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者的足跡》
1. 事件发生
「鸟巢吗?这里是乌鸦,已经到达现场了。」
「恭喜你了,一定很精彩吧?警察宝贝们还要五十分鐘才到,请把握时间。」
「知道了。」
我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把手机放到外套口袋里。虽然最近是春天的尾巴,已经开始热了起来,我还是习惯在身上穿一件薄外套,这样子不但放什么零碎的物品比较方便,要藏起腰侧那把格林公司出品的点四五口径手枪「审判之鎚」也比较方便一点。
虽然以我的职业而言,被抓到带枪好像也无所谓。
我没有移动脚步,很快地环视现场一圈,把眼前的场景像是雕刻一样地刻划成自己的记忆,这是受训的基本,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个步骤通常没有什么用。
因为不管怎么看,都只看得到飞散于各处的血跡而已。
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我套上胶质手套,开始进一步的蒐证。虽然只有五十分鐘,但对我而言已经绰绰有馀了。
我的名字是乌衡,隶属于国安局底下一个机密单位,通称为特别科。特别科的存在并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事情,这从名称上就大概可以想见,事实上,除了特别科内部的人之外,全国知道有这个科存在的恐怕五隻手指就能数完了,而这五个人当中,真正对于特别科有所瞭解的,恐怕一个也没有,更别提任名科长什么的,特别科绝对独立于体系之外,因为我们要对付的并不是一般人,所以不能受一般的规矩所拘束,这应该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我在不破坏跡证的前提下尽可能的靠近尸体,嗯,如果说那「东西」还能用尸体来形容的话。在廉价磁砖铺成的地板上,有一滩由血水构成的小小湖泊,在湖泊的正中央,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一个人类的骨骼,除了头部之外,肋骨、骨盆、大腿骨等等应有尽有,完整的排列出一个人体骨骼的模型。或许是因为实在太完整了,除了骨头上附着的血肉还有完好的头部以外,这样的东西恐怕不会被当成一具尸体,而比较像是哪个实验室失窃的人骨标本被摆在这里。
在骨头的外圈,零零散散地躺着一些烂肉,这么说并非对死者不敬,而是那些肉块确确实实地已经腐败,不但发出尸臭,有些甚至隐隐可以看见白色的虫子在扭动着。这绝对就是眼前死者身上的肉,或者至少那绝对是从人身上「剥下」的肉,我这样下了判断,因为有些肉块还连着皮肤,那是绝非用猪肉黏上人皮可以比拟的逼真。不过有一点相当可疑,我暗暗计算着肉块的数量,虽然乍看是散落了一地,但似乎根本不够将那具骨骸拼凑回完整的人形。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所做的。换句话说,这是特别科应该要处理的案子。
在这块广袤的大地上,生活着各式各样的生物,其中最主要的族群当然是人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就是最强势的族群,事实上,确实有许多已经被遗忘了的族群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或者,偶尔也会有些特别难缠的人类对于自己的同族伸出恶毒的爪牙。而特别科的存在就是为了消弭这些爪牙伸出过的痕跡,顺便把爪和牙通通连皮带骨的拔掉。
「简单地说,是最高档的清洁工。」我的老闆总是这么说,虽然身为最最高档的清洁工,他已经很久没亲自动手。
我弯曲着身子,从地板上捡起一隻残破的手錶,牌子相当昂贵,不过显然因为受到过大的重击,分针和时针扭成一团,錶面也破裂了。我在那隻錶上多看了几眼,没有超过模范手册上要求的五秒要求。然后我很快地转到这屋子的其他部分。
地上的血跡没有经过特意擦拭,呈现难看的腥红色,简直像是路标,引导我前往此地的厨房。我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勉强耐着性子往里头挪了一点,但那就是我的极限了,并非我胆小,而是再往前的话就会踩坏一地的血花。
在警察来到现场前为现场增加本不存在的鞋印,可是这门工作的大忌。
像是将一整桶的血水随意泼洒似的,单从血跡已经无法判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过,如果考虑到厨房的其他情况,答案则呼之欲出。狭窄的厨房走道摆了一张椅子,明显有人用过,椅子的前方便是流理台,水龙头没有关紧,滴滴答答地还有水珠落下,摆在流理台里头的餐盘碗筷也因此而湿漉漉的,鲜艳的血红色顺着流理台底部的凹凸纹路展开一条细微而又骇人听闻的渠道,终点则设置在流往污水处理厂的小小沟盖。
旁边的锅子也被使用过,里头残留着一些吃剩的炒饭,平心而论,料理这道饭的人对于烹调应该有一定的基础,碎肉和蛋花的比例恰到好处,至少在视觉上可以打上及格的分数。我往另一个方向看,那里有一罐喝的精光的红葡萄酒,旁边摆了一盘发臭的烂肉,从旁边的白萝卜丝还有芥末酱来看,那盘烂肉原先应该是生鱼片之类的东西吧,切的方方正正的形状也证实了这一点。
我觉得有点想吐。
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了,不过,我想这大概算是好事,毕竟这样的反应能证明我还算是个人。我看了一下錶,还有半小时,时间应该够吧?我拨了电话给总机。
「这里是鸟巢,怎么样?」
「这里是乌鸦,建议摧毁现场。」
那边的反应似乎颇为讶异。
「这么严重?解释你的理由。」
「鸟巢,犯人把死者活生生剥开然后吃掉了。」
随即是一阵静默。然后才传来了回答。
「同意你的要求,做的俐落些。辛苦你了。」
2. 老闆
等到我驾车回到位于基隆山区的总局时,已经是半夜两点的事。因为刚刚看到的噁心场景加上睡眠不足,路上有好几次差点要发生车祸,终于停好车的时候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一行真不是人干的。
总局的位置是在山区住宅区的一栋大楼,科里头的人用不同名义把整栋楼给佔下,我名义上也是这里的住户之一,可是我实在不是很喜欢这里,这里所瀰漫着的那股诡异氛围,有好几次都让我差点忘记了我也是人类这个大族群的一份子。
毕竟名义上是住户,虽然出现的时间很怪,警卫也没多说什么。要是以前选工作的时候是选择这样一个简单朴实的工作就好了,大可不用像现在这样整天追着怪物跑。我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一边搭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才开,就有个科里的人等在那里。
「嗨,老费。」
「辛苦啦,小伙子,跟我来吧。」
老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带我进到总局里。老费是非常资深的探员,虽然已经六十岁了还是照常值勤,而且绩效完全不输给年轻人,我和他也算是有点交情,不过这点交情还远远不到他要出来迎接我。
「哪,在猜想我这老傢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吗?」老费低声说话,带着微笑。「发生了大事,所以我这老傢伙也被徵召了。现在正在开会,晚点才会轮到你报告,你可以先去喝点饮料什么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时候我们两人已经到了总局里头,说是总局里头,其实与一般家庭里的客厅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人数上比一般家庭多上不少,我稍微瞟了两眼,足有二十来人,几乎让整个客厅都给塞满,我和老费没有吭声地站在最外围,其他人虽然留意到我们的进出却没有多说什么,显然讨论的真的是大事。
「哪,好奇是什么大事吗?」
老费在我耳边嘿嘿地笑着,我则一边苦笑一边点头。科里面老字号的探员每一个都是人精,我明明连眉头都没多抖一下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这样的能力根本匪夷所思。
「是吸血鬼,那群爱吸人血的孩子们最近态度变的非常强硬,也搞不懂到底想干嘛,发动了好几次几乎是自杀式的攻击,上礼拜在南投那边不是发现一个乾尸吗?那一个晚上据说就有九次攻击,我们挡下了其中八个,还有一个没挡下,结果你知道老闆怎么交代?老闆叫人窜改新闻稿,说什么泰雅族也有製作木乃伊的习惯之类,我听到简直笑死。」
我紧紧咬住嘴唇才没有笑出来,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因此扭曲的非常奇妙,因为老费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我这才能够好好的听其他人讨论的内容,虽然大致上就像是老费所说的那样,好像没有人有更进一步的情报了。通常这时候都是由老闆做出结论,不过老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老闆很好找,即使要在演唱会的人海里面寻找他也是非常容易,因为他就属于那种自然会发光发亮的类型,虽然既不英俊也不年轻,身材更是老早就被归类到中年大叔,但就算是现在也还有一大票科里头的女探员希望与老闆交往看看,这点让包括我在内的男性探员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却又不可思议的感到心服口服。
老闆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人。他穿着橘色系的西装,头发显然也没有好好梳理,在他身前摆放的咖啡杯已经空了,我无从判断这场会议到底进行了多久,不过就我印象所及,这种规模的会议在我开始工作以后应该还是第一次。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必须要早点解决。」老闆忽然说话了,这使得整个房间的喧闹都停止,老闆的声音一样深厚又具有磁性,我实在想不出有哪一个领导者的声音能比他更具说服力。「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资料不足,对吗?那么我们就加快脚步把需要的资料给挖出来,给大家两天时间,我必须知道这些小伙子在毛躁甚么劲,然后我要直接跟他们老大谈。就这样,有没有人有别的意见?」
一片安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老闆似乎也很习惯,于是他转过来看我。
「那么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问题,乌鸦。报告一下你今天碰到的案子。」
我早有准备,不过依然紧张。
「死者是中年男性,死亡超过四天,死亡原因是被人将身上的皮肉剥下,我从现场判断,剥下的时间很短,所以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也可能是因为脏器被拔下而死,这点无法确定,不过从剥除的痕跡上来看,死者在被剥除皮肉的时候仍然清醒,而且没有被注射任何麻醉剂。」
人群有了点反应,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女子撇了撇嘴,说道:「看起来事情很明显了,是个狼人做的,这种事情虽然不算太罕见,可是也用不着摧毁现场。我们的小乌鸦恐怕是太大惊小怪了点。」
「我并不这么认为。」从年龄来看,那名干员应该比我资深,照理说我应该有礼貌的回答才对,不过我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小乌鸦,所以我的口气不自觉地有些强硬。「狼人的爪子很锐利,但是这个案件里头……我敢保证,死者的皮肉是被『人』的手指给剥除掉的,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犯人是个人类,事实上,我不认为正常人的手有足够的力量『活生生』地剥除皮肉。」
那名女性干员发出了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声。
「小乌鸦,你的鑑识学老师可能没有好好教你,以至于你发生这种很好笑的错误判断,我想这种程度的错误判断是可能的吧?再说,或许哪头狼人一时兴起,不打算用爪子来进食,这也不无可能,不是吗?」
现在我确定这个女人一定非常资浅,果然一个人的内在与外表是根本没有任何关连的。我张开嘴打算说话,老闆却先我一步开口。
「我相信你的第一点怀疑是多虑了,因为『我』就是乌鸦的鑑识学老师,而且他简直青出于蓝。还有,他非常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小乌鸦,那只有他的女朋友在他的床上才可以叫的。」老闆用温和的口气这么说,甚至还笑了笑,不过那个女干员的脸色立刻显得非常尷尬。「不过你的第二点怀疑倒是不无可能,虽然我想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乌鸦,你怎么说呢?」
「我依然不觉得那是狼人做的。」
「理由呢?」
「因为死者的肉被剥下来之后,是经过烹调,才被吃掉的。」
这次人群中终于有了比较大的回响,终于有开始讨论的感觉,这让我颇感安慰,毕竟这也是我第一次申请摧毁现场。
「死者大部分的肉都被切片作成肉丝蛋炒饭,其他则切成小薄片生吃,灵感大概是来自生鱼片吧?因为连沾酱都一模一样。其他脏器被煮成一锅下水汤,但是似乎味道不好,几乎没有被食用过的痕跡。兇手的食量还蛮大的,我大概估算过,他吃掉了死者三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大概二十几公斤的肉。」
我尽量冷静的陈述,但是内行的人多少可以感觉到我声音里头的颤抖吧?而从现场的不同反应就可以大概看出每个人踏入这一行的时间,像是那个女干员虽然还强装着一副没甚么大不了的表情,但其实右脚正无意识地摩擦着左脚脚跟,恐怕是混杂着惊讶与噁心的情绪吧?至于老费,与其说是镇定还不如说是无动于衷。老闆虽然挑了挑眉,但那显然只是为了继续对话所做的表演罢了。
「所以……你觉得不是狼人做的?」
「老闆,我没办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但是一个不变身又热爱烹调的狼人,不要说过去的纪录上没有,我连听都没听过,所以我倾向认为不是狼人做的。结论上来说,我觉得这是人类做的……因为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老闆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思考着甚么。他好像下了什么决定,正要讲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却响了。老闆又皱了一下眉头才接起手机,大约有一分鐘的时间吧,整个大厅都保持安静,然后老闆关上手机盖子,稍微与老闆相熟的人都可以从老闆的眼里看出一种无形的杀气在他那对幽深如墨的眸子里酝酿。
「乌鸦,刚刚在忠孝东路那边又发生一起杀人,手法一样,这次死者是个模特儿,被『烹调』成肋排。我想这应该是同一个兇手做的,就交给你,可以吧?」
我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现场暂时保持着,你等一下最好去确认看看,但我建议你在天亮之前销毁现场,最好不要用火。嗯,对方可能有点兇残,我派个战斗员给你吧不过最近跟吸血鬼的情势比较紧张,只能派一个给你,这样可以吗?」
「一个够了。」其实我自己来也行,不过我没讲出来。
「很好。」老闆终于笑了一下,虽然任谁都看得出他其实没有微笑的心情。「那么你先去现场看看吧,战斗员很快会到。其他人各自解散,都还记得刚刚的结论吧?不管大的情报还是小的情报我都要,明白了就解散吧。」
3. 新的事件与战斗员伊若黛
所以我只好立刻又开车往忠孝东路那儿走,一路觉得自己已经疲惫到快要变成座椅的一部份了,难道没人跟老闆反应过超时工作对身体不好吗?我一边在内心嘮叨一边抵达现场。出事的地方是个超级豪华的住宅区,我到的时候又还是深夜,不得已只好像个小偷似的翻墙进去,幸好先一步来探查的干员临走前没把门锁上,否则我还得动用很久没用的开锁技巧。这些偷鸡摸狗的技能远不如电影演得那样帅气,却远比电影里的戏份更为重要,每个探员都必须接受这样的训练,不过我已经很久不需要动用到这些技巧了。
我这辈子没有几次能进到这种豪宅,这次机会虽然蛮难得,感觉却不太好。理由并不是这里有什么飞溅的血花,事实上我一直走到了厨房才感觉到命案的气氛,客厅与卧室几乎一尘不染,但这样与先前迥异的气氛反而让我感到胆战心惊。兇手是同一个人,这点应该没错,但显然有某个环节被遗漏了,不,或许是根本没有被发现,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勘查现场并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有眼睛的人四处走走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屋子里的摆设什么都没有动过,连厨房也清理的非常乾净,甚至连餐桌上摆放的那一盘肋排看起来也颇能引起食慾,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肋排的旁边还有一个盘子,而盘子上面安安稳稳地放了一颗人头,是个女人,脸孔削瘦而白晰,双眼紧闭,乌黑的头发也被整理过,好端端地披散在脑后。看上去依然很美,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但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却让这画面既诡异又突兀。
我佇立在那儿对着人头看了有一分鐘之久,我相信我有一点恍神,那头颅旁边彷彿缠绕着某种鬼气,而现在那团鬼气正打算缠住我将我拖下。死去的女人是最近很红的名人,一个叫做路艾儿的漂亮模特儿,刚拍了一部电影,据说连主题曲也是她唱的。我瞭解到这个案子为什么不能用一把火来摧毁现场,那只会让外面的媒体追查的更深入而已,我必须把现场处理的更彻底一点。
不过,其实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多。我又在这房子里头巡视了一趟,却没有发现其他的尸体。我面对那盘肋排坐下,那盘肋排顶多也就是死者的上半身,还不包括手臂,头是还在,但其他的部位去哪里了?
被吃掉了?我的脑中浮现这样的想像,随即感觉到毛骨悚然。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次兇手吃掉了一半以上的尸体,还包括骨头?根本就不可能!
暂且不考虑这些了,既然眼前留下的只有这些,那就把这些处理掉就好。我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路折腾到现在,其实身体有点吃不消。我在房子里找了一阵才找到一个装垃圾用的袋子,在连同盘子一起放进去之后又另外找来一个大型背包装好,这样子就好像这位名模离奇地从家里消失一样,接下来只要留点什么误导媒体就好了。说起来简单,我在客厅的椅子上枯坐了半个小时,却还是一个点子也想不到。
就在我打算放弃直接走人的时候,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就在这短短的间隔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年纪颇小的女人,或许用少女来称呼也不为过,一头亚麻色短发,瓜子脸上还悬着稚气未脱的笑容,但她的穿着却与小女孩绝缘,下半身是一件迷彩七分裤,上半身则只穿了一件红色小可爱,丰满的胸脯露出大片,我简直难以想像她是穿着这副模样走进来的。
「你好,是乌衡先生吗?」
「啊,是的。无意冒犯,你是战斗员吗?」
「嘟啦!」
少女把她一直拿在右手的东西朝我挥舞了一下,那是一把日式武士刀,至少看起来是那么一回事。她耸了耸肩。
「我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不像,怎么每个人都这么问?我是特别科的战斗员,代号麻雀,本名是伊若黛,专长武器是武士刀,请多指教!」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没有鬍子的下巴,这么有活力的战斗员我可是第一次碰到,大概是刚训练出来的吧?不,一定是刚训练出来的,想必是因为老闆要准备对付吸血鬼,手上没有人力,所以派给我这样一个活宝,说不定还有要我给她锻鍊锻鍊的意思在。我的眉头几乎要缩在一块儿,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还不如不要派人给我比较好。
「伊若黛,你训练完多久了?」
「嘟啦!两个礼拜吧?这是若黛的第一个任务唷。」
果然,我在心里暗暗叹气。特别科是专门对付特殊情况的组织,所以成员多半也具有特别的能力,我也不例外,但大致上来说,因为我们依然是人类平凡的血肉之躯,要对付像是狼人、吸血鬼那种天生擅长杀戮的种族,多少还是吃亏,因此特别科底下另外设有战斗员这个系统,顾名思义,战斗员都是训练来作战的,不只是各式冷兵器还有枪枝的技巧必须嫻熟,一般来说也都会针对身体结构予以改造,甚至将一半的大脑改装成电子脑,方便在脑部缺氧的时候还能维持战斗能力。听起来非常吓人,成果也确实如此,一名装备良好且训练有素的战斗员可以独自屠杀十名以上的吸血鬼。不过,所谓的训练有素起码也得成功执行一百次任务以后才算数,像是眼前这个少女这样的战斗员,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算了,就算是战斗员预备队,起码她身上加装的强化肌肉还是相当强悍,也没必要特别抱怨什么。
「乌衡先生,你在写些什么?」
伊若黛坐到我身边,一副天真无邪的问。我稍微把事情解释给她听之后,她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那很简单哪,嘟啦。只要让媒体瞎猜就好了吧?那么乌衡先生只要假装成某个很兇的坏人,留下威胁要这个模特儿还钱的信,不就得了吗?这样子媒体应该就会觉得这个模特儿是跑去哪里躲债了吧。」
「噢,这个方法倒是不错。」
说做就做,有了方向之后要写出这样的恐吓信根本易如反掌。我在写信的时候,伊若黛一直靠在我身边,那充满好奇心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特别科的战斗员。我之前也训练过一两个战斗员,像是这样子的可还真是第一次。
不过,并不会让人讨厌就是了。
写完信之后,我背起装尸体的袋子就直接走了出去,如同来时一样偷偷摸摸地回到车上。伊若黛很自然地坐到驾驶座的旁边,而她那柄武士刀就被她直直夹在膝侧,看到这景象的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伊若黛,你是一路这样子走过来的吗?」
「嘟啦!是啊,乌衡先生觉得我的衣服不好看吗?」
「呃?不是的。只是你把那么大一把刀带着走,不会很麻烦吗?警察什么的应该会来问吧?」
伊若黛甜甜地笑了。
「才不会!现在的警察都笨笨的唷,我都跟他们说我这是在cosplay,他们就会放我走了,一直都没发生过问题喔。」
「那万一碰到执意要检查的警察怎么办?」
伊若黛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嘟啦。」
与其说是半成品,或许不如说是瑕疵品?我在心底默默替这少女打上个不及格的分数,然后换了一个话题。
「伊若黛,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一直掛在嘴边的『嘟啦』到底是什么?」
「嘟啦。」
伊若黛耸了耸肩,一派无所谓的模样。
「就只是口头禪而已。哪,乌衡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边?」
觉得我的问题很烦所以弃守为攻了吗?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答。「嗯,得先去把尸体处理掉才行,真麻烦啊。去葬仪社偷偷火化掉好了。」
我发动车子,因为过去的任务也有这种需要,所以我在火葬场那边也有门路,不过这段路还挺远的,中间的时间可不能浪费掉。我稍微瞥了一眼身旁的伊若黛,她正歪着头看窗外,路灯的光线照在她白晰的脸庞上,铸出美丽无畴的光影。不管怎么看,这少女都和时下充满梦想的高中女生没什么两样,科里头的人为什么会去找上这种人当战斗员呢?
