空不知何时起了绯红色的云雾,早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夜渐深沉,红云之上,离凤梧缓缓俯身跪下,向着西方叩首道:“君父,女儿无能,深入魔域数月,却未能手刃仇人,替您报仇。如今女儿即将临盆,还请君父保佑我腹中的孩子,助我平安踏过幽冥河。”
蓦然一阵风起,卷起惊天巨浪向她拍来,她尚不及起身,眼看便要被这巨浪淹没了去,却在最后一刻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红影掠起身来,躲过了一劫。
离凤梧惊魂未定,半晌才从那人的怀里站起身来,微白的面色上是遮不住的惊骇,却在撇眸看清身旁之人时,震得瞪大了眼眸,良久未语。
终是来人打破沉默,柔声道:“没伤到吧?”
夜风拂开了弥漫的红云,清冷的月辉重新洒落,借着月色,她看清了他此刻的神色。微蹙的眉,略显疲倦的眼眸中似是探寻地凝望着她,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着她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你怎么会来?”她的声音有些低哑,绿眸亦是微微闪烁,心内早就波澜四起,惊震不已。
她小心翼翼伪装着自己,袖下的墨玉剑在夜色中闪过一抹暗绿的光。
“凤儿,跟我回去。”他唇角一勾,露出平日里最常见的笑容,宽袖中的手缓缓朝她伸来。
离凤梧凝眉望着他,一颗心高高悬起,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残月,你早就知道?”
他眼底渐渐浮现的冷意,便是对她最好的回答。
这些时日,她暗中谋划,打探,自以为瞒得严实,却没想到一切仍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难怪,从那夜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今夜婚礼之上他亦不言不语。她竟大意至此,到如今都未能想明白他究竟何时察觉有异,又或许从那日她醒来后,他已然探知了一切。
“傻凤儿,我活在这世上已有几十万年,若你这点小心思都看不透,那这魔君的位置也大可不必做了。”残月剑眉一挑,唇角的笑意愈浓,眼底的冷意愈甚,“乖乖跟我回去,我便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待我一统六界,成为天地之主时,仍旧将凤儿奉为我的君后。”
离凤梧神色微僵,旋即冷声道:“残月!你既已堪透我的心思,就该知道我早已想起一切。如今还要来和我装有情人,莫非将我离凤梧当作稚子不成?你我之间,只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若非身中剧毒,我岂会……”说到这里,她却是再也说不下去,脑海中闪过那些时日初入魔崖宫时,被迷离花毒所惑,日夜沉浸在与他的欢愉痴缠中,不能自拔。
这一刻,她只恨不得一剑杀了自己,那些令她羞愤难堪的过往,却犹如根根利刺都插在她的心口上,她每一次喘息都会觉得痛不欲生。
若不是顾及腹中的孩子,早在当日想起一切时,她已经与他同归于尽了。
可她还不能死,她的孩子,她的爱人,都需要她,需要她坚强的活着。司卿然尚在生死边缘徘徊,如果她再不赶回幽冥,只怕今生便是相见无期了。
残月距她不过几步之遥,见她这番言语,笑意逐渐凝结,目光逐渐冷却,语调却仍旧十分轻柔,伸出的手迟迟没有收回,“当初引你入魔,确是无奈之举。可你细细回想,自你入魔域来,我待你如何?”
即便到了此刻,离凤梧早已清醒,却仍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隐隐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勾人摄魄的魔力,她稍不留神便会沦陷其中,万劫不复。
见她目光闪烁移往他处,残月蓦地仰首一声大笑,随后撇眸看她,道:“司卿然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甘冒生死?就连腹中孩子的安危也顾不得了?”