科里头的每个人,一般来说,都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比方说自己的能力因故觉醒,导致自己和现实生活格格不容,因而才会被科里头以一对一的方式招聘,也因为如此,招聘的干员通常都不算太年轻,脸上悬掛着的也通常是世故而非天真,换言之,我们是个与世俗节奏完全不同的武装集团,这里头会出现像是伊若黛这样的女孩子真的很让人费解。
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反正并不是每次任务都需要和战斗员一起出动,不是我要自夸,我的能力在科里头是还不错的。我将所剩无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浪费自己的脑力而已。
「伊若黛,你会用电脑吧?」
「嘟啦,当然会囉。」
「后面放了一台笔记型电脑,可以麻烦你帮我拿过来吗?」
伊若黛扭头去看,其实也不必刻意寻找,因为那台笔记型电脑摆放的位置相当显眼,她伸出手将电脑拿了过来。
「拿好了,嘟啦。」
「桌面上有一个叫做『骑兵精选集』的资料夹对吧?点两下之后应该会跑连结到科里头的资讯页……找到了吗?」
耳边传来了伊若黛疑惑的声音。
「找到了……乌衡先生,为什么要叫骑兵精选集啊?」
那当然是一种偽装,不然还能是什么?我回答道:「我随便取的。连上去之后,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关于今天那两个受害者的资料,然后念给我听,可以吧?资料应该是放在『乌衡』这个资料夹的下面。啊,应该有区分简略版跟完整版,你念简略版的就好。」
「嘟啦,找到了。」
伊若黛用着少女特有的甜美嗓音,朗读着萤光屏幕上的资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真是不协调。只听她慢慢地唸道:「第一个死者,黄海华,作家,四十三岁,出生于屏东,独子,父母已经死亡,大学考取政治大学会计系,毕业次年考取会计师,执业两年后正式从文坛出道,作品主要以长篇小说为主,被归类到奇幻小说的作者。死因是……」
「那个不用念。」毕竟是我自己写的。
「嘟啦。第二个死者,王仪君,艺名路艾儿,模特儿,实际年龄二十八岁,官方年龄二十四岁,出生于台北,台北商专毕业之后就出道当模特儿,近两年开始窜红,父母均健在,有一个弟弟,没有男友。死因不用念,那就这样。」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不禁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有什么关连呢。上面有写说这两个人互相认识还是什么的吗?」
「我看看……没有,上面没有写这个。」
既然这样,那这大概就是没有目的的连续杀人吧?纯粹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杀虐念头,所以挑上没有关连的人加以杀害,像是这样的案件一向是最难侦破的,因为没办法从动机来锁定嫌犯。
不过,一般的连续杀人狂会这么密集的杀人吗?不,首先还是应该确认兇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吧?我一个不小心穿越了一个红灯,顿时引来十多声喇叭咆哮,真是失态,我这么想着,看来等一下我非得小睡片刻不可,不管我隶属的单位再怎么特别,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换句话说,也许出了车祸我不会被抓去关,但搞不好会直接死掉。
「乌衡先生。」
「嗯?」
「所以那个模特儿的身体是真的被吃掉了喔?」
「对啊。我们刚见面那时候,我不是就说过了?」
「嘟啦,我以为乌衡先生只是想吓吓我而已。」伊若黛嘟起了嘴,隔了片刻,忽然又继续说道:「真噁心。」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好,只好保持沉默。就这样我们一路开车到了火葬场,抵达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我找了熟识的人,拜託他连把尸体连同袋子都火化掉,大概是看在我出手阔绰的份上,他什么也没问就开始干活。到这时候我终于有了机会能够好好睡一觉,偏偏瞌睡虫却在这时跑得一乾二净,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买了两个便当,和伊若黛一起躲在车里吃饭。
不过,说老实话,在这样的案件发生之后,我的胃口实在不是很好,吃上几口也就饱了。反而是伊若黛,或许还在发育中吧?不只是把自己那一份吃完,连我吃不下的部分也吃的一乾二净,胃口好的惊人。
我呆呆地看着一脸满足的她,脑海里却满是残破不全的尸骸。万事起头难,搜查的工作只要有一条线索,多半能顺藤摸瓜地一路追查下去,但是在这两个案子里,就连餐具也仔细地拭去了指纹,更遑论能找到一丝丝的口沫,而且两个被害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关係……我灵光一闪,或许,也并非真的是完全没有关係。
「乌衡先生,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啦?嘟啦,好像忽然开心起来的样子?」
「啊?没有什么。」这个少女的观察力似乎比我想像的还要敏锐一些,我笑了一下,说道:「对了,不需要每次都这么见外的叫我乌衡先生,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尊敬了。你可以随便一点,叫我名字,或者叫我乌鸦什么的也都可以。」
她听到似乎很高兴。
「真的可以吗?那我可以叫你乌衡哥哥吗?」
「呃,如果你想这么叫的话,那就这么叫吧。」
但是像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出来,原先想要熟络一点的用意就消失了。看来她并没有真的瞭解我刚才那样说的用意吧?算了,作为沟通的工具,语言本来就不是最可靠的一种,人类的内心,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理解的。
「乌衡哥哥!」
「怎样?」
「那我们等一下要去那边?」
「我们……」我顿了一顿,说道:「要去国家图书馆。」
4. 怪物
国家图书馆就位在市中心,正因为如此,车位非常难找,我于是将车停在颇远的地方,和伊若黛两个人徒步走了过去,考虑到等一下必须进去图书馆里头,伊若黛的武士刀被我强迫留在车子里,对于这点她似乎非常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乖乖照办。我看到她这样的情绪反应,觉得非常有趣,或许这是使用冷兵器的人才会有的情感?我对于安放在腰侧的那把点四五手枪可没有类似这样的情感在。
「嘟啦,乌衡哥哥,我们到这里要干嘛啊?」
「找资料。」
面对伊若黛的询问,我的回答倒是很简单。我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旧报区,运气不错,刚好有两个空位。
「是要找旧报喔?要找什么?」
看到她一脸疑惑,我只好稍微解释一下我的想法。
「伊若黛,你知道我们手上这两起命案,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死者都被吃掉了。」
「对。那么,这两起命案的『不同』之处呢?」
伊若黛果然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命案没有『不同』之处,相反地,这两个命案的不同之处简直不胜枚举,会因此而迟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会这样问当然有我的用意,虽然我对于我的推测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嘟啦,好难喔。有提示吗?」
「提示就是,跟这两个命案的『相同』之处有关。」
这次她倒没有想很久,很快就有了答案。
「是……吃法。」
「答对了。」
我轻轻击掌表示讚许。
大部分的连续杀人狂都有一种执念,对于他们的犯罪,往往有某种『规律』存在,例如美国的杰佛瑞还有日本的宫崎勤都会在犯案之后,割下被害者身上的肉块带回保存纪念。套用在我眼前的这两个案子上,这个『规律』很明显的就是『吃人』,然而,在这一点上,这两个案子有显着的不同:黄海华的尸体只被吃了三分之一左右,料理方式也是简单的炒饭还有生吃,但路艾儿的尸体则被费心做成了肋排。
犯人是同一个,至少现在搜查的前提是如此。那么这样的差异或许可以被解读成犯人的一种『进化』,也就是对于自己以被害人的死亡做为画布所创作的图画,有了新一层的进步。如果这样的假设可以成立,将时间轴倒退回去,应该可以发现犯人犯罪的原点,或许是一件被特别科忽略的悬案,或许是骇人听闻的吃人命案,甚至也可能只是一桩单纯的杀人未遂案,无论如何,如果找的到这样的原点,那么在原点的周围应该多少会有蛛丝马跡留下,这样一来,搜查的原点也就逐渐成形了。
「嘟啦,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用网路查不是比较快吗?」
伊若黛提出了她的疑问,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样的疑问并没有错。
「但是我并不知道我想要找的是怎样的东西。说不定那样的案件只会被放在精神病患的诊断案例当中不是吗?或者会出现在某个刚好知情并且将情节改编成小说的作家笔下,如果利用网路搜寻的话,没办法做到这个程度的搜索。所以没办法,慢慢来吧,你如果觉得无聊,就到旁边休息吧,我很习惯作这样的事,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伊若黛看着旁边的陈年旧报,表情担忧。
「万一根本找不到那样的事情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
她嘟着嘴,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就在我以为她要趴下去睡觉的时候,她却从旧报堆里拿起一份报纸。
「嘟啦,那么就开始吧!」
我沉默不语,也拿了一份报纸开始找寻需要的资讯。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改变,但我知道,我看待身旁这少女的眼神,已经转变了。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影与某个现在只活在我记忆中的女子倏然重叠,但却绽放了更为美丽的姿态。老闆将这名少女派给我,是有意的吗?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吧,我自嘲地无声笑笑,虽然老闆早就超脱一般人的概念,但要是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大概真的得用妖怪来形容了吧?
「嘟啦,你一个人在那边笑什么啊?」
大概是我嘴角抬起的幅度太过明显,身旁的她这样问我,头也没抬。
「啊,没有什么。」
「认真点啦!乌衡哥哥,像这样傻兮兮的呆笑是不可以的唷。」
「是、是。」
因为一直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我很难用自信的口吻说我确实是认真在工作,而且这样的工作本身就具备了单调、乏味以及伤眼三大要素,当我看完三年份的报纸之后,其实比较想要去吃个饭、休息一下,但是看到身边的伊若黛仍然不露疲态地专心阅报,身为专业干员的自傲没来由地从心底窜起,硬是撑着继续看了下去。
最后,就在我以为今天不可能找到任何线索的时候,一则小小的报导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距今四年以前,十一月的报导,虽然是在社会版,但报导的篇幅相当小,从标题就可以大概判断出这则新闻不被重视的理由。
「伊若黛,你看这里……『女子离奇死亡,遗体疑遭狗啃』。里面有说到,目击者看到某个男人在啃食死者的尸体。怎么样,这很像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吧?」
「咦?真的吗?」
伊若黛放下手边的报纸,凑了过来。
「真的耶……乌衡哥哥,你觉得这就是了吗?」
「我希望是这样。」
伊若黛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跃跃欲试。
「那我们这就出发了吗?啊,可是这上面没有写目击者的名字耶?」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准备把报纸拿出复印。因为待在同样的位子太久,身体已经发出酸痛的感觉,或许我的身体机能已经不能跟刚出道的时候比了吧?但是还得再熬几年才能不用跑外勤,光用想就觉得是件麻烦的事。
「不用担心,这上面不是提到了事发地点还有死者的名字吗?而且报导的记者也有在上面署名,我想无论如何都可以很轻易地找到继续下去的线索的。慢慢来吧,搜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伊若黛点了点头,像个乖巧的小妹妹一样地跟在我身后。我将刚印好的资料拿在手上,心中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我们正沿着兇手的足跡一路前进一样,说不定会在某个地方遇到兇手之前留下的陷阱也说不定,既然这样,也许不要太过躁进会比较好,一步一步稳妥的准备,然后将兇手一口气逼到死角。
虽然这样想,但我却下意识地感觉,这个被我追躡的对象,说不定根本不是我能逼到死角的对象。摇摇头拋开这样的想法,明天就先去命案现场一趟好了,总会有人对于这种事情还有印象的,到时候就是我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候了,为了这个目的,今天晚上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走出国家图书馆,已经相当晚了,这天晚上刚好是满月,也没有什么乌云,甚至还有沁凉的夜风相随,感觉非常舒适,美中不足的是整天都活活泼泼的伊若黛好像也累了,安静的在我一旁走着,或许是过份的安静了,我有些不习惯,但是这几年来整天都跟充满尸块的兇案泡在一块,就算有战斗员一起出任务,对方多半比我还冷漠,久而久之,原来我竟连开个话题也不行了。
想到此处,不免有些伤感,我距离正常人的世界,竟然这样的遥远啊。
「乌衡哥哥,那边好像怪怪的。」
伊若黛低声这么说道。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几条街外,在我的车子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讶异,脚步没有放缓,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有五、六个人吧,在砸车呢。嘟啦,要我去把他们砍光光吗?」
伊若黛的耳目经过改造,果然不同凡响,但是会有谁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这里砸我的车呢?异样的气氛缠绕着我,隐隐约约发酵着一种不安。
「不急,看看情况再说。」
再走近一点,人影渐渐看的清晰了,一共是六个人,五男一女,那五个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相同处是手上都拿着一根手臂粗细的长铁棒,那些铁棒在他们手上简直轻若无物,而他们就用着铁棒敲击我的车,虽然我并不是那种爱车成痴的人,但这辆车好歹伴随我度过不少日子,这景象还是让我有些肉痛。
但我却不敢发作。光看他们挥舞铁棒的力量,我就大概猜想的到他们的身份,更何况领头的那名年轻女子我是认识的,她顶着一头又柔又长的黑发,穿着时髦的皮衣皮裤,虽然标緻的脸蛋上悬掛的是让任何雄性都会头晕目眩的微笑,但我却知道她眸子里连一丝暖意也没有,事实上,这女人从不避讳自己特出的性向,她真正的微笑向来只对雌性绽放。在距离一条街的时候,她也看到我了,我们都选择保持沉默,一直到我和伊若黛两人走到她的面前。
「停下来吧。挺吵的。」
女人这么说,随即那五个男人一起停了手,却没有靠上前来。我看了他们一眼,其中有一、两个我也认识,不无感慨地看看已经成为废铁的车子,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记得我有请你帮我把车子报废,卫明珺。」
「怎么,有意见吗?」
她挑衅地说,眼睛却看着地面,毕竟她也对我十分瞭解。她是台北很有名的狼人头头,和我过去也打过交道,甚至可以说有些交情,大致上来说,她虽然很不喜欢狼人以外的族群,但还算可以沟通。但此刻的我实在猜不出她究竟是在生什么气。
所以我乾脆直接问了。
「不要浪费大家时间。卫明珺,你有什么事?」
她霍地抬起头,双目立刻与我相接,然后她转过了身子。
「我听说你现在在办一个案子,连续杀人什么的,对吧?」
「对。」
反正这一点没必要说谎,我坦率地点了点头,当然,她因为背对着我,所以一定不会看到我点头的。
「我还听说了,兇手的手法很兇残,『徒手』剥下死者的皮肉,然后『烹煮』来吃。对吧?」
我的右手下意识地往腰侧那把格林公司的点四五「审判之锤」靠近,虽然这无庸置疑的一点用也没有,在这样的距离,除非她一时大意与我眼神相对,否则卫明珺几乎是无敌的,更何况伊若黛的手上没有刀。我偷偷瞥她一眼,她似乎跃跃欲试。
初生之犊不怕虎吧,我想。
「我想你一定有可靠的情报来源……但我敢打赌,你下一个问句,答案一定是错的。」
「你倒是很有自信。凭什么?」
「因为如果你是对的,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来拆我的车。」
卫明珺将两手放在车上,她的身材之好即使从背后来看依然诱人无比,但我却只在意隐藏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下那清晰可见的怒气与杀意。她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把话说完。
「你一向很会说服人,所以我担心我会被你说服。那么,如果你是在欺骗我,我会无法原谅放你离开这件事。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伊若黛往前踏了一步,我及时拉住了她的手。
「卫明珺,想清楚。人活着,总有可以杀死的机会,人若死了,说再多抱歉也没有用。我没有要讨饶的意思,但我建议你想清楚……我相信我们都不想中什么借刀杀人的伎俩,对吧?」
她深深呼吸。
「我听说,你觉得兇手是个狼人,是这样吗?」
「没有这样的事。」
「该死!不要以为这样的回答就可以打发我!」
她的两隻手深深抓住我那辆已经正式宣告报销的车,明明应该相当坚固的车身在她的握力之下毫无节操地变化着形状,她握烂我的车就好像把泥巴捏碎一样。我知道我还没度过险境,但是起码我还有辩解的机会,足堪偷笑。
「我从一开始就说,狼人不可能这样大费周章地烹煮食物,而且也不可能不使用锐利的爪子。我假设兇手是个人,但握力可能超乎常人,所以我的调查方向也是朝这个方向走。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了,应该比那些吸血鬼告诉你的要更接近事实一点。」
她明显地被我唬住了。
「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我这些的?」
「从你的反应看来,我猜的没错。」
她举起右手,由上往下给了我的车子一拳,然后车子就好像一隻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脊椎的绵羊,温驯地从中间断成两截。卫明珺转过身来,眼睛里头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着,她一定已经愤怒的失去理智,因为她那双满是怒火的眸子毫不避让地看着我的眼睛。
「该死!乌衡,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以为你可以玩弄我,老老实实的把真相说出来,我受够了每个人都不老实,你也是、那些狗娘养的吸血鬼也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我感觉你在耍花招。我要真相,告诉我真相!」
「真相是,没有哪个狼人会去动狼人老大的女人。我说的对吗?」
空气在一瞬间凝结了。
她张开嘴,已经可以看出锐利的不像人类的利牙,她已经快要失控了。
「这件事没有人会告诉我,但我知道你的性向,加上你如此愤怒的反应,要猜出这点并不困难。卫明珺,冷静一点,接下来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猜到你的消息来源的,其实很简单,吸血鬼最近的动态很奇怪,听说不断的有攻击行动不是吗?那么,在这件事上如果有人要搧风点火,还有比他们更可疑的人选吗?」
她的利牙没有收回去,看起来要说服她还得加把劲。于是我递出手机。
「『真相』就是这样,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在特别科里头总有比较信任的人吧?老费?或者你要跟老闆联络也可以,你直接问他们,看我有没有说谎,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打完电话。」
隔了很久她都没有伸手去接手机,这让我一度以为她已经愤怒到打算随便抓点什么来咬。幸好最后她还是慢慢地回復到原本漂亮的人类脸孔,虽然任谁都看得出她馀怒未消。
「我相信你。就算是你,应该也没那个胆拿你们老闆当挡箭牌。不过,有一点你没有猜对,那个女人……我已经咬了她。」
有好一阵子我以为我在恍惚,或者是在梦境里头听到这句话。
「就我所知,被狼人咬的人也会变成狼人。」
「不需要用什么『就我所知』之类文诌诌的话,她已经是个狼人了,虽然对于各式各样的战斗技巧还不纯熟,但肉体的强度绝对不是人类可以企及的。所以,我真是非常想要知道,会是谁杀了她,还吃了她!那绝对不是人类做的,也不会是狼人做的,吸血鬼的力量应该也没那么强大。乌衡,做好心理准备,你要面对的一定是个『怪物』。」
「谢谢你的忠告。我猜你已经准备好要伸出援手了?」
「这么会猜,为什么不去签乐透?」
卫明珺冷淡地这么说,然后丢了一隻手机给我,是黑市经常可见的免洗手机。我回想起来,好像这个狼人女头头平常的「正职」就是在黑市卖手机。
「我知道特别科有规定侦察的行动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也知道你绝对不会为了这个案件打破规矩,不过,万一你有了什么危险,打电话给朋友求助应该不算违规吧?」
好一隻伶牙俐齿的狼人。
「应该不算。」
「那么,我等你电话。」
卫明珺笑了一下,虽然我觉得她只是想让我看清楚她的利牙罢了。她转身就要离开,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眼前这辆变成废铁的车也只是刚好被陨石砸到,跟她没有一点关係。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我叫住她。
「对了,路艾儿的骨灰,我放在后车厢。」
她回头看我一眼。
「你留着吧,狼人没有保留骨灰这种习惯。不过,还是谢谢。哪,去帮这个乌衡先生弄一辆车过来。」
5. 线索
所以我的车就自动升级成一台宾士。至于原本的那台车在帮我偷车的雄性狼人打完一通电话之后,不出三分鐘就来了一辆拖车把那团废铁拖走,那名雄性狼人临走前还很友善地递了一张名片给我,上面印了一家修车厂的名字。
「小本生意,请多关照。」
他笑嘻嘻地这么说,我则有些无言。不论如何,换了新车的感觉还是不错,因为工作性质的关係,老闆总是要求我们行事要低调一点,所以虽然这几年确实攒了不少钱,也没机会买辆像样的车子过过癮,难得有机会开宾士,当然要好好把握。虽然对于原先的车主有些抱歉,不过就算要还车也得等到这次的任务结束吧。
当然,按照小成本惊悚电影定律,在案件结束前这车应该也可以退役了。
那天晚上我和伊若黛随便找了一间旅馆就住下,连日的疲劳让我根本连洗澡都懒,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到我醒来,已经是隔天一大早,伊若黛就躺在我的身边,衣服没有一丝紊乱,武士刀也被她紧紧地握在手里。我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打算下床梳洗,谁知道我才刚下床,身后就传来了她的声音。
「要出发了吗?」
「……还没。你没睡吗?」
她好像笑了起来。
「战斗员几乎不需要睡眠,嘟啦。」
「你该不会也没有洗澡吧?」
对于这句话,伊若黛的反应出奇激烈。
「哪有!我最爱乾净了,以前我每天都洗两次澡喔。嘟啦!」
「以前?是指当战斗员之前对吧?」
「嗯,是啊。其实也不是多久之前。」
伊若黛说着,口气好像低沉了下去,我原本以前走到浴室拿起了牙刷,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于是又走了出来,只见她已经从床上坐起,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窗外。
「伊若黛?」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她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回应我,只是看着窗外。这情形看起来应该是她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了吧?每个加入特别科的人,都会被迫进行与过去切断联系的处理,绝大多数都是利用假死的手法,让我们原先的角色人间蒸发,从而在特别科展开新生命。
这样的处理当然是必要的,否则没有人愿意在有家累的情况下和吸血鬼之类的东西对抗吧?光是想到自己的家人在不知不觉间被变成吸血鬼,就已经是无法多想的恐怖。当然,这样的脱离必须是出于本人的自愿,起码我没听说过有哪个同事是被迫与自己的过去分离的。但是,即使是经过了这层手续,过去依然会留存在我们脑海,因为被切断的仅仅是我们的身份,而不是我们的生命。
每个刚进入特别科的人都会有一段期间,必须去适应这两种不同身份的转换,有时候也会有很想回到过去的例子,但大部分的人都能安于自己的选择,少部分后悔的人后来也都,呃,消失了。我就坐在伊若黛的身边,有心想做点什么,但我对于她的过去没有半点瞭解,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任何方法。
要是可以对她用『那个』就好了。我这么想,但却仅止于想而已,对于自己同事使用那种能力,是被严格禁止的。
「对不起。」过了很久,她才回过头看我,眼眶有点红,但没有落泪的痕跡。「我还不太习惯,嗯,说不定我的决定太过急躁了。我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
「我很明白,没有关係的。」
虽然我很想多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挤的出这几个字而已。而她也很勉强地挤出了一抹难看到不行的微笑。
「如果有什么建议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喔。大家都说,你是调适的最快的人。」
调适最快的人?