他见她面色越来越白,可眉眼之间却依旧是那副执拧倔强的神情,不由想起自她从昏睡中醒来后,言行举止颇有异常,尤其是他提起玄玉诀时,她的表现着实可疑。
此后,他便佯装庶务繁忙,无暇顾她,每日之命小蝶贴身侍奉,不想竟当真如他所料。
数月的昏睡,使得玄玉诀早已将她体内之毒驱除干净,甚至连受他魔血滋养的魔心也都随之枯萎,她亦逐渐想起往昔。
此后她便每日暗中探寻冥君动向,大腹便便仍旧御风往来于红云之巅,甚至将阿紫落在吟龙殿的墨玉剑暗中藏了起来,他只以为她想要报仇,她要用那柄墨玉杀了他。
可她没有,她装得若无其事,耐心的等待着大婚之夜的来临。
第一百六十三回 镜花水月
直到大婚礼成时,她头也不回的离开金辰殿时,他才意识到,她想要的并不是他的命。她要离开了,要离开魔崖宫,离开魔域,要带着她的玄玉诀去找冥君,却救他的命。
当他站在吟龙殿外,见她急匆匆走入夜色中时,心口竟会隐隐的疼。
不知何时,这个清绝出尘的神凤公主竟走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失去了万魔之尊该有的杀伐果断与冷酷无情。
他想要留住她,还有他与她的孩子。
他知道,即便将她留下,她的心只怕也再不会回来。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她的心从来不属于他。
思绪中都是她娇媚动人的笑脸,可当他再次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却再也找不到往日的一丝痕迹。
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存在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影泡沫,镜花水月罢了。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1一身宽大的大红喜服遮掩了她的身形,紧紧握着手中的墨玉剑,神色冷漠的瞥了一眼幽冥河畔的残月,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非走不可。
残月一袭烫金龙纹红袍随风而动,如墨青丝高高束在紫金顶冠之内,清俊的眉眼间隐约含着些许邪魅,此刻却是剑眉紧锁,眼底寒意森森,“怎么?你就这么急着去寻他?
离凤梧的神色依旧冷漠异常,话语中却不由夹杂着一丝焦虑,实在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让开……”
“你若执意离去也可以,但是必须留下玄玉诀!还有你腹中的孩子1残月面上渐渐凝起怒意,语气不容拒绝。
闻言,离凤梧浑身一震,垂眸盯着脚下湍急流过的幽冥河水,心中亦随之翻起万丈波澜,以她近日胎动频繁之势,若不能及时跃过幽冥河,离开魔域,腹中的胎儿只怕就要产在这极恶之地。
这些时日的平静,却原来都只是虚幻。只以为,他那些时日的柔情是真,只以为他当真受了她的迷惑,却原来真正被迷惑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遑论他今日如何阻拦,也绝拦不住她的脚步。她的孩子,绝不能出生在仇人的宫殿中。
“你所剩的时间可不多了!若再耽搁些时辰,只怕即便是你将玄玉诀带回去,也救不回他的命。”
残月一语言毕,竟负手而笑,眸底却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她却只感心头一痛,确实不可再耽搁,孩子和他,她都不能失去。
这么想着,手里握着的墨玉剑剑锋一偏,突然横在了她如玉般的脖颈处,冰冷的语调说出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夺走原本就属于我的一切1
面对她的决绝,残月有一瞬的犹豫,“凤儿,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如此吗?”他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寒意,让她微微有些失神。
半晌,她终是垂下了举剑的手,柳眉一挑:“残月,你若允我返回幽冥,救他一命,此后一切好说。”
离凤梧在心底痛恨自己的无能,可事到如今,她却是再无他法,只祈求着他能有片刻的仁慈,放她离去。
“离凤梧,你是我残月的妻,腹中怀着我残月的孩子,而你身上尚有我非要不可的玄玉诀,你说我该如何说服自己放你走?”残月瞳仁如墨,微皱的剑眉一挑,冷哼一声,语声沉沉。