或许是因为我跟我的过去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吧?唯一的联系,也被我自己切断了……
「看起来他们跟你讲了不少我的事呢。不过,要调适的好,最好的方法就是遗忘。」我努力笑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心,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关心同事的情绪其实不是我平常的习惯,就算这个同事是新手也一样。「稍微准备一下,很快就要出门了。」
最后我洗了澡,吃了早餐才出门。虽然知道了事件发生的地点,不过因为我没有警察的证件,就算到了那边可能也问不出什么,考虑到这点,我选择直接去报社找撰写那则新闻的记者,虽然说时过境迁,但对于自己经歷过的案件,多少还是会有些印象的吧?这则新闻并不大,只有两份报纸有刊登,我选了公司比较近的那一个,很幸运地,那一名记者还在。
「不过,你们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胖子大哥呢?有先约了吗?」
柜台小姐这么问。胖子大哥就是那名记者,本名是周又任。
「唔,没有约。我们是有一些消息想看看他有没有兴趣,这个,我想我应该不能在这里讲吧?」
柜台小姐一副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朝里面通报一声就放我们进去了。这间报社还颇有名气,我还以为里面会妆点的气派一些,谁想到完全没有那样一回事,通道又狭窄又古旧,冷气也属于早该汰换的年纪,而电梯的年纪似乎可以当冷气的爷爷,当电梯门边发出可怕的「咿呀」声边打开的同时,我真的很认真的开始思考走楼梯上去的可行性,不过那个胖子大哥的办公室在十二楼,我只好放弃这个主意。
「乌衡哥哥。」
趁着我们搭电梯的空档,伊若黛这么问我。
「什么事?」
「你刚刚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说跟柜台小姐说的话吗?嗯,记者的工作就是蒐集新闻对吧,那么如果有什么消息是很特别的,为了取得这些消息,就会有记者愿意出钱购买,而且原则上记者不能够透露他的消息来源,所以我刚刚才会那样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嘟啦。」
伊若黛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你说的那些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们手上明明就没有消息可以卖,这样你等一下要怎么办?难道你打算上去之后直接掏出枪来逼问他吗?」
「啊,我是这样想的没有错……」
我没有想太多,便直率地承认了。伊若黛听到我的回答,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了下头,这时候电梯门刚好开了,我便大步走了出去,结果从我身后传来了小小的一个声音。
「坏人。」
我没有回头,甚至连做作的耸肩也没有。我顺着走廊直走,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周又任的办公室,是一个人的那种办公室,而且隔音之类的设备也不错,看来这个胖子大哥现在已经熬出头了。
周又任坐在一张皮製的大椅上,那椅子既宽厚又充满重量感,或许就是需要这样的椅子才能承载这样的一个人吧,他是个年纪在四十左右的男子,如同绰号一般的是个胖子,而且是那种像是小山一样的胖子,圆滚滚的脸形配上理成平头的短发,意外地给人一种强悍的感觉。他看到我和伊若黛走进来,脸上立刻扬起了微笑。
「欢迎,这边请坐。」
他比了比办公桌前面的椅子,比起他所坐的那张昂贵皮椅,用来招呼客人的确实就只是廉价的塑胶板凳,而且只有一张。我为了回应他的热情招呼,乾脆选择不坐下,而是掏出「审判之锤」点四五手枪放到桌上。顿时他的脸色有些变了,不过还是维持着笑容的形式,看起来这个人能一路爬上来绝对不是因为他的体型而已。
「我想尽量让我们的会谈愉快,所以我不会动这东西,相对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去动桌子底下那个按钮,我相信那会让事情更难收拾。」
那张桌子的同类產品我已经见过好几个了,桌子底下的按钮只要轻轻一按就会惹来大批保全人员,那可非常不妙。
「啊……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两位效劳的?我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可以抢的东西。」
胖子维持住笑脸,这样说道。他的两隻手都放在桌上,大概是想表示出他的诚恳。说老实话,他的表现真的无法让人怀疑,应对是如此得体,让我几乎有一种我们事先已经套好招的感觉。
我将影印的报纸递了出去。
「这份报导是你写的,对吧?对于这件事情,还有印象吗?」
他拿起了那份影本,很快地点了点头。
「印象深刻。唔,可是这个案件应该已经结掉了……」
「现在问话的是我。告诉我所有你还记得的事,所有的。」
我特别在字尾加重语气,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感受到威胁的样子。
「真的要这样吗?那么我想你会在那里站上许久,虽然我的记忆力不怎么样,但这件事情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胖子大哥闭上眼,好像在回忆什么,然后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
「稍等一下,拿个东西。啊,不是枪之类的东西,请放心好了。」
他从身后的大叠资料中翻找出一个纸袋,这费了相当一番功夫,几乎连我都想问需不需要帮忙。最后终于找出的那纸袋显然已经经过不少年岁,边边角角都可以看到磨损,胖子大哥从纸袋里拿出一叠照片丢到桌上。
「边看边说吧。老实说我很好奇怎么会有人来问这案子,不过现在问话的人不是我,对吧?嗯,我记得我那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中午,刚吃过午饭,上面的交代要我去跑这个新闻,结果我一到那边就吐了,哪,你看看照片,有够噁心的。」
照片有十来张,都是彩色的,就是因为这样才糟糕。照片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拍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那女人的脸上盖了一块白布,所以看不清容貌,但她的身体则是完全赤裸的,从照片判断,这应该是个既削瘦又娇小的女人吧,而且应该还蛮年轻的。然而在这样的身体上,却有几个不忍卒睹的伤口,分别是胸口、大腿内侧和右手腕部,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刨烂,大块血肉都翻了出来,照片里头有好几张都是极近距离下拍摄伤口,血与肉模糊一片,就像是被什么啃咬过的痕跡。
这确实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我到那边,就看到这场景,我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还是忍不住跑去厕所大吐特吐一番。呃?不要那样看我,我讲重点就是了。死者是这间医院里头的护士,名字,」他顿了一顿,似乎在这一刻回忆起所谓的职业道德,但是屋外阳光反照在枪口上的光泽,帮助他下了决定。「名字是杜小玫,二十来岁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胖子大哥搓揉了一下双手,继续说道。
「她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被摆在一间单人病房的病床上,事情大概就是在那间病房里头发生的,法医勘验的结果,是被人注入某种安定剂还是之类的东西,那种专业名词鬼才记得住……总之,那个女人好像本来就有心脏病之类的问题,被注入那种东西以后,很快就心脏病发死掉了。」
所以说她死掉的时候身体还是完整的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感觉有点安慰,虽然我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我将照片放回到桌上,那些东西除了让我多做几个恶梦以外恐怕是没有其他的帮助了。
「你的报导里提到有个目击者,是吗?」
「喔,那个啊……」
胖子大哥仰过身子,将他所有的重量都放到背后那张可怜的皮椅,于是皮椅也就很自然地发出了哀嚎,接着胖子大哥还相当舒服地翘起了二郎腿。我不禁疑惑,到底是我的长相太过欠缺威吓力,还是眼前这个胖男人太过习惯于被威胁。
「关于目击者啊,我建议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比较好。如果你本来是希望从那个人身上得到进一步的线索,那你大概会失望吧,嗯,应该是会大大的失望才对。」
他又停顿了一下,才用有点苦闷的声音说了下去。
「他是个疯子。我可没有一点侮辱人的意思,事实上,发生事情的那间病房本来就属于那个病人的,他因为有精神上疾病的关係,所以已经住院两年多了。拜託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我不记得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反正就是妄想啊幻觉啊之类的吧?」
我想说话,却意外地发现喉咙有点乾涩。
「所以说,他说的话,完全不可信,是这样吗?」
胖子大哥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幸好,是摇头。
「也不能这样说,其实,他的说法跟勘验的结果完全一致,但是,从结果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别人想相信他的话。老实说,我那时候本来有打算採用他的说法,这样的话岂止是成为头条,保证会成为当红的话题,但是呢……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不要相信他的话会比较好,想要相信他说的『真相』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了。」
我小心地斟字酌句。
「所以说,不是他说的话不肯信,而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么请告诉我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要不要相信,就由我自己来判断吧。」
胖子大哥叹了一口气,声音之大,简直就像是故意做出来的。
「我想也是。目击者说,他和死者其实是男女朋友的关係,不过,护士和病人的关係必须被隐瞒,所以没有其他人知道,嗯,这样说其实是有语病的,因为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死者的哥哥。确定还想听?好,事情发生的那天,目击者和死者正好在病床里……打情骂俏之类的,死者的哥哥忽然闯进来,和死者发生激烈的口角,然后,死者的哥哥对死者打了一针,把死者放到病床上,剥光,开始咬。」
他住了嘴,摆摆手,像是表示已经说的够多了。事实上也是。
真是够了。
「那么,死者兄妹在争吵的时候,目击者在哪?」
「他一开始就躲起来了,躲在隔壁的衣橱里。」
「死者哥哥……那时候在干嘛?」
「他好像说他一个人在家睡觉之类的。」
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人了。
我从口袋掏出一张卡片,扔到桌上,然后把手枪收了起来。
「密码是1234,里面有二十万左右,我想应该够吧?告诉我死者哥哥的名字,还有那个目击者的也要。麻烦写在纸上,谢谢。喔,对了,我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就是那个模特儿路艾儿,好像发生了一点事情……」
6. 拆伙
到我们走出办公室为止,伊若黛都没有说话。
我没有理会她,就让她跟在我身后,进了电梯,走过大厅,她也一直保持安静,我们进到车子里头之后,她才像是忽然恢復了说话能力一样地开口。
「你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的吗?」
「你是指哪件事?给他钱吗?喔,本来就是这样啊。」
我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没打算多费唇舌。刚才从记者那边打听出了两个名字,意味着两条线索,现在该从哪条线继续追踪下去好呢?不管怎样,都要先掌握住那两个人现在的状况才行吧。我打开引擎,开好空调,然后打开我的笔记型电脑,只要连结到检察署的内部网页,应该就可以轻松找出他们现在的状况了。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讲清楚?」
「咦?什么事情需要讲清楚?」
我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在搜寻引擎上键入杜宇卫这个名字,他是死者的哥哥,大概也就是我现在追缉的杀人魔吧,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全台湾只有一个人叫做杜宇卫,因此资料出现的很快,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这人竟然是中央研究院的院士之一。
怪不得当时那个新闻会以「疑遭狗啃」来作结,中研院的院士啃食自己妹妹的尸体?这么离谱的题材就算是三流惊悚小说也不会用的,要当成一个事实来相信,根本是强人所难。
「就是、就是你会给钱的事啊,还有消息的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讲清楚嘛!」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我非得一开始就讲清楚的理由吧?还有,不要这样激动可以吗?」
她在生气,或者说恼怒会更恰当,但因为她其实没有恼怒的理由,所以会更加任性地宣洩出这样的情绪,所谓的无理取闹其实也是人类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罢了。不过,因为她是女生,所以也有可能採取掉眼泪的方式来应对。无论如何,这实在不是一个特别科的成员应该有的样子。
得让她把情绪发洩完,然后再指正她的错误。因为这样的想法,我更为专注地看着萤幕上的资料,这个杜宇卫是个非常优异的人才,从小到大都是进入最高位阶的学府,并且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大学毕业之后,在美国花了三年时间就取得博士学位,专攻生物工程,回国之后就在中研院担任院士,从事研究。这样的人,就算说是天才恐怕也不为过吧?
「……你生气了?」
出乎意料之外,她没有掉眼泪,没有生气,反而没头没脑地拋来这句。
我不得不抬起头,转头看她,她的模样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那张可爱到无可挑剔的脸庞,一样是稚气未脱的打扮,只有眼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某种情感在流动,或许是抱歉,或许是其他什么,总之我分不清。
「我没事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因为我不相信你。我……我是这样想的啦。嘟啦。」
我的眼里隐隐约约地,好像也有某种情感在流动。
「对不起啦,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乌衡哥哥,可以吗?」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
「我们是特别科的人员,所以有自己一套做事情的方法,一开始就讲清楚,很多时候都只会让事情变的更难办而已,像是刚才,要是一开始我就直说,人家未必会理我们。这样子你明白了吗?」
看她点头如擣蒜的模样,天知道她到底听进去多少。
不过,算了。
「哪,乌衡哥哥,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你现在在看什么?」
「那个嫌疑犯的资料。」
我这么说,然后把萤幕侧转过去好让她也能看到,而她也十分自然地靠到我肩膀的地方,于是从肩膀那里传来一种久违的温热感,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样靠近了,我的鼻端感受到从她身躯散发出来的香气,不知怎地觉得有些温馨。
「这个人好像你喔。」
她忽然这么说,让我吃了一惊。
「怎么说?」
「他一路都是第一名耶,好厉害喔。嘟啦,我听科里头的人说囉,乌衡哥哥在进到科里头之前,也都一直是第一名,对不对?」
我摸了摸鼻子,她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国二就进到科里头工作了,那之前的东西很简单啊,要考第一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哪有这种事情!我没有拿倒数第一名就要偷笑了,我从小到大还没有比班上平均高过呢,嘟啦。」
她不满意地噘起嘴,模样甚是可爱。真是的,我说这些做什么。
「而且他也有妹妹……」
空气彷彿一下子凝结了。
「伊若黛,谁告诉你这个的?」
印象中,这是我头一次对她用上这样凶悍的口气。我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明明是个战斗员,伊若黛却像个说错话的小女孩一样垂着头保持沉默,白晰的双手放在膝上,微微颤抖。
「虽然我不相信你没听清楚,但我还是再问一次好了。伊若黛,回答我,谁告诉你这个的?」
她猛然摇头。
「我不能说。」
「你不能说?很好,那我也没办法和你继续合作下去。下车,我说,下车!」
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发出清脆的上膛声,只要我的食指轻轻一扣,以枪口到她额头不足两公分的距离,就算她是战斗员也不可能闪过吧?当然我不能真的开枪,至少,依照特别科的内部规则,我不能开枪。
但我的食指却是那样急切地想要扣下去。
「对、对不起嘛……」
伊若黛的眼睛明明就睁开着,眼泪却不受任何影响地流了下来,一滴,然后两滴,然后匯流成小小的沟渠,爬遍她细嫩的粉脸。我不能真的扣下扳机,因此我只是看着她哭泣,就像是很久以前,我看着妹妹在我面前哭泣一样,但是,现在的我,却连妹妹究竟长什么样子也记不清楚了。
我将枪放下。
「就算你不说,我大概也知道是谁说的。我想,他们除了跟你说这件事之外,应该也有告诉过你,那两个字是禁忌吧?点头的话,是承认的意思囉?那么,刚刚的事,我应该要当作是无心之过,哈哈大笑就算了吗?」
如果什么事情都能笑一笑就解决,那这世界也太棒了点吧?
「如果你继续留在这个车子上,我会没有心情查案子,所以,请你下车。当然啦,你是特别科的战斗员嘛,所以我不能对你开枪,而且我也打不过你,但是我的脚可是长在我的身上,如果你不下车,那么,就我下车。」
伊若黛用手臂擦乾了眼泪,咬着嘴唇说话。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拒绝。」
空气因此而又沉静了好几秒,时光流动的缓慢程度,让我有点担忧等一下要下车的人是我。不过,她最后默默地打开车门,下了车,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然后就离开了。
真是让人烦闷。
我摇下车窗,点上一根烟,廉价的牌子,廉价的烟草,所以烟味也相当廉价,不过我对于这方面也没有什么讲究,也就无所谓。我感受到烟气从口腔被吸入肺叶,然后和缓地再从我的嘴巴喷出,这循环很简单,却让我好过不少,说不准是因为尼古丁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我确实觉得舒服的多。
然而,想到妹妹,我依然会心头一紧。
默默地抽完了那根烟,我才好不容易重拾工作的兴致。我一边调出那个目击者的资料一边苦笑,这次擅自把战斗员赶走,回去铁定要被老闆给刮一顿了。与杜宇卫相比,这个叫做苗德的傢伙简直就是另一个次元的人,国中是肄业,进少年感化院三次,前科多到不行,但因为有明确的精神疾病,所以监狱倒是一次也没去过,但十八岁那年的生日他就被送去强制治疗了。从出生年月日来看,现在应该三十出头吧,这点倒和杜宇卫差不多。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线索一分为二,出现了岔路,但侦查的人反而少了。我把整个案子从头到尾仔细地想了一遍,还是先去找苗德比较好吧?万一他真的只是疯了乱讲话,那么去找杜宇卫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虽然跟精神病患的沟通不是我的专长,但我可以用我的能力将当时的影像『读』出来吧?至少得试试看才行。
于是我发动车子,往北投的医院开去。
7. 最初的事件
每个特别科的探员都有自己独特的一手,虽然我们大多不会跟其他人讨论这方面的事。我的能力被称为『窥心』,只要符合一定条件,我就能够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然后不管是测谎也好,要下什么催眠指令也好,对我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如果是论起单打独斗,没有多少人能与我抗衡。
这也就是那晚卫明珺为什么一直回避我的眼神,四目相对,正是这项能力发动的条件之一。
当然这样的能力也有风险,而且是很高的风险,因为当我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事实上我是处于对方的地盘,完一情况失去控制,那么我就再也回不来了,特别科的档案里这样的例子多到不胜枚举,那些极为优秀的探员只因为少少的一次失误,永远变成白痴或植物人。我一点也不想变成那样,所以向来都很小心,幸好,到目前为止都没出什么乱子。
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车子停在医院隔壁的空地,因为顺路,我还买了一束花带着。外头的空气炽热,带着能把人烤焦的烦闷,幸好医院的空调强而有力,虽然消毒水的味道怎样我也无法习惯,但总比在大太阳底下被晒成人乾要强。我问过柜台小姐,逕直往苗德的病房走去。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砖,医院里头好像什么都是白的,就连医生与护士的打扮也是,这样的色彩选择到底有什么含意呢?因为我的经歷与这行业完全没有关係,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并不清楚,然而过去看病的经歷多少带着不快,因此这样一个由纯白构成的世界在我看来就有如白色的迷宫一样,知道路径的人固然能够在其中怡然自得,不知道路的人恐怕会在这里疯狂而死吧?总之,我对于这种地方一点好感也没有。
被囚禁在此地的苗德,内心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我没有敲门,扭开门把就走了进去,这里是单人病房,里头只有一个男子呆滞地看着窗外,那应该就是苗德了吧?和电脑里头的资料画面不同,他本人看起来要苍老很多,就算说是四十岁我也会相信,头发稀稀疏疏地,衣服虽然不皱,但却不合身,手腕的地方露出好大一截。他的眼神没有因为我的进入而动摇,定定地看着窗外,说起来应该是他运气不错,这间病房居然有窗户。
我将花放到旁边的柜子上,然后顺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在坐下的时候我刻意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但他还是隔了一阵子才转过头来。
「你是谁?」
他的眼睛略带着混浊,微瞇着看我,我则报以和缓的微笑。
「我有事想问你。」
「有事想问我?嘿嘿。」
他的笑声充满不怀好意的味道,然后冷淡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就好像他的视线本来就属于窗外那样。
「看在你有带花的份上,你可以离开了。不然等我请警卫来的时候,你也会很麻烦吧?喔,对了,你也可能是走错病房了,对吧?那么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赶快给我滚出去吧。」
「我要找的人是苗德,你是吗?如果你是,那么我就没走错地方。」
他没有把视线转回来,却忽然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你要找苗德?嘿嘿。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苗德?嘿嘿。」
我感到有些不耐烦,这人一直不好好看着我,就算我想强行发动能力也没有办法。我克制自己动粗的慾望,慢条斯理地开口。
「是的,麻烦请你看着我,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好啊,你问。」
忽然间,他停止了歇斯底里的笑,语气也再度恢復平稳,但是他的视线却还是放在窗外。
「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算问我问题了,你想问什么?嘿嘿,其实我能回答的也有限,不外乎就是这家医院的伙食好坏而已。」
我斟酌着问句,当然应该要从命案开始问起吧?
「你认识杜小玫吗?」
我才刚问完话就知道我踩到了他的地雷,他不但立刻将头转过来,同时一张脸也胀成了红色,一个人能在短短的瞬间生气成这样,其实也是颇不简单的一件事。不过,想到刚才自己对伊若黛发火的情景,也许我并没资格这样说吧?
然后,棉被就被扔了过来。身为特别科的探员,如果被这种程度的攻击打中,那回去就算不被调职,也要给人嘲弄好一阵子吧。我及时往旁边一闪,躲过了棉被,但紧接着苗德本人就扑了过来,从他几乎要疯狂的模样来看,就算我拔出枪来指着他恐怕也是一点用也没有吧。
「苗德先生,你冷静一点。」
我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但这似乎没有什么用,他的拳头和脚还是像野兽一样地往我身上招呼,不过,也因为他这样的攻击,现在我们的眼睛已经四目相对了。
「那么……开始吧。」
我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
应该是因为他正在生气的缘故,这里的波动相当剧烈,我的四周都是红色的光壁,隐约可以看到一圈一圈的涟漪,我低头看看自己双脚所踩的地方,以我所踩的地方为圆心,涟漪正不断往外扩散出去。这个空间看起来很大,但内心世界的并没有一定的大小,或者更精确地说,在这里距离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信步而走,踩踏的感觉虽然不像是踩在水泥地那样的踏实,但是也还算坚固。
不远处,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柱,自地面往上喷发,那火柱喷发的非常猛烈,一直向上也看不到个尽头,更奇妙的是火柱似乎被什么力量给拘束住了,始终没有往外扩散的跡象。我慢慢走近火柱,温度并没有很高,或许那不断喷发的东西根本不是火也说不定。
这里就是苗德的内心世界。
我很少进入如此欠缺现实感的世界,类似这样的地方恐怕只会在小说家的脑袋里出现。这个地方非常广大,而且看不到边际,就只有那火柱不断喷发。然而,过去所看过的景象、经歷过的事情,一定储藏在这里的某处,人类的内心是无法包藏秘密的,关键只在于如何找到收藏秘密的钥匙。
火柱。
毫无疑问,既然这个地方唯一的事物就只有火柱,收藏秘密的地方以及打开秘密的钥匙一定也就和这火柱有关。我伸出右手,小心的靠近,一直到接触到火柱的表面为止,很奇妙地,那跃动不已的东西确实就和火焰是一个模样,但温度却很平凡,不冷也不热,然后我将手伸到更里面去。
火柱的内部可以感受到某种东西不断地由下往上喷流,应该是气体,不过也可能是液体,总之是具有流动性质的某种东西,手臂越往里头伸,那股力道就越大,我大约将右手臂伸进去三分之二就不得不停止,而这还不到火柱一半的宽度,虽然这里是内心世界,但如果我的形体受损,我的灵魂也会受到对应的毁损,所以绝对必须小心才行。
我的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擦到,幸好我反应够快,及时抓住了那个东西。那东西不大,用手掌可以轻松掌握,形状不太规则,摸起来的感觉异常光滑。为了更仔细的观察那个东西,所以我将手收了回来,但是,当那个不知名的东西离开火柱的同时,这个世界掀起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首先是火柱消失了,然后是四周的场景改变了,由红转白,让人无法立刻习惯的强烈白光充满整个空间,随之而来的是拳头与皮肉互相撞击的声音,然后是一阵令人无法忽视的低沉喘息。
我寻找声音的来源,事实上就在我身前五步而已,这大概是因为整个空间缩小到只有一个房间大小的关係吧,总之,就在我身前五步的地方,有个男人以跪姿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前,则站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
「呜呼……好痛啊……」
倒在地上的男子摇摇摆摆地说,他的头上被打裂了一个相当惊人的伤口,血水从伤口一丝一丝地流下,这让他的面孔有大半都因为血水的惨红而显的不真实,即使如此,这个男人就是苗德,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已经可以确定了,我现在在苗德的回忆里头。
那么,那个不断喷发的火柱,事实上就是苗德他的思绪以及记忆,虽然用这样的型态来表现非常诡异,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蛮符合一个罹有精神疾病的人的内心世界。大部分的记忆恐怕都已经被消溶成洪流,成为火柱的一部份,只有比较难以忘怀的记忆,以我手上那个不知名物体的型态保存着。
既然确定了这点,不管等一下苗德会被这警察打的多惨,其实都没必要待下去了,一方面在他人的内心世界待的越久,对我的灵魂造成的危险也就越大,另一方面,我也不是那种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怪癖者,所以,我打算结束掉这段回忆,尽快开始寻找我要的那一片回忆。
一般来说,既然这个变化是我将那东西从火柱里拿出而引起的,只要把那东西放回火柱里头应该就能回復原状吧?但是,因为火柱在第一时间就消失了,所以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在我沉思这问题的时候,那个警察已经又在苗德的身上揍了好几拳,拳拳到肉,实在很难想像这些平常挺着大肚子连小偷都追不上的警察揍起犯人来是如此熟练,也许退休后可以去美国职业摔角发展呢?