“你……”离凤梧忽地语滞,眸底绿光一闪,沉吟片刻,方才又道:“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你心知肚明。至于你我今夜这场婚礼,不过是场闹剧罢了。你杀我君父,灭我族人,令我十万赤炎国民重陷生老病死之苦,你竟还妄想要得到我族至宝玄玉诀?真是可笑1
说着,她竟冷冷笑出了声,苍白的脸孔,额间密布的汗珠,握剑的手因为用力骨节亦有些泛白,她想要用这笑声掩盖此刻的痛苦与无助,但微微颤抖的身形却终是出卖了她。
“凤儿……”
残月一声沉闷的呼喊,在她即将倒下时,伸手将她紧紧揽入怀内,久久不曾松开。
她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脑中晕晕沉沉,胃部一阵痉挛后,小腹跟着便有阵痛席卷周身,令她几乎连站立的气力都无。身后是她最不愿依靠的那个人,尽管他身上的暖意让她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可她心底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始终提醒着她,让她想要竭力去推开他,“他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即便身死也绝不能将孩子生在这极恶之地……”
忽然,耳边传来他轻柔似魅语呢喃般的声音,“残月这一生,从未爱过谁。可你这小神凤,却是个例外。你君父族人之死,确实是我的错。但,我待你之心,绝不比司卿然少一分一毫。”
离凤梧听到提到司卿然时,只觉得眼角微微酸胀,有微凉的液体从面颊流下,她只要一想到司卿然危在旦夕,生死未知,一颗心几乎就要裂成碎片,只想要竭力挣脱他的怀抱,“快……放开我1
可残月揽在她腰间的手,却越来越紧,仿佛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身体里。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弱,只在最后一刻,一直紧握在她掌心的墨玉剑倏然一转,剑刃猛然刺向她的背后,恍惚之间听得一声极低的闷哼,随后似有人将她拦腰抱起,耳边流水的声音随之越来越远。
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好似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将她的意识转瞬吞没。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有了些意识,身体仿佛跌进了万丈冰窟一般,冰冷僵硬。
而耳边却是令人心悸的沉寂,虽不知身处何地,这样的静谧却似曾相识,与当日从水月阁中苏醒前的那一刻颇有几分相似。
也是这样安静的有些骇人,但当时她的身体却犹如在火海中浸泡一般滚烫难忍,可眼下她能感受的却只有冰寒,无一丝暖意。
而那一日她醒来时,有疼她爱她的君父守候榻侧,如今君父已逝,她心里唯一牵挂的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突然,她竟觉得就这么一直躺在这冰寒之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六十四回 恍若隔世
若从此不再醒来,那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她不必背负着君父与族人的仇恨,也不必再担心残月为了神器,为了天地之主的位置,会如何利用她,还有她的孩子。
孩子?她的孩子?她还有孩子……
她不能就这么一直躺在这里,这样冰冷的地方,她腹中的孩子如何能够承受……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声,她竭力凝神想要睁开眼眸去看,可周身依旧僵硬如冰,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唇齿间仿若被针线缝住了一般,任她如何使力,仍旧纹丝不动。
那叹息声再次传来,可这一回还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响,似有人在她身旁坐下了。