「呼、呼……好痛……」
「喂,既然痛的话,就老实承认了吧?承认是你杀了那个可怜的女孩,这样我也省得麻烦。」
「不……不是我杀的啊……」
苗德虚弱地喘着气,看起来他连保持清醒都很困难。那名警察嘖嘖两声,忽然抬起右脚,狠狠地从苗德的下巴处踹了下去。
「囉唆死了!我不想继续听你的嘮叨了。我只想听到你说『人是我杀的』。喂,这一点也不困难不是吗?或者你还希望我从注音开始教起?别作梦了!」
苗德被那一脚重重地踢倒,呈现大字的仰躺,他的目光涣散而迷茫,从浮肿的情况看来,也许一个月之后也会留有痕跡吧。他的嘴唇严重地破皮,咸咸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在嘴角蔓延开来,就算是旁观者也会觉得很痛吧。
「杀、杀人的是……杜宇卫……」
「你烦不烦啊你?」
警察显然已经听这句话听到腻了,所以反应也直接了当,他伸手抓住苗德的头发,重重地往地板一敲,然后我便听到某种东西折断了的声音。大概是鼻梁断了吧?不论如何,显然苗德被这一下子给打昏过去,因为周遭的景象无声无息地消退,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出现。
火柱,以及无尽的红色。
我往火柱的下方看去,零零散散地摆了许多如同石板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我手上的那东西原本也是属于那些石板的一部份吧?那么,我所要寻找的记忆,也就是苗德目睹的杀人现场,应该也被保存在这里头的某一张石板上吧?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像是这样乱七八糟的摆放方式,谁知道究竟会在哪一张石板上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只有一个一个慢慢试了。很幸运的是,当我试到第三个石板,我便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场景是从病房的门被打开开始的。打开门的是个年轻而漂亮的女孩,那是杜小玫,身穿护士服的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与苗德一见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虽然听说了他们两人实际上是恋人的关係,但亲眼目睹还是让人大吃一惊呢,我看着他们两人肩并肩地坐在病床上,聊天之馀不忘拥抱亲吻,怎么看都是非常亲暱的情侣,如果这两人能够继续交往下去,那么由他们组成的家庭应该相当不错才对。然而,这样的猜想是否正确,随着忽然响起的敲门声而变的无从得知。
「会是谁?」
苗德这么问,然后门外传来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声。
「妹妹,是我。开门吧。」
两人的惊慌写在脸上,杜小玫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子,苗德在一阵搜寻之后赶紧拉开房间柜子的门躲了进去,这只是一下子的事,当杜小玫打开门的时候,苗德也才刚把柜子的门关好而已。
藏在柜子里的人,大概没办法把外面的事情看得很清楚吧?这也就是为什么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在脸孔的部分是一片模糊。那男人穿着相当体面高档的西装,并且有着非常悦耳的嗓音。
「奇怪,苗德怎么不在这里?」
「为什么苗德应该要在这里……?」
杜小玫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心虚,那个男人大概也听出来了吧,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从以前就不太会说谎呢,这里是苗德的病房,没错吧?身为精神病患,待在自己的病房里才是天经地义的事吧?反倒是你,护士的工作不好好做,待在病人的房间里想做些什么?」
真是简单明快的推论,的确,这种情况之下,藏到柜子里的人应该是杜小玫而不是苗德,但现在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杜小玫保持着沉默,隔了半晌,才改用低声下气的口吻说话。
「哥哥,这件事你不要管嘛。」
「喔,有事情的时候就会找哥哥帮忙,哥哥难得想要对你的生活表示意见,就什么也不可以啦?原来哥哥是这么好用的东西吗?」
男人的口气带有激烈的嘲讽,场面顿时变的更加难堪。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嘛。你明明就知道他根本没有精神病啊,他只是为了不想被关到监狱才这样说的,他的脑筋一点问题也没有,没有必要这样子阻拦我们吧?」
「这么说来,你难道认为为了不想进监狱所以装出患有精神病的行为是个高尚的行为吗?我可不记得我以前这样教过你。」
杜小玫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哥哥……拜託你不要这样。我是真的喜欢他。」
男人的态度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有些许的软化。
「你是认真的?」
「嗯,非常认真。」
「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做,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无法轻易的把你交给别人,这你明白吗?与其让你之后过的不幸福,那还不如现在就由我来导正你的错误,但是,如果你这样认真……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好了,你真的不能离开那个男人吗?」
大概是把这句话当成最后的测试吧?杜小玫几乎是用着满心欣喜的表情回答这个问题。
「嗯,没有办法。」
「是吗?好吧。」
男人似乎苦涩的笑了,但在笑声背后,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苗德的视线捕捉到了,但那时的他或许也因为男人态度的改变而欣喜,以致于忽略了男人的这个动作。男人若无其事地背着身子来到苗德藏身的柜子前面,然后做了某件事。
当时的苗德不清楚那是什么,所以那个东西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但是那其实是一道锁,廉价的数字锁,男人就用那个将柜子给锁上了。于是,悲剧已经注定发生。
「既然这样,以后我也不会再干涉你们了,不过,如果你们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会理你们的喔。」
「才不会有这种事呢!」
男人伸出右手,摸了摸杜小玫的头,然后自然而然地往下,变成了一个拥抱,杜小玫也很自然地抱住了男人。这样子兄妹相拥的情境实在挺不错的,如果男人的手上没有那支针筒,如果那支针筒没有刺入杜小玫纤细的脖子。
「呜呃……」
视点激烈的动盪,因为苗德确确实实地看到了这一幕,然后他确确实实地发现自己被锁在柜子里头。一切都像是在同一瞬间发生,杜小玫猛然痉挛,而男人在她的耳畔耳语。
「剂量下的刚刚好喔,所以你应该还听的到我说话吧?我哪,绝对不会把你交给其他人的。」
说话的究竟是亲生哥哥,或者是恶魔呢?诡异的耳语黏腻地爬满整个空间,柜子猛烈地摇晃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男人让杜小玫安稳地躺在病床上,细心而温柔地替她脱下衣服,从帽子一直到丝袜,连贴身衣物也全给脱光,杜小玫细瘦白晰的身躯赤裸裸地摆放在病床上,男人合上她的眼睛,修长有力的指尖从额头开始,轻轻地游走,那如同亲密恋人一般地触摸好像没有止尽,煽情之中还带着无比的爱怜。
男人忽然停止。
「喂,柜子里的傢伙,你这样应该看的到吧?如果看不到,就用听的吧。这个女人……我不会让给你的。这个世界上比我更喜欢她的人,绝对是不存在的,因此,最有资格得到她的人,当然也只有我而已。愤怒吗?那你就愤怒吧,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男人的手停顿在杜小玫没有半分赘肉的腰际,然后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妹妹,你也听到了吧?那么,我要开始了。」
男人蹲下身子,张开嘴巴,然后,往杜小玫的腰部咬了下去。
柜子的摇晃一下子停住了。
人类的牙齿并不利,下顎也不像动物那样强壮,但皮肤却比想像中更坚韧,所以那个男人咬了很多口,才从杜小玫的腰际扯下一块血肉,殷红的血液如同代替无法流出的眼泪一样很快地晕染开来,嘴巴咬着生肉的男人却一点也不在意,他慢慢地咀嚼,无视于满是鲜血的下巴,还有已经被染成艳红的衬衫前襟,露出了笑容。
然后,男人往柜子走去,面对微微张开的缝隙,露出了确确实实的血盆大口。
「看到了吧?她是我的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男人的脸孔才清晰起来,与充满狂气的发言不同,那是一张充满知性、成熟男人的脸庞,而且,那与档案里头,杜宇卫的模样完全相同。
8. 吸血鬼
顺利的得到想要的情报,也确认了目前的侦查方向没问题,但是,在看到刚刚那样的回忆之后,不但完全高兴不起来,连微薄的食慾也无法兴起。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会对自己妹妹做出这样的事呢?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我坐在那台「借」来的宾士车里头,一直枯坐到晚上,手头上的烟已经完全消耗掉了,杜宇卫最后那个满嘴是血的笑容却还是挥之不去。
噁心死了。
然而工作还是得继续,这个工作就是这点最叫人讨厌吧。我重新调出杜宇卫的档案,毕竟是中央研究院的院士,资料非常完整翔实,从理论上来讲,接下来只要直接去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把他给逮住就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疑惑存在。
撇开尸体被做成肋排的路艾儿,苗德目击的场景,杜宇卫是用嘴巴很辛苦地咬下杜小玫的血肉,但是在黄海华的命案里头,尸体却是被「徒手」撕裂,后者的兇手显然有超越一般人的肉体强度,但是,杜宇卫虽然无庸置疑的是个混蛋,是不是有这样强的肉体,依然是个问号。
虽然,我的直觉已经咬定是他了。至于理由,倒是欠奉。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杜宇卫给逮住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驱车往他家的地址前进。资料上面写着,他一个人居住于淡水的一户老式公寓里头,那地方我过去曾经去过几次,也还算熟,所以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
确实是那种老式的公寓建筑,看起来旧旧的,墙壁也被大片的爬藤植物佔领,但是隔着一条街就是淡水河,风景还算不错。我将车停妥,确定手枪已经上好膛,备用的子弹也很充分,然后我才下车。想到几个死者的惨状,不禁觉得如果伊若黛也在会更好,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行,特别科的探员可不是吃素的。
伊若黛现在会在哪里呢?
没有按电铃的必要,我灵巧地开了锁,目的地在三楼,用走的上去就好。我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走上三楼,在开锁之前,福至心灵地顿了一顿。
门忽然开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刚刚好闪过门,然后我便和打开门的人见到了面,可惜不是杜宇卫,我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那个样貌猥琐的男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那是一个光从打扮就能断定是街头混混的猥琐男人,单单这点并不让人困扰,让人困扰的是他手上的蝴蝶刀。我只来得及看到他浮现狞笑,刀子就挥过来了,速度很快,不过也就只是快而已,说到俐落还差得很远。
幸好是这样。
「砰!」
大口径手枪「审判之鎚」从我右手喷出火花,虽然我根本没有瞄准,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光是衝力就可以把人打到濒死,但是,那个猥琐男人虽然握刀的右手被开出一个大洞,人也退了两步,却还有作出吃惊表情的馀裕,看来他只是吃惊而已,距离受重伤的程度还很远。
换句话说,这傢伙也不是普通的人类吧?
这些想法在我脑中飞快的闪过,同时子弹也像是放烟火一样地在那傢伙的身上引爆,凭藉审判之鎚过人的破坏力,当我打完全部的十发子弹,那个男人也已经倒退了十步以上,不只是手臂,躯干、大腿、肩膀等等都受到足以妨碍行动的伤,就算不是人类,这时候也应该要考虑逃命的事了吧?与我的预期不同,那个执拗的男人挥舞着没有受伤的左手,企图趁着我子弹用罄的时候将我打倒在地。
当然,他并没有成功。
「砰!」
从我左手爆出的火花是来自我身上的第二把枪,柯尔特公司开发的九釐米手枪「回音」,虽然其他性能只在中等以上,射速却是目前的世界第一,我手上这把经过改造,弹匣扩充到三十发,压制火力的优异更为凸显。这回我连开十枪,每枪都稳稳地命中那人的脑袋,瞬间他的脑袋就爆成一团难看的血雾,就算他生命力再强也活不了。
从我上楼到现在,还不超过三十秒。
我左右两手同时装填子弹,这个单手填弹的动作既实用又帅气,从我自老闆手下毕业以来就非常熟练。我往前两步打算往里头走,却被一个声音从后面叫住。
「乌衡,你怎么在这里?」
是老费。我有点讶异地转回头,只见穿着整齐西装的老费就站在楼梯口,手上还拿着一挺格林公司製造的机关枪「一千零一夜」,这名字来自中东的一个童话故事,据说嗜杀的国王到最后也没听完全部的故事,同样的,也没有这挺机关枪打完子弹还不死的敌人。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喔?算了,你先下来吧,里面的吸血鬼交给战斗员就好。」
我依言退下,房子里头的打斗声也在这时传来,老费对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脸悠哉的模样,他瞥了满腹疑问的我,笑了起来。
「嘿,怎么了,好像有很多事情想问?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不是负责追查吃人魔的案子吗?」
原来科里头已经把这案子称呼为「吃人魔」了啊。
「没错啊,这里是我追查到的嫌犯住所。你们又为什么会来这里?还带了不少战斗员,什么事这么大阵仗?」
老费明显地感到意外。这时候里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了。
「你还记得吸血鬼的事吧?老闆一直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资讯,他们又嚣张的很,所以派一些人来挫挫他们的锐气。这里是他们的一个据点呢,你追捕的那个嫌犯难道是吸血鬼?」
「不,不是。」
特别科成立已经很久了,对于异种生物一项有严格的管制,当然并不是赶尽杀绝,但必须确保这些异种生物的活动都在控制之下,所以也才会有卫明珺这种狼人老大的出现,因此,如果杜宇卫是个吸血鬼,应该会註明在档案里头,虽然也有可能是出于疏忽所以没有登记,但咬下自己妹妹血肉的他并没有与之相称的牙齿。
那么,他和吸血鬼又有什么关係?
「不是吗?不管怎么说,这里是他们的据点应该错不了,如果你也是追查到这里,要不要一起进来看看?」
「啊,当然好。」
我和老费一起走了进去,当然是由他领路。这房间并不太大,但以一个独居的单身男人来说还是足够宽敞,客厅到处是一堆一堆的书,各式各样的都有,其中也有大量的外文书籍,可以说是蒐罗甚广。相反地,一些正常的摆设,像是电视、沙发等则是完全没有,从这点就可以大致想像出这个男人平常的生活是怎样的了。
客厅里头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打扮的就像是刚结束狂欢的上班族,但眼睛倒是炯炯有神,显然是这次派出的战斗员,而且和伊若黛完全不同,是训练有素的那种,地上仰躺着的四名吸血鬼就是他们的杰作。关于吸血鬼这个种族的强悍有许多传说,其中也包含了他们的难以杀死,但是传闻与现实总有一段差距,既然是生物,那么只要彻底破坏掉脑部,就算肉体復原程度再快也一样会死,眼前这四人还有门口的那名吸血鬼都是这种死法,虽然的确也有那种可以瞬间雾化的强大吸血鬼,但那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报告,依照计画,听到枪声以后从后阳台进来,厨房一人,卧房一人,书房两人,客厅四人,全部解决完毕。」
「做得很好,谢谢。嗯,那你们先下班吧,这里我来就好。」
那对男女点了点头,穿过阳台就离开了。老费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转头看我。
「那么……你要不要说说你是怎么追查到这里的?」
我简单地跟老费说了,他瞇着眼一言不发地听完,感想倒很简单。
「幸好不是我查这案子。」
于是我们便分开去查各自的案子。不过,吸血鬼和吃人魔,这两个案子为什么会在这地方发生重叠呢?我抱着这样的疑惑开始搜索,把吸血鬼的尸身留给老费,逕自转入书房。
名副其实的书房。里头除了一套桌椅之外,就只有两个满满的书橱,地上除了倒地的吸血鬼一名,与客厅一样有不少书籍,但是从书页上积攒的灰尘看来,这些书大概也挺久没动过了。我随意地瀏览书柜里的藏书,随即被一列排的整整齐齐的套书吸引注目光。
书名是「无限进化」。重点是作者,一个熟悉的名字,黄海华。
这套书一共有二十来本,每一本都挺厚的,我拉开书柜,取出其中一本翻阅。封面是一个俊俏的少女,拥有一对过大的眼睛和同样过大的胸部,大概是一本通俗的幻想小说吧?只翻了几页就证明我的想法没错,于是我不解地将书放了回去。虽然说中研院的院士也不是不能有看这类小说的嗜好,但是在这一大片藏书里头,这样的藏书难免显的突兀。
一定有什么秘密吧,但现在并不是看小说的时候。我转个方向,开始调查书桌周围。桌面收拾得非常乾净,只是有两叠a4大小的资料摆在那里,此外还有一两枝笔。我拿起资料略略读过,因为全是英文,内容又好像是专业的论文,我很快就放弃了。
桌子底下有两个抽屉,我将两个全部打开,也没发现什么东西。真是可惜,本来还希望能拿到类似日记之类的东西呢,像是现在这样什么也没发现,颇为让人意外。不,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可疑的地方,我重新打开书柜,拿出一本「无限进化」。
光听书名就知道这是一个主角不断变强的故事,我直接看书背的介绍,内容大概是描写一个少年因缘际会之下来到了异世界,随即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改变,然后,在他面前出现了可怕的怪兽,大概是这样的故事。我连续翻了几本,主角到后来好像可以自由自在的伸长手脚、从背后长出翅膀、还可以让身体瞬间布满鳞片,然后结局是「未知的进化还在等着他呢」。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把书放回书柜。
就算身体再强,变成那个样子的话就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吧?变成怪物了的话,还能算是进化吗?
我无奈地放弃了书房的搜索,往其他房间前进,但是卧房和厨房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很快地我就确认了这次的侦查是一无所获。
我回到客厅,老费似乎正在等我。
「怎么样,有什么收穫吗?」
我摇了摇头。
「是吗?不要放弃的太早。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找那个叫做杜宇卫的男人吧?这个东西你最好看一下,是从这些吸血鬼身上搜出来的。」
我讶异地接过,那是一张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不计代价保护杜宇卫。」
我照着念了出来,疑问却只有更多。
「这会是谁写的?」
「大概是吸血鬼的老大吧?台北这边的老大好像姓徐,我不太熟就是了。」
老费将纸条接了过去,微笑着耸耸肩。
「不要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也还不确定,但是,感觉上这个傢伙一定和吸血鬼这次的动作有关。上面写着要不计代价保护他,那么接下来你的侦查行动一定会和吸血鬼发生衝突吧?最好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必要的时候就请求支援吧。」
我点了点头。虽然从吸血鬼把这里当成据点就可以看出杜宇卫与吸血鬼的事件一定有某种牵连,但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牵连啊。不过,在这里的吸血鬼并没有很强,或许,也可以说明吸血鬼本来就知道杜宇卫不在这里吧。
那么,问题又回归原点了,杜宇卫会在哪呢?
「我还得回去跟老闆报告,就先走啦。哎,对了,」老费走到了门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着我。「战斗员的警戒位置,按照标准,最远是十公尺,你们这样有点太远了……你应该知道,你要负责指导她吧?我先走囉!」
老费的足音慢慢地消失不见,然后,我才轻轻喊了一声,一道人影就从后阳台的方向走了过来。
伊若黛。
9. 家庭
我走在前面,伊若黛跟在后面,保持了两步的距离,就算我忽然停下脚步,她也可以从容地停止而不会撞上我,当然,以她战斗员的身手根本不需要担心这点。我一路走回宾士,坐到驾驶座里头,而她也自然地坐到了副手的座位。
「对不起。」
是她先开的口,我发动引擎,却不急着开走。
「你一直都跟着我吗?用你的那双脚。」
她迟疑了片刻,然后用力点头。
真是疯了,虽然我对于战斗员的体能一向有很高的评价,但还是没有想到可以跟的上宾士车,虽然,从她的表情来看,就算跟上了也是勉强的很。
「脚很酸?」
「嗯……好像,有点使用过度了。」
大概是看到我不怎么生气,伊若黛也变的比较轻松。大概原本是抱着挨骂的决心上车的吧?上车时的表情非常严肃,现在就比较好了,有点回復到刚见面时,那个傻傻的模样。
明明是没有多久以前的事,怎么却觉得很遥远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
「咦?这个、你问我我也……」
我看着她的眼睛,而她也正看着我,她正在想着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而我正等着她回答。然而,其实我心底知道,这问题根本不重要,因而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她的反应,我可以约略窥探到她对于这件事情抱持的态度。
而她在意着,所以答案是什么都好。
「不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脚就自己动了起来这样吗?」
「啊啊,讨厌啦,当然不是这样!嘟啦。」
看到她噘起小嘴的模样,我不禁笑了起来。换个话题好了。
「想知道我现在查案的进度吗?」
「嗯,可以的话,请告诉我吧。」
于是,我从拜访苗德开始讲,当然虐杀现场的残忍被刻意淡化了,然后我讲到杜宇卫的事,包括刚刚才发生的,里面有着好几个吸血鬼的事,以及那本不知所云的小说。
「为什么会跟吸血鬼有牵扯啊?嘟啦。」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接下来,我想先去拜访杜宇卫的家人,应该会有进一步的线索,比方说去了哪边开会什么的,顺便也想对这个兇手有更多一点的瞭解。不过今天有点太晚了,要等到明天一早吧。」
我这么说的时候,伊若黛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个死者,我是说杜小玫,也和他们是一家人吧。乌衡哥哥打算怎么做?总不会是直接告诉他们那时候发生的真相吧?那样子,太残忍了。」
骨子里头依然是个天真的小女孩吗?不过,这次倒是没说错。
「那样的话,打听的到消息才怪。我打算装扮成平面媒体的记者,就说是要来採访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诈欺吧,所以我想你就等在外面就好,怎么样?」
我确实是为了今天在报社的事情才故意这么说的,她像是意识到这点,点了点头。
「都听你的囉,乌衡哥哥。」
如此便确立了明天侦查的方向,我查了杜宇卫父母的资料,父亲六十三岁,母亲六十岁,健康状况都不错的样子,目前两人都已经退休,住在台北市的某处公寓里头,好像从三十年前左右就没有更动过了,换句话说,杜宇卫小的时候,也有一段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吧?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好奇,孕育出这样一个兇手的家庭,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我和伊若黛一样是找了一间旅馆就住进去了,但是考虑到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更换衣物,就算是对于仪容没有特别要求的我也感到有些不自在,因此我们便趁着店门还没关之前採买了一些新的衣物,很奇妙地,伊若黛买的衣服远比我多,到最后乖乖拿出信用卡的却是我。
虽然感觉有点吃亏,但是看到伊若黛那因为满足而大大咧开的笑容,我却有些高兴。从担任特别科的探员以来,一直都忙于工作,仅有的休间也就只有呼呼大睡而已,像现在这样上街逛逛根本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或许我心中的高兴也是因此而起的吧。
不论如何,毕竟还是在任务中,我们结束採买后就回去旅馆。隔天一早,我们就驱车前往杜宇卫父母的住所。我在台北市算是地头蛇,没花太久时间就找到了,那是一处满是老旧公寓的住宅区,每一户少说也有二十年的歷史。我让伊若黛留在车上,自己一个人按了电铃,很快地便有了回应。
「谁?」
「您好,这里是新华週刊,我们想要做杜宇卫先生的採访特集,请问杜先生在家吗?」
对讲机那端似乎听不清楚我在说什么,这也很正常,毕竟那部对讲机看起来也很久没换了。不论如何,对讲机那端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喀喇」一声打开了门。我给了伊若黛一个招呼,走了上去。
地址是三楼,不过当我走到三楼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倒屣相迎的情况,我于是再度按了电铃,这回很快地门就打开了,一个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气色相当不错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的头发都白了,眉宇之间有一种温文儒雅的感觉。事实上,他和杜宇卫长的还蛮像的。
「请问是杜宇卫先生的父亲吗?」
「我是。你是来做什么的?刚刚听不太清楚。」
现在的我西装笔挺,手上拿着大叠资料,应该与一般人想像的记者形象相去不远才对,当然可能会与真正的记者模样有所出入,但反正杜宇卫的父亲不是记者,不必如此讲究。
「我是新华週刊的记者,想要作杜宇卫先生的採访特集。请问您是他的父亲吗?」
除非按错门铃,否则他不是杜宇卫的父亲还会是谁?会问这种问题的根本是笨蛋,不过,印象里头,记者的讲话方式就是这样。
「嗯,我是。我儿子现在不在家,应该说他已经搬出去住了,所以……」
「是这样子的吗?他不住这里啊?」
「没错。没办法帮到忙,很抱歉。」
如果这样的话,线索就断了啊。于是我赶在他将门完全关上之前继续说道。
「啊,不要紧,事实上这样更好,因为我们的特集也会有关于父母的打气、回忆之类的部分。方便的话,我可以进去吗?」
杜爸爸露出了感觉困扰的表情。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进来吧,记得关门。」
顺利地踏出了第一步。我往里走,杜妈妈似乎对于有人来访感到讶异,但是听杜爸爸解释两句之后就露出了「哎呀,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表情,跑回房间打扮了一趟才又跑出来,雀跃的表情搭配她几乎全白的头发顿时有些奇妙。杜爸爸则稳如泰山地泡了一壶茶招待我。我诚惶诚恐地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毕竟作戏就要做全套。
「那么,具体来说,想要问些什么?」
「是,呃,两位听说过我们新华週刊吗?」有的话才奇怪了,这明明就是胡乱掰出来的。「没有吗?好,我们算是偏向科学新知报导那样的週刊,和牛顿杂志有点像吧?杜先生是优秀的研究人才,据说他最近要发表的论文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所以我们想要在那之前,作一个特集来回顾他过去的点点滴滴,所以说,大概就是关于他成长歷程的问题吧。」
「噢,这样啊。」
杜先生点点头表示瞭解,不过,我倒是对自己所说的话不太瞭解。虽然有句话说要骗人之前就要先骗倒自己,但其实只要对方相信了那就怎样也可以吧?