眉心之中有隐隐的酥麻之感袭来,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眉眼,随后停在她眉心那枚凤羽花印记上,轻轻地摩挲着,令先前的酥麻感愈来愈重,最后竟有阵阵刺痛漫起,让她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凤儿?能听到我说话吗?”声音来自她身旁的人,低沉暗哑,却让她觉得心里莫名的安稳。
她很想睁眼,很想点头,很想开口告诉他,她能听到,她听得很清楚。她很想问问他,她到底怎么了?她这是在哪里?她还活着吗?她的孩子……
“孩……”她竟然成功了,虽然没能睁眼,没能看到身旁的人究竟是谁,但是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尽管这一个字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
“凤儿?你醒了?你要醒了对吗?我的凤儿……”那人的声音突然清亮了许多,听起来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
她在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想要想起这个声音究竟在哪里听过,但猛然间,她觉得鼻尖有些凉意,紧接着竟有一阵极淡的冷香闯进了她的呼吸中。
幽冷清香,她这一世只认得一人与生俱来便带着这样的气息。记忆中的他,总是一袭墨黑长袍,发白如雪,一张令世间最美的女子都自叹不如的脸孔,绝美倾城。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离凤梧觉得自己冰冷僵硬的心正在慢慢变暖,密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着,竭尽全力只想睁开眼眸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她觉得与他别离至今,仿若已有千年之久。
她发疯一样的想要见到他,想要确认他还活着,他就在她的身旁,并非是她的梦,并非是虚幻一常
鼻尖上的冰凉忽然离去,但呼吸间的冷香却越来越浓,她有些心急,迫不及待地想要睁开眼睛。
亮,耀眼刺目的亮,让她将将睁开的眼眸重新阖上。
不过一瞬,她终是强忍着那道刺目的亮光带来的灼痛感,凝力睁开了眼眸。
熟悉的脸孔,俊逸的眉眼,雪白的发丝顿时跃入眼帘,霎那间便有水雾在她眼中升腾,让她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
冰凉的泪水无声的滑落,他修长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缓缓划过她的面颊,将她的泪水一一拭去。
“醒了就好,身子还虚着呢,不要哭1他看起来淡然的很,仿佛她的苏醒对他而言并非是多大的惊喜,便是如此她却一点也觉得失望,他还活着!活生生的在她身边坐着,这就足够了。
不知道为何,眼泪却好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没完没了的的流着,他仍是那副不惊不喜的神态,用他微凉的指尖不停的为她拭泪。
“司……卿然,这……是不是你为我造的梦?”尽管空气中的冷香这般清冽,尽管他就这样紧挨她坐着,尽管他手边的触感与往昔无异,可他眸底的光彩却不似从前,这让她有些许心慌,只担心这不过是他为她造的另一个梦罢了。
司卿然见她终于止住了泪,手指微收,眸光却是望向了别处,语调中竟微微有些怒意,“你希望这只是梦,对吗?”
离凤梧蹙眉抬眸,他这是怎么了?记忆中的他总是一脸邪魅的笑,偶尔与她拌嘴吵架,却从来不似眼下这般,清冷之感令她倍感疏离。
难道他知道了她与残月的婚礼?所以才会……
婚礼?残月?离凤梧蓦然回神,眼眸飞快扫过周遭,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殿室,还有熟悉的寒气与冰冷。
这里是她在忘川殿的宫室?她怎么会回到幽冥了?她明明记得那夜在幽冥河畔,被残月所阻……
她似乎在朦胧中刺了残月一剑,此后的事却是再无印象。
手指无意中触到了冰凉的被角,缓缓往下,直达腹部。原本高耸的腹部如今已是平坦一片,呼吸时腹中竟有丝丝阵痛残留。
“孩子?我的孩子呢?我怎么回来的?”离凤梧急道,脸孔愈发苍白,勉力抓住他的衣袖,声音依旧暗哑,“卿然,快告诉我!我的孩子在哪里?”
司卿然停在旁处的目光渐渐收回,将她紧抓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拂开,握在掌心,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孩子,只有你。”
她猛然挣脱了他的手,绿眸中依旧是水雾氤氲,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紧抿的唇角微微颤抖着。
他轻声叹息,神色淡然,脑海中却不停地浮现那夜她突然出现,却又执意离去的情景。
彼时,神君孟洛奉天君之命,接下残月战书。可残月狡猾异常,使计将孟洛麾下近万神兵引入幽冥国,又以魔血相诱引数万幽冥使出征迎战。
冥使神兵皆死伤惨重,残月踪迹却始终难寻,孟洛沿着幽冥河撒下天罗地阵,最终虽在魔域外寻到残月身影,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隐入魔域,束手无策。
魔域结界,乃是残月魔血造就,几无破绽可循,纵然神力高深如孟洛者也只能无功而返。
待孟洛重回幽冥时,仍旧被困在万枯阵中的他已经奄奄一息,神力几近枯竭。
然,孟洛虽竭力相救,助他从万枯阵中脱身,却无法治愈他那一身极重的内伤,只得命人日夜看护着他,而后赶往天宫求助于天君。
那夜,月色格外清冷,寒风呼啸不止,吹起漫天冰雪,洒落门庭。
忘川殿内,他仰面躺在冰榻之上,气息微不可闻。
殿外值守的冥卫,一个个抖擞着精神,一刻不敢放松。
忽然,夜空中掠过一抹红影,稳稳地落在了忘川殿前。冥卫们都纷纷执起长刀,戒备地看向来人。红影迅速移动,转瞬已至门前,冥卫们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乌黑的发随意散落,额间凌乱的发丝遮掩了她半张脸孔,虽然她的身形有些许变化,但他们仍旧迅速地认出了她,随即纷纷收起兵刃,俯身施礼。
她却默然无语,仿若无视,只是云袖一拂,“吱呀”一声沉响过后,大门已然打开,她似乎在门槛处怔愣了片刻,终是抬腿迈了进去。
她一入殿,眸光很快落在冰榻之上,绿眸中的亮光一瞬而逝,随即疾步走到榻前,低首定定的瞧着榻上的人。
蓦地,她抬手撩开了额间的几缕乱发,缓缓闭上了眼眸,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不过须臾她眉心间的凤羽花印记便飞跃而出,白光闪烁时,他竟渐渐醒转。
待他抬眸看清榻前的人影时,顿时眉舒目展,凤目之中光彩熠熠,想要抬手将她牢牢抓住,却发现抬袖之间,她已连退数步,远远地看着他,神色漠然,双手紧贴着她高高耸起的腹部。
“你既无碍,我便走了。”言罢,不等他相阻,她的身影已然离得更远了。
他心下一急,顾不得重伤初愈,周身气血尚未运转完一个周天,便从榻间一跃而下,飞身阻了她的去路。
“凤儿,你要去哪?”他见她眉目低垂,似乎不愿与他对视,心头微微一疼。
虽不知她是怎样从魔域只身而回,更不知她是如何将他救醒,他只知道,她既然回到了幽冥,他便再不能失去她。
他长臂一伸,想要去扶她的肩膀,她却蓦地一缩,退后两步,浑身莫名的颤栗起来,贴在腹部的手抖得很高,青丝遮掩了她的脸,让他看不清她那时的神色。
他只记得,她的语调冰冷出奇,便是他这样自幼长在冰雪酷寒之地,修行冰寒之息的人,这一刻也被她的冷漠所惊。
“自然是回魔域,那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夫君。”
她说魔域是她的家,那里有她的夫君。那他呢?他又算什么?他原以为她受迷离花毒所惑,才会如此反常。
但适才她为他疗伤时,他分明感受到她体内只有精纯的真气流转,迷离花毒早已不知所踪。
“凤儿?你这是怎么了?若魔域是你的家,那幽冥呢?赤炎呢?你的夫君?残月吗?他若是你的夫君,那我司卿然又是你的谁?值得你这样深夜来救?”他的声音很轻,但字字句句都是咬唇而语,他有些糊涂了,只觉得看不清她的心,更看不清她的人。
“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她不去理会他的愤怒,甚至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火红的衣裙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不许走!离凤梧!!!你给我回来1他的手僵在半空,厉声呼喊着,可眼前却已没有她的身影,她走了,走的干净彻底,仿佛从来没有回来过。
第一百六十五回 天地不仁
此后,他连夜往天宫求见天君,向天君借神兵十万,加上仅存的十万冥使,二十万大军兵赴幽冥河的尽头,攻打魔界。