「那么,首先想要问的是,杜先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对于各式各样的生物很感兴趣,是这样吗?」
我试探性地问了,虽然我对于这问题的答案不太感兴趣,但是我假扮的好歹也是科学性刊物的记者,总不成马上就跳到杜小玫的命案吧?杜爸爸点了点头,回答了我的问题。
「的确是这样呢,他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不少宠物,像是天竺鼠什么的,一般来说,小孩子看到那种东西会想要养是没错,但兴头一过就把养育的责任丢给父母操心了吧?但是他可不一样,我们家养过的每一隻宠物都是他自己亲手照顾的,自己张罗食物,清理宠物的粪便等等,不只是自愿去做,甚至不让我们帮忙呢?很奇怪的孩子吧?」
「噢,那么具体说来,养过哪些比较特别的宠物呢?」
「嗯,特别吗?这我可不太清楚,印象中似乎没有呢,不过所谓特别的宠物,本来就不容易取得吧?但是我敢大胆的说,比较一般的宠物,我们家都养过。像是狗、猫、乌龟还有鸟之类的,都有养过。」
「这样的话,家里一定很乱吧?这么多的动物在一起生活……」
我装模作样地在笔记本上乱写一气,问题也很没条理但是杜爸爸好像还回答的蛮高兴的。
「那倒是不会,他养宠物很规律的,家里一次只会有一隻宠物,大概是从他小学四年级开始吧?因为学校指定的作业,是要养一隻天竺鼠,并且做一份观察报告,从那之后开始,家里就一直保持着有一隻宠物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大学毕业去美国,那时候家里忽然清静很多,还真不习惯呢。」
这时候,坐在旁边跃跃欲试的杜妈妈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
「那时候他做的记录,我也都还留着喔。」
「咦?听起来,好像是不只那次学校的报告有做记录?」
杜妈妈笑着摇摇头。
「不是呢,算算有十二年的时间吧,记录有厚厚的一大堆呢。我拿来给你看看吧?」
我对于这个男人的成长歷程其实没有那么浓厚的兴趣,正想要拒绝,杜妈妈已经起身去拿了,等到她回来时,手上多出一大袋形形色色的笔记本,放到桌上的时候,因为重量的关係而发出了「砰」的声音。
「……这么多啊?这下真的是挖到宝了呢。」
我露出笑容,随手拿了一本出来看,虽然从字体上来看大概可以分辨出那是杜宇卫国中左右的记录,但因为保存的很好,并不会让人觉得陈旧。杜宇卫显然从以前就是一个井然有序的人,这从他每一页的纪录都以相同格式书写可以看出端倪,字体也一版一眼的,完全是与飘逸相反的风格。
我随手打开的那一页是这样写着的。
「八月六日。狗。
摀住了鼻子,如同估计的那样,很快就进入疯狂的状态。
果然,呼吸系统对于每一种生物都是很重要的吧。
如果,可以不呼吸,或者不仰赖氧气,就少一个弱点了。
註:关于狗的研究,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我合上书页。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很厉害,不是吗?」
杜爸爸和杜妈妈相视而笑,但他们真的知道这些东西的意义吗?不,他们真的有看过这些记录的内容吗?我脸上的表情恐怕已经开始扭曲了吧,如此冷淡的笔调,永远保持一隻宠物的习惯,在十二年的时间内养过如此多的宠物,这对夫妻竟然一点异状也没有察觉,还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沾沾自喜?
我真想拿出枪来打烂这些记录,但我却只是淡淡地换了一个话题。
「那么,他求学的方向,也一直都很确定吧?从我的资料上来看,他大学联考的成绩本来是可以上医学院的吧?」
「喔,是的。」
对于子女的成就感觉高兴,如同那是自己的成就一样,这好像是父母亲一种自然而然的倾向。杜爸爸笑着说道:「他从小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呢,所以我对于他的学业什么的也都很放心。那时候他的确可以上医科的,台大医科呢,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坚持要念动物系,我也说不过他。」
坚持要念动物系的人哪。
「那么,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请问杜先生平常跟人相处的方式是怎样的?我的意思是,是个交游广阔的人呢或者是偏好一个人独处?」
「这个的话,应该就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杜爸爸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端起早就冷掉的茶,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旁边的杜妈妈则接口说话了。
「他人缘还蛮好的喔,不过,听说他跟同年纪的人处不来,相对的,跟比自己年长的人就都处的蛮好的。对了,他现在那个女朋友……好像就比他大两岁吧?」
我不禁精神一振。女朋友吗?
「这应该就是一般所说的早熟早慧囉?不过,杜先生好像也差不多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吧,和那位女朋友没有要结婚的意思吗?啊,别介意,这个不会登在週刊上,只是我自己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杜爸爸对于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啟齿,但杜妈妈可就不一样,一副难得有人要听就要倾吐苦水的模样,开始批哩趴啦地讲了起来。
「说起来,那个女孩子真的很好啊,长的漂亮,又有气质,最重要的是还烧的一手好菜,现在的年轻女孩,知道瓦斯怎么开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就算有拿手好菜,也只是荷包蛋和泡麵的等级,哪比得上她,那天到我们家里,一口气就煮了五道菜呢,这么贤慧的女孩子,现在已经很少了,也不知道我们家小孩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说不娶就是不娶……」
「喔,是杜先生不打算娶啊?」
「是啊,人家女孩子都已经表现的那么清楚了,他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我也念了好几次,他每次就说好好好,然后又去忙他的了,好像他的实验室比什么都重要似的,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样子啊……啊,那么我开始问点别的可以吗?」
就算说不行也没关係的。我使用了我的能力,进入杜妈妈的内心世界。
之所以选择杜妈妈而不是杜爸爸,主要是考虑到小孩子多半跟妈妈比较亲近的缘故。虽然从他们口中已经得到不少资讯,但我总觉得不够。对于这个叫做杜宇卫的男子,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杜妈妈的内心世界是一幢小房子,摆设的几乎和他们居住的屋子一样,看来杜妈妈是个井然有序的人吧?我熟练的在小屋子里翻找,没两下就找到安放在柜子里的相簿,那相簿和现实世界里的相簿没什么两样,但安放的照片都是会动的。我很快就找到关于杜宇卫的那本相簿。
相簿的照片收集非常齐全,不过我对于孩子怎么出生的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我翻到了他小学时候的照片。
如同大人般的成熟脸庞,可以说杜宇卫的脸从以前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吧。
「妈妈,我这次也拿了全班第一名喔。」
「好厉害呢,来,妈妈亲一下。」
杜宇卫露出了害羞的表情,闪过妈妈的拥抱。看起来这样的对白在这户人家是很常见的。杜妈妈转过头去,一个小女孩流着眼泪从外面走进来,小嘴嘟着,一看就知道是被欺负了。
「小玫,怎么了?」
面对妈妈温柔的询问,杜小玫报以爆发开来的大哭。
「呜呜……我、我的裙子被掀了……」
杜小玫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身洋装,看来是杜妈妈精心挑选过的,看起来也很有小淑女的味道,但如果被调皮的小孩掀起来,可是一点也无法让人高兴。
「真是的,是哪一家的小孩这么调皮……」
「太过份了!妈妈,这已经不是调皮的问题了吧?这么恶劣的人应该被抓去关才对!告诉我是谁做的,哥哥去帮你出气!」
画面到此为止,看不出杜宇卫在小时候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啊。
下一个画面,看起来杜宇卫长大了一些,但却是鼻青脸肿的被杜小玫扶进门内。
「怎么了?又跟人家打架了?」
杜宇卫的眼角似乎有一星晶莹,嘴角倔强的下沉,杜小玫吞吞吐吐的解释着。
「那个,我跟哥哥在讲话的时候……我们班那个胖子跑过来拉我头发,然后,哥哥就和他打起来……然后就……」
「好乖好乖,原来是为了保护妹妹啊,可是都已经小学四年级了,不可以再跟人家打架了,听懂了吗?」
小学四年级的话,是他开始养宠物那年吧?我这样想着。
「……妈妈。为什么我会输呢?」
杜宇卫这么问,他的脸鼻青脸肿。
「那个胖子只不过是肉多而已,笨的跟猪一样,长的又难看,不管是比什么,我都没有理由输给他啊,妈妈,为什么我会打输那种人……」
「啊啊,讲这什么话呢……」
看起来妈妈很困扰呢,这种年记的小孩说出这样和年龄不合的话,看起来杜宇卫确实是个早熟的孩子。不管怎样,大概是因为妈妈对于这个话题无法回应,这段画面也结束了。
接下来的,出现的却不是杜宇卫,而是杜爸爸。
「孩子的爹,这孩子没问题吗?锁在里面已经一整天了耶。」
杜爸爸板着脸。
「我问过学校老师了,好像是因为他这次期末考只考班上第二名的样子,听说他在知道成绩的时候就大发雷霆,学校的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唉唷,不过就是第二名,有什么关係嘛……他也真是的,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生那么大的气呢……」
杜宇卫的门忽然打开了,从修长挺拔的身材来看,不是国中就是高中了吧。他打开门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道,脸上也清清楚楚地布满愤怒。
「那才不是什么小事情!那个人是作弊的,我亲眼看到的,他们一群人在那边丢纸条,这样的成绩也算数吗?那个人渣!他这学期才来学校几天而已,根本没在上课,这种人会考赢我?有没有天理啊?」
「不要那么激动,第二名又不是很难看的成绩……」
杜宇卫的样子就像是野兽在咆哮。
「不要只会说那种好听话!要是这样的行为是可以的,那么我也来作弊就好啦,根本就不需要唸书了不是吗?妈妈,你以前告诉我那些规矩,什么不能说谎啦、不能作弊啦,根本就是屁嘛,别人作弊拿第一名,我为什么还得这样辛辛苦苦的唸书呢?我以后不会再听你的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不许对你妈用这种口气说话!」
而后,影像戛然而止。我合上相簿,这样已经够了吧?我轻轻叹口气,为了这对不瞭解子女的父母感到悲哀,也为必须替这对父母收拾善后的自己感到悲哀。
然后,我想起伊若黛说过的话,是的,她其实没有说错,我和他的确很像。
我推开门,离开杜妈妈的内心世界。
「啊啊,请尽量问吧。」
之后,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受过专业的採访训练,接下来的对谈开始漫无边际地往与科学无关的地方延伸,最后到我离开的时候,我已经连杜爸爸和杜妈妈怎么在一起的经过都从害羞的杜妈妈那里听说了,杜爸爸还拿了一包茶叶给我。
这样的父母,怎么会有杜宇卫这样的孩子呢?
不,也许这其中也存在着某种必然吧……
虽然,我很好奇他们对于杜小玫那件事情的看法,但还是算了吧,至少他们给我的感觉是一对和善的老夫妇,再提起这种事情只会让他们难过而已,何况我还必须去处理掉他们仅剩的那个儿子,这让我没来由地有一种愧疚的情绪。那对于我而言是很罕见的,打从国二那年进入特别科以后,多馀的情感就已经被我给拋弃。
是什么将这些情感又唤起的呢?
答案很明显了吧,就是伊若黛。
当我走向伊若黛端坐其中的宾士车时,忽然有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10. 袭击
「是特别科的乌衡先生,对吧?」
那是一个正往中年迈进的女子,穿着好看的套装,姣好的曲线炫耀似的一览无遗,然而在那其中却酝酿着某种让人不寒而慄的气息。凭着经验,我感觉她说下一句话的同时就要对我动手,而且她的攻击速度一定是会让我来不及开枪的那种。于是我凝视着她的眼睛,若无其事的回应。
「真是直接啊。你一向都这样开始搭訕的吗?嗯?」
空气彷彿结冰了一样,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冷。我进入了那女人的内心,那是一处诡异的走廊,大概可以让两个人轻松走过的宽度,墙壁却像是某种生物那样的构造,有血管来回穿梭,甚而可以听到规律的脉动。真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地方,而且像这样发动我的能力也十分的让人不悦。
没有太多的时间,或者说我不打算在这里耗上太多的时间,我开始飞快前进,只要给予这女人一个错误的指令让她无法对我出手,这样就可以了。
不过,要在这迷宫一样的地方办到这件事,光用两条腿来走实在太慢了。
我伸出右手,贴附在肉块构成的墙壁上,随即我的手深深陷入其中,这当然不是被肉壁给吸进去,而是我的手强制性地探入。在这个内在世界中,不存在物理上的一切限制,精神力量的高低就是一切,何况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当然得有些本事。
这时,身后传来了吼叫声,我回头看去,一抹黑影急速朝我奔来,我不需要多想也能知道那是这个女人的灵魂,能将自己的灵魂具象化在内心世界,精神力量的强度已经很可观了,不过,空有强横的精神力量却不知道如何使用,那么也只会成为戏耍的对象而已。
我伸出空着的左手,轻轻一抓,那个女人立刻就被无形的力量给束缚住,她哀嚎的时候,过长的犬齿露了出来,原来是个吸血鬼呢。我回想起在淡水那时候的事,这次我拜访完杜宇卫的家人吸血鬼就出现了,难道说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连吗?
不论如何,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的右手熟练地寻找着需要的讯息,很快地,我捕捉到了一个影像,那是一个男人,正对着这个女人说话。这个男人我认得,名字叫做李逊,是台北很有势力的一个吸血鬼,科里头的评估认为,要除掉这个男人至少要三名老练的战斗员联手才有可能。
「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是那个女人的问话声。背景很吵杂,大概是哪一家隐密的俱乐部之类的,李逊摸了摸这个女人的头发,微微地笑了笑。
「命令是绝对的。那天你也亲耳听到了不是吗?那位大人说了,『凡是阻拦的人都杀光』。呵呵,光是回想那个景象我就兴奋起来了!我们等这一天,也等的实在太久了。」
等这一天的意思,大概是说对人类全面开战吧?吸血鬼一向认为自己比人类高等,人类在他们的观念里,就只是单纯的食物,顶多加上不称职的奴僕,因此对于现在这个到处都是人的世界他们非常不能认同,与狼人或者其他异族相比,可以说是非常强烈的极端份子。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那位大人」?
「可是……我好怕。」
女人低声的说着,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藉由这个女人翔实的回忆,疼痛半分不少的投射在我身上,我差点因此就松开了对那个女人的束缚。
「怕什么!这不是一名尊贵的血族该有的态度,你最好认真一点。找到那个鬼鬼祟祟的探员,不要看他的眼睛,然后咬他……很简单吧?不要失手,明白吗?」
听起来,这个鬼鬼祟祟的探员就是我吧?幸好这个女人忘记了不应该看我的眼睛。我思绪微动,修改了那个女人的记忆。
「呃?不、不好意思。我好像太失礼了。啊,这一定是因为你太、太帅的缘故……?」
那个女人用着生硬的声音这么说,表情僵硬又疑惑,显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事实上她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那是我在她潜意识里下的指令,除非哪天她的精神力量超过我,或者有谁替她修正了这个指令,否则她以后只要见到我,就会说出这句话,并且在原地发呆一分鐘。
「是吗?真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下次聊。」
我不再理会她,逕自走回车上。刚才的景象伊若黛也看到了,所以我才刚坐好,她就迫不及待的发问了。
「谁啊?不像是科里头的人哪?」
「嗯,她是吸血鬼。」
伊若黛吃了一惊,问道:「她来干嘛的?总不会是来跟你搭訕的吧?」
「当然不是,她是来杀我的。本来是这样,不过,我已经窜改了她的记忆,所以她现在没有威胁性,如果等一下她还是跟来的话再说吧。」
「窜改了她的记忆?」
「啊,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个吗?我的能力就是进入别人的内心世界,然后窥探对方内在的想法、过去的经歷,当然也可以窜改记忆,简单来说就类似于强化的催眠吧?不需要一脸紧张的样子,对于科里头的人使用这种能力是被禁止的。」
她尷尬地笑了笑。
「好暴力的能力喔。」
「哈,是吗?要发动这项能力可不容易呢,有三个要件必须被满足。第一个是对方的双眼要与我对视,这是因为眼睛是灵魂之窗,要窥探对方的灵魂只有这个途径,所以我对盲胞就无计可施。第二个是我的精神能力还没有到极限,我想这应该很容易理解。第三个是,对方必须要听到『关键字』。」
「关键字?」
「没错,都说了很类似于催眠,所以如果对方没听到关键字,那么我的能力也就无法发动。换句话说,我对于耳聋的人也一样没輒。」
伊若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样说起来,又好像是个没什么用的能力呢。嘟啦。」
「也不需要说成没什么用吧?」
「哈哈。对了,那你刚才有得到什么线索吗?……咦?」
我正要答话,忽然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伊若黛先发现不对劲的,她左手伸出,以奇大无比的力量将我的身躯压了下去,然后,玻璃碎裂的声音、子弹咆哮的声音、爆炸的声音也分不出谁先谁后,一口气全灌进耳里,然后被子弹打碎的车窗变成碎片,落在我们两人的身上。
幸好刚才有关起车窗。
「……不太妙,大概有三个人左右。下车吧。」
面对战斗,伊若黛的稚气如同被放到口袋一样消失不见,她用右脚硬生生地将车门踢飞,就地一滚就下了车。
的确,在这种被枪械从四面八方包围的情况,若还待在车子里无疑是种寻死的作法,不过我可不像伊若黛那样有强化过身体,万一挨上一两发子弹我的小命就玩完了,所以我并不是从我那一侧的车门出去,而是紧跟着伊若黛的脚步,躲到了一辆停在路旁的车子边边。
枪声倏然停止。
「三个人,都是柯尔特出品的土匪衝锋枪,不过不确定有没有别的武装,一个在左后方,一个在右后方,还有一个我不确定位置。」
伊若黛的耳部经过强化,也接受了完整的训练,所以只从方才短短的枪击她就可以听出这么多事,换做是我,便只能回答「很多子弹乱飞,很吵」这样的答案吧。
「对方应该是吸血鬼,你一个人能对付吗?」
「嘟啦,就给伊若黛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伊若黛衝着我笑笑,拎着武士刀便翻滚出去,那一瞬间立刻又响起了枪声,子弹落在她几秒前才离开的地上,留下焦黑的弹痕,光是这么看着也觉得怵目惊心。
不过我当特别科的探员也好几年了,这样的场景可吓不倒我。我从外套暗袋里拿出备用弹匣,用最快的速度将我两把枪都换好子弹。那弹匣里面装的不是一般的子弹,而是针对吸血鬼特别设计的液化银弹。
大部分关于吸血鬼的传说都会提到这种可怕生物的弱点,也就是阳光和银器,事实上吸血鬼害怕阳光根本是无稽之谈,那只是过去人们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害怕而编造的谣言而已,但是吸血鬼们确实害怕银器,原因好像是银的成分会对吸血鬼吸收血液的酵素造成破坏,当然这牵涉到难以理解的化学方程式,但结论却很明确,银对于吸血鬼而言是活生生的毒药,而液化银弹可以让银液在吸血鬼的血管中快速肆虐,对于吸血鬼而言算是屠杀用的兵器。
不过,因为这种子弹的研发也是最近几年的事,实战中效果怎样还不清楚,对于像是李逊这样强大的吸血鬼会不会有用,也实在难说。
我换好子弹,瞥了一眼伊若黛,她正蹲伏在原先那台宾士车的后方,很有耐心的缓慢移动,大概是在寻找敌人的确切方位吧?事实上,就算找到了,在三把衝锋枪织成的火网中前进,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我慢慢地往伊若黛的反方向移动。
刚才的枪击让街上的人们大为慌乱,不过也就慌乱一阵而已,对方没有趁乱多杀无辜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针对我们而来,看起来最近与吸血鬼们的衝突真的是白热化了呢,但我明明是去查别的案子,为什么到处都会碰到吸血鬼?