一连七日,攻势凶猛,日夜未停,一路披荆斩棘,直达魔界的中心所在,可魔域结界坚不可摧,纵然有神君孟洛助他,仍旧未能寻到破解之法。
但,七日后的辰时,魔域之门猝然开启,幽冥河的对岸,残月一袭乌发红袍从天而降,身后密密麻麻数以万计者,正是嗜血成性,隐忍数千年不曾离开过魔域的魔族军队。
一场旷世之战就此拉开序幕,战火绵延千里,焦灼数日,胜负难分。
他虽失了勾魂刃,勾魂术无法施展,却以凛冽掌风横扫千军,魔族士兵损失颇重,残月终是按捺不住亲自出阵迎敌。
那日,他与残月缠斗良久,眼看就要不敌,却忽闻魔域深处传来震天鼓鸣,而残月竟在听到那鼓声的一瞬,脚法渐乱,破绽频出,最后竟使计遁去了。
那时,他尚不知那鼓声意味着什么,只是见残月流露那般神色,他的心底竟隐约觉得欢喜,此后鸣金收兵大醉一夜。
只是翌日,他宿醉未醒,却听得探子来报,昨夜子时一刻,残月之妻在魔崖宫中诞下一子,据传那孩子降生之时,天地变色,红云之巅震颤不止,血雨连绵不休,下了整夜,直到今晨方才放晴。
待他从营帐中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时,神君孟洛正冷着脸盯着被血雨染红的幽冥河出神。
“没想到,堂堂神凤族的公主竟会诞下魔君的孩子。昨夜天有异象,乃是大凶之兆。只怕这孩子的降生,要将六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我需速回天界回禀君上,你且按兵不动,等我请示君上后再做打算!万万不可轻举妄动1
孟洛的话,仿若沉重一击正中他的心口,原本昏沉的脑子顿然清醒。
她腹中所怀的明明是他的孩子,为何孟洛会有此言?难道是他当日瞧错了脉息,记错了时日?如今孩子出世,异象丛生,她尚深陷魔域,而他却只能远远地站在幽冥河畔遥望,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从心间开始蔓延,直至周身都陷在其间。
孟洛走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天宫传令官到,随后白袍紫发的天君步风傲亦腾云而至,神君孟洛神色肃然,紧随其侧。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
魔域结界不攻自破,天君却坚持只身前往红云之巅,若非他与孟洛隐了身形暗中相随,只怕如今天地早已易主。
步风傲乃母神唯一的孩子,拥有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神力,掌管六界万物已有近四十万年的时间。
当他腾云跃过幽冥河时,天际猛然划过一道白光,似将天地都撕裂了一般,随后魔域结界大开,魔族士兵死伤无数。
但天君却轻轻扬起手中的无极扇,示意麾下数万神兵以及冥使皆不可妄动,就连冥君与孟洛跪求相随,都被天君冷言拒绝。
此后,天君孤身腾云进入魔域,直往红云之巅而去。
冥君与孟洛暗随其后,但脚程终有不及,很快便失去天君踪迹。待他们赶到时,却发现红云之巅方圆百里,无一人守卫。而百丈之下的魔崖宫亦是风平浪静,全然看不出血雨留下的一丝痕迹。
冥君与孟洛正觉诧异时,前方泽羽林中,却传来残月邪魅至极的笑声,还有天君的声声长叹。
“残月,放了凤梧,交出孩子,孤便赐你速死1
透过眼前的层层树影,只见一袭白袍的天君面色清冷,剑眉紧蹙,眼底有逼人的寒意溢出。
一听到“凤梧”二字,冥君神色蓦然黯沉,紧握成拳的手在袖中“咯吱”作响,若非孟洛这时撇眸示意他务必冷静,只怕他早就冲出去与残月一较生死了。
这时,听得残月冷哼一声,妖娆的眉目间尽是不屑之色,“速死?步风傲,你舍不得的!这数万年间,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要我死,可你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也只有司雨寒与离映天那等愚忠之辈才会相信,你是个仁慈圣明的君主。他们竟然甘愿身死,都不愿交出神器。可悲啊1
“残月!休要多言!孤既能来到这红云之巅,就没预备再出去!当日孤未能护凝儿周全,今日却绝不能让你再有任何机会伤害她的族人1天君猛然一声厉喝,无极扇轻摇之时,竟有婴孩啼哭声飘然入耳。