我沿着那辆车的侧边移动,悄悄探出头去看,大街上只有三名男子还站着,而且手上都还拿着一挺机关枪,实在是再明确不过的目标了,如果我现在开枪射击,怎样也都会命中的吧,但是紧接着我恐怕也会被打成蜂窝。三名男子以箭头的方式前进,似乎也锁定了伊若黛的方位。
时间彷彿忽然停顿了。
我确实看到了,伊若黛从她躲藏的角落里窜出,右脚在地上一点,闪过同时迸发出火花的子弹,然后那把丝毫不具有现代感的武士刀俐落地斩下第一个吸血鬼的头颅,血花还没来得及喷出,伊若黛的武士刀已被她的右手拋出,再由左手接住,锐利的刀锋在第二个吸血鬼的脖子处拖曳出血痕,位置几乎就和第一个吸血鬼一模一样,这时她跳起的衝力已经用尽,于是她就地一滚,从从容容地闪过第三个吸血鬼发出的一排子弹,然后刀回右手,由下往上将第三个吸血鬼分成两半。
这个时候,我才刚把身子缩回到掩护后面而已。看起来伊若黛作为一个战斗员,在战斗技术这方面是完全合格的。我放松警戒,从藏身的那辆车后走了出来。
「回去!」是伊若黛的声音。
「来不及了!」是另一个很耳熟的男声,带着猖狂的得意。
第一个感觉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类似卡车那样的衝击力道吧,然后才是什么也都被撕裂的痛楚,幸好伤口不在胸口,而是在左臂,千钧一发之刻我稍稍躲过要害,但是这一击之强还是让我半边身体都无法动弹。
然后,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子,穿着高档西装,手上是一把左轮手枪,这男人非常面熟,我刚刚才在一个女吸血鬼的记忆中看过他。
李逊,台北最强大的吸血鬼之一。
我知道我应该要闪躲,但半边身体已经僵硬的我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幸好伊若黛已经一刀挥砍过去,所以李逊没有立刻对我补一枪,但伊若黛的那一刀却被李逊轻轻松松的闪了过去,随即枪口迸出火花,伊若黛的脚踝处立刻喷出血雾。
我缓过劲,右手的点四五口径「审判之鎚」几乎没有瞄准就把全部的子弹打了出去,我听到低低的闷哼,李逊的左大腿破开一个大洞。
这时候脚踝受伤的伊若黛才落到地上。
「我劝你不要乱来。那可是液化银弹。」
我不知道为何,放弃了躲回掩蔽处,并且右手持枪对着李逊发出威吓。是的,就只有枪而已,子弹已经全部打出去了,如果被老闆知道我开了十枪结果只中一枪不知道会怎么想。
幸好没有打中伊若黛。
「喔,液化银弹,真是谢谢你,其实我深刻的体认到了呢。」
李逊似乎想要微笑,但那笑容却显的狰狞。银对于吸血鬼来说是致命的物质,如果不立刻处理的话可是会死的,然而李逊并不打算逃跑,相反地,我看到他的大腿一阵颤动,然后从刚刚破开的伤口处喷出一道银白色的液体,落到了地上,看起来竟是把液化银硬生生的逼出了体外。
伊若黛想动,但立刻被李逊给踢开了,他重新将那把枪对准我,微笑。
「比想像中要麻烦啊。不管怎样,你这个讨人厌的阻挠者也到了该下场的时候,你就认命的去死吧。」
我根本就无法闪躲,无法逃避,也无法反击。
幸好,援兵到了。
李逊手上的枪被打落,然后身体也开始绽放出血色的花朵,那是一连串的枪击造成的,转瞬间就十发、二十发、一百发……子弹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李逊身上,虽然不是银弹,但光凭衝击力道就已经将他打的体无完肤。李逊猛然高声嚎叫,用力往上一跳,转眼间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往回头看,果然是手上拿着「一千零一夜」的老费。
「我这次可是欠了你一条命啊,老费。」
「不要介意,欠我命的人可多了。」
老费笑了笑,朝我走过来,而我晃了一晃,感觉着左手的伤口给我的疼痛。我低下头,那个伤口像是碗一样大,从关节处破开,左肘只靠着一根外露的骨头与左上臂连接,怎么看都像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的我有点头晕。
只不过是一枚小小的子弹罢了,人类的身体怎么那么脆弱啊……
我往后倒了下去。
11. 关联性
我睁开眼,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血腥味,让人感觉不太舒服。我想这里应该是位于特别科位于南投的私人医院,专门处理像我这样因公受伤的伤患。
「嘟啦,醒过来啦?」
伊若黛就在我的左手边,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那个时候,她的脚踝确实被击中了吧?不过身为战斗员,说不定那种程度的损坏只需要换个零件就没事了。
「嗯,你没事吧?我记得你的脚好像被枪打中了。」
「嘟啦,我没事啊,换换零件就好了。」
果然是这样。
然后老费走到我的右手边,面带微笑,他帮着我将身体坐起来,看起来我好像比想像中更虚弱?不管怎样,当我看到我的左手几乎完好如初而不是带着石膏,我就对某种可怕的事情心里有数了。
「嗨,乌衡,左手感觉怎样?」
「我已经做好加入战斗员的心理准备了。」
老费噗嗤一笑,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
「事实上,如果你受伤的部位多一些,老闆应该也很乐意批准你的调职。哈,别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每个人多多少少也都受过伤,我的右肩也是强化肌肉,何况现在在你左手的可是最新的科技,握力达到五百磅,皮肤的抗击强度也比过去的產品高出百分之二十,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伸出两隻手仔细端详,只能说现代科技真是最精緻的骗术,如果不是血肉模糊的痛感还在我脑海徘徊不去,说不定我会觉得我只是睡了一觉,然后意外发现自己左手握力变的超级强。
「不说这个了。老费,你怎么那么刚好也在那里?」
「刚好?刚好才怪呢。自从吸血鬼猖狂起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注意李逊的动向,像他那种攻击慾望强烈的人,谁也不相信他会乖乖在家里待着的。不过我出手的还是晚了一点,真是抱歉。」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当然,我摆的是右手。
「你救了我的命,那就够了。嗯,不过我本来还以为你也是要去杜宇卫的老家呢,我在想,他和吸血鬼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连,所以以为你也是追着这条线过去的。」
「哈,很可惜并不是。不过,关于他和吸血鬼的事情……嗯,老闆好。」
老闆从病房的门口走进来,他今天穿着蓝色西装,态度一样的沉稳,手上拿了一杯星巴克的咖啡,看起来就跟那种满地都是的普通上班族一样,不过就算他是上班族,也绝对不是普通的那种。老费起身想要让位子给老闆,却被老闆挥手制止了。
「乌衡,一切好吗?」
「老闆,应该都还可以。」
我这么回答,同时有点刻意地挥舞起左手,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足以让我感受到蕴藏在左手的强劲力道,看样子之后握枪的时候得小心别把枪柄给握断了。
「那么,老费,吸血鬼的事情说了吗?还没?好,那么我来告诉你好了。」老闆这么说,然后回头把病房的门给关上。「现在已经确认了,吸血鬼们如此兴奋的原因就是你正在追查的那个男人,叫做杜宇卫,没错吧?废话就省略不提,激进派的吸血鬼们认为,那个男人就是他们在等待的『皇帝』,也就是能够让他们确立优势种族地位的人,所以……」
「等、等一下,老闆,你刚才说什么……『皇帝』?」
我疑惑地问,同时发现一旁的伊若黛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这让我稍稍安慰一点,不用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不过,为什么我会以伊若黛作为标准啊?
「你没听过啊?这可伤脑筋了,老费,吸血鬼的简史,麻烦了。」
似乎是不想要多费唇舌,老闆把歷史老师的角色丢给老费,后者则是一丝不苟的开始讲解。
「是。就我们目前所知,吸血鬼本来也是人,或该说和人类有相同的起源吧,总之,在猿人的时代,有一支猿人因为地壳变动的关係,被困在地底,地底的生活非常艰苦,物资也很缺乏,因此,他们有个传统,就是每个人必须定时捐出自己的血,供整个部族使用,这样的传统伴随时间的演变,他们的犬齿变的尖利,而且可能是因为长时间饮用人血,体能等各方面也都非常强韧,但这样的一个族群却有致命的缺点,因为长期在黑暗中生活,当他们重新回到地面,面对阳光,他们就会全身无力,从强而有力的猎人沦落为任人宰割的猎物,因此,他们开始寻求解决之道,那就是『皇帝』。」
趁着老费吞口水的空档,伊若黛举起手,好奇的问。
「可是,现在的吸血鬼并不怕阳光,不是吗?」
我默默点头,这事实上也是我的疑问,但老费和老闆几乎是同时摇头。
「耐心听完再下结论吧。他们传说里的皇帝,是能够真正活用全身血液的强者,是没有缺陷的吸血鬼,在他们的传说里,会有这样一个人物出现,并且带领他们统治整个大地。后来,的确有这样一个人物出现了,根据古文献的记载,有一个吸血鬼能够在太阳下保持他的强悍,那个时候整个部族争先恐后的将所有女性交给他,说起来就类似国王对于自己领土内的女性可以任意临幸那样吧?过了一段期间,阳光对于吸血鬼的影响力就大大削弱了。」
「是……基因发生了改变吗?」
我不太确定的这么说,不过老闆点了点头,接口继续这个故事。
「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说大概就是这样,因为基因突变,所以才產生那个『皇帝』,之后他和族中女性的大量性行为刚好使这样的变异基因有机会在族群中扩散开来,所以整个族群的基因也就慢慢发生了改变。吸血鬼的寿命很长,所以这样的改变或许在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有显着的成果了。」
老闆在说性行为的时候仍然一脸正经,老费更是面不改色,就连伊若黛也是一副陶醉于故事之中的模样,就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一下。
「这个故事的结尾,那个第一代的皇帝死于银器,就像我们所知道的,吸血鬼们对于银仍然无法抵御,那是他们最大的弱点,所以他们非常渴望出现一个第二代的皇帝,让他们摆脱对于银的恐惧。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杜宇卫就是他们所期待的那个皇帝。」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杜宇卫根本就是个人类,当然不怕银……对了,如果是基因的关係,为什么吸血鬼们不乾脆找人类当伴侣就好?这样应该比期待基因突变什么的来的有效率吧。」
老闆笑了出声。
「嘿,看来我以前教你的东西真的是都还给我了。乌衡,答案就是种族洁净四个字,明白吗?」
我「啊」了一声,不再说话。
种族是一个无法抹灭的刻痕,特别是在不同的种族相遇的时候更会展现出非凡的影响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并不只是一句成语,更反应出千百年来没有改变的人性,当然,其他种族也是一样,不管是吸血鬼、狼人或者是其他各式各样的生物,当意识到了自己与其他种族的不同,便会產生优劣的心理,而这样的优劣心理说穿了就是认为自己的种族比较优秀,进一步,就会有人主张自己的种族不应该与其他「劣等」种族互相来往,这就是种族洁净。这样的现象就算在人类社会里也很容易找到例子,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二次大战期间德国希特勒大肆屠杀犹太人的事件。
吸血鬼,作为一个古老而强悍的民族,向来拥有非常强烈的种族洁净感,恐怕不要说是与人类谈恋爱,就算是当普通朋友也不可能吧?我对于忽略这样一个明显的答案感到困窘,幸好伊若黛适时地握住我的手,给我一个微笑。
「抱歉,老闆。可是这样的事情科里头是怎样知道的?我指的是杜宇卫被认为是皇帝的事情,吸血鬼应该把这个当成是机密吧?消息来源可靠吗?」
老闆点了点头。
「记得黄海华吗?你一开始去调查的那个死者,他是个吸血鬼。据说吸血鬼里面有人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们对于杜先生吃人肉的作法表示强烈的认同,然后消息就传开了。所以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情在吸血鬼里是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家都保密的,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生下黄海华的那个人,白话一点的说法,就是死者的母亲。」
我不由自主地低叹了一声,亲情果然是巨大无比的力量。
「那么,现在有什么事是我应该做的?」
「关于这个呢,就是我过来主要想问你的。」
老闆用轻松的口吻说话,可我却怎样也轻松不起来,任谁都能明显察觉,老闆在说话的时候是经过百分之百的深思熟虑,而且没有往常那样绝对的自信。这对于老闆而言绝对是一件罕见的事。
「我必须坦白告诉你,现在吸血鬼们像是发了疯一样的乱搞,光天化日之下袭击路人、登报宣告吸血鬼的存在……我已经动员手上所有的人力,但防堵还是有漏洞,算上事后处理就更加麻烦。但是在眼前,很明显,处理掉那位杜先生才是治本的方法,对吧?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够分出多少人力来做这件事……你觉得呢,应该要几个人?」
我用眼角馀光瞟了伊若黛一眼,她也正看着我。
「我想我一个人就够了。」
老闆摇摇头。
「我很高兴你这样说,但是对方可是连吸血鬼都生吞活剥的人,一个人去太过冒险了。这样吧,就你和伊若黛两个人,我给你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把这件事情搞定,可以吧?」
「可以,老闆。」
「很好。老费,把你那把机关枪给他,然后跟我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老闆拎着星巴克的咖啡晃出了门,老费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机关枪「一千零一夜」放到我棉被上就跟着走了出去。一下子病房变的非常安静,但老闆派下的任务却充满紧张感,二十四小时的倒数计时和这个寧静的气氛一点也不契合。
「伊若黛,你会开车吗?」
「啊……是有接受过训练,还没正式开过。」
我从病床上爬起身,嗯,左手的力道还是太强,我差点就把病床给扳下一角,真是让人不习惯的新体验。
「那么你开车吧,我怕我会把方向盘给扭断了。」
12. 接触
目的地是杜宇卫女朋友工作的地方,毕竟今天不是假日,就算去他女朋友家里也只会扑空而已吧。他的女朋友名字叫刘芸樺,从照片上看来是个精明干练的强人,工作的地点则是一家颇负盛名的外商公司。我和伊若黛停好车,规规矩矩地办了访客登记,然后搭电梯到了五楼。
「等一下你打算怎么说?」
出电梯的时候,伊若黛这样问我。
「实话实说。如果有更好的方法,就快点告诉我吧?」
她耸耸肩充作回应。我的机关枪还有她的武士刀都被装放到身后的旅行袋中,虽然取用比较麻烦,但和拿在手上会引起的骚动相比实在不算什么。顺着走廊前进,尽头处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办公室,办公桌周围用屏风圈起,隐密性有一定程度的保障,对于我们而言也相当理想。
我依照名牌的指引,来到一个美丽女子的桌前。
女子拥有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既柔且顺,长长地洒落到了腰际的位置,身材非常纤瘦高挑,是与丰满之类的形容词完全无缘的体型,巴掌大小的脸蛋充满知性,果然如同杜妈妈所说的,是一个美丽而又有气质的女性。此刻,她似乎因为有不认识的人站在面前而感到困惑。
「是刘芸樺小姐没错吧?」
我问,她点了点头,虽然她脸上的困惑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虽然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过能够请教您杜宇卫先生现在可能在哪里吗?」
我的个性并不是喜欢问冒昧问题的那一型,会问出这种问题也是工作上的需要,所以对于刘芸樺脸上出现被冒犯的表情我其实也不太意外,但她感觉被冒犯的点却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不好意思,这为什么要问我?那个人的事情,与我无关吧?」
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保持在同事们听不到的音量,但却充分表现出强硬而剽悍的气势,如此激烈的反应让我几乎要倒退一步。伊若黛却好像对于这句话里的险恶意味没有丝毫察觉,理所当然似的接着说话。
「咦?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问这个有什么不……对?」
显然就是不对,即使不使用窥心之类的能力,单从刘芸樺把嘴角抿起如同刀状的模样也能充分感受到这样的结论。她将背往后仰,紧紧地贴在椅背上,两隻手交叠地放在膝上,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庄重,不如说是老师对于犯错的笨小孩那样充满了不耐烦的怒气。彷彿终于理解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存在,伊若黛也赶忙闭上了嘴。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样一个荒谬而完全不可信的消息,我和你们所说的那位姓杜的人一点关係也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所以我很遗憾对于你们的问题没办法帮上忙,请回吧。」
如果真的没有关係,反应不需要这样激烈吧?
我在短短几秒鐘之内想了很多问句,却用了比那还短的时间全部否决,面对如此坚决否认两人关係的女子,一时之间还真是想不出有什么解套的方法,这时的我不禁后悔当初太过轻信杜妈妈的描述,看起来这两个人的关係并不怎么好啊。
我该怎么办?
「刘小姐,我想你大概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杜先生……现在是被视为逃亡中的杀人犯,所以任何相关的线索,都希望你能配合的告诉我们。至于你们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想和那些杀人案件的受害者没有关係吧。」
我压低了声音,所以应该只有刘芸樺能听到我说的话。她那张俏丽的脸庞在听到杀人案件的同时,从不耐烦转变成了诧异。
「你们是警察?有证件吗?」
幸好我随身携带有警察的证件,虽然是偽造的。她匆匆看过,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始说话。
「好吧,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里,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一个月了。那之后我们都没有联络,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啊,但是,那个工作狂,通常不是在家里就是在中央研究院,你们可以去那边找找看。」
「我们已经去过他的家,那里没有人在。中央研究院那边我也打电话问过,好像他也很久没去那里了。」
刘芸樺露出了既吃惊又困惑的表情。
「咦?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啊,很抱歉,我的手机响了。」
她的手机从桌子上发出亢奋的震动,是一隻粉红色的小巧手机,上头还悬着品味不怎么样的吊饰。我把目光从手机移开,也从刘芸樺的身上移开,转而面向窗外,外头灰濛濛的,似乎就要下雨了。
「呃?不好意思……找你的。」
过于令人惊讶,以致于我停顿了很久才意识到刘芸樺的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她的手上拿着那隻手机,笔直地递给我。我糊里糊涂地接过,却没有立刻接起电话。
「……找我?可是这不是你的手机吗?」
刘芸樺点了点头,她也是一脸困惑。我于是也只好带着困惑接起手机。
「喂,我是乌衡。」
「嗨,久仰大名……你知道我是谁吧?」
出乎意料之外地,对方是个拥有一副磁性嗓音的男性,低沉的话语充满节奏感,如果是在枕边耳语,恐怕没有多少女性抵挡的住吧?幸好我是男的。不过,与此同时,一个更加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我刻意地回避了他的问题。
「找我有事吗?」
似乎是觉得我的问题十分可笑,电话那头传来了称不上是爽朗的笑声。
「算是有事吧。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接到这通电话会很高兴的,想不到你这样冷淡啊?」
「我也以为你是一个不喜欢多讲废话的人。」
「是么?那么我们谈正事。带着刘芸樺,然后我会告诉你我在哪里。我先说明清楚,这不是交易,要是我不愿意,你一辈子也抓不到我,听懂没?照顾好刘芸樺……我希望我享受她的时候她是完好如初的。」
那种令人发寒的声音使我庆幸现在接电话的是我而不是刘芸樺。
「你在暗示什么?」
「我?暗示什么……你说呢?哈。」
又是一阵令人不太愉快的笑声。
「我什么也没有暗示。那么,首先就请你们到一楼大厅去吧?手机先关了吧,我会再打给你们。」
然后,他便掛了电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迎向还什么也未曾明白的伊若黛与刘芸樺。
「是杜宇卫。他说……他要我们带着刘小姐,然后到一楼大厅,他说要带我们去他藏身的地方。」
两个女人露出同样的疑惑神情。
「为什么?」
「等一下……为什么我也要去?」
我只能耸耸肩膀。
「请不要问我一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我想路上不会太平静吧,要注意一点。刘小姐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平安送回来的。」
嘴巴说的很是客气,但我其实只是亮了一下手枪就强制把刘芸樺拉了起来,她一副慌张的模样,这也难怪,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让人方寸大乱的吧。
「要搭电梯吗?」
伊若黛这么问,从她的表情看起来,她已经准备好应付任何突发状况了,但是看起来却没有发现这里有任何不对劲。但是这样子是不对的,如果说,杜宇卫要在我们下到大厅之后打电话给我们,那么他必须要知道我们的位置才行,身上的仪器没有对任何卫星定位装置產生感应,所以他应该是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我们。那么,会是哪里?
「不,走楼梯。」
「咦?可是这里是八楼耶……」
我无视于刘芸樺惊讶的抗议,半拖拉地将她拉向安全门。现在的都市人相当懒散,安全门里头没有人影,空荡荡的,也没有半点声音。我转头看了一眼刘芸樺,还好她穿的是长裤。
「不好意思,伊若黛,可以带着刘小姐吗?」
「等、等一下!你们办案我为什么非去不可?不要无理取闹了……呃?」
刘芸樺的脸已经因为愤怒而胀红,但我和伊若黛都对于扮演听觉障碍的角色非常拿手,所以她的抗议在伊若黛用惊人的臂力将她单手抱起之后就无力地消散了。见识过这样粗暴的办案方式以后,这位美女对于警察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信任了吧?真是让人感到遗憾呢。
我和伊若黛飞快地向下奔走。
路上很平静,出乎我意料之外。刚才杜宇卫确实说了,希望刘芸樺到的时候是「完好如初」的,换句话说,这一路上大概会有许多会让刘芸樺「无法完好如初」的事吧?但是那是为什么?要我们特地带上刘芸樺,必定是有其用意的,可是我却看不穿他的用意。
让人非常不高兴。
「抱歉,刘小姐,时间紧迫,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可以问问杜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呃呃……现在问我这个干嘛……」
刘芸樺因为不太习惯伊若黛的高速,已经呈现头昏眼花的状态,回答的时候还险些咬到舌头。
「嗯,这样子的问句的确很难抓到重点,那么我简单地问好了,你们应该是已经分手的状态吧?那么,分手是谁提的?」
「是、是我提的……」
刘芸樺的头被甩的像个波浪鼓一样,一直到回答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等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么分手的理由是什么?看起来不可能是提早爆发的婆媳问题吧,之前你说他是个工作狂,那么是因为他不肯花太多心思陪你所以才提分手的吗?」
「啊,那个,这么说也不能说错啦……分手的原因总是很复杂的,但是你问这个到底是想干嘛?」
已经到三楼了,我把脚步放缓,脑中却一刻也没有停下。
分手是刘芸樺提的,那么在这段感情中受伤的人会是杜宇卫?所以这是因为愤怒而做出的决定吗?不,我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还没见过这位杀人魔先生,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像是会因为感情而受伤的人,更不用说是因为感情受伤而做出什么决定了。
那么,是别的原因。
「抱歉,这个问题很重要。可以请你简短地告诉我,你提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吗?」
和伊若黛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相比,刘芸樺的表情可以说是多采多姿,先是露出了想讲又不想讲的犹豫,再是猛然间转为愤怒的铁青,然后咬住了下唇,彷彿是在宣示什么也不会说似的,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她忽然丢了一句意想不到的开场白出来。
「他很噁心。」
然后庞杂到无法立刻分辨出可信度的讯息就像是下雨那样挥落。
「永远都是那么自以为是!好像自己最了不起一样,什么嘛,他看我的表情就好像看一隻漂亮的小狗一样,噁心、噁心死了!问什么都不肯回答,一出错就在那边冷笑,谁受的了啊?没看过那么虚偽的人啦,在别人面前都一副好人模样,我一定是中邪了才会怀上他的小孩,倒楣……」
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看刘芸樺的小腹。
「呃,抱歉,你刚说,你怀了他的小孩?」
「当然打掉了,哪个笨蛋会留着那么噁心的人的小孩啊?」
刘芸樺不耐烦地说,漂亮的粉脸气呼呼地緋红,看起来要是多问两句一定会被顺带骂到臭头吧?我于是再度加快脚步,往一楼迈进。
13. 现身
一楼。
彷彿和刚才上去时没两样,但心境却大不相同。一如之前猜测的,几乎我们才刚抵达一楼大厅,刘芸樺的那隻手机就响了。
「嗨,速度挺快的嘛?」
「不要多说废话了,你在哪里看着我们吗?」
电话的另一端,杜宇卫发出轻笑,那种满是轻蔑意味的笑声实在让人不太高兴。不过,也没有办法。
「难道你以为我会说吗?好了,门口停了一辆机车,你骑车,载着刘芸樺,然后沿着这条路一直骑到底,我会再跟你联络。」
「咦?可是,我们一共有三个人……」
「喔,你是说那个女生对吧?我刚才没有提到她,意思就是说她不用跟来了。怎么样,看是要叫她回家还是留在这里等都可以,但是,不论如何都不准跟来,就这样。」
说完,他便掛了电话。我恼怒到几乎想摔手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将了一军。
不,还早。
「伊若黛,对方说,让你留在这里。」
伊若黛的表情几乎比我还要吃惊。
「这样子不行吧?那个,这样不是很危险?」
「现在主动权在对方手上,我们没有谈判的本钱。不过,没有关係的,我以前也都是这样一个人出任务,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是这样子……的吗?」
伊若黛用担忧的表情看着我,一旁的刘芸樺似乎对于这带着异常感的气氛有所体认,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对了,有件事要麻烦你。」
虽然不太喜欢这样,但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才好,这不知道是老闆还是老费说过的话,总之这也是我打从入行以来就贯彻的铁律之一。我伸出双手抱住了伊若黛,忽然间那种温热的触感让人產生了些许留恋,如果说现在不是正在进行危险的任务的话,不,应该说如果当时的自己没有犯下那么愚蠢的错误的话,像现在这样单纯的幸福感应该是很容易就能拥有的吧?