残月左眉一挑,微有惊愕之色,却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随后摇头苦笑着道:“你在青云妙境清心寡欲这么多年,如今看来竟是一无所成。你之所以孤身前来,不过是不愿自己的真实面目为世人所知,可今日我偏偏就要让世人都看清你这所谓的天地之主。”他说着,忽然指尖一弹,顿时天旋地震,物转星移,泽羽林转瞬消逝,取而代之地却是暗潮澎湃的幽冥河畔,还有河岸边数万列阵而待的神兵与魔族。
众人只见,身着火红宽袍的残月原本妖娆无比的脸孔正渐渐发生变化,只一瞬间他的衣袍赫然变成素白,而他原本墨黑的长发也变成了华美的紫色,他的身影正与三尺开外的天君步风傲缓缓交叠。
一直隐在暗处的冥君与孟洛皆显出身形,周身戒备欲与他一战,却在这时蓦然听得一声巨响,无极扇底风一出,幽冥河水竟以百丈之速迅速漫进魔域,眼看便要将红云之巅下的魔崖宫淹没。
冥君一急,思及离凤梧尚在魔崖宫中,早已顾不得此间战事,只急速掠过天际,向北飞去。
幽冥河畔,残月妖娆的面孔逐渐变得俊朗冷清,一袭紫发迎风飘扬,墨黑瞳仁中有着与天君步风傲毫无二致的冷冽之色。
众人见此情状,皆是惊诧不已,就连素来沉着冷漠的神君孟洛亦是微微一怔,险些忘了幽冥河水仍旧不停上涨,若天君手中的无极扇再不停下,只怕六界万物都危在旦夕。
可不等孟洛开口,天君已然将无极扇高高抛向空中,划过火红的云层时,有刺目的光亮闪过,厉如惊雷,声声巨响之后,漫天血雨飘落。
残月的衣袍霎那间便成血红,袍角处那几朵绣功精绝,栩栩如生的红莲随之盛放,只在转瞬后便又迅速枯萎,隐隐显出一团墨色。
“步风傲!你……你竟当真想要我死?”残月妖魅惑人眼眸之中满是惊骇之色,修长的指尖缓缓伸至唇角,薄唇微启之时,指尖便有墨黑色的血液随之流出,他极力凝气想要以魔血筑起封印抵挡来自天君的攻势。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早在步风傲耗费半数神力劈开魔域结界之时,他已下定了决心,此番定要将残月灭之。
“残月,你与孤纠缠了几十万年,今日终归要有个了解。这数万年来,天地万物承受的苦难皆因孤而起,自该由孤亲自来结束这一切。”虽是血雨弥漫,可天君身周丈余内,却有一道银白色的光圈笼罩,血雨竟都绕道而行,满目殷红之中,唯独他那一身白袍纤尘未染。
残月疯狂地挣扎着,想要做最后的抵抗,无奈血雨愈发粘稠,将他层层包裹,几乎动弹不得,“想不到你为了杀我,竟甘愿自毁无极扇,斩断灵脉,浴血成雨?你以为用你的血就能净化天地万物吗?哈哈哈!幼稚!即便天地万物此刻得你之血获重生,又能怎样?你我至此灰飞烟灭又能怎样?枉你统领六界数万年,竟连这般粗浅之事都看不透彻。魔由心生,非是你一己之力能够主宰……”
残月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是淹没在血雨之中。
神君孟洛俯身叩首,替天地万物跪求天君,“君上三思!若君上寂灭,天地无主,六界危矣。”
天君却是缓缓摇首,露出泛白的脸孔,淡淡地道:“孤若不死,即便尔等集结百万大军征战千年,也不能伤残月分毫。孤自知罪孽深重,妄为神族,妄为天地之主,当日因情爱生出妒意,继而又生出恨意,最终戾气渐长,邪念恶念皆从心而生。与他纠缠数万年之久,却始终不能真正的放下,若早日放下一切,司雨寒与离映天亦不会白白牺牲。”
血雨渐止,笼罩在天君周围的银色光圈也渐渐隐去,而他高大的身形亦有些摇晃,待孟洛上前将他扶住时,他已是一息仅存,却仍不忘交代孟洛,“凤梧母子孤已遣人送往幽冥,务必告知卿然,一定要善待他们母子。”
天君逝后,世间再无魔君,而数万魔族受天君之血净化,得以重生。
幽冥国,清辉冷月高悬天际,风雪虽停,酷寒未止。
无暇峰顶的忘川殿内,纵有火红明珠照耀,仍是冰寒刺骨。
离凤梧掀开云被从冰榻上急冲下来,绿眸中泪意未干,却又莫名冷笑起来,笑声却是无比凄凉,颤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连退数步,勉强站定,“卿然,什么叫做没有孩子只有我?是不是残月杀了他?是不是?你快告诉我,司卿然1
她的呼喊声让深陷在回忆中的司卿然蓦然回过神来,想起天君临终前的交代,他的心下却是一紧,原想拂袖上前想要扶一扶她,可那将伸未伸的手终是缓缓垂下。
“凤儿,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想罢了,你从不曾怀孕,又哪里来的孩子?”他扬起眉梢,淡淡地看着她。
司卿然话音未落,离凤梧猛然抬眸,泪水恣意流淌,摇首凝望着他,哑声道:“臆想?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你莫不是预备和我说,我君父与族人的惨死,还有此后你我经历的种种都是我的臆想吧?我被困魔域之初,确然浑噩不知世事,可我眉心这枚凤羽花印记却替我将一切都记得清楚明白1