但是,自从犯下了那个错误之后,我就不再有资格去享受拥抱人的幸福了。
我的右手把我的手机塞到了伊若黛的口袋,左手则把她的手机巧妙地偷渡到我的外套袖口里头,因为这种小动作以前训练时有被严格要求过的关係,所以整个动作还算流畅。然后,我把嘴唇贴到了伊若黛的耳朵上,这样,不管监视者从哪个角度在监视着我们,顶多也只会以为我是在做临别之吻吧?
「第二十六个号码。」
这一切都在短短的瞬间完成,然后我就退了开去,伊若黛的脸上写着诧异,意外地染着緋红,我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她向前一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轻轻地吻了一下?
「一定要活着回来喔!」
这回换我的脸上出现诧异了,不过瞥见刘芸樺异样的眼神之后,我只是点点头就往门口走,没有再多看伊若黛一眼。真是的,这个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我下意识地摸着被亲吻的脸颊,温暖的原因是我的体温或她的亲吻呢?
我往门口走,就在大街上,确实停了一辆机车,上面悬掛着两顶安全帽,钥匙也安稳地插好了。杜宇卫难道不担心这车会被别人骑走吗?不,如果说他正在某个看的到我们的地方,那么如果有不识相的人想顺手牵羊的骑走这台车,想必会被他阻止的。不,也不一定是他亲自阻止,现在的他可是吸血鬼那边的大头目呢,派出几个吸血鬼来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样说来……
「你们的感情不错嘛?」
被我用左手拉助而不得不跟着我行动的刘芸樺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嗯,还好。」
「真是冷淡呢,那个女孩子如果听到自己喜欢的人态度这么冷淡应该会很难过吧?」
我的眉头不禁一皱,这个女的显然是因为看到刚刚那个场景所以误会了吧?虽然其实没必要多说什么,但我却忍不住解释起来。
「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我跟她……比较像是兄妹吧?」
「是吗?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那不关我的事。」
刘芸樺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然后,声音转为尖锐。
「不过,从你们的表现来看,我们现在是在做危险的事吧?警察先生,难道你打算继续什么也不说就把我给带走吗?」
「刚才在楼上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对方要求我们把你带过去。」
「呀?真是浅显易懂的理由呢,那么那个男人要你去死的话,你就会去死吗?不要开玩笑了!你明明就知道会有危险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去?小市民的命就不是命吗?」
她的声音很大,已经引起一些路人的注意了,当然她也试着用力把我紧抓着她的手给甩开,但幸好我抓她的手是足足有五百磅握力的左手,所以她这样的举动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但是,照这情形看来,要让她乖乖上车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刘小姐,对方是个危险的人,这你应该多少有感觉吧?放任这个人继续下去,会有很多人受害,这种时候一定得要有谁出来阻止他才行吧?像是我这样的人,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情而存在的,所以……」
她很快地截断了我的话。
「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吗?那种事情,可没有人强迫你去做,所以你当然也不能强迫我去……」
「啊,你大概误会了吧,我并不是要说这个工作有多伟大之类的,事实上我也不觉得这个工作有多伟大,如果可能,我也是一点也不想做这样的工作,但是,像我这样犯了错的人,也只有透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赎罪,我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工作的。当然,我一点也没有要为了这个工作献出生命之类的想法,虽然外表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其实是个非常爱惜生命的人。」
刘芸樺没有什么反应,应该说我所说的话她难以理解呢,或者是她只是单纯地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不论如何,她总算是能够安静地听我说话了。
「所以啦,虽然……就像你知道的那样,这个任务相当危险,但也就只是有危险而已,我有拼命的觉悟,但没有送死的打算。这样说你明白了吗?等到任务完成,你一定还是完好如初的,我想我可以这样保证。那么,你愿意帮我们这个忙吗?帮助我们完成这个危险的任务?」
她撇了撇嘴,然后一脸不甘愿地坐上了机车后座。真是好险,如果她不愿意自己上车,我大概得把她敲昏带走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掏出了柯尔特公司製造的手枪「回音」给她,而她则像是吃了一惊那样的看着我。
「这是干嘛?」
「啊,光是我保证什么的,大概不太可靠吧?那么,自己的生命就由自己守护,当然我还是会尽可能的保护你,只是这样你会比较放心吧?打开保险桿就可以击发了……不过拜託不要在这里试枪啊。」
看着她默默地将手枪收好后,我才坐上驾驶座,真是的,为什么这个任务会牵扯到那么多有的没有的琐事?我发动引擎,机车立刻直直地衝了出去。我下意识地用后照镜往背后看,果然看到几个怎么看都不像善良好市民的人往大楼走了进去。
要相信伊若黛才行,毕竟她可是战斗员啊。我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放在油门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加速,就好像不打算接受后面正要发生的事那样。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喂,你们其实不是警察吧?」
忽然,从身后传来了刘芸樺的询问。果然,作的太过火了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警察的一种吧?」
她好像又说了什么,但因为风声随着速度的加快而喧闹起来,所以我没听清楚她后来说的话,不过应该不重要吧?我接连闯了几个红灯后,这条路的尽头已经清晰可见了,那么,接下来又要等待杜宇卫给下一个指令了吗?
手机响了,我于是停好车,接起电话。
「看起来你出乎意料地配合呢?」
「类似这样的废话就省略了吧。我想你应该不在这里,对吗?爽快点一口气讲出你所在的位置吧。」
杜宇卫发出了令人不悦的笑声。
「呵呵,那可不行,把别人当成笨蛋的话,总有一天会嚐到苦头的。哪,看起来你好像很焦急的样子,我就不囉唆了,把手机拿给那个女人听吧,我会指示你到我的这地方来……有一点远,请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没有接话,逕自将手机递给了身后的刘芸樺,没有太久,刘芸樺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
「左转,三个街区。」
我遵照着她的指示前进,没有太久,我便开到了一条相当荒僻的小路,我一边嘀咕埋怨一边加快速度,因为后座的刘芸樺转达了杜宇卫觉得我开太慢的消息。真是古怪,如果能做出这种精确的指示,那么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监视着我们才有可能办到,但是天上没有直昇机那类的东西,身后也没有可疑的车辆,那么,他到底凭藉什么能这样做?
我想不出答案,事实上也没有机会去想答案,来自后方的指令又多又乱,经常在我拐了几个弯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在兜圈子。不过,在耗去近一个小时之后,指示的数量终于减少了,这台陌生的机车安稳地驶在一条我很陌生的林道里头,旁边不时有几辆车穿梭而过,到了这时候我依然没有发现自己有被跟监的跡象。
但是一定有人在跟监的吧?我这么想着。因为安全帽是半罩式的关係,车速扰起的流风可以轻松地扑打我的面颊,既像是提醒我不要耽溺于安全的现在,又像是企图安抚我安心入睡。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而我听见的却不是自己的叹息声,而是一名女子的尖叫。
我回头瞥了一眼,映入眼里的是使人震惊的一幕,刘芸樺被一个黑衣人单手抱起,往左方的林子处隐没,抱着她的应该是个男人,虽然因为角度关係所以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怎么看都是个健壮的人,那个人右手抱住了刘芸樺,左手则抓着一条绑在树枝上的皮索,以一个如同泰山般的姿势摆盪而去。
这真是个简单却匪夷所思的陷阱,而我已经中计了吗?我的脑中还来不及拟定任何相关的计画,跨下机车的轮胎猛然发出悲鸣,巨大的衝击由下往上传来,不只让我半边身体全部麻掉,同时也把我的身躯从机车上硬生生震开。
机车像是被任性的小孩随手丢弃的玩具,以迫切着想成为废铁的心情完成了落地的动作,并发出轰然巨响。而我的身躯也差不多在那一瞬间落了地,幸好第一个接触地面的部位是左手,因而我没有成为废铁也没有成为肉泥,然而该有的疼痛还是一点也没少。我闷哼着咬住嘴唇,从嘴唇渗出的血水立刻让我的口腔满是血味。
「哎呀,还活着呢,看起来你的生命力也还颇为旺盛的。」
是这几个小时以来相当耳熟的嗓音,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次没有经过电话的传递,听起来好像更为苛刻。我的身体像是烂泥巴一样地倒在地上,背朝上,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两隻脚都痛的不得了,右手没受到影响,左手有一点麻,可以庆幸的是我被摔离车上的同时还来得及抓住老费给我的机关枪,我用稳定的右手摸索到了扳机的位置,那样一来最糟的情况我应该也可以把目标拉来陪葬。
我半跪着往前看,有个男人站在我前方。不,其实站在我前方的有三、四个男人,但第一眼却无论如何只看的到那个男人,应该怎么形容呢?五官并没什么特出的地方,但从他身上流洩出的气息,却有让人无法分神的魔力,他的打扮只是一个寻常的上班族,灰色的西装外套和白色的衬衫,就差没有打领带了,他的眸子很深,却不平静,彷彿漩涡。他距离我大概有十二步的距离,或许更多,但以「一千零一夜」的射程而言是绝对足够的了。
理论上是这样,但我却没有能打中他的自信。我浑身战慄,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名符其实立足生态链顶点的怪物。食人者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身前。
14. 食人者的理论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就是杜宇卫。是的……我就是你一直在追查的杀人兇手,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隐瞒什么吧?我妹妹的事情、黄海华的事情还有那个模特儿的事情,就这些了,我想这些应该都是你知道的事,对吧?」
我没有作声,只是暗暗调整自己的呼吸。杜宇卫似乎也没有想听我说话那样的意思,保持着可以称之为优雅的微笑,而在他身后的四个人则一脸的事不关己。那四个保镖一样的人当中,我惊讶地发现李逊也在其中。
看来这次是死定了。
「你是特别科的乌衡探员,对吧?以人类而言,你的确相当优秀了,甚至可以追查到这个地方,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人类已经是过气的种族了。我可以在这里对你坦白,我确实犯下了那些你在追查的罪行,可是你又能奈我何?今天会死在这里的人是你,不是我。」
看起来他的演讲已经要结束了吧?不过,要是就让他这样结束演讲,我就真的完蛋了。
「等一下……你要杀了我吗?」
「啊?非常有趣的提议,我想你的意思是认为我不会杀你,是这样吗?虽然是很有趣的提议没错,可是实在太过无知了。」
是下赌注的时候了。我慢条斯理地直起上半身,然后把手上的机关枪扔开,这下子我全身的武装就只有左边的拳头还有一把无法立刻拿到手上的点四五大口径手枪,虽然这两个武器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样的神秘性简直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的提议并不是如此,事实上,我那问句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吃』了我吗?」
连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讲的话。杜宇卫显然眼睛一亮。
「你打算解释一下吗?」
「你刚才确实说了,『以人类而言,你的确相当优秀了』不是吗?」
杜宇卫脸上的笑意更深,不过就在他开口说话之前,身后某个我不认识的吸血鬼说话了。
「皇帝,恕属下直言,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太久,该离开了。」
杜宇卫似乎连考虑都没考虑,挥了挥手就制止了那名吸血鬼的话。他凝视着我,却没有与我眸子对看的打算,难道说他也知道我的能力了吗?从他连我的名字都知道这点来看,即使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安静。我才刚开始產生一点兴趣呢……乌衡探员,继续说下去,如何?」
我试着吞嚥口水,喉咙却乾燥的如同刚被火烤过一样。
「我一路追着你的足跡来到此地,或多或少可以猜到你的想法吧?你藉由『进食』来获得身体的进化,至于目标,则是完美的『进化体』。因此,除了第一个牺牲者之外……你所选择的,都是你所认定的优秀人才,不论是创意上或美貌上或者其他。」
「这样的推理是怎么来的呢?」
「我到过你的书房,那里摆了一整套黄海华先生的作品,叫做『无限进化』吧?从书页的磨损程度来看,书的主人虽然很宝贝这套书,但却也相当频繁的翻阅这套书,意思也就是说你对于这套书是相当喜爱的吧,由此对作者產生讚扬,也是可以想像的。至于路艾儿,我私底下比较过了,她和刘芸樺小姐的长相非常相似,甚至连身材也很接近,这样就大致能推断出那是你所喜欢的类型吧?依照我的想法,你大概是因为刘芸樺小姐和路艾儿的长相很像才和她交往的吧?」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即使你这些推理都是正确的,那么,你认为现在我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地绑走我那个并不可爱的前女友呢?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因为喜欢路艾儿才喜欢她的,不是吗?」
「所谓的『进化』,并不是单一的路,而是存在各式各样的可能性的,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你应该就是这样想的吧?为了这繁多的可能性,你必须尝试各种方法,具体的说……你应该是不久之前才知道她怀了你的孩子吧?虽然等你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把孩子拿掉了,但是毕竟是怀过你下一代的身体,所以有吃的价值……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是这样,你还真是个噁心的人哪。」
出乎意料之外,杜宇卫竟然大笑了起来。他的这个动作似乎让他身后的四个人有些不安,那个先前劝阻他的人张张嘴好像又想讲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舔了舔自己乾涩的嘴唇,停止了说话。刘芸樺现在被带到哪里去了呢?应该只是被带到离这里不远的车上等待吧?从他们的话中听来,他们的本营不是这里,不过大概也就在附近吧?
援军还不来的话,我就真的要没戏唱了。
「噁心吗?那纯粹是因为你的判断错误罢了。」
杜宇卫摆了摆手,随意地说着。
「虽然说你的推测已经很接近事实了,但要牛马来猜测农夫的心理,我想是不可能的吧?你的推理中有个很大的漏洞,这么说好了,依照你的说法,我是为了进化而进食,那么我的粮食也必须精挑细选,但是难道人类就是这个小小星球上最高等的物种了吗?吸血鬼不论是力量或智力上都比人类优秀,如果你的推理正确,现在我应该每餐都吃吸血鬼才对。」
他这话说完,身后四人全露出了不悦的表情,看来认为杜宇卫这个吃人魔是奇货可居的皇帝也不是所有吸血鬼的共同想法,再怎么说,他以前也是个普通单纯的人类,在吸血鬼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食物罢了。
不过,他以前只是单纯人类的话,是不可能杀的了黄海华的吧?从他杀害杜小玫的情景来看,那时候的他的确只是个单纯的人类,那么他拥有超越吸血鬼的力量,是那之后的事囉?每吃一个人,就能拥有那个人的力量?