她抬起手来,将眼角的泪水胡乱一擦,随后唇角一勾,噙着一抹怪异的笑,接着说道:“大婚前夕,玄玉诀已将我体内花毒尽除,让我重新想起了往日的一切,也从残月口中得知你伤重不治的消息,我几乎心痛而死。未免残月起疑,我只得佯装无异,暗中筹谋着,想趁大婚之夜返回幽冥以玄玉诀上的符文替你疗伤。却在幽冥河畔被他所阻,可他最终还是让我回到了幽冥救你。”
司卿然听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终于缓缓抬起,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原本冷清的凤目之中,逐渐有了暖意。
“凤儿,对不起……”
他就知道是她,尽管那夜的她与以往很不一样,可他知道那个将他这个将死之人救回的人确然是她。
但想起那夜她的失常,他的神色却又是一沉。
离凤梧虽低垂着眼眉,却仿佛堪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道:“残月虽然允我回来救你,条件却是只要你醒,我便要随他返回魔域,永世不能再离开他半步。那时我心系你的安危,哪里顾得上去想那么许多,便随口应下了他。却没想到,他竟以魔血将我的元神锁在他的身体里,实则那夜入这殿中救你的不止有我,还有他。”
闻言,司卿然恍然大悟,难怪那夜她神态举止那般失常,可恨他重伤之中经丝毫未察,她当时已被残月控制。
他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紧,她却缓缓抬首,定眸看他,又道:“那日,听闻你领兵前来魔域,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想我的孩子终于不用生在那极恶之地,不用出生在仇人的宫殿中。可一连七日,你都没能攻进魔域。我的胎动却愈发频繁,体内真气几番逆转,令我痛不欲生,即便是玄玉诀也无法令我保持清醒。最后却是残月以魔血助我调息,他甚至不再关心我是否会将玄玉诀给他,他只坚信我即将诞下他的孩子……”
她说到这里,眉宇之间的痛苦之色逐渐蔓延,瞧得司卿然面色微沉,终是没有勇气再往下说。
她知道,他心里有恨,有气。
她又何尝不是呢?只叹命运弄人,她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一番情意。想到这些心里愈加窒闷的紧,复又想起那个她不惜一切方才生下的孩子。
可她甚至没见过他一眼,只在昏睡中听到了他响亮的哭声,还有残月在她耳畔的轻柔低语与浅笑声。
当她从忘川殿中醒来,再次见到司卿然时,心底确实喜悦非常,可如今回忆似流水一般涌现,她不明白他为何告诉她,没有孩子,这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孩子死了,对吗?”她极力地想要逃避,却又再也无处可逃,只得颤声问了出来,“残月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所以杀了他?”
司卿然将她的身子微微一转,与他迎面而站,修长却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红肿的眼眸,柔声道:“傻凤儿,有我在,岂会让人伤了你的孩子?”
离凤梧眸色一怔,渐渐凝起希冀的光芒,紧紧抓住他的手,樱唇微启想要说什么,却又蓦地蹙眉,只觉得他似乎话有深意。
沉重的殿门便在这时蓦然而开,侍女小鱼一脸喜色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缓步走来,尚未来到近前,离凤梧便已迫不及待地睁开司卿然的手,疾步迎了上去。
“孩子!我的孩子……”她伸手接过孩子时,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晶莹的泪滴落在孩子红润的小脸蛋上,微凉的触感将他从熟睡中惊醒,密长的眼睫缓缓一抬,一张妖娆绝美的小脸顿时跃入她的眼帘,她抱着他的手蓦然一紧,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完结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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