「事实上你应该也知道,黄海华是个吸血鬼,优秀的吸血鬼,所以这样的推理错误你只是单纯没想到而已吧?坦白告诉你也无妨,我的进化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虽然我只要每吃一个人,就能获得那个人的力量与智慧,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除了人类以外的食物都无法发挥这个功能,而且,如果我对于那名做为食物的人类不曾寄託感情,那么也无法发挥这个功能。这样说起来你就明白了吧?我要你把刘芸樺完好如初的送来,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单纯的进食,而是想要针对这些限制做点实验……不过能推论到这种地步,确实是难能可贵啊,或许,我应该留你一条生路,多交手几次之后,也许你会成为很好的实验品也说不定呢?」
我全身都打起寒颤,实在是太噁心了。不过我还来不及抗议,已经有人先一步说话。
「这样是不行的……因为你现在就要死在这里。」
虽然是压抑着无限暴力的低沉女声,但此刻听起来和天使的悦耳歌声也没什么两样。我不需要回头就看的到来人,因为他们是从杜宇卫等人的背后来的,一共有十来个人,虽然我只认识带头的两个女人。
狼人的老大,卫明珺。我手机上第二十六个号码的主人。
她带来的男男女女手上都拿着枪,以包围网的形式围住了杜宇卫等人。这样的火力要对付这五个人是绰绰有馀的,但让人担忧的是这五个人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至于我所认识的另外一个女人,毫无疑问就是伊若黛。她的模样非常狼狈,头发被削去了很大一截,外露的手臂也缺皮少肉,反而衣服是崭新的,我想那多半是狼人好心借她的,换句话说,她原先的衣服一定早就破烂光了。
算了,活着就很好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访客呢?不过这样的形容词或许只能适用在我方。乌衡探员……看起来你的确有一手啊。」
我没有答话,只是捡起了地上的机枪。
「乌衡,就是他吗?」
卫明珺穿得很轻便,手上则带着满是尖刺的拳套,那么锐利的刺,怎么看也不像是合法的东西,看起来她并不只打算把杜宇卫痛揍一顿就了事。不过那不关我的事吧?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的前方瞬间掀起暴风。
精确点说,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狼人那方喷洒出的子弹因为吸血鬼们整齐的趴下而全数落空,只有杜宇卫像是没事人一样的用身体挡住子弹。第一轮子弹打完,没有变身的卫明珺已经朝杜宇卫扑了过去,以她的身手,要打倒文弱的中研院士应该轻而易举吧?不过事情并不是那样,杜宇卫悠哉地抓住卫明珺的直拳,然后在半空中扭了个圈,像是丢垃圾一样的丢出去,准之又准地砸上刚扑出来的伊若黛,两名优秀的战士于是便滚到一边去了。
这个男人的力量,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看到四名吸血鬼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我终于明白刚才他们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根本找不到害怕的理由呢。
「相当有趣的插曲。我开始觉得你是个值得吃的人了呢?」
杜宇卫悠间地用手把自己身上的子弹取出,令人意外的是那些子弹竟然没有血,那么是根本没有打穿这个男人的身体吗?我近乎绝望地看着这个男人,而其他的狼人彷彿也被这一步震慑的动弹不能。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强者就是食物链的顶端,也是进化的极致,鷲鹰可以恣意的捕杀老鼠,狮子可以任意的吃食羚羊,这就是所谓的法则,而我……就是这条法则运作的终点,你们只不过是我的粮食罢了,还想要反抗的话,就算并不美味我也会照吃不误的。」
「……去死!路艾儿才不是你的粮食!」
那是卫明珺的吼声,从地面上像是砲弹般高高谈起的她,现在已经完全转变成狼人的形貌了,如同幻想小说里常见的形象,巨大的狼头、孔武有力的四肢、比刚才的拳套锋利百倍的爪牙,她藉着狼人远超人类的运动能力跳到了两层楼的高度,然后猛然下击。
要是被这饱含愤怒的一击打中,就算是李逊那样强大的吸血鬼也要半身不遂的吧?可惜的是这一击并没有打中,杜宇卫身体微侧,以极小的角度闪过,然后趁着卫明珺重心失衡的一瞬间踢出一脚,将她的身躯往外踢的老远。
「是为了报仇吗?虽然听起来很伟大,但那终究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吃猪的时候也会杀猪,但同一个猪舍的猪都起来为死去的猪报仇会怎样呢?人类根本无法理解,只会因此吃掉更多的猪。不是吗?」
「不准……不准把我们比喻成猪!」
倒地的狼人呻吟着嘶吼,但从她没办法爬起来继续作战这点来看,她受的伤非同小可呢。这样下去可不行,一定要阻止他才可以。
「竟然还能说话啊?真令人佩服,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对于你想要復仇这件事情是没有什么意见,但如果你打算一直扑过来的话我也会很困扰,所以好好待在那里别动。拿着武士刀的小女孩,这句话同样是对你说的。」
「我听到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拍拍身上灰尘,伊若黛满不在乎地昂然站立,左手握着武士刀的刀鞘,斜斜放在左腰,右手握住了刀柄,身躯微微蹲低,接下来的一刀显然威猛难挡,但杜宇卫依然满不在乎的看着她,就好像觉得这一刀无论如何也砍不中似的。
糟糕的是,我也觉得砍不中。
「什么食物链、什么比较高等,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弱肉强食什么的,就算是真的,也不代表弱者拼了命也胜不过强者,而且就算拼不过,我也不打算放弃拼命的权利。」
「拼命的权利?说那什么傻话……」
「是不是傻话都无所谓!」
发出了大喝,然后跨步拔刀一气呵成,不过刀光还没迸放到最灿烂的剎那就消失了,因为杜宇卫以惊人高速拍出的一掌先一步击中了伊若黛的小腹,我看到伊若黛的表情满是茫然,蓄满的劲力还来不及发出就在自己体内爆发开来,一定很痛的吧?我忽然有一些生气,为了某些我不明白的理由。
「说是傻话还不信呢,这个世界上,力量就是绝对的……」
「请适可而止吧。」
我站了起来,衝锋枪无可无不可地拎在手上。杜宇卫微笑着回头,双眼毫不避让地迎上我的视线。
那是如同猛兽看到猎物的兇恶眼神。
「你比我想像的还不理智呢,是因为我打伤这个小女孩的缘故吗?我的确看到了,你和她分别的时候拥抱的相当甜蜜喔,但因为这样就站出来,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不是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那么爱长篇大论的?」
杜宇卫双手负后,微微耸肩。
「也许是因为高兴吧?这不重要,乌衡探员,你现在站起来,是打算作什么呢?你的拖延战术已经失败了,你的援军已经无力再战了,那么这时候勇敢站起来只会降低我对你的评价而已。」
「我不需要你对我有什么好评价……我其实只是需要你失误的一瞬间而已。」
我有些倦怠地说,然后懒懒地开枪,子弹像是没有穷尽一般往杜宇卫的身上击发,他大概认为那根本不算什么吧?因此杜宇卫不但没有闪躲,甚至还做出了像是拥抱的动作,等到他发现那些子弹确实地在他的身上撕扯出坑洞时,他才发现不对劲。
「不……这不可能。」
「哎呀,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杜宇卫的身体几乎已经残破不堪了,但他却仍旧站立着,意志力之强简直让人无法相信,然而,更加使人无法相信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像是野兽一样的大叫,然后身上的肌肉竟然随之起了变化,被打烂的皮肉快速再生,几乎是立刻就跟上了衝锋枪破坏的速度。
到了这地步,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呼、呼……这是怎么回事!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哎呀,我没必要跟你解释那么多吧?像你那样,把自己的心路歷程跟大家公开,其实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嗜好。」
我尽量平静的微笑,但光是维持这样的微笑就已经非常困难。确实,现在这个地方非常诡异,虽然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变,但不管是伊若黛、卫明珺或者是杜宇卫的吸血鬼随从全都不见了,而且花花草草的布置也很随便,更不要说会有什么蚊虫之类的东西。
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
杜宇卫看着自己完好的双手双脚,猛然抬起头。
「这里是……精神的世界?」
「啊啊,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真的很聪明呢。」
我叹了口气,随即连那些花花草草都消失了,四周是一片的漆黑,我与杜宇卫就像是凭空站立于虚空那样,情景诡异非常。我对于这样的情况当然早就习惯,让我吃惊的是杜宇卫竟然很快地就镇定下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能力』对吧?我听李逊说过,特别科的探员都有一些奇妙的能力,而你的能力,就是进入对方的精神世界。不过我的精神世界恐怕不是这样子的呢,你是将这能力反过来运作,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是在你的精神世界。」
「……虽然很想否认,不过你说对了。」
15. 非食人者的武器
我的能力要发动有三个限制。其一是必须两人双眼相对,其二我的精神力足够,其三是必须说出关键字。而关键字就是「开始」。
这些条件,都在刚才满足了。本来如果他的精神力不够强韧,被刚才由我虚拟出的子弹打中就足够让他產生「死亡」的感觉,进而让他那强悍到无可救药的肉体崩坏。但是他的精神力量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甚至可以看穿我的能力。
局面真是糟糕透顶。
「我说过了,我站在进化的顶端,不论是肉体或者精神都是如此。」
杜宇卫的表情变的冷酷,彷彿不会融化的冰块那样,明明是在我自己的精神世界,我却感觉到切切实实的恐惧。
猎物遇见猎人的恐惧。
「因此,在我面前玩这种小把戏,根本只是自取其辱。」
杜宇卫右手平举,随之从掌心泛起白光,那奶白色的光芒似乎有某种魔力,周遭的黑暗既像是被驱散了又像是被吞吃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光景,白色的光芒触及我的身影,于是「我」便这样一点一滴地消失了,临消失前,我还刻意对他挥手说了再见。
「……该死!怎么会……」
似乎是讶异于自己方才的徒劳无功,杜宇卫虽然保持着右手平举的姿态,却因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白」而束手无策。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连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都还无所遮掩,那么做这种事根本就只是自杀而已。
白色的牢笼与白色的世界密不可分,无声无息地出现,关住了杜宇卫。这样一来就可以大致上放松对于白之世界的掌控了。正当我这么想着,杜宇卫似乎也有所察觉,暴怒地哼了一声,双手凭空撕扯,就像是把墙壁上过气偶像的海报撕下一样,硬生生将白色的牢笼撕开。
出现在缺口处的,是我也不曾意想到的景象,各式各样的地板在水银色的背景下载浮载沉,井然有序地排列出阶梯,形成了依照正常逻辑绝无可能出现的路径,通往一道又一道截然不同的门,门有大有小,风格各异,而在门后的自然就是「我」的所有记忆。
真是无法想像,这个男人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哈,这样一来,你已经无法阻止我了。所以这就是你的内心世界囉?说老实话,真是相当让人惊奇的体验呢。」杜宇卫踏上铺设于虚空的台阶,脸现微笑,对于眼前超现实的一切有如毫不在意。「我想我有必要改变先前对你的评价,你现在已经是个值得吃的人了,而且,我可不打算吃掉你的肉体就好,我要从这里下手,吞吃你的整个灵魂……!」
「那可是一点也不好吃喔。」
即使听到了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杜宇卫也不受任何干扰。他慢条斯理地在台阶上走,行走的方式根本不受物理限制,有时明明是向前跨出,却可以出现在身后数十步的地方,有时候不过轻轻跨出一步,却出现在遥远的另一条台阶上。我明明已经全力在改变台阶的运作,却丝毫无法侷限他的脚步。
哎,即使不想说丧气话也没办法,到这地步可以说已经完蛋了。
「说起来,拥有这种能力,你也不是一般人吧?这种人在全世界的人口数当中佔了多少呢?」
「……现在的口气是打算要跟老朋友聊天吗?比较起来,为什么你可以用吃人的方式进化自己,这才比较奇怪吧。」
杜宇卫似乎颇感认同,笑了一笑。
「的确,我的『体质』说起来应该和你的『能力』是一样的,原本只有很低很低的情况会发生,但因为作为母数的人类数目太多了,所以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吧?只是非常可惜,你的能力与进化完全无缘,而我,则能够成为进化路程的唯一终点。」
杜宇卫像是发现了什么,横跨数十台阶,忽然出现在一扇普通的铁门前,黑色框、白色底,虽然早就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而染上脏污,但原来的模样仍依然可以辨认。那扇门是我国二时老家的门,门后是我装载所有幸福的仓库。
同时,也是所有梦魘的最初。
杜宇卫冷笑一声,伸手打开了那扇门。
「没有看到我,是不是有点失望?」
「……一点也不,总之我会把你的全部都吞吃下肚,一点不剩。」
在他眼前,是平凡的一幕,国二的我、国一的妹妹,有点年纪但还可以用上几十年的木头桌椅,过期的杂志和当天的报纸混乱地摆在一起,旁边放着喝完的饮料罐子。那一天我还记得,是非常炎热的夏日,暑期辅导结束之后,我和妹妹一起在客厅的地方聊天。
「你妹妹啊……?」
她是我所有快乐的泉源,印象里,所有开心的回忆都有她的身影在。我最喜欢她叫我哥哥,喜欢她依赖在我身边的样子,也喜欢她在说到自己喜欢的男生时那种害羞的模样。如果有可能,我会为妹妹做全部的事。
那个时候,我们讨论到我最近的新发现。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可以看到别人的内心……怎么看啊?
......具体来说,手段上蛮麻烦的。但是我可没骗你喔,上次不小心看到的,你喜欢的男生啊,满脑子里都是你喔,哈哈。
......讨厌,哥哥不要笑的那么夸张啦!不过,这么说来,哥哥也可以看到我在想什么囉?好可怕喔!
......你的脸上根本没有害怕的样子!再说你在想什么全部都写在脸上了,根本不需要用这种能力吧。
.......哪有这种事!我……我现在想的事情哥哥你就不知道啊。
......咦?反正也不重要吧。
......重要!很重要唷!
......所以你不相信就是了?好啊,那我来看看你的内心。来来来,看着我的眼睛……准备好了吗?那开始囉。
景象随之变换,原本摆设普通的室内像是忽然崩溃似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怎样也看不到边界的荒野,原本妹妹坐着的地方变成了一座十字架,象牙色的、矗立于地面的十字架,而我,取代了国二那年的我,站在原地,身上换了件西装,手上拿着一束鲜花。
「这、这是?」
「你吃惊吗?真是难得呢。容我告诉你接下来发生的事如何?虽然我想看看这场景就一目了然了,」我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放于墓碑上,脸上悬掛悠然从容的微笑。「我后来就到我妹妹的内心世界去了,听了她说的那个秘密,作为交换,我也让她到我的内心世界来参观,这本来应该是很棒的兄妹交流,对吧?可惜她在我的精神世界待了太久,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你说什么!」
「我杀了我的妹妹,虽然不是出于故意,但却是事实。」
这结论显然大出杜宇卫的意料,看他那副吃惊的模样,我确实颇感快慰。妹妹的死亡原因被诊断为突发性心脏病,因为我们家族有这样的病史,所以大家也都只把这事件当成意外看待,只有知道内情的我完全无法接受,不久以后,我接受了特别科的徵召,切断所有与过去的羈绊,成为特别科的一员。
我无法原谅我的罪。
从而,我也绝对无法原谅,眼前这个伤害了自己妹妹的男人。
「一直以来调查、追捕着我的,居然是个杀了自己妹妹的人,该说真是巧吗?看起来我们的相似之处比原先想像的还多呢。」
「虽然相似,却绝非相同。」
「你怎样说都无所谓,总之,现在的你已经无处可以躲藏了吧?我的精神力量和你那可悲的妹妹不同,只要现在就吃掉你,立刻回去,是不会有肉体死亡的危险的。」他眨了眨眼,往我这方向迈步。「搞了半天原来是想重施故技吗?很遗憾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啊。」
「重施故技?……我看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吧。」
随着我的话语落下,某种变化也开始发生,十字架下方的土地鸣动起来,土地涟漪一样地往外扩散,这异象让杜宇卫也不得不慎重地停下脚步,只片刻,一具棺材从不生杂草的荒土下一点一滴地浮现,然后,一隻小手倏地击穿了棺木,从棺材里头伸了出来。
那是一隻非常白细的手。
「我刚才说的是,我妹妹在我的精神世界待了太久,结果无法回去,对吧?换句话说,死亡的是她的肉体,而非灵魂。」我一边说,棺材里的人一边动作,明明是绝对不应该有那种力量的纤细身躯,却以非常粗暴的方式扯裂棺材,现出自己的身形。「她的灵魂……一直以来,都栖息在此。」
现出身形的是,与方才那影像完全一样的国一少女。
「不、不可能吧……」
「我以前也觉得只要吃掉一个人就能获得那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的,不过,看看你自己,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不可能吗?」
「怪、怪物!」
「说的真好,不过你自己不也是吗?逾越了进化的轨道所诞生的怪物,就由同样是怪物的我来对付吧。」
少女往杜宇卫走去。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少女,比起当年的杜小玫还更柔弱,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身上却散发出奇妙的威势,就连在她背后的我都能清楚感觉到,那种彷彿是要摧毁一切的强悍。
「唔唔……!」
杜宇卫的身躯开始变化,他的双手猛然伸长,像是长枪一般地刺向少女,却在少女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挡下;然后他从背后伸出翅膀,那是雄鹰一样强壮的羽翼,眼看就要往天空飞去,少女只是扬一扬手,忽然从沙地飞射出无数条铁鍊,硬是将他的身躯捆住,并且一点一滴地往下拉;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被沙地吞没,杜宇卫发疯似地变化身躯,他的身体猛然变大,有如巨人,肌肉宛如小丘,却依然挣不开铁鍊的束缚,反而皮开肉绽,于是他在哀嚎声中将自己全身的皮肤变化成鳞片,头上长出山羊一样的角,眼神从红到紫不断的变换顏色,整个人已经不再具有人的样子了,反而,像是一个恶魔。
对,恶魔。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抗衡铁鍊的拉力,大半个身躯都被吞没之后,他的眼睛已不负方才自信,反而写着绝望。少女就站在他的身前,如果他能动,只要一张口就能吞下半个少女,然而此刻杜宇卫完全动弹不得。
然后少女开始变化。
「妹、妹妹!」
我的妹妹以杜小玫的姿态现身,杜宇卫当场作声不得,甚至,他的身躯一点一滴地回復人形,慢慢地,他的模样变成了小学四年级的那个、为了妹妹和别人打架的杜宇卫。
「妹妹!不、不可能,这一切、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明明就已经……」
儘管嘴巴上是这么说,只剩下一个头露在沙地上的杜宇卫依然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她蹲低身子,说话。
「我讨厌你,哥哥。」
然后,一切结束了。
已经完全没有杜宇卫的踪影,那个她也已经消失了。我还站在原地,但感觉精疲力竭,说真的,这大概是我出道这么多年以来最艰困的一场战斗。
「也不怕羞,都让妹妹一个人打,还说什么最艰困的战斗。」
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笑了笑,然后回头,我最亲爱的妹妹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她的模样还保持着国一那时候的样貌,就连身上的穿着也是,当然她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样貌,就像是刚才变成杜小玫的模样,但或许正因为如此,保持原状才是最好的选项。
要不然,恐怕会连自己都不再认得自己吧。
「我在外头打的也是很辛苦呢。不过,这次真的多谢你了。」
「唷唷,居然跟我道谢耶,要下红雨了吧?嘟啦。」
「……好的不学,学这个干嘛。」
妹妹哈哈大笑。自从她无法回去之后,就定居在这里,所谓的这里虽然有些难以定义,但总归是我灵魂里的某一处,想像成我和妹妹共享一个灵魂或许比较容易理解吧?因而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妹妹也都会知道。
「谁教你有了新的妹妹就不管旧的妹妹,哼,亏我还是你的亲生妹妹耶。」
「等等,讲这种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嘟啦,任性是妹妹的权利吧?妹妹怎么说都是对的!」
看着她开心的笑靨,我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言语。她也随之沉默下来,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因为全部的事情对方都瞭解,所以什么也不需要多说。她是我最珍贵的妹妹,我最无法面对的家人,我心灵最深处的知己,我的至宝,我永远亏欠的妹妹。
是的,我是一个怪物,但这世界上也有怪物才能办到的事,也有怪物才能对抗的敌人。我并不是因为什么正义的理由加入特别科的,我只是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因此尽力去赎罪而已。
「不要再说那种话了,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原谅你了,不是吗?」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唉唉,真是笨死了!有这种笨蛋哥哥,还真是让人伤透脑筋呢,」妹妹俏皮地眨眼一笑。「自己不原谅自己就算了,上次还对那个可怜的新妹妹发脾气,真受不了!这种兇巴巴的哥哥不要也罢!你说是不是呀?」
「我,那个……」
「不要在这边辩解,回去之后用行动证明吧。说起来,你这次也待太久了,应该要回去了。」场景开始变的模糊,虽然妹妹的样子还很清楚,但我却也感觉到自己被某种力量往外推去,看起来我确实是被削弱的很严重呢。「好好珍惜这个新妹妹!这是来自旧妹妹的命令……!」
16. 尾声
真是的,说什么傻话……我感觉意识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猛然被拋出,下一次朦朦胧胧有感觉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体痛的不得了,就连号称是最新科技的左手也是。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还意识的到痛楚,就表示还活着吧?这么想着,我睁开眼睛。
依稀认得出,是我自己的房间呢,好笑的是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天花板该洗一洗了。我已经很久没回到这里好好待着,倒不是工作太忙碌的原因,而是我一直都拒绝面对「家」这种东西,我没有那样的资格,自从国二以后,我不再认为自己有享受那种简单幸福的馀裕。
但是,忽然相当怀念哪。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意外发现坐在旁边沙发上看护着自己的不是老费、不是老闆,也不是伊若黛,居然是刘芸樺。她蜷曲着身子缩在沙发里,身上盖了一条短被,长发有些随性地披散开来,看起来好梦正甜。虽然以一个看护来说这显然是不及格的表现,但作为无端被牵连的人来说,人还活着就很好了,我对此没有任何想法,极慢极慢地坐起身子。
儘管如此,刘芸樺还是被什么惊动似的忽然醒过来。
「……你醒来啦?」
「嗯?对啊……咦咦?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我睡很久了吗?」
「我不知道,我才刚醒而已。」
我对她微笑,她也带着傻气地对我微笑,这和那个在办公室里强硬非常的女人真是同一个人吗?或许她是那种起床的时候特别温柔的类型吧?不过,我这个念头才刚兴起,她就板起脸来。
「那、那个!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在这里照顾你的喔,是因为你妹妹要去做任务报告,千拜託万拜託的,我才在这个照顾你。你、你可不要想歪什么的喔。」
什么跟什么啊?我有点想笑,但这样对于辛苦地板起脸来的刘芸樺似乎有些失礼,于是我乾脆地换了个话题。
「这么听起来,都结束了吧?」
「嗯,是的。大概是吧?喔,对了,这个还你。」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把「回音」手枪拿出来递了给我。
「结果后来都没用到呢。我本来还以为,会有像是电影最后一幕那种场面,由被欺负的女生亲手制裁坏男人,结果没有,真是可惜。」
「人生本来就不是拍电影吧?说起来……本来说好要保护你的,最后也没有办到,真是抱歉。」
「说什么啊,嘻嘻,我确实是因为你而得救的,所以不要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
我对此有些疑惑,说起来,特别科也有所谓的保密条款,理论上特别科的探员不能跟这些外人太过亲密才对。看起来我是真的睡糊涂了,如此明显的问题竟一直到了现在才察觉。我虽有心想问,但刘芸樺一脸「拜託不要问我我不想讲」的表情,让我完全无法开口。幸好,老费就像是算准时间一样地开门走了进来。
「哎呀,两位都起床啦?呵呵。」
察觉到老费话中的调侃之意,刘芸樺脸上微红,说声抱歉就跑出去了。老费就在她方才的位置上坐下,神态里难得的透出悠哉,由此可见,任务应该是彻底的结束了,不管是杜宇卫的案子,又或是吸血鬼的案子。
这两者本来就是一体的。
「年轻真好。嘖嘖,看的我都羡慕起来了。」
与我预期中的解释不同,老费没头没脑地丢来这句话。
「什么?」
「刚才那个女生可是在这里照顾你一整天了喔,虽然中间我们有派人想接手,可是她一直说着什么要在第一时间亲口说谢谢之类的,结果刚才也没说嘛,真是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呵呵。」老费说话的口吻完全就是个老人,当然,以他的年纪而言确实也已经是个老人。「你昏迷大概二十七小时左右了,身体没怎样吧?」
「啊,还好。只是精神力使用过度而已,我已经习惯了。」
「精神力使用过度吗?嗯,所以,果然是那样?」老费的口气转为严肃,用字也显得有些谨慎。「你把他的灵魂……抹消了?」
「为了自保,没错。」
「嗯,我想即使不是为了自保也没关係,我们有探员在比较远的地方看到当时的情况,听说真的是非常吓人啊!呵呵,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听说你们两个站在原地很久,然后一起倒地,那帮吸血鬼当场像是看到鬼一样一哄而散……这些是卫明珺跟我们说的,嘿,託她之福,杜宇卫这个人现在已经连残渣都不剩,不需要我们负责善后了。」
一股恶寒从脊椎那边窜起,虽然卫明珺本来就是个狼人,吃几个人也不算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只要听到吃人之类的事情就觉得反胃。
「所以其他的吸血鬼呢?」
「全部躲起来了,连个屁都不敢放呢,哈。」
「对了,那刘小姐呢?她那时候好像被别的吸血鬼带走了?」
「嗯,没错,不过其实她并没有被带到很远的地方,所以她好像看到了整个战斗的过程。说到这,你可能欠卫明珺一个人情,因为是她派人把刘小姐救下来的。」
「说是那么说,也是因为刘小姐是女的吧?」
「哈哈,我想这么说也没错。听说卫明珺这次受伤很重,短期内不会露脸,所以要谢谢她的话就亲自登门拜访吧。」
「可以的话我想还是算了吧。比起那个,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刘小姐会在这里待那么久?」毕竟对象是老费,因而我相当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因为科里头的规矩,我们不应该有太多接触吧?」
老费听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嗯,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不久之前刘小姐自己说了,她想要加入特别科。」
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我当下并没有任何反应。彷彿早就如此预料,老费很从容地继续往下说。
「大概是因为前男友是个爱吃人肉的傢伙,又看到吸血鬼和狼人打架的关係吧?换做是我,大概也很难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之类的理由,要加入特别科已经足够了。」
「是吗?大概吧。不过,她能够胜任吗?」
「这点还不清楚,但是她在知道来龙去脉之后还能保持理智,大概具备相当程度的心理素质吧?哈哈哈。」老费豪迈地大笑,印象中这根本不是他会有的举动,看来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人不只是刘芸樺,我也在其中之一吧。「而且在千钧一发之刻帅气地救了自己的人也是特别科的探员,她内心大概也对此有所期待吧?啊哈哈!听她自己的说法,她好像是那种只要看到喜欢的男生就会变得非常主动的类型喔!」
「……老费,我可以选择忘记刚刚听到的东西吗?」
老费又是一阵大笑。这时候,某个少女打开门走了进来,那是伊若黛,身上穿着相当正式的衬衫和窄裙,打扮的活像是过早进入职场的年轻上班族。她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老费见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一下子气氛变的有些微妙,两个人都保持安静,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
「你好奸诈喔,我才离开一下下,你就醒来了。嘟啦。」
最后果然还是她先开口,而我,则像是很久不曾说话那样,微微地笑了笑。
「所以,你身体都还好吗?嘟啦。」
「啊啊,没问题。那么,你呢?应该也没问题吧?」
「身体是没问题,虽然很多零件都换了。」伊若黛迟疑了一下,口气转为抱怨,「可是刚刚被老闆骂了,他好兇喔,嘟啦,伊若黛好久没被人骂的那么惨了,嘟啦嘟啦。」
我很想笑,有些高兴,大概是因为她这副模样让我回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总是逼我听她抱怨的可爱妹妹。那些我已经失去了很久的、几乎已经被遗忘了的情感与回忆,那些被我尘封在一道又一道门后的人性,彷彿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重新鲜活起来。
比起所谓洞察人心的怪物,果然当一个可爱女孩的哥哥是比较幸福的啊。
「老闆偶尔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啊哎,这样子我这次指导你的工作也算是失败了,下次会有别人来训练你,到时候恐怕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喔,最好先做心理准备。」
「喔,说到这个……」
伊若黛先是嘟了嘟嘴,一副「你到底哪里好说话了」的模样,然后忽然把身体贴到了我的身旁,让我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用非常轻柔的口气说话。
「关于这件事,老闆有说喔,你这次根本完全没有指导,非常欠揍,为了处罚你,下次的任务也是你和我一起进行。嘟啦,你要负责把我训练到好喔,乌、衡、哥、哥。」
--全书